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55 南園漫錄-明-張志淳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南園漫録卷七     明 張志淳 撰
  緬種貴
百蠻種唯思倫氏最貴洪武中嘗屠永昌擒守城指揮
王真後遣使徃諭方放還王真至正統初思仁遂叛盡
取孟養宣慰之地孟飬宣慰刀玉賔挈家來訴養子永
昌暨沭忠敬征之而敗王靖逺始大征而破之思仁走
緬甸死時刀玉賔已死絶靖逺以緬匿思仁與子思機
[007-1b]
不獲遂以思仁所取孟養之地畀𬗟人𬗟以其長子銀
起莾居守方以思仁尸與思機解京師無何思仁㓜子
復為衆所立而攻孟養𬗟不能御而畏殺其子遂盡以
孟養地還思氏而保銀起莾歸緬却以状上求得孟養
幷聼盞沿江之地思氏亦状上言𬗟不能撫其人民願
立思氏永當朝廷差發時大征之後兵力已疲王因允
其請使居孟養嵗當差發立誓金沙江乾方許過江盖
知緬種獨貴而深防之也然彼雖無官其地自尊之如
[007-2a]
王者既幸王允其請凡中國使至皆不遣坐多餽始得
侍坐雖千百戸皆然毋敢怠成化中太監錢能勢熾時
遣京官求緑玉琥珀諸寳京官皆小軰貪其重利始與
上下坐復與並坐矣至𢎞治初給外夷金牌信符兵部
只據官制有孟養宣慰使司遂頒給以金牌信符至滇
雲南鎮守及布政司亦莫辨時土酋思禄最能事遂以
此徧諭其所統勢益張乃取遮些外國拓地益廣值猛
宻叛木邦事乆不平廵撫官以兵部督逼適值毛叅政
[007-2b]
急於求進因以平猛宻自任張大喜許毛功成保之代
已遂㑹鎮守俾用兵挟撫相機乘之毛徃訪計於騰有
千戸尹銘言唯調孟養兵猛宻即可破毛信之遂以銀
牌調兵孟養孟養見毛勢輕不與則憤猛宻叛木邦而
得官與之則弱乃以羸兵來隨毛攻猛宻猛宻既輕毛
勢又欺兵少則宣言曰天兵且退後毛官人要孟養殺
我與他殺了看孟養兵原無闘志又無甲胄遂大敗毛
燒營迯出猛宻設伏要之殱十七孟養怒因復起兵過
[007-3a]
江敗孟宻遂占蠻莫十七處不回而舊畫江不過之誓始
不守矣時綿州金御史獻民廵按漢兵餓死於道傷於
兵者甚衆欲奏以閣老謝公遷庇毛不敢欲不言事迹
甚露乃具略莭呈都察院後毛降貴州按察副使兵備
趙烱降漢中府同知孟養遂過江不可制矣毛乃以䇿
干京師雲南廵撫承前意乃以使功不如使過保毛復
徃撫孟養益無所畏毛遂嗾廵撫請兵征孟飬事下兵
部兵部只請遣官再勘孟飬乃入貢訴無叛情誤致大
[007-3b]
罪願以蠻莫等地歸之朝廷且請比普安州米魯叛逆伏
誅尋以其族為土官例欲復宣慰司如舊内閣洛陽劉
公徤以為無官彼亦自王其地有官則可制與吏書馬
公欲議許之而内閣謝公遷以毛故議不許值刑書閔
公珪浙人也亦右毛而與兵書劉公善竟不許而遣歸
孟養思禄死子立復弱地復歸於猛宻矣然靖逺畫江
不過之防終不可守基禍将來此其端與
  烈女
[007-4a]
郡中一指揮有四女而死其妻大肆淫蕩女皆滛奔非
類中一女已納聘乆夫家知其母與姊妹宣滛欲退親
取原聘禮其母固與争訟不與女善解之使還其聘聘
還女遂自縊死夫家聞而路祭之徐訪之方悉其貞可
謂難矣
  分羔
漢髙分羔之語先儒以大義非之至永新劉公定之作
宋論亦引此以恕髙宗和金為母為可哀而不可非皆
[007-4b]
不足以究漢髙為智之大用椎之精也盖其所以敢為
是言以欺羽者必其内能隂結項伯以有恃而史失載
也觀伯自受珠夜去之後而范増劍舞之計俱沮破於
伯而終易姓受封則自太公吕后被執之後漢髙有不
隂通伯而求其保䕶者乎伯既可恃則為此分羔之説
以老羽乃所以全太公吕后也合羽欲烹太公而伯止
之之言並觀之則分羔之言亦與伯預通之矣卒之太
公吕后自歸非漢髙用智行権之善能及兹乎而後世
[007-5a]
竟不識也親猶身也身有痼疾乆則致死其人只知愛
身而不敢針砭毒藥恐不能愈而速致死其子知用毒
而可得生則仁人君子是其父乎是其子乎即此可見
漢髙之善於救親矣而顧非之豈不迂哉茍以於親不
忍為此言此正迂儒之常談而宋髙宗之見也曷足以
救其父哉如我朝己已之變所以不與也先求和而一
意戰守乘輿自反其有得於用智精而處権當矣使漢
髙日為哀求祈請而無項伯之用則太公死於羽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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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五日一朝之慶哉
  紀傳
史記於項羽為本紀最見其據實立名觀鴻門之宴羽
東向范増南向漢髙北向坐張良西向立一時分封王
侯其以人君自處而衆亦尊以為君也可見故史記據
實而為紀而漢前亦無議之者又可見漢世人才風俗
之正猶近古也至班固始改為列傳然則羽當時行事
果與張耳彭越軰埒乎否也况羽有誅秦之功其視朱
[007-6a]
温簒唐不啻鵬鷃之不侔歐陽五代史猶以温為本紀
謂紀實善惡自見曽不以羽紀為是何哉班固好䛕遂
啓後世之曲筆殊不足取也若謂推尊本朝則如司馬
禎氏列為世家亦可已然遷史紀之矣而不曰楚不曰
覇王而曰項籍至漢則曰髙祖是其輕重之間亦精矣
世知尚遷史而不知其識正見精逺出好䛕之班固動
稱曰史漢班馬故少别於此俾有真識定見者裁之
  曹操姓
[007-6b]
曹操父嵩本夏侯氏為中常侍曹騰養子故冐曹姓嘗
疑操當為王時必能知其本姓矣而終子孫不改所冐
以復本姓之故不可得偶見杜瓊傳言當塗髙為魏因
言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以來名官盡言曹吏言
屬曹卒言侍曹此天意也因知此等䜟緯操豈不飽聞
而飫聼之所以封魏公進魏王終冐曹姓而不復夏侯
者其欲簒漢而代之無徃而不極其姦謀耳
  禪授
[007-7a]
王莾簒漢則假之周公之居攝其攻翟義則全擬大誥
然當時皆能識之後之者亦不復可見矣曹操之簒漢
則假之堯舜之禪授且貽謀於丕專擬唐虞當時唯豪
傑斯能識之後之者自晉宋齊梁陳東西魏北齊後周
隋唐五代宋罔不遵其制然則操之姦雄才略優於莽
者此亦可見使操不值昭烈武侯與吴之君臣其一天
下也無難事矣予嘗為之論曰昭烈武侯不幸而值操
操不幸而值昭烈武侯不然邪正雖殊徳力雖異均可
[007-7b]
以一天下矣
  詩意
歸田詩話載所作還珠吟以短張籍還君明珠䨇淚垂
何不相逄未嫁時之句殊不知張因當時已居莭度使
幕下而知張者又辟之故張作此吟以答之而道其實
非立意以為教也瞿宗吉不原張意而擬以正之已昧
張意㫖又云楊復初題其後云義正詞工使張見之亦
當心服夫義雖正矣初不知原張之心與事張何由服
[007-8a]
乎祗益張不慱考之歎耳
  文繁簡
國語載晉侯使隨㑹聘於周一事左傳襄公十六年亦
載之共七十餘字其視國語共四百三十八字者繁簡
何如也然以文章觀之則左傳之文劣矣夫二書均左
氏筆也而繁簡之間優劣頓異知文章者固不可徒以
簡為上也意左氏必以著於傳者為不足顧又於國語
發之與
[007-8b]
  盗娼仁義
郡有偷兒知一家夫不在而其母與妻織布且畢夜伺
之寢将穿窬取之至乆姑詈其婦怒而先寢俄而婦自
經於機旁偷兒大呼其隣與姑起而救之婦得不死又
一賤娼滇士有事至者醉宿其家有銀数两在袖中夜
宻置枕下向曉有友急呼之告以家禍其士驚起遂歸
行十里許憶所袖銀置娼家枕下自以為必不可得矣
試返而求之娼曰固在此完封還之夫人至為盗為娼
[007-9a]
本心已盡亡矣而因憐死止盗因假義不取然則仁義
之根於性有固無時而息耶而仕以行義乃貪利無厭
殺人喪已方揚揚然大小交慶而略不耻何也
  五刑
今制五刑笞枤徒流絞斬古之五刑墨劓剕宫大辟然
臧文仲曰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
用鑚笮薄刑用鞭扑則又以甲兵斧鉞刀鋸鑚笮鞭扑
為五刑矣若秦漢之要斬斬左右趾城旦舂之類均不
[007-9b]
出此而只異其名也
  三字義
毎讀書作文只云義利顧無敢用利義者只云利害顧
無有用害利者因静思之天地之理必有義斯有利故
曰利者義之和曰義以生利曰以義為利曰義之所安
即利之所在盖利根於義有義斯有利也天下之事凡
有利必有害故曰求利未得而害已隨之曰利之所在
害之所在也曰小人以為有利於國而不知其終為害
[007-10a]
盖害根於利有利斯有害也若曰先於義則利隨之先
於利則害隨之有自然不可迯者而今士只先於利而
不知害何愚如之害至不知而視以為利則為害至矣
是故覆宗絶嗣害何其深彼只妄歸之命壞名灾已子
孫不昌彼則妄委之數顧以害為利而終罔覺也夫利
首於財賄極於身名貪汙無知者利之粗也全身好名
者利之精也其為利一也粗而粗應精而精應其為害
一也或疑古之為義者身亡家破世絶者多矣何謂利
[007-10b]
根於義而自不可離乎則請以好名為利之心反觀彼
之名所以亘天地繋於人心而不冺者為利不亦精乎
故曰皆自然之理必然之事而人自不識耳是故無義
之利則必害義之一字主宰乎利利之一字附麗乎害
失義則切於利而迫於害矣合義則近於利而逺於害
矣利在中義在利上害在利下此三字之序昭然貫古
今通四海而不可易者而士之作文脩辭者略不少究
其義千計萬術只求以利身利家欺上罔下豈非愚之
[007-11a]
甚哉予嘗作二字義説其旁引推明頗備辭多不能載
  征麓川
靖逺伯征麓川初用江西徐莭仙行符術説思任用黒
犬等物有識皆笑之後於所斬慢功官士皆以為竒功
各陞其子曰當時不如此功不就令不嚴也有識又稱

  夷稱法
大伯夷謂天為法法作上聲故其酋皆加法字如思仁
[007-11b]
法思機法是也其有告請則不敢加法字中國行彼亦
不用法字也
  猛宻
猛宻舊属木邦其陶猛亦同姓初木邦宣慰罕楪以女
曩罕弄妻司歪因猛宻有寳井故使守之楪死子落立
落死孫穵為宣慰嗜酒好殺曩罕弄遂以猛宻叛然猶
未敢侵占木邦也南寕伯毛勝既以賄創始鎮守遂大
誘取猛宻寳石俾自入貢從是勢益張至成化十年雲
[007-12a]
南鎮守太監錢能日遣人誆之以取寳石其勢始熾至
成化庚子太監王舉索寳石不獲遂䟽其叛木邦之罪
請征之曩罕弄懼有江西人周賔五教之曰今萬閣老
名為要錢又當権且新結昭徳宫與萬皇親家最宻若
遣人賫重寳投之不止不征更可開衙門討官矣於是
遣人多賣金寳徃見萬遂許之召職方劉郎中大夏啖
以羙遷俾徃官司柄劉不從遂舉丁憂都御史程宗任
之時雲南廵撫吴誠宗同年也言不可宗大怒曰今萬
[007-12b]
公甚嗛汝敢復忤之吴憂懣不知所為遂卒程乃率鎮
守及三司徃時成化十八年壬寅冬也適曩罕弄所遣
投萬之使已備悉萬意矣及宗徃凡猛宻使至皆犒宴
之木邦使笞辱之兾曩罕弄出迎不思曩罕弄以是益
踞傲不出且索見欲坐講宗亦許之而鎮守藩臬多不
欲直曩罕弄不至宗遂自徃過南牙山就見之既坐則
曰我猛宻之於木邦初如小象在大象腹中今小象長
成大於大象矣可使復納於舊腹中乎宗遂盡以所奪
[007-13a]
木邦地畀之為設安撫司而木邦所有不過十之二三
而已由是孟養諸蕃大失望程宗即為雲南廵撫驕奢
貪縱日益甚尋陞刑侍郎轉刑書而曩罕㺯遂盡取木
邦之地罕究奔猛止不如一村孟飬不平遣大陶猛倫
索提兵衛之僅得命矣適孝廟更化萬黜程歸而復值
林憲副俊方大叅守徃猛宻猶以𬗟書來如前&KR0034鷔林
杖其二使猛宻懼始得故地畀木邦又必欲進貢由木
邦方逺雖不杲然以時政清明又林方秉正木邦始有
[007-13b]
故地什三四而足以自立矣當林杖猛宻之使衆危之
廵撫王都御史詔自滇來永昌以防變聞遂懾服王甚
嘉林後罕究死子烈遂與猛宻為世讐而日交兵焉其
心只怨成化之屈遂忘𢎞治之再生其命而在上竟無
知之者夫猛宻之失萌於毛勝盛於錢能王舉而成於
萬程終使再無以善其後如此不識史書其事可能不
誤否故書予目擊耳聞者於此然亦撮其概而不能盡
其詳也
[007-14a]
  稱寡人義
㓜聼瞽者唱詞稱寡人不知其意稍長讀孟子始知其
解一日先君舉以問即以寡徳之稱對先君又問曰稱
孤何解遂不能對先君曰老子書曰貴以賤為本是以
侯王自謂孤寡不榖又曰人之所惡唯孤寡不榖而王
公以為稱恐據此解為是予謹識之長而取老子書再
玩之覺寡徳之稱真誤也
  掘陵
[007-14b]
輟耕録載元総統楊璉真伽發宋陵寢暨唐林二義士
之事甚詳後華亭彭瑋又訂補其未備則我聖祖之功
徳照耀古今矣但云桑哥矯可其奏則於元世祖亦欲
末减然揆之理則裒諸骨築一塔壓之名曰鎮南至張
士誠方毁觀命名之義與世祖誅桑哥後又三年方崩
而傳及數世不敢毁之意推之則實世祖可其奏而非
桑哥矯制也瑋不察此而信勝國之諱詞豈不誤哉又
理宗本不當立以濟王得怨於史彌逺遂立而終不為
[007-15a]
濟王立後故身後之報若此至於徽宗陵唯有朽木一
段欽宗陵唯有木燈檠一枚此正天道發見以暴賊檜
之欺誣而亦不置論故因表此三事以附之
  論山水
輟耕録林昉㑹友逰山檄云人有殘縑敗素一山一水
售之千金至真景則略不加喜無乃貴偽而賤真耶近
亦有此論此全不知畵之妙理者夫山水誠真然非䟦
渉登臨其可得觀縱得觀焉其廣大淵深其可得究今
[007-15b]
夫名畵撮山水之大而布於咫尺之内坐而閲之造化
之顯著物理之幽潜一展玩而可使塵襟洒然心目怡
曠與真宰逰而與世氛絶爾自得其妙殆與樂於詩而
陶冶性靈者同揆彼以真偽為言者豈足以知此哉夫以
朱子之賢蘇子之達罔不留意焉則非深得其趣者固
未易言也
  本心明
三原王公既囬錢塘吴公誠代之太監錢能遣都指揮
[007-16a]
胡亮迎宴於平夷囬問亮曰比王某何如亮曰甚好敬
重公公不同能㣲笑曰王某只不合與我作對頭不然
這様廵撫只好與他提草鞋耳夫以能之怨王公而本
心難冺至如此為士者可不務乎
 
 
 
 
[007-16b]
 
 
 
 
 
 
 
 南園漫録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