KR4e0086 泊菴集-明-梁潛 (master)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泊菴集巻四
               明 梁潛 撰
  記
   蕭氏南薰書院記
泰和東南三十里有溪曰桃源溪之中有石崇曠而夷如砥曰
石臺蕭氏居溪上盛且數百年矣自國朝初安常處士諸昆弟
席先世之資而喜與名士遊士往來桃源者益衆時東園劉先
[004-1b]
生子彦以博學篤行館授焉其兄尚書公之老而歸也亦時時
過之東園公為名其齋曰南薰書院尚書公大書以揭其額于
時桃源石臺之間蓋煜然有光耀焉自是教于書院者相繼必
賢士其子弟嘗受業者曰徳顥徳嘉徳貫徳資今皆傑然偉出
而東園去而仕扵時以沒已二十餘年矣安常之沒亦
既十餘年而子弟之益衆講學之益盛談道徳而誦詩
書者未有過扵今之時也此閭里之羙事而豈獨蕭氏
之盛哉永樂壬辰春邑士陳公培為之教公培尚書公
[004-2a]
外孫也於是徳顥兄弟念先志之勤篤思東園公之恵
顧欲不墜其緒因公培屬予記其剏立之始夫自三代
之際黨庠術序家塾之教遍天下而俊造之士升于王
宫國都者必自其鄉故居于家而亷恥之道立仕于時
而仁義之政修後世鄉閭之教廢存者獨州郡之學耳
至扵白鹿鵝湖岳麓諸書院雖當時大賢自相講學然
斯道之振起尤有賴焉今南薫之建蕭氏特以教其一
家子弟耳而有古人黨塾之遺意又况夫尚書公昆弟
[004-2b]
風聲氣烈之未泯者猶能使人興起而徳顥兄弟嘗親
炙而聞其議論宜其拳拳有不能忘者顧予言之陋曷
足以永前哲之澤扵乆逺哉茍他日有自此而達扵郡
邑上於大學赫然有名扵四方則書院不為徒設矣書
以鑱于石俾来者勉焉
   水竹軒記
人之平居優㳺邱壑日與故人子弟相歡莫逆漫不自
知其為樂也及其去江湖之逺索然無聊或縻扵仕宦
[004-3a]
羈愁其心然後懐去鄉之感動疇昔之念雖夢寐有不
能已者豈非相忘於玩熟相惜扵暌違之際者人情所
不能無者哉予未仕時今左春坊諭徳楊君士奇方假
館於城南彭氏水竹軒中彭氏子弟最季者季肅也方
抱書日事句讀而諭徳君朝夕坐軒中見江山之秀媚
慨然有逺覽四方之意予時亦數過軒中與諭徳君笑
語倦而後去顧豈知愛賞好樂扵此軒而不能忘哉及
予二人並仕於朝者十有六年日夜思徃時傲謔不可
[004-3b]
得也念之刻骨諭徳君至寫詩紈素以寄季肅兄弟予
亦屬筆聯賦詞累累不覺其情之至也然後知人情相
忘於玩熟相惜扵暌違有不可掩者盖如此季肅今已
長大喜文詞尤酷憶諭徳君嘗置此詩於其軒挟䇿呻
吟之餘輒琅然誦不已此其意亦可念已於軒之外見
鷗鷺之飛翥帆檣之去留烟霞洲渚之晦明變化益使
人不能舎去而季肅之大父與其諸父昔嘗徘徊于此
者今皆不可作矣顧諭徳君未暇歸而予又将别此而
[004-4a]
去也因書之以記其軒
   益齋記
邑庠生蕭暹之恭遜信慎而好學能文辭治其居之南
向曰益齋暹之進而逰於鄉校退而學扵其齋也於是
求予文記焉予告之曰君子之求有益莫如學學之道
所以致其知也天地萬物之性人倫之道堯舜三代之
訓周公孔子子思孟子之教皆精妙微奥所以闔闢萬
化推而施扵治皆道徳之發揮述於文辭皆仁義之麗
[004-4b]
澤著之於身而動作弛張之際古人之善道懿行皆徳
焉其為益如此舎之而不求求之而不志於學無益也
其或學之矣而以其躁忽簡傲之心矜氣而騁欲眩亂
而狂斐猶為不學也聖人盖嘗慮之矣著其受益招損
之説於書著其消長吉凶之占扵易告之以益者三友
與損者之三友矣則又告之以益者三樂與損者之三
樂焉庶乎其盡之矣而又著其象扵宥坐之器使觀者
不待言而深諭使夫怠而不能學者皆知以自警其憂
[004-5a]
人痛物之志盖拳拳焉如此學者何可忽焉而易之耶
暹之予姻家子也鋭然進于學而未止其為益有未可
測者吾固憂其怠而止也故為之言其扵損益之際而
深致其意焉者庶㡬乎暹之不失於彼而得之扵此也
   逰龍神寺記
梅岡在吾邑之東四十里澗谿陵阜環而相屬皆近而
可逰者也其西撫澄江其東平巒漫坡其外躍然而上
出蒼然而深秀朝暮觀焉而不見可厭者薌城山也其
[004-5b]
南三峯隠然獨出乎天之外其勢若欲飛去者曰匡山
世傳仙人王子瑶所嘗逰處望之皆可愛也而逺方或
不能以逰獨西南有所謂龍神寺者寺不詳所起然其
地幽而曠抱之以層峯延之以茂麓横之以清澗無賈
居農屋之鄰而水有菰蒲林有楩櫧蒙茸䕃翳而長松
古栢涵雲氣而引風聲雖盛夏絶炎暑之薫蒸而宻軒
靚宇無塵呼俗競之及也故得以肆情放意覽逺山於
無際送歸鳥之瞑飛而聽夫松栢萬竅之怒號亦無不
[004-6a]
可樂也盖去梅岡僅二里雖甚羙而近然每従梅岡而
望之不能如薌城匡山之見也望之而可見者逺則吾
不能以逰望之而不見幸其近吾得而逰焉逰而得其
勝則逺而不及逰者可惜也望之而不及逰焉而後得
則不及望又不及逰者可勝惜耶東坡嘗遇佳山水恨
無僧寺今予於此得梅岡之勝又得龍神以逰可謂兩
得之矣而猶以為有可惜者如此人情何有極耶同予
逰者王君退菴偕其弟樵雪其甥錢君稽稼及其孫子
[004-6b]
二人二君皆髙年喜談文賦詩而其甥及孫皆績學能
文其逺到不可測也寺之僧曰定成曰慧濟曰海潮皆
名家子亦好文而善謔既暮相與賦詩而歸予不能賦
因為之記
   永思堂記
桂陽宋任貴先生佐教於髙安題其所居堂曰永思之
堂以書屬予記且曰予㓜孤知自力扵學忝科目方従
事扵都院尋以罪謫雲南方去時予有老母慟不忍别
[004-7a]
徬徨道傍觀者皆泣下既十年而老母歿於是予抱痛
無涯矣念平昔孤苦所遭又梗途如此幸其時脱去顛
危低徊一官祿足以自給然鬢髮已皓然矣壮而不能
揚譽青雲之上以償夙志老又戀祿自羈不得暢情扵
桑梓以歌吟呼嘯舒其憤懣之氣則宜乎吾之思無已
也此予之所以名其堂也於乎予讀其書哀其志而悲
其窮之甚也然吾聞古之士學而行之也必光榮扵一
時埀譽於後世而不可必得也則持其身篤信而不惑
[004-7b]
雖貧窮患難不易所守且以為分定也孔顔樂之終身
不改以此爾夫惟窮達不入其心故以之修其身則榮
且吉以事其父兄則孝且弟以之教扵人則信而従任
貴既安於所遇矣則雖窮且老其志得也其志得則其
身雖窮且賤無傷也書其説以誌其堂使讀者不徒哀
其志悲其窮而又知任貴有以不遺其親非今之士能
及也
   慎宻齋記
[004-8a]
廣東僉憲李公某由内翰出居風紀其發詞吐氣恒小
心寅畏盖有得於易大傳君子慎宻之義遂以名其齋
且命潛敭其説記之潛不敏然知公之存心得戒慎之
道矣夫節之為卦上坎下兑兑為口舌之象也節之初
九雖剛正而尚未至扵甘節之吉則未可有行者故為
不出户庭之象家之有戸庭猶身之有口舌故大傳發
其義以為君臣㡬事之失皆言語以為階而以慎宻為
戒嗟夫言者榮辱之招也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
[004-8b]
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慎宻之戒所係於君臣
者豈小哉中庸以顯㣲之昭著不可掩也故教人以慎
獨後世至周子以匪仁匪義匪禮匪智匪信悉邪也邪
動辱也故示人以慎動獨者其迹未形動者其㡬已發
而所以致慎宻扵言行者盖舉在其中矣公之名齋也
其意深哉雖然未也彼動而靜静而動物也不出戸庭
非畫焉自止者也慎而宻非黙然自緘者也動之理嘗
根乎静則慎宻不出又所以為昭著呈露鼓舞渙發之
[004-9a]
本體也歟是非潛心體道者不足語此昔劉器之得温
公不妄語之説退自&KR1357括力行十年而後成今僉憲得
大易慎宻之説自㓜學壮行以至扵今有成立殆未止
十年矣然其存心益宻持已益嚴防意益至吾知其不
至至誠動物之地不止焉遂書之以為慎宻齋記
   存心堂記
安成王仲良氏扁其所居之堂曰存心其府伴讀友過
予道之請記焉且曰仲良好學質厚不外飾不以榮利
[004-9b]
易其所守其志盖在于古人而未止也嗟夫吾嘗讀書
於操舎之語未嘗不深致意焉夫人以一心之微接無
窮之變是非交於前而得失亂扵内不有以養之未見
其能存之也李延平先生以謂常存此心勿為事物所
勝豈非能養之以静而後能制之扵動歟夫士之處乎
山林者其評論是非善惡若鑑之照衡之稱雖毫髮得
失不爽此非養之以静者不能及出而任天下之事徃
徃與平時所言者略不相似非惟不相似又倒置之焉
[004-10a]
抑獨何也豈所謂静之力不致其極則為事物所勝而
不足以勝夫動邪夫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而下
凡學聖賢之道可以當大任而决大事知之明行之力
者由其中必有主也則何可以不存其心哉仲良有志
乎此而山林深静無外誘以汨其中求之扵聖賢之言
而且以之名其堂是可謂篤志者矣静虚而動直其惟
仲良能之哉仲良其勉之
   楮巢軒記
[004-10b]
丁亥之秋七月既望客有徜徉禁城渡秦淮橋而過王
先生之軒者俯而入圜而視之駭且異焉曰何為其然
也計其縦横僅盈尋尺而外無亷隅内無堂戺上無梁
棁旁無楹礎不䂓不矩谺然而中虛又代塗以楮中朗
而表疏瑩潔無瑕縞然若晨光之晞積雪發輝吐耀駐
影凝白其名為楮巢盖抱朴而守素者亦何奇也軒之
外有竹駢然挺立雜以佳樹風来泠然盪之則衆籟交
鳴猿鶴互答誠有似乎鵲之巢而得其所者而先生方
[004-11a]
裋褐隠几其中或吐氣而唉或大呼而吟或擁衾而鼾
寝盖神逰乎八極之表而葆光乎塵坌之中肆志扵鴻
濛之境而相忘扵卑陋之域又有似乎有巢氏之民之
自得者也客察焉而疑之即而問焉曰夫作於外者中
之形也迹之寓者心之符也且夫騁亨衢者不局於蟻
垤聞簫韶者不適扵凷桴先生學道明時談經王門當
接武石渠延譽縉紳顧乃寂寥守拙卑卑自貺豈非所
謂内之而弗外者耶抑将杜徳機而故為是栖栖者哉
[004-11b]
願請其説先生曰嗚呼子何言之背也子謂夫楮巢也
者髙乎卑也曠乎隘也将蕩乎若無垠之邱窒乎若窞
井之涯耶且子謂彼巢也者翔于青冥集于阿閣噰噰
而翽翽者適乎否也彼茍簡乎一枝奮翼而上側身而
下不過數尺之蓬半畆之蒿而嘲嘲然自以為足者適
乎否也所寄不同而所以自適其適者一而已矣於是
客無以應竟起謝去先生亦逌然卧軒中不知日之夕
也遂書以記之先生字可貞溧陽人
[004-12a]
   劉氏族譜記
劉氏之先自湖南徙萬安有四十一承事者由萬安徙
泰和之馬跡塘傳三世曰珪徙于菜園又徙源口至務
耕别居藍溪盖自珪至是九世矣務耕之子旭来京師
持其家居所修宗譜求記之予與務耕有姻好不可辭
於乎吾鄉文物衣冠之盛自喪亂来子弟足以承其宗
而率禮蹈義足以無忝其先世者已少矣然鄉閭之民
猶徃徃喜道故家之後雖托姻好亦必求其先世門地
[004-12b]
之稱焉者以自矜於流俗他雖崛起富盛不問也此亦
鄉人好慕髙致之一事而益見故家有後之可尚也源
口之劉氏鄉人之所稱慕者而在藍溪者為尢盛予嘗
過藍溪見務耕築樓溪上樓甚髙爽有僮僕數十人環
溪之田數百畆務耕既隠且耕油然自適也然務耕負
氣自豪藍溪之西大山中多逋寇行刼村落中官不能
捕輒以屬務耕務耕時時率家童縛送之官恒以此自
雄一時獨旭循循信厚人益歡悦之今旭亦有子俊㧞
[004-13a]
可愛一門三世如此吾又知劉氏之在藍溪者其澤無
窮也於乎非前人之餘慶無以庇其後非仁義無以承
其先劉氏之子孫尚其勉之遂書以記其譜
  富春堂記
嚴君宗旦淳龎而温厚有古長者之風築室于泰和江
之南題曰富春之堂盖有慕乎漢嚴子陵髙尚不仕隠
居富春之義所謂百世之下聞其風而作者宗旦殆庶
㡬乎其近之歟其従子文祐来京師求予文記之予嘗
[004-13b]
論子陵之事謂夫西漢之亡士大夫不能無罪也方其
時劇秦羙新何其多也倒持太阿以醸成漢室之顛危
而後末如之何惟屏跡窮居以不食莽之祿其中情能
無歉乎哉及光武興復大業而向之窮居而屏跡者復
冒然聞命而起曽謂子陵之賢肯混迹其中歟夫聰明
英邁之主所以御天下必有雄謀逺畧以籠絡天下之
豪俊使之躍然去彼而就此凛然而懼大節義使其心
志既定撼之以威武而不變刼之以干戈而不奪而國
[004-14a]
之根本䂓模亦有所利賴焉子陵與光武平時豈嘗道
及此也當羙新佞諛之後抗然髙舉而不顧子陵之用
心固自有在矣或者乃謂子陵齒徳俱尊而帝所以處
之者未能盡夫尊敬隆重之道故子陵决計逺引以自
同於沮溺丈人之流夫待士欵曲之勤至如光武者亦
豈易得而猶云爾吾意子陵必不如是隘也子陵盖以
吾行之扵已者足以助乎當世治化之大者吾又奚以
仕為此子陵所見所以卓乎髙出而鮮與儔也故吾於
[004-14b]
子陵每深察其志焉宗旦之先世碩徳顯宦著名當世
宗旦雖隠居不仕然放身烟霞無所累其心逍遥邱壑
無所慕扵時教其子弟以詩書禮義率其鄉人以謹厚
亷恥如此亦何愧夫子陵也予論子陵之事而表著之
以記其堂使世之茍富貴者見之或少止焉而凡號為
嚴氏子弟者尤當知所擇也
   思養堂記
番昜王佐名其堂曰思養之堂中書舍人呉君為篆書
[004-15a]
掲之楣間因其友李君原紋謁予文記之予與原紋處
有不能辭者夫子欲養而親不逮古今人未嘗不悲痛
於斯也而况家室豐豫之時㫖甘滫&KR1329之既有則其心
盖有所不能已者佐因其情之不能已也而以名其堂
使接乎其目以自慰其衷所謂著存不忘乎親者此其
一端歟世之溺貨財私妻子而不顧父母之養者誠何
人也其有愧扵佐甚矣然予聞人子思其親及其志意
好樂不但養之一事也聞佐之尊翁傅巖嘗以耆徳選
[004-15b]
為鄉之老人教導其民甚篤凡過其鄉入其閭其子弟
事其父兄未嘗慢也其士者勤於學其農工未嘗怠其
業也其田疇必治其播植未嘗後其時也問其所以然
曰傅巖之教然也有争競鬬䦧訟之守令而不决决之
傅巖問其所従服傅巖者曰其心之誠斷之平也傅巖
既殁其教固在其家庭與其鄉之子弟佐之不忘養其
親與不忘其親之教孰輕而孰重扵此舎而不思而汲
汲於親之口體是念雖日致三牲列五鼎猶為無益况
[004-16a]
徒思之云乎佐讀書務學盖有意扵親之教者則不可
須臾忘之也因併記之佐勉焉
   筠陽讀書處記
進士潛彦鵬始為瑞陽郡庠生従予弟本之學其容質
温雅其於學甚勤也及取科名居京師相見察其中非
徒言者今年夏彦鵬来求予記其家居所扁筠陽讀書
處且以予弟嘗有以教之也宜必不辭予亦喜彦鵬之
能學也故為記之夫君臣父子之懿仁義中正之實非
[004-16b]
讀書學問不足以知之六經諸子百氏之言求之於其
書而得之扵心即其奥以探其源擴其本以振㧞其端
緒知之明而後得之深得之深而後推之以應萬事無
窮也如是而又加之以涵養之功使舉而措之皆誠意
之充積推而行之皆志慮之真純可以感乎上可以教
乎下此古之人所以學者如此宜其功業過乎人也彦
鵬因其所已能者而益勉乎其所未至則其造就又豈
今之人所能及哉然彦鵬方以進士觀政於都院日有
[004-17a]
訊鞠之煩或者疑其於詩書有未暇也夫君子之學知
與行而已紫陽朱夫子告任行甫以謂雖忙遽尤必以
書册灌溉庶不汨沒墜堕其意盖欲學者知與行並進
而已以予之愛彦鵬也故備論夫古人之為學者告之
且以為之記云
   存誠堂記
古筠司訓周仲翼先生走書京師告予曰弼世家錦水
之歴山下先兄聞禮嘗搆堂以奉親元進士丁之幹先
[004-17b]
生扁之曰存誠盖取易閑邪存誠之語且為記之矣時
老母尚康强無恙弼兄弟朝夕侍堂上唯諾進趨忻忻
如也退講學于丁先生求所以持其身者惴惴焉惟辱親
是懼稍知自立而母兄相繼逝矣今且老思徃日膝下
之樂有不能得徒取丁先生之記而讀之泫然不自知
其情之悲也堂今圯而復葺之因其名之舊而不敢易
願重為之記嗚呼先生之志尚矣夫人有親存而忘之
者多矣况扵親沒之後惓惓於一堂也耶且夫所謂存
[004-18a]
誠豈不以絶去非僻以涵養天理之實歟而其道當必
自敬始程伯子曰敬則誠敬者誠之存也五常之首百
行之原皆在於是而古今聖賢所以立事功而贊化育
者皆由扵此盖難能也然而操守之無間足以見夫力
行之有本先生之守身事親始終不懈如此非有得扵
是乎豈講之扵丅先生者獨得其端緒耶古稱人子之
事親養非難也敬為難敬非難也卒為難卒者非徒於
親之身敬之也雖終吾身猶敬焉若先生者可謂敬而
[004-18b]
有卒者矣敬而有卒不㡬於誠者乎是知先生能不忘
其親而有得扵存誠者深也於是乎為之記
   藜輝堂記
去泰和城北十里有溪曰斂溪静深甘潔貫四時不涸
溪之上有山不甚峻㧞然環立端重有可愛者山之外
則三顧金華武姥崷崒争秀出乎雲霞中雖相去稍逺
勢不可盡見然其状益竒也山之中坦夷尤宜稼穡壅
泉以上出疏渠而下流故其田恒豐穣其土不可賤取
[004-19a]
其居人皆勤力以自給無争鬬囂訟之習劉君晚成自其
先世居其地㡬數十年而劉君尤不事外慕搆堂以事
栖息扁之曰藜輝盖取劉向校書天祿遺事也堂之前
後松竹森茂花卉駢植而故人賔客逰詠扵其間者多
敦厚士相與談論必本乎禮義由是民之居斂溪者皆
知敬慕劉氏也或者謂劉向校書天祿太乙植青藜夜
訪其事深逺且不可執千餘年後而劉君取之以名堂
抑獨何也劉君曰不然堂本劉氏作也故有慕於向且
[004-19b]
炎漢之季王綱弛而士風頺向獨秉道不回引詩書道
禍福反覆辨難數千餘言以之匡佐人主而不愛其身
耿耿乎其忠也千載而下讀其事使人竦然起敬不敢
有怠心此予之所以名其堂也今之為士者當太平極
盛之時欲求髙爵厚祿以致顯榮光耀而平居不知以
忠自處此何可也於是聞者又皆知劉君名堂有教忠
善俗之意同里楊仲基先生来京師道其事且稱劉君
之賢謂予宜有以記之予昔逰斂溪愛其地之勝今而
[004-20a]
知劉君之賢作堂而與其地稱是可記也已
   城南艸堂記
崐山趙模宗範以善書選入秘閣相與累月恭遜而信
慎弊弊焉不忘予甚愛之也一日以其所居城南艸堂
為屬予記且曰模崐山之窮人也先君平生好學雖隆
寒盛暑不休竟以成疾而卒卒時模生始九嵗有二弟
亦㓜弱老母年始二十八以模兄弟故自誓不復他適
辛勤蠶績以育模兄弟至于有成立然室如罄懸模又
[004-20b]
質魯而材卑學不足以過人行不足以揚名浮江湖窮
嵗月僅僅自給而母日益以老矣模恐虧先君之名而
辱老母之教也乃不敢逺有所之負郭田數畆躬耕以
為養教小學童子以自檢其身不敢辭其窮如是也幸
遭逢聖天子制作之盛模得混名士子之次日聽夫先
生學士論難之揄揚校讎之雄奥亦甚幸矣既而蒙恩
賜還家城南之陋艸堂之卑顧模之窮所宜居者願先
生辱教一言以賁其陋而飾其卑庶㡬模且不窮也於
[004-21a]
乎宗範信乎其窮哉天下之困苦悲戚孰有過於是者
然吾聞古之士豐材而達徳鍾祥而萃祉非少也豈其
材智謀慮足以膺此盛羙哉如模之材智謀慮不足以
膺此盛羙則宜乎其窮也安乎窮者知命也能知命而
安之其惟君子哉予惜其窮而喜其能安之也遂為之

   居安堂記
予同里徐君應麒以材能舉需次扵京師者㡬三年矣
[004-21b]
相見而言惟務為篤實毫髮非禮僥倖不為也故凡仕
于京者皆愛敬之以為鄉之長者今年冬其子以鉉来
省其父因過予旅邸觀其言談舉止勤勤焉甚似應麒
應麒性好飲飲終日不亂以鉉之来也載酒數甕以為
應麒夀且以飲予及夫二三友之善飲者予不能酒然
既遇夫故舊鄉䣊而酒又釀於鄉者也遂酣暢以飲甚
扵能酒也飲酣以鉉作而言曰家君幸荷國家恩命得
徴逐夫二三君子之後老母又康强無恙扵家也鉉築
[004-22a]
室于澄江之南數畆之幽環四面皆平曠多良田陂池
雜列可以漁可以溉嘉榖盈疇嵗乏時食可足也成人
而冠長而婚娶可以給其費親戚之慶弔賔客之徃還
可以周其情四時之休暇可以遨逰忻喜以適也樹林
之深茂翳之可以休花竹之駢列玩之可以悦𤓰果蔬
茹之繁實可剝擊而薦也凡此皆吾親平時所營度以
遺吾昆弟用能守之而吾親無後顧之憂也故即其所
居之堂曰居安之堂願先生辱賜之記且有以教鉉也
[004-22b]
於乎近世之士宦扵外者徃徃廢弛其業其子弟無所
資藉隨父兄挈挈然以仰食乎東西一旦罷而歸至無
以為家此仕者之通患也吾觀應麒父子所以剙造守
謀之善如此獨能無羨乎既以羙夫應麒又因以深慨
夫今世之仕者不能如應麒也以鉉乃進酒更酌酌已
為書其事以記之
   重榮桂軒記
永樂丙戌夏吉文周君公明以文學徴入翰林同編纂
[004-23a]
秘閣文集因暇日過予道其先世事有不能不感慨者
盖自其髙祖湖田居士以儒術起家子孫承其業至今
二百年矣中庭有老桂數株湖田手植也湖田生蒙泉
隠居不仕教諸子各授一經其季子沂溪尤篤行其時
去湖田五十年矣桂森茂如雲柯葉布滿一庭中而周
氏亦極盛宗族㡬數千人一門子弟賔客相徃来以歌
吟笑樂於其下者無虚日及元季居室燬于兵桂所植
四面簷楹連屬烈焰熾爍枯然成朽株無復生意而沂
[004-23b]
溪已沒周氏亦稍稍衰矣暨大明兵定不數年桂勃然
復茂周氏亦復興沂溪之嗣溪間處士即公明之尊甫
又因其故址築室而扁之重榮桂軒日與其弟仲方先
生招故人耆老席繁隂而盼崇柯盖亦念前人之培植
慨興替之相仍不可常也前鄉貢進士安成劉雲章先
生為之記矣至是溪間之沒又十餘年矣存者獨仲方
先生又已老矣扵是公明復屬予記之於乎世之變固
屢矣而周氏之桂厯數世而獨存肇㡬先物而符合於
[004-24a]
人事不亦異哉豈非其先世培植之深耶然李衛公平
泉艸木記謂桂有三品而陸務觀以為未之見及觀朱
子釋楚詞引本艸云桂花白葉似竹則予見之于嶺南
者其説盖合山巔水涯亦多有之正春始花豈陸公獨
未之見耶陸公又謂春花為桂秋冬花者木樨則周氏
所植殆非桂也然孫少魏東臯雜記謂巖桂冬初作花
是即陸公所謂秋冬花者木樨也則謂木樨為巖桂其
来乆矣周氏所植殆巖桂也歟予方期過文江之上掇
[004-24b]
其英而佩其芳以頌周氏之重榮也故考述其事以為
之記
   耕訓堂記
溧陽北行一舎許有溪曰瀨溪溪之水貫四時不竭凡
田之溉於溪者獲必倍無豐歉盈縮也又其平曠衍夷
樹林鬱然出沒乎雲烟者不辨其際洮湖在其東五里
溪漫漲潦集則於湖洩焉天乆弗雨畆澮皆竭則湖之
所蓄足以障遏溪之下流而資其餘波故一鄉之壌賴
[004-25a]
是溪而沃而溪之宣洩又在於湖也凡湖之上溪之外
京師東南諸山之逺不可盡見者皆可坐而見之而泳
於湖㳺扵溪者又與夫烟光水色相茫洋也故自溧陽
以北惟瀨溪最勝而郝君景髙家於溪之上窮山水之
趣以自放課僮奴耕環溪之田數千畆嵗取萬餘斛擅
江山之勝者㡬四十年有子嵒稍長知為學遣逰邑庠
為弟子員而扁其所居之堂曰耕訓因予弟本之屬為
記凡人無所累於心者足以樂乎其身而尚其志漢諸
[004-25b]
葛公有桑八百株有田十五頃躬耕以自給觀其所以
訓子皆聖賢之格言景髙誠有慕乎其人則所以訓其
子者有在於是也嵒従吾弟本之學書經進止安雅而
言辭和易語云野處而不匿其秀其嵒之謂哉用是知
景髙之所以教矣是為記
   樂菴記
君子之樂非在外也求諸中而有其樂焉斯樂矣求諸
中而無有不樂也樂在内故不能奪之於外樂在已故
[004-26a]
不可示之於人不奪之扵外不示之於人此吾友日孜
之所以名其菴焉日孜以壮年筮仕佐教鄉邦得不去
其家其親戚故人視之如未嘗仕又其職主於教非若
他有司政治之繁外患不入其懐而道可以及人誠可
樂者然日孜意不在是也方且置書百餘巻上自唐虞
之典下迄近代名賢端士之文詞以及醫藥方技百家
之説日夜研窮其㫖自以謂至道之無窮非有得於心
則不可以已也夫小方曲藝之流茍有得其説者皆樂
[004-26b]
也况夫聖賢之道之大與霄壤並立茍有見焉将超乎
萬物之表而不可拘也日孜於是而盡其心一旦渙焉
其為樂孰加哉浩乎其自得沛乎其莫之禦酬萬變而
不可窮斂之方寸而不見其所有所謂不能奪之扵外
不可示之扵人者如此而仲尼顔子之所以樂者亦在
此而世之學者方䂓䂓於文詞之末窮弊其力而卒無
用焉豈不可惜也哉日孜八世祖槐應宋寳祐間以釋
褐奏名第一出守吉州宋亡占籍泰和江之南其門墻
[004-27a]
故址父老猶多識之而今奪之他人乆矣日孜所居在
城中髙廣深迥所謂樂菴者也夫仰前人之盛而有志
於聖賢之學日孜所至詎可量哉
   靈山縣改建儒學碑記
靈山小邦也其俗視他邑尤陋延平李善初為宰始至
而病之思革其俗曰朝鮮極東夷也箕子居之而民化
焉今有先王遺風栁州南蠻也子厚教之其子弟皆知
為文詞靈山豈獨匪人遂注心焉時舊學宫頽圮殿廷
[004-27b]
惟綯茆黝堊漫漶圯隘而惡且西向非尊素王制思改
建之適朝廷方用兵自江以北五大藩學校為之一空
凡百力役供給南方困焉善初不敢以是重困其民乃
徃謀之於邑文學林某某力贊之謀之諸父老樂而助
之貲則又進諸生勉之諸生咸躍然喜扵是梁柱之材
出自生徒僦工之費則損已俸視民有餘力者役之民
咸忘其勞遂卜地於縣之東南經始扵辛巳之閏三月
八月而廟成自殿而廡自廡而門皆煥然悉遵今制視
[004-28a]
他邑無以加之殿之東為堂堂之下東西相向為兩齋
簠簋罍爵鐘鼓之屬庫庖之所無不具焉既而文學来
朝于京誦其事屬予記之以劖於石且曰昔之宰靈山
者徃徃獠視其民民亦以獠自負李君獨加恵焉民知
自愛嗟夫習俗之不羙豈獨靈然也化而導之者恒激
其外以移其内民且狼顧鼠拱之不暇又烏知所謂堯
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教耶且夫平時通郡大邑略
不聞絃誦聲過宮門闕曽不一下車趨者而靈山蕞爾
[004-28b]
僻小而於南北倥偬不暇給之際乃能委曲盡心以教
化為事得非知為治之先務者乎是可記之以為宰陋
邦者勸且以見聖人之欲居九夷果可行也董其役則
邦人某某扵法宜牽連得書予既述其事復系之以詩曰
於惟聖道為民之極如元氣之運俄頃弗息於惟聖
道其大如天無逺弗覆匪靈山則然靈山之陋如川弗
障惟賢大夫示民所尚迺崇斯文迺新廟學廟學既成
有刻其桷有翼有嚴有穆其容丹漆煌煌既明孔揚昔
[004-29a]
焉靈山内訌外猘弗民其民政悖教泥今焉靈山乃有
兹宮乃循今制其来其同猗歟靈山而克臻兹彼不靈
山寕不忸怩猗歟休哉玉振金聲恵此小邦以底於大

   重修净居寺碑記
惟大雄氏之教自西土入中夏行乎世者盖千二百年
於此矣其為教以無為為宗以慈恵强忍為道以圓融
無染着為神而又以禍福果報一切之説以警動其徒
[004-29b]
而引掖之其持已應物之方亦𢎞且周矣夫自大雄氏
之教之行也堯舜文武之道周公仲尼之術導之而弗
従禁之而弗止者徒聞大雄氏一言惕然自省畏心生
而悔心萌其感應之機亦何其異也豈其説有以動乎
其人哉然聰明豪傑之材世未嘗少也習周公之言而
或為之説以左右之抑獨何哉以彼教之𢎞且適而左
右之以豪傑之説翼之以雄髙盛大之言宜乎其昌熾
如此也古筠郡城之西有所謂净居寺者世相傳以為
[004-30a]
唐良价禪師經逰之處宋元豐中蘇欒城與郡守毛公
惟瞻嘗徃来其中吟咏以取適一時者發郡誌騐之盖
然至今寺之勝大著一郡以此夫蘇黄諸公之在宋也
其事業文章非不豪偉一時然信慕佛氏果報之説終
身焉不悟抑豈有所見哉元季兵争寺燬於兵者無遺
構大明洪武壬午春郡有吉祥院僧大機者始經營以
復之初為堂若干楹既又為大雄殿𢎞敞壮麗自殿而
廡而門而庖寝之所鐘鼔之縣像位之列以次皆具若
[004-30b]
干年悉復其故大機勤慎而開敏又率其徒力行以遵
大雄氏之教戒者故所為有成功如此予友潛溟来屬
予記其事於乎予之言非有能左右乎大機若蘇黄者
也而大機亦不待予言左右之也獨念吾徒能服聖賢
教戒就事功如大機者㡬人也因論述其事以見大機
能自强而有立而吾黨之士或去此而入彼者可惜也
   陽春縣學貢士題名碑記
廣東百數十縣之地文章功業之士盖與中州並至於
[004-31a]
地之僻陋瘴癘之深毒如肇慶之陽春者雖偉身壮貎
之士亦少見之不但文學然也豈其土地風氣有以汨
之哉抑受命来治其地者以其地之惡也教道薫陶之
方茍且而不盡致其人之材質無以自變於乎天之降
衷嶺海之逺與齊魯之近同也陽春豈獨有異乎哉夫
陽春由秦漢至今千數百年其人明禮讓而服教化乆
矣何獨文字功業之士未有聞者前志皆然豈嘗有之
為志者不知采而錄之尤可怪也徃年予假令是邦數
[004-31b]
月得番昜吳君子育為之丞子育喜文辭暇日必相與
課諸生為樂有崔生某者能為文予二人皆喜之去陽
春六年而子育来京師欣然告予曰崔生以戊子之秋
舉于鄉而中於有司盖陽春能以文辭舉者始自崔生
今日前乎此未有也子育遂礲石為題名俾来者有所
感而勸以予嘗為令陽春識崔生也屬為記於乎子育
於陽春之士用心厚矣使子育用其心扵齊魯之邦其
功效當何如顧陽春也使治陽春者其用心皆如子育
[004-32a]
徳行材羙之士烏知其不顯榮於時陽春雖陋不陋矣
子育㡬三考将去陽春不知繼此而治者尚有其人否
也惟我皇上化被幽隠如春至氣達隂崖寒谷物無不
暢吾知陽春雖陋自此負道徳抱文辭而進者當復有
人而未止此也諸生學者尚以崔生自勉毋安扵陋而
自棄是為記
   重修江陵佑聖觀碑記
江陵龍洲之上有觀曰佑聖相傳唐景雲間雪菴李真
[004-32b]
人始来築之其後有樂間趙真人者嗣而葺之室宇煥
麗為江陵偉觀元季燬于兵大明洪武戊申𤣥靈陳煉
師與其徒某復經營之凡㡬年而宮門殿廡髙深宏壮
之規悉復其舊三清天皇之像大乙紫微北極之祠以
至鐘鼓之懸燕閒之居賔客之舍井竈庖湢之所無不
皆備而羽人仙客四方逰遨之士或仕宦而倦歸道江
陵出龍洲而不之佑聖者咸以為歉也夫江陵跨衡湘
而連吳蜀扵古盖為重鎮方盛時無事其民争奢競豪
[004-33a]
而仙宮梵宇亦極一時之盛麗及天下有故干戈之鬭
獨當其衝則有不勝其害者而所謂豪奢盛麗者忽焉
化而為埃塵廢而為邱墟非太平涵育之乆不能如其
故也獨其間佛氏老子之徒興起廢敗若甚易然者其
故何也夫變故多矣而其澤獨流興替屢矣而其教不
熄豈其維持之力有以勝之耶然老氏之術非若佛氏
之箝人情而鼓致之要其本能葆光斂和以抱雌守黑
柔强勝剛使天子莫能賔萬物莫敢臣故其清浄卑退
[004-33b]
無為之道亦足以禆世而輔治非獨靈化飛去役致神
物禱祈驅馘之小數為然也夫其道不同於堯舜文武
周公仲尼之道者亦扵堯舜文武周公仲尼道之外而
觀之則老氏之所以獨立而常存既僨而遽興而佑聖
之建獨巋然為太平宏侈之先者有以然矣是可書之
以告來者張侯某來為令泰和侯江陵人求予文歸鑱
諸石予既道其道之所以能然者告之復系之以詩曰
靡靡龍洲煌煌神宮靈臺曲館窈窕穹窿笙磬鏘
[004-34a]
鏘有鼔有鐘鸞輿降止百神下從金幢玉節彌羅
大空丹霞紫氣騰光重重下視九土九土茫茫西極崑
崙東望扶桑混元至道無體無方曰清曰净是謂非常
闔闢𤣥化樞紐乾綱下徹九幽上摩三光沕合無間衍
祉流慶於維聖明穆穆皇皇與天同體與帝同行恵鮮
羣黎物以阜康荆水之陽龍山蒼蒼萬靈衛之呵除不
祥上祝聖夀與天俱昌於萬斯年徴此頌章
   延真觀紫微閣碑記
[004-34b]
泰和之西有岡曰黄茆岡之上舊為白鶴觀宋太宗改
洞虛英宗始賜名曰延真環觀東西為七堂其東北曰
仁静之堂今道士趙希老蕭奉吾因其地度為紫微寳
閣上以祀北斗九皇之神按天文志紫微即紫宮也北
極最尊在紫宮中曰太一居其南曰太微在太微北者
北斗也北第一星曰天樞二曰璇三曰璣四曰權五曰
衡六曰開陽七曰揺光杓攜龍角衡殷南斗魁枕叅首
以轄九州而以雍屬魁冀屬樞兖青屬璣徐揚屬權荆
[004-35a]
屬衡梁屬開陽豫屬揺光至於十干十二支辰亦皆有
所分屬以為七政之樞機隂陽之元本也而道家又有
謂尊帝二星者通號九皇晝夜運建與天同行故曰斗
為帝車運乎中央臨制四海分隂分陽及夫建四時均
五行移節度定諸紀一繫扵斗盖凡星者體生於地精
成扵天列居錯峙各有攸司故斗之功用神化有不可
掩者如此於乎九州之氓茫乎如埃塵蟣蝨然而謂其
命莅於斗之次彼豈知之哉况動作非道速戾於其身
[004-35b]
妄祈非分以僭干於常度沉迷膠固終身有不可釋者
由是而修真行道之士憫之而為之祈祥請命斡移災
咎又以其所生之辰亦蒞扵斗加精意而禱之夫豈徒
然哉盖以為是足以啓其遷善改過之端也至希老之
為閣又取象於太一紫宮敬恭而奉承之者亦至矣而
民尤或懵然不知所以為遷善改過者其速戾於躬豈
不尤重乎哉閣髙㡬丈廣若干深若干經始扵永樂某
年月日某年月日則其落成之時也希老之師祖蕭公
[004-36a]
省菴省菴之後曰韋公志菴志菴之徒三人曰王用相
其二即奉吾希老也奉吾與希老捐已貲命徒某徃南
市羙材遂成此閣而能始終相其成者長道㑹彭公海
雲提典觀事蕭公惟中也希老求予文記之予為著其
事以記之矣復系之以詩曰
黄茆之岡神光離離紫閣凌霄上瞰虛危貝户天開金桷霞
飛仰瞻太一尊居巍巍太微四門大道逶迤九重獨運七政
迭施三台四輔後先導隨斡旋萬化平分四時嗟哉生民彼
[004-36b]
昏罔知茫茫九土孰統轄之福善禍淫孰參其機巧訛搆煽
孰察其微權衡黙運節度潛移賞之罰之為民命司絳節丹
幢仙童玉姬䬃然戾止百靈衛持牖彼僻愚釋其繆迷
隂翊皇度與道同歸皇道巍巍皇風清夷於萬斯年降
此蕃釐
   用拙齋記
梁子晨興步出西園坐劉先生齋中先生名齋曰用拙若
有巧者過之顧之而自誦曰巧者嬉嬉拙者戚戚巧者
[004-37a]
之得拙者之失曷不為巧者其言則巵其行則澤言而
人悦行而已獲萬物㯶㯶惟拙者之惛衆人祝祝惟拙
者之局慎勿勉為拙者劉先生聞之囅然笑已復色斂
而疑焉曰将為拙者乎将為巧者乎巧者未必得拙者
豈盡失哉雖然老子大巧似拙予小且弗巧何大拙之
似且夫巧者之得拙者之賊也巧者之設拙者之漁也
寕受彼之漁與賊哉将去而巧拙之間哉乃者之言得
無意哉子其為吾擇焉梁子曰嗟乎何言之惑也上古
[004-37b]
之世民何能巧亦無有拙巧拙未形是謂得道本得道
之本者不巧而巧是名大拙拙者巧之至也去古既逺
然後巧言相欺巧行相刼巧名相炫巧實相翹靡然不
得以安其生其巧益滋其拙亦至矣故巧者之機拙者
恒執之拙所以為巧也韜華反樸乃可用世世無竒士
孰辯巧拙惟栁宗元欲抱拙以終其身而杜少陵欲用
拙以存其道少陵之拙屈於時也宗元之拙亦以巧之
窮耳巧窮而拙者勢也屈扵時者在天焉先生其可以
[004-38a]
一時之言而移向者之志哉亦盡於已而聽扵天也先
生曰巧言如簧誠是也哉吾将終其身用其拙矣於是
巧者亦不復言書以記之先生字廣淵
   楮窩記
永樂七年秋予與翰林編修朱公文冕偕被召来北京
既至於五雲坊之東得屋以居然迫乎車馬塵坋之中
寝處之外無尺寸地空又壚酤之與鄰歌姬舞妓之嘈
雜乎朝夕也文冕病之不得已乃背衢反置其戸别為
[004-38b]
道出入以稍絶市喧又惡其弗飾也束葦梗架座為承
塵而&KR0034以楮墻壁左右以楮墁之又嚮明為楮忩楮瑩
潔而忩甚疏達於是通一室皎然晨曦所澈隅奥皆白
入乎其中者視其貎亦濯濯然衆駭而異之鄙童頑僕
旁睨而不敢入清賔雅士日至而忘歸焉無可憎之儔
無拂情之務又甚温而宻故雖隆冬沍寒醉卧而起握
筆而吟不知折膠裂指之凛能侵乎其肌也雖無髙山
喬木以休而息然時取古人之賦咏竒聞異見之紀載
[004-39a]
披而玩之恍乎若即幽而入深出洪濛而逰汗漫也談
論天地物理之要歸以窮辨其是非則雖外之囂若不
聞乎其内雖四壁之彈筝擊筑歌呼怒叫無所干而能
聒也惟如是故文冕居而樂之因名之曰楮窩其友檢
討王君希範既為書二大字又屬予為記嗟夫文冕與
予均所居獨巧飾之如此使其平時瀟灑自得之趣一
旦出乎卑隘喧迫之表信乎其不逺求而獲甚竒者矣
夫文冕處一榻之小如此其得也事有大於是者使文
[004-39b]
冕處之其材志思慮之精乂烏可及哉故為記之詳焉
文冕茍去此而南也失楮窩必扵吾記得之也
   中泉記
百喜之山當龍泉泰和之交雄峙峻僻邑之山鮮與儷
每晨烟既落陟髙邱而望之宛然匡廬岷峨壺嶠之輻
湊乎左右前後也有彭仁貴者搆堂居之既成忽有泉
自堂之中迸出湛潔澄瑩掬之可見指試酌而嘗之味
甘而冽視他泉為最佳遂忻然竒之以為一家朝夕之
[004-40a]
求雖滛潦而弗溢雖旱乾而弗虧且不偏不頗適當堂
之中於是南宮従事羅君仲舉過而顧之扁之曰中泉
書二大字遺之而介予為之記予嘗攷之爾雅曰水本
曰源源甘泉孟軻氏所謂源泉混混不舎晝夜是也然
泉無定所流行地中無處弗有鑿而求之皆可以得惟
不待鑿而自湧不待求而自得斯可謂地之靈而泉之
異者也然亦必由夫人有以感之非偶然者焉李廣利
忠於王事拔刀刺山而得泉姜詩孝扵親得佳泉于宅
[004-40b]
畔盖泉出有源猶善積有基也仁貴之居家也其亦和
而兄弟字而㓜孩樂而父母質直而純龎雍穆而慈順
翕然一門之中冲和之氣發而為瓊漿玉液以昭夫一
家之靈異泉乃無自而出耶非耶吾知仁貴於斯泉也
漱之而神情爽逸濯之而襟懐蕩滌鑑之而貎以荘容
以肅飲之而夀考以延沉疴以釋深山大谷之中明忩
净几之下而泉有若是者不亦異乎不亦異乎仁貴尚
庶乎静以畜之浚而深之時而酌之勿汨而渾之勿濘
[004-41a]
而湮之庶斯泉日汲而弗竭也哉
   杏林清隠記
嵗辛丑春姻家生楊鼎過予而言曰予妻兄郭太素氏
世業醫療病多竒中過門而求者跡相踵嘗語人曰古
人用藥制方有不可移易者而亦有不可悉用者大抵
因彼之病制此之方病之証有不齊則方之制無一定
太素之言如此故其術驗而活人益衆前進士蕭子尚
即其居為書四大字扁之曰杏林清隠畫史孫碧霄又
[004-41b]
繪而為之圖願有以記之予辭以未獲造杏林之下姑
俟後日則又告予曰杏林之外羣山秀出每烟收雨止
則霞影絢爛如蓬壺員嶠之不在人世一水縈迴沙鷗
漁艇相上下於數里間自郭氏先世有父子並登科者
名冠於朝故其地至今號為冠朝雖太素不得為儒而
邃扵醫挟濟人之術信於一鄉利澤及扵人人觀其所
以為治則又疏通豁達不拘於陳言而亦不出扵古人三
尺之外雖未必能生死人而實未嘗死生人也嗟夫太
[004-42a]
素之賢如此是可記者夫病有可生之理而醫無起死
之方用藥偶然而一中者輒父子世守之以為傳家之
秘殊不知地有南北時有寒熱病之証雖同而人之身
又有虚實强弱之不齊者不可執一而論蘇耽之橘井
何地無橘何井非水而蘇耽能以之愈疾强而效蘇耽
者必誤殺人此太素之術所以異於人而取效則多扵
人人也歟漢程不識之為將其守法律也嚴而敵不敢
犯李廣之為將縦弛於法律之外而敵亦不敢犯人徒
[004-42b]
知程不識之可法而不知李廣之尤可法者在於不可
法之外也用藥如用兵太素之為醫其李廣為将之道
歟董仙活人之術要不外扵此遂書以為記
   重修龍城寺記
泰和東四十里有寺曰龍城盖其山自西南數百里外
勢踴躍如龍相屬不絶至寺之近鬱然環之如城故其
寺以之而名其後據贑江其前紫瑶三顧諸峰望之皆
可見其幽逺迥絶顛崖絶壁之間而蒼翠無窮逸韻鏘
[004-43a]
發登其髙以攬煙霞松栢如人世塵土之既逺而天台
廬嶽相接迹乎左右也盖其勝莫與為比者而寺之建
相傳昔饒之福嚴寺僧曰亞愚以善詩得名自宋元豐
間始掛錫而營此山元符之際請于朝賜額曰龍城其
所建殿廡門廊極為煥麗元末燬焉國朝初僧肇象初
與其徒數人乃為法堂若干楹永樂癸未秋僧定成善
仁應機恵濟乃謀為正殿謀既合遂發其所藏購材鳩
工陶甓于野伐石于山翕然皆作不兩月而殿已成盖
[004-43b]
任其事者人各自盡而總其事者定成也堂在殿之後
勢最髙涉級而升者㡬丈自堂而殿而門規制皆有加
于舊于是人之逰龍城者愛其宮宇之邃入其中常倦
而不知還不獨以其山川之最勝也予来梅岡數愛定
成聰敏能賦詩所與交者又多名士如前吏部尚書劉
公崧皆是因竊異之曰此與亞愚無甚異者豈其創業
興起時至而人出亦若有數然哉寺之建得其勝守其
教又不乏人如此則宜乎其不落莫也而况其教有足
[004-44a]
以動人者乎因定成之請故為之記
   果確齋記
徴士泰和余君斯延自少知力學明禮義于古先聖賢
之道世俗委靡之習必欲去乎彼入乎此得之于心而
措之于行事不但已也初従元進士劉雲章先生授書
其志甚篤見世之徇名求進乾没而不恥或材不逮其
職而茍且依違顧盼眷戀者未嘗不私竊惜之遂因周
子論誠章以果確名其齋而其持守益力矣洪武初聘
[004-44b]
至京師以老病告歸遂無復仕進意田廬之幽山水之
勝雅歌觴詠縦意所適嘗拄一藜杖登髙邱四望慨然
曰余乃得為太平幸民而無聞于世陶𢎞景樊夀昌豈
予所慕哉遂教其二子肆力于學乆之其冢嗣學䕫登
永樂二年進士第選留翰林為庶吉士有㫖擇十九人
者教之俾益進于學為文詞必底于古之作者而後止
學䕫十九人之一也嘗暇日過予旅邸以果確齋屬予
記予素知徴士而又喜學䕫能紹其家學故不得而辭
[004-45a]
之雖然果者陽之决確者隂之守也周子之學在于主
静而已惟無欲則静而果確亦惟無欲者能之所以斷
天下之至疑當大任而不動心也徴士誠有見于此焉
使其措之天下當如何宏達也惜乎其老矣而世之知
徴士者又少予故論次其學問出處之槩而驗于果確
誠有得也遂以為之記
   碧落清隠記
太學生瑞陽梅鼎嘗過予旅邸道其鄉彭君文夀隠居
[004-45b]
之勝而予弟本之教瑞時嘗従家君過之飲酒甚樂因
題其所居曰碧落清隠而屬予記之盖碧落山在郡治
之後山之下文夀居也考瑞陽誌碧落山不見于紀載
而鳳凰山適在郡之後豈即所謂碧落山耶山下有李
八百洞蘇黄門嘗賦詩焉世傳蜀人李多真修真其中
多真年八百嵗故洞以是得名又云多真嘗詣陳圖南
及門而返圖南追之不及遇白鹿先生問焉先生曰我
神仙李八百也其行動八百里多真女弟明香亦隠于
[004-46a]
華林山之𤣥秀峰鳳凰岡乃其故宅即今所謂碧落山
也其為地雖宻邇闤闠然仰而觀之秀朗明麗松雲竹
霧葱翠森茂隠然煙霞之表不出郊坰而得竒勝如此
可羙也文夀無所慕于時休休然尊徳而好禮外物不
足累其心故所居之勝益竒然神仙之説荒誕不經君
子所不道者獨世之名山大川徃徃藉其跡以取重於
世若碧落山者使無李八百其勝固自可尚也為之記
使覽者得其勝不泥其跡可也
[004-46b]
   好古樓記
王君樵雪自少已英敏迭宕讀書慕古人之行視一世
屑屑無足可其意者老而無所合乃偃然獨處梅岡之
山中築樓岡上環樓之山如奔濤怒躍而樓又最髙望
之無不見見之皆可愛也君喜飲飲酣而吟倦覽文信
公之舊里望胡忠簡之故鄉慨然嘆息以謂今之世不
復見古人功烈之盛也因名其樓曰好古之樓又多蓄
古書名畫于其中君擇其論議之精揮灑之竒欣然若
[004-47a]
神交其人而與之翺翔乎其間而君之耿介拔乎流俗
者亦豈今之人所易及者哉今漢王為書三大字俾掲
于樓上雄偉飛動見者悚目由是巖壑之間鳥獸草木
之微皆光景煥發而樓之勝亦嶐嶐然鮮與為比於乎
羙哉君之六世祖約齋進士丞相文信公交友也嘗従
文信講易于道體堂上公為大書履恒謙益四徳以遺
之至其曾孫秋澗為萬丈樓以貯焉百餘年来徒見其
遺址荒基莽然而已至于文信公一時徃還翰墨亦零
[004-47b]
落逮盡人事盛衰之際有足慨者矣而獨王氏之澤未
嘗冺也斯樓之建益雄壮偉傑其聲光氣烈足以追配
昔人故雖忠臣之遺墨既燬而賢王之玉翰又後百嵗
而作者其亦有追繼乎今日之羙也哉
   安止軒記
西昌曾子貫先生于其所居之後為軒曰安止取書益
稷篇所云而屬予記之夫人之心所當止者義理也惟
君子不陷于人欲之危故能安得夫義理之正而不遷
[004-48a]
故能止安而止故常無欲而静而馭羣動宰萬化本之
以修身推之以事君治民擴而充之和神人奠上下而
感靈致祥皆由于此先生于此盖有所未暇而守之以
修其身者則嘗裕如也盖先生自㓜而壯懃懃懇懇讀
書以明理持其身未嘗有過居數椽僅蔽風雨而其心
曠然若無涯者種魚于沼治蔬于圃耕稼于北郭之外
而其身油然自得屏居獨處不妄交于人而世之妄者
亦不得交于先生也教其子以學其子入縣庠以春秋
[004-48b]
舉鄉貢而教之益至雖甚貧不以貧而易其所守雖老
且倦而其志自如不改而又名其軒以此則其中之所
存豈常人所易及耶世之感物而趨利者心志思慮頃
刻為之改圖衝衝然不知其所止盖可惜也先生長于
予十年而予深知先生居閒暇嘗過焉相與言皆切實
可用終身者又多能于地理隂陽祿命數學皆兼通其
意而究極其精専其業者不及也為記其軒因并及之
 泊菴集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