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40 鳧藻集-明-高啟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鳬藻集巻三
             眀 髙唘 撰
 序
  師子林十二詠序
師子林吳城東蘭若也其規制特小而號為幽勝清池
流其前崇丘峙其後恠石&KR0886崒而羅立美竹隂森而交
翳閒軒浄室可息可㳺至者皆棲遲忘歸如在巗谷不
[003-1b]
知去塵境之密邇也好事者取其勝槩十二賦詩詠之
名人韻士屬有繼作住山因公裒而為巻冠以睢陽朱
澤民舊所繪圖而請余序焉夫吳之佛廬最盛叢林招
提據城郭之要坊占山水之靈壤者數十百區靈臺傑
閣甍棟相摩而鐘梵之音相聞也其宏壯嚴麗豈師子
林可儗哉然兵燹之餘皆萎廢扵榛蕪扃閉於風雨過
者為之躊躇而悽愴而師子林泉益清竹益茂屋宇益
完人之來逰而紀詠者益衆夫豈偶然哉盖創以天如
[003-2a]
則公願力之深繼以卓峰立公承守之謹迨今因公以
髙昌宦族棄膏粱而就空寂又能保持而修舉之故經
變而不墜也由是觀之則凡天下之事雖廢興有時亦
豈不繫扵人哉余久為世驅身心攫攘莫知所以自釋
閒訪因公於林下周覽丘麓復以十二詠者諷之覺脫
然有得如病暍人入清涼之境頓失所苦乃知清泉白
石悉解談禪細語粗言皆堪入悟因公所以葺理之勤
而集録之備者盖為是也不然則飾耳目之觀賞詞華
[003-2b]
之美皆虛幻事豈學道者所取哉是則來㳺而有得者
固不得不詠困公亦不得不編既編則余又不得而不
序也
  贈錢文則序
韓文公詩有曰我生之初月宿南斗蘇文忠公謂公身
坐磨蝎宫也而已命亦居是宫故平生毁譽頗相似焉
夫磨蝎即星紀之次而斗宿所躔也星家者說身命舎
是者多以文顯以二公觀之其信然乎余後生晚學景
[003-3a]
仰二公扵數百載之上盖無能為役而命亦舎磨蝎又
與文忠皆生丙子是幸而偶與之同也二公之名雖重
當世而遭逢排擯謗毁㡬不自容仕雖嘗顯于朝而貶
陽山謫潮州竄逐扵羅浮儋耳之間踰嶺渡海冒氛霧
而伍蠻蜑其窮亦甚矣顧余庸庸雖不能致盛譽亦不
為誹謗者所及況遭逢聖眀忝職禁署蒙恩賜還無投
荒之憂是幸而不與之同也然二公之文章徳業赫然
照映千古而余早罹艱虞中事奔走學不加修文無可
[003-3b]
采將泯焉為衆人之歸是不幸而不能與之同也噫命
之所舎既同則宜無不同而何相去若是之遼哉盖窮
達得䘮由乎命智愚賢否存乎人存乎人者可為由乎
命者不可必世之人常以不可必者責扵命而不以可
為者責諸已所以多自恕而倖得也若二公者其道同
其文學同故毁譽窮達有不必其同而自同則余之不
能與之同者盖有在也而豈命之罪哉山陽錢文則能
推星以言人之禍福無不竒中士大夫多稱道之將逰
[003-4a]
湖海徴余言為贈因書所以自警者貽之且使遇夫自
恕而倖得者告焉文則讀書好修善鼓琴斯術其餘事

  送示上人序
報恩教寺在吳之北郭距吾舎為近其中有修竹古檜
廣堂邃閣可以覽觀眺望却煩囂而挹虚爽其主席若
無言宣白雲聚又皆賢而與余善故與諸文友楊孟載
張來儀王止仲徐幼文輩數往逰焉每登西麓聚落葉
[003-4b]
藉坐探韻賦詩抵日入鳥歸乃去寺僧好事者亦往往
挈茗抱琴來從之有示上人者居衆中年雖少而警慧
好學余固期其為良緇流也後余徙家扵郊及從仕南
京不復至者數年既歸今年春始一過焉而無言白雲
皆已化去舊僧多散亡竹樹舎宇頗蕪廢弗理計當時
同㳺者惟止仲在郡餘或出或處亦各之四方俯仰躊
躇為之䀌然以悲而示上人聞余來迎勞甚驩語昔㳺
之樂意若願復從余周旋者叩其學則已能究宗要且
[003-5a]
攻為詩章方為今住山因公所知延為寺之第一座余
知其果可為良緇流也則復為之逌然以喜焉未幾上
人往住吳江之寳覺寺士大夫多賦詩送之其徒與余
善者宗源為來請序其首因書疇昔之事與知上人之
素者貽焉夫上人往矣然吾聞寳覺在吳淞笠澤之間
江雲湖波沙禽浦樹朝夕變化之狀不可摹繪固東南
之勝區所謂可以覽觀而眺望者又當逺過報恩則余
不可以不逰也欲逰安得復與向之諸文友者同哉
[003-5b]
  贈醫師何子才序
余嘗與修元史考其故實見士之行義扵鄉能濟人之
急者皆具録焉或謂死䘮疾病之相救助固鄉黨朋友
之事非甚難能者夫何足書余則以為自世教衰人于
父子昆弟之恩猶或薄焉其視他人之危能援手投足
以拯之者扵世果多得乎不多則君子宜與之不可使
遂泯也乃采其尤卓卓者為著扵篇自退伏鄉里聞有
斯人之風者猶復為興慕焉一日趙子貞氏謁余城南
[003-6a]
言曰近僕自淮南擕累而東歸也奔走水陸之艱觸冐
霜露之慘既抵家而俱病焉盖老稚數口無免者呻吟
吚嚶僵卧滿室湯粥之奉不時恤問之友不至相視盻
然為溝壑矣醫師何子才日來視之療治周勤藥裹成
績僕有慚心而子才無倦色既彌月而皆起焉今以衰
暮之年與老婦幼孫復得相依以保其生者皆子才之
賜也顧無以報願恵一言識區區之感焉余以子貞家
素貧固非常有徳扵子才而子才亦非有冀扵子貞者
[003-6b]
乃活其闔門扵瀕死豈非以濟人之急為心而世所不
多得者乎若是固不可使無聞也然余文思荒落不能
張子才之賢姑序以復扵子貞氏子才能存此心而不
息義聲積著則固有當代之執筆者書矣
  婁江吟稿序
天下無事時士有豪邁竒崛之才而無所用往往放於
山林草澤之間與田夫野老沉酣歌呼以自快其意莫
有聞扵世也逮天下有事則相與奮臂而起勇者騁其
[003-7a]
力智者効其謀辨者行其說莫不有以濟事業而成功
名盖非向之田夫野老所能羈留而狎玩者亦各因其
時焉爾今天下崩離征伐四出可謂有事之時也其決
筞扵帷幄之中揚武扵軍旅之間奉命扵疆埸之外者
皆上之所需而有待乎智勇能辨之士也使山林草澤
或有其人孰不願出扵其間以應上之所需而用已之
所能有肯槁項老死于布褐藜藿者哉余生是時實無
其才雖欲自奮譬如人無堅車良馬而欲適千里之塗
[003-7b]
不亦難歟故竊伏扵婁江之濵以自安其陋時登髙邱
望江水之東馳百里而注之海波濤之所洶歘煙雲之
所杳靄與夫草木之盛衰魚鳥之翔泳凡可以感心而
動目者一發於詩盖所以遣憂憤扵兩忘置得䘮於一笑
者初不計其工不工也積而成帙因名曰婁江吟稿若
夫衡門茅屋之下酒熟豕肥從田夫野老相飲而醉拊
缶而歌之亦足以適其適矣困序其篇端以見余之自
放于江湖者為無所能非有能而不用也
[003-8a]
  送虚白上人序
余始不欲與佛者逰嘗讀東坡所作勤上人詩序見其
稱勤之賢曰使勤得列扵士大夫之間必不負歐陽公
余扵是悲士大夫之風壊已乆而喜佛者之有可與逰
者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讀書之暇困往雲巗諸峰間求
所謂可與逰者而得虛白上人焉虚白形癯而神清居
衆中不妄言笑余始識扵劍池之上固心已賢之矣入
其室無一物敝簀折鐺塵埃蕭然寒不暖衣一衲飢不
[003-8b]
飽粥一盂而逍遥徜徉若有餘樂者間出所為詩則又
紆徐怡愉無急廹窮苦之態正與其人類方春二三月
時雲巗之逰者盛鉅官要人車馬相屬主者撞鐘集衆
送迎唯謹虛白方閉户寂坐如不聞及余至則曳敗履
起從指幽導勝扵長林絶壁之下日入而後已余益賢
虛白為之太息而有感焉近世之士大夫趨扵塗者駢
然議於廬者驩然莫不惡約而願盈迭誇而交詆使虚
白襲冠帶以齒其列有肯為之者乎或以虚白佛者也
[003-9a]
佛之道貴靜而無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無
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無逐逐焉從造請之役者乎
無髙屋廣厦以居美衣豐食以養者乎然則虚白之賢
不惟過吾徒又能過其徒矣余是以樂與之逰而不知
厭也今年秋虚白將東逰來請一言以為贈余以虚白
非有求於世者豈欲余張之哉故書所感者如此一以
風乎人一以省于己使無或有愧扵虚白者而已
  送劉侯序
[003-9b]
至正二十三年秋太尉承制以市舶提舉吳陵劉君同
知松江府事將行其同列走書來徴文以道其美余與
劉君辱交最厚今之去雖無請者猶不敢黙然而已況
勤諸君之請邪然劉君之碩材潔操隆聲雅望其自撫
戎政司商稅所以感輯乎悍卒恵被乎逺人者既已充
聽者之耳而徧談者之口矣余何加乎若夫推太尉用
君之意以為其民幸者則亦無㡬焉昔吳之富擅南服
其屬邑旁郡亦號蕃庶自窺西疆相望殘燬而松江以
[003-10a]
東一柝之警不起民恬物熙獨保完實斯其民亦幸矣
然數年間軍旅之需殷而賦歛之役亟彼創殘疲羸者
既不可以重困則凡有所征捨兹土奚適哉故芻粟者
往焉布縷者往焉朝馳一傳需某物暮降一符造某器
輸者屬扵途督者雜扵戸地雖未受兵而民已病矣于
是怨咨之聲流刻弊之形見視他邑之民雖葺破墾廢
而泰然田廬中無發召之勞無課責之苦反有不及者
吁其幸乃所謂不幸歟今太尉知其然慨然思得良吏
[003-10b]
以撫循之而劉君獲在選焉夫同知與太守相可否扵
黄堂之上者其為任不輕而重也劉君亦知其所以致
此乎余聞太尉之將授君以是職也指其名語僚佐曰
此人能愛民夫愛民先王所以治天下也而況一郡乎
太尉能以是取人可謂知所本矣且劉君往矣必能益
發施扵政則松江之民不其又幸歟雖然古之人凡聞
一言之善則揚之而不敢隠況聞之扵上者乎余之區
區所以樂道斯語非惟有以張劉君也亦將使凡吏扵
[003-11a]
時者知在上之意而將順之則民之為幸廣矣庶乎結
厚澤扵悠深復盛治于熙洽也他日考之豈不有所自

  贈醫士徐仲芳序
昔栁子傳宋清言清居善藥有就清求藥者雖不持錢
皆與之積劵如山度不能報輙焚劵余固疑清之未善
也茍不責報尚何以劵為哉又言清取利逺故大而卒
以富是知清猶未免扵利耳吳醫徐仲芳世攻治小兒
[003-11b]
至仲芳而益精人之請于門者相屬也仲芳視其為士
大夫及窮乏者輙先焉雖烈風赫日乗一驢兀兀黄埃
中周臨其廬無敢後其視疾必謹與劑必良嬰稚之頼
以不殤者盖衆矣有奉物詣仲芳謝者卒却去或問之
則曰士大夫吾所敬窮乏吾所憫義皆不可取吾非為
詭也彼貲雄而仕達者固又何辭故人皆徳仲芳雖後
有復請仲芳赴之益先人至有愧心而仲芳無倦色嗚
呼若是可不謂賢乎世嘗言今之人不及扵古逺矣觀
[003-12a]
清之焚劵而仲芳并劵有不取清猶以利而仲芳以義
是則仲芳之賢不止扵及清而已也余友戴伯庸氏一
日來告曰僕有弱息嘗苦多疾獲仲芳而愈數欲報仲
芳而仲芳不吾受也度終不可以虚其徳願求子之文
以贈之余謂仲芳之賢既可書且余固嘗徳仲芳者戴
不余請余可已乎哉雖然宋清以栁子之文而傳今仲
芳之賢雖過扵清而余文不足以及栁子顧能使之傳
邪然戴之欲之也姑為書其槩以俟如栁子者徴焉
[003-12b]
  送徐以文序
余少喜交逰以方侍養不得逺去以求友扵四方故獨
與鄉里之君子逰若徐君以文其人也後不幸失怙恃
而天下有變所在多梗又不得逺去以償其志然十餘
年間四方之士來吳者則亦未嘗不得見焉其豪健俊
偉魁閎辨博飲酒談笑以意氣相得者固不為少至扵
講義理之微詠性情之正薫然和粹然温優柔浸漬相
入以善而不自知者則未有及以文者焉乃知未行四
[003-13a]
方耳茍行四方若以文者亦豈易多得哉余用是益親
以文而以文亦不余厭也盖自少及茲之壯其間春華
之晨秋月之夕空山流水之濵崇臺古榭之上以文未
嘗不往而余未嘗不從二人者樂其相得之深從容周
旋忘其為䘮亂之時羈窮之日也盖以文不汲汲求世
知居衆中退然若無所能者故人皆失以文而余獨得
之豈非幸也哉今年夏以文將讀書吳興蜀山中來以
别告余謂久合而有睽離人事之必然者也豈足為甚
[003-13b]
戚也哉以文今絶去紛囂得益厲舊學以求其道顧余
乃浮沉閭里間卒荒落而無所成是則不能無介然扵
懐耳雖然以文固不可留余則豈不能去是哉待秋風
之興當扁舟而南尋書聲扵雲溪煙樹間以文尚肯以
所得告我哉
  代送饒参政還省序
太尉鎮吳之七年政化内洽仁聲旁流不煩一兵强逺
自格天人咸和嵗用屢登厥徳茂矣然猶不自滿而圖
[003-14a]
治彌厲尚懼聽覽之尚闕而思僚佐之相禆也廼承制
以淮南叅政臨川饒公領咨議叅軍事公辭以非材即
躬臨其家諭之至意公感激遂起視事嗚呼盛哉此豈
偶然也耶盖天將興人之國則必賚以聰眀竒特之士
與之左提右挈以就大事故其相合之深相信之篤冥
契黙諭有莫知其所以然者今公之起也人之見者歎
扵途聞者頌于室莫不謂公直氣讜言夙有以結太尉
之知故能當簡注之深獲登庸之光然不知天之相之
[003-14b]
者有不如是之偶然也且嘗論之人才之不能相通也
故眀扵鉅者或有昧扵微得乎此者或有遺乎彼其得
而兼焉者寡矣今太尉奠此南服端拱廟堂舉境内之
事而屬之叅軍凡内外大小無不闗白其為任亦豈易
言哉盖致治理則求其學術之醇論攻守則資其計畫
之良對賔客則藉其辭令之善用人物則取其鑒識之
精而況文牒之所交馳簿籍之所叢委茍一事之不通
一才之不具則亦未足稱之矣今公能從容其間泛應曲
[003-15a]
當使臨至重而不驚處至煩而不擾故雖以某之陋獲
與公共事而亦得以寡過矣且接尊爼之餘談樂圖書
之清暇翺翔天府以極一時之盛則公之才豈獨上頼
之哉某亦頼之矣今年秋公得解所領職還署省事竊
以嘗有恊恭之好扵其去能無言乎故論次其說以為

  送江浙省掾某序
近代之取人者有二焉曰儒與吏而已夫吏固儒之一
[003-15b]
事非可以並稱也盖詩書禮樂所以眀道律令章程所
以從政不眀乎道則無以知出治之本不從乎政則無
以周輔治之用古者君子之學所以通而後成也二者
既分儒忽吏為末而謂之不足為吏訾儒為迂而謂之
不足用各視時之所尚以相盛衰其為弊也乆矣國家
自失承平校政庶務實繁在上者欲其嚴辦以供一切
之需也故任吏尤專重而儒有弗及者矣嗚呼豈非其
惑歟盖聞孫卿氏之言曰相髙下視墝肥序五種君子
[003-16a]
不如農人相美惡辨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設規矩陳繩
墨便器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
薦拔以相恥怍君子不如恵施鄧析然則治文書奉期
㑹摘獄訟之微較賦稅之悉儒固或不如吏矣至扵屏
邪慝之風行仁義之說使上尊而下親内修而外服非
儒其孰能之乎故善為國者未嘗以此而易彼也今厭
其髙而樂其卑損其大而收其小何哉亦竊求其故矣
盖謂今之儒未及扵古不足以稱上之所使也夫儒不
[003-16b]
能盡為古之儒然吏亦豈能盡為古之吏哉是但知垂
紳獵纓空言而不切扵事者之非儒而不知磨鉛削牘
拘法而不通夫義者之非吏也其可乎余故嘗感歎而
思之以凡在上者亦過矣茍有扵此焉不以儒為不足
用而特任之則知夫出治之本而其政豈不成乎既又
思之則非在上之過也亦儒之過焉耳茍有扵此焉不
以吏為不足為而兼通之則周夫輔治之用而其道豈
不行乎若其人者世固有之而余未得見之也今年冬
[003-17a]
某人以江浙省臣之辟為掾余聞其讀書與律學頗事
古豈非所謂其人歟將行也其友有來裒士大夫所贈
若干篇而屬余序者廼欣然告之曰夫掾雖吏也然佐
外宰相治藩府凡方面之事雖不得行亦可得而言也
且省臣能取子扵人人之中是知其賢矣知其賢扵言
有不聽乎子今能以所學施扵時顯有成效使皆知儒
之非迂則上之所尚有不改絃而易轍者乎儒之振不
振吾扵子行卜之矣夫欲援吏而歸扵儒者是吾所望
[003-17b]
扵子也若云叛儒而入扵吏者豈吾所望扵子哉
  送蔡叅軍序
國朝置叅軍為三公之屬舊制也然平時三公無親職
而叅軍多私人故視之者若不甚重今太尉清河公仗
專征之鉞雄鎮南藩以戡亂為己任舉封内之事而屬
之叅軍故其職密要華顯遂非他官所能及矣然居是
者非忠足以受寄智足以造謀而略足以濟務者弗稱
也太尉公嘗曰與我共成大功者其惟良叅軍乎故未
[003-18a]
嘗輕以授人而人之得之者則莫不謂之榮焉江浙行
樞密院經厯蔡侯乆在幕府懋著厥績所謂忠智與略
實備扵已初叅軍之員有闕也太尉方求其人而談者
己私擬曰宜為是者其蔡侯乎未㡬命下果侯也嗚呼
此豈偶然而已哉盖侯之賢夙有以當太尉簡注之深
而致國人期望之重故上下之意匪謀而一譬諸大寳
横道人無智愚皆知趨而取之初不待扵相告也不然
則何以能冥契合之神如是哉扵是在上者授任之不
[003-18b]
差在下者清議之不泯并侯之能稱是職而必與太尉
共成大功者皆可見也抑何盛哉余時竊伏田里有欲
獻扵侯而未暇也適侯之故僚吏有來徴文頌侯者廼
坐而歎作而言曰夫士君子之道成扵身而出用於世
也豈不欲流大名施厚澤乎然嘗患不得乎其位位得
矣而又患不逢乎時二者之常不偶則終于挾大技而
莫呈抱竒貨而弗售此古人所以多感憤悲傷而自歎
于不遇也然則逢時而得位者非古今之所難而為士
[003-19a]
君子之至幸歟今侯之為叅軍也凡征伐之密侯得聞
之黜陟之重侯得與之兵民御撫之方規賔客應對之
辭令侯皆得兼謀而並任之則侯之位亦得矣海内雖
未康靖而太尉方興桓文之業内修外攘以答天子之
寵命則侯之時亦逢矣侯扵是時能思古今之所難得
者已實得之而大攄宿學以為其職之所當為則東南
之人有不誦侯之名而被侯之澤者乎盖區區所以願
望扵侯者亦太尉任侯之意也侯其懋乎哉侯其懋乎
[003-19b]

  送黄省掾之錢塘序
錢塘為東南之㑹自五季之亂海内創殘而錢氏父子
能保其國又能知歸扵宋不煩征誅故獨幸富全迨我
朝國師南駕既受宋降市不易肆列聖相承重熙累洽
涵養安息以至於今計其民之不識兵禍已四五百年
矣故城邑人物之繁園池臺榭之麗皆足以侈扵逰觀
而誇扵談詠舟車管絃日至于西湖之上者不間風雨
[003-20a]
又有名花珍果水陸之味雜出扵四時而非特居者之
樂凡仕於是者亦莫不酣嬉而忘去也可謂盛哉至正
改元原闕/越三月而圍解内則困于疫飢外則蕩扵燔
掠向之所可觀者鞠為荒烟宿莽遺灰斷甓蓋四五百年
之跡銷滅毁壊欲求見其髣髴而無在者矣况連嵗流
民朱還行旅罕至則非特居者之戚凡仕于是者亦莫
不彷徨而厭留也可勝歎哉今年秋江浙行省左丞潘
公由吳興徙鎮茲土聞荆南黄君仲博之材辟以為掾
[003-20b]
將行其友有來乞言贈之者乃為之言曰夫地之廢興
盛衰雖有其時然豈不繫扵人哉茍有其志者躬葺理
之勤需培積之乆有不能變凋敝為完庶者乎今錢塘
雖繁華委謝而江山之形勝猶在也仲博始至之暇能
為我一周覽乎升于髙見陵谷之可慿則思設備禦之
規行扵野視廬井之可復則思興墾闢之利歸言於公
而行之使寇不能復來民不致乆困方面之事其孰有
大于此乎仲博固有志者必能如余言他日枹鼓不聞
[003-21a]
民得安遂其生桑麻雞犬隂交而聲應皆忘其為䘮亂
之餘而漸復承平之舊余將幅巾藜杖南㳺湖山之間
樂觀盛事然後賦詩以頌公之功有成而并為仲博賀
也豈不偉哉豈不偉哉
  贈王醫師序
君子必慎疾慎疾必先扵擇醫甚矣擇醫之難也其論
證之是非投餌之當否非通其術者莫察也士之通其
術者甚寡茍不察焉而求驗于已試之後待其危而黜
[003-21b]
之晚矣豈慎疾之道哉世故無以知其良則從衆之所
稱者而趨焉曰其傳㡬世矣其活㡬人矣良醫也相率
非其藥不食子不迎以視其親曰不孝弟不迎以視其
兄曰不悌凡長者不迎以視其卑幼曰不慈而病者不
自迎以視已曰不智雖失療以死不悔嗚呼衆之所稱
者其果良否乎吳之醫最多舉城而籍之不啻千百而
得名者數人其術未必皆良而良者反扼其下不得出
甚可歎也今年春友人徐君幼文原闕/徳之來徴言以
[003-22a]
贈余謂復初誠良醫矣然人未有盛稱之者惜余言之
不足重扵世不能張之然觀有美譽而無實用有實用
而不得大聞扵時者天下之事多矣不特醫也復初何
尤焉
  贈醫師龔惟徳序
廣陵周克恭氏以事來吳介友人謁余言曰京口有龔
先生惟徳者治俞扁之術其視疾審若鑑之照物其投
劑當若矢之中的其施恵均博若輪之行地不以髙下
[003-22b]
而易軌也故言良醫師者必歸惟徳焉吾家𤓰渚距京
口隔大江兒嘗遘危疾惟徳來視之駕扁舟越風濤略
無所避既療之輙愈顧余年已非壯後視承先世之重
者眇焉在是兒也不幸而有疾有疾而幸惟徳起之則
其所以恵我者不惟是兒乃延吾後扵無窮而免余扵
不孝也其徳宜何如報哉然奉之以金弗受也將之以
幣弗領也吾可終無以報者乎盖思可以章吾心而侈
其徳扵當世者莫如君子之言焉余來是邦聞先生以
[003-23a]
文名敢請余辭未遑他日又來言曰惟徳非特扵吾為
然也凡扵士之貧與流播羈寓者皆然也今其一門三
世下孝而上慈家道雍豫而夀樂且康者豈非由是致
哉願先生為之言余乃歎曰夫施徳扵人而不責報者
非世所謂難能者歟然急利者之所難而有道者之所
易也盖人雖不能報而天必報之矣故責扵人者不得
于天得扵天者不責於人責扵人有得有不得責於天
則無所不得也且天之報人雖若茫昧然不可以朝夕
[003-23b]
需茍行之不怠以俟之則其所得較之扵人者不啻多
矣今惟徳其能責扵天者乎其能行之而不怠者乎其
庶㡬所謂有道者乎是皆余所喜聞而樂言者也況克
恭之請之勤哉雖欲辭固不得辭也遂書
  緑水園雜詠序
吳城西南陬有曰朱家園者父老言宋朱勔故墅也廬
山陳惟寅氏得之更名曰緑水以園中有池且用杜子
美詩語也其林治亭軒亦各有扁焉近雖頗廢然寛閒
[003-24a]
幽勝猶可以釣㳺而嘯歌惟寅以余往來其中最熟求
徧詠之噫當勔以倖貴時窮尚豪侈園中之珍木異石
崇臺嶢榭固當百倍扵此文人詞客為之稱美而誇詠
者亦多矣今皆跡滅響沉無復可覩惟寅雖窮居隐約
而能以詩書世其業篤于孝友其清徳雅操固可以蔑
視勔矣則余為之執筆亦可以無愧焉困不復辭且庶
㡬或傳使父老知園之更名緑水者自惟寅始也詩凡
十六篇
[003-24b]
  缶鳴集序
古人之于詩不專意而為之也國風之作發于性情之
不能已豈以為務哉後世始有名家者一事扵此而不
他疲殫心神蒐刮物象以求工扵言語之間有所得意
則歌吟蹈舞舉世之可樂者不足以易之深嗜篤好雖
以之取禍身罹困逐而不忍廢謂之惑非歟余不幸而
少有是好含毫伸牘吟聲咿咿不絶于口吻或視為廢
事而䘮志然獨念才疎力薄既進不能有為扵當時退
[003-25a]
不能服勤扵畎畝與其嗜世之末利汲汲者爭騖扵形勢
之途顧獨事此豈不亦少愈哉遂為之不置且時雖多
事而以無用得安扵閒故日與幽人逸士唱和扵山巔
水涯以遂其所好雖其工未敢與昔之名家者比然自
得之樂雖善辨者未能知其有異否也故累嵗以來所
著頗多近客東江之渚因間始出而彚次之自戊戌至
丁未得七百三十二萹題之曰缶鳴集自此而後著者
則别為之集焉蔵之巾笥時出而自讀之凡嵗月之更
[003-25b]
遷山川之厯渉親友睽合之期時事變故之蹟十載之
間可喜可悲者皆在而可考固不忍棄而弗録也若其
取義之或乖造辭之未善則有待於大方之教焉
  姑蘇雜詠序
吳為古名都其山水人物之勝見扵劉白皮陸諸公之
所賦者衆矣余為郡人暇日蒐竒訪異扵荒墟邃谷之
中雖行躅殆徧而紀詠之作則多所闕焉及歸自京師
屛居松江之渚書籍散落賔客不至閉門黙坐之餘無
[003-26a]
以自遣偶得郡志閱之觀其所載山川臺榭園池祠墓
之處余向嘗得扵煙雲草莽之間為之躊躇而瞻眺者
皆厯厯在目因其地想其人求其盛衰廢興之故不能
無感焉遂采其著者各賦詩詠之辭語蕪陋不足傳扵
此邦然而登髙望逺之情懐賢弔古之意與夫撫事覽
物之作喜慕哀悼俯仰千載有或足以存勸戒而考得
失猶愈扵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者也況幸得為聖朝
退吏居江湖之上時取一篇與漁父鼓枻長歌以樂上
[003-26b]
賜之深豈不快哉因不忍棄去萃次成帙名姑蘇雜詠
合古今諸體凡一百二十三篇云洪武四年十二月日
前史官髙啓序
 
 
 
 
 鳬藻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