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a] 
牧民忠告 卷下
齊東野 人 張養浩
愼獄第六凢十條
存恕
人之良孰願爲盗也由長民者失於教養凍
餒之極遂至於此要非其得已也甞潜体其
然使父飢母寒妻子愠見徴負旁午疹疫交
攻萬死一生朝不逮暮於斯時也見利而不
[002-1b]
囬者能幾何人其或因而攘竊不原其情輙
置諸理嬰笞関木彼固無辭然百需叢身孰
明其不獲巳哉古人謂上失其道民散乆矣
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嗚呼人能以是論
囚雖欲慘酷亦必有所不忍矣
獄詰其𥘉
獄問𥘉情人之常言也蓋獄之𥘉發犯者不
暇藻飾問者不暇鍜錬其情必眞而易見威
[002-2a]
以臨之虚心以詰之十得七八矣少萌姑息
則其勞將有百倍厥𥘉者故片言折獄聖人
惟與乎子路其難可知矣
詳讞
在獄之囚吏案雖成猶當詳讞也若酷吏鍜
錬而成者雖讞之囚不敢異辭焉須盡辟吏
卒和顔易氣開誠心以感之或令忠厚獄卒
欵曲以其情問之如得其冤立爲辨白不可
[002-2b]
徒拘閡吏文也噫姦吏舞文何所不至哉
視屍
故事承檢屍之牒則劃時而行重人命也其
或行焉而後時時焉而不親蒞親焉而不精
詳罪皆不輕也其檢之之式又當徧者筮仕
者不可以不知
囚糧
天地之德曰好生
[002-3a]
聖元體之以有天下諸在縲紲無家者皆給
之粮惟縣獄不給也意者縣非待報之官府
故令畧詰其然而上之州比見爲州者往往
爲吏之所欺吹求不受以致瘐死於縣獄夫
罪不至死而以已私繆殺之不仁甚矣爲州
若府者尚深戒之
巡警
詰盗非難而警盗爲難警盗非難而使民不
[002-3b]
爲盗尤難蓋天下之事先其幾爲之則有餘
後其幾爲之則艱苦而無益夫盗之發也恒
岀不虞知者防於未然其防之之術則在廣
耳目嚴巡邏戒飲博幾游聚或旬或月即命
尉行境以恐懼之夫盗猶鼠也尉猶捕鼠之
狸也勤於岀鼠必伏而不動狸怠出則鼠必
興矣彼爲尉者與其勞於已然孰若警於未
發之爲愈若夫使民不爲盗則又在於勤本
[002-4a]
以致富勤斯富富斯禮義生禮義生雖駈之
使竊亦必不肯爲之矣故管子謂倉廪實而
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諒哉
按視
獄庭時當一至也不惟有以安衆囚之心亦
使司獄卒吏輩知所警畏而無飲博喧嘩逸
而反獄者是亦先事防之之㣲意也倉庫同
哀矜
[002-4b]
亡友段伯英甞尹鉅野民有犯法受刑者每
爲泣下或以爲過余聞之私自語曰人必有
是心然後可以語王政且獨不聞古人亦有
禁人於獄而不家寢者乎要皆良心之所發
非過也
非縱囚
古人縱囚省親如期還獄者甚多要不可以
爲法也夫法者天子之所有而民或犯之是
[002-5a]
犯天子之法也而彼乃與期而縱之是不幾
於弄天子之法以掠美市恩於下者乎然出
於朝廷則可出於一已之私則不可
自責
教民不至則犯禁者多養民無術則病飢者
衆爲守與牧而使其至此獨歸咎於民難矣
哉
救荒第七凢九條
[002-5b]
捕蝗
故事蝗生境内必馳聞於上少淹頃刻所坐
不輕然長民者亦須相其小大多寡爲害輕
重若遽然以聞蒞其上者群集族赴供張徴
索一境騷然其害反甚於蝗者其或勢㣲種
穉則當亟率衆力以圖之不必因細虞以來
大難於民也故凢居官必先敢於負荷而後
可以有爲
[002-6a]
多方救賑
天所卑人富與貴者非欲其自𥙿蓋將使推
所有以濟人之不及也飢者食之寒者衣之
斯不負天卑之富矣直者舉之枉者錯之斯
不負天卑之貴矣然富貴而能若是者其恵
在人而善則在已名爲惠人實自惠也故古
之有民社者或不幸而值㐫荒夭扎之變視
其輕重必有術以處之或私帑之分或公廪
[002-6b]
之發或託之工役或假以山澤或已負蠲征
募糴勸糶或聽民收其遺稚或命醫療其疹
疾凡可以拯其生者靡㣲不至蓋古人視民
如子天下未有子在難而父母坐視不救之
理也嗚呼凡牧民者其以古之人爲法庻無
彼我之間哉
預備
灾異之生常岀於人之所不意誠素有其備
[002-7a]
雖甚灾不足爲憂也今州郡多無委積雖有
之而在上者封錮甚嚴不測有虞茫無所措
手此厥今牧民者之通患也然今所謂祗應
之錢者山州僻縣未甞有之而使客往還率
無枵腹而過者意必有以規畫也至於備荒
之儲獨未有及焉者豈以治平之時何遽有
此所以因仍嵗月幸滿而去不復爲民逺慮
耶甞聞近代爲縣者教民種蔓菁搗其根以
[002-7b]
爲餅大者三四斤乾而儲之後值㐫年蒸以
食飢民味甘且美頼以全活者甚衆夫古人
慮民之逺也如此其肯苟且幸代而不爲民
預備哉
均賦
故事民之稅賦三年則第其貧富而均平之
或好名未及而先爲或避謗踰期而不爲皆
非也如期行之民受賜不淺矣
[002-8a]
祈禱
凢有祈禱不必勞衆齋居三日以思已愆民
有冤歟己有贓歟政事有未善歟報國之心
有未誠歟無則如儀行事有則必俟追攺而
後禱焉夫動天地感鬼神非至誠不可纎毫
之慝未除則彼此邈然矣
不可奴妾流民
甞見一顯官於㐫年市所部民子女殆數十
[002-8b]
餘人美且壯者皆奴妾之餘將賂時要以希
恩寵也僕聞而顰蹙曰使其困憊吾治巳得
罪矣又不能救而反奴妾之不大獲罪於法
耶故感而書之以戒後來者
救焚
民或失火則伐鼓集衆親蒞以救之惻隠之
心人所共有誠能鼓舞以作其氣雖仇人亦
將焦頭爛額而相趨患難矣
[002-9a]
尙德
反風㓕火虎渡河蝗不入境全境之水囬流
此在長民者之德何如爾殆不可皆謂之偶
然也
上災異
災異之事則不可不聞祥瑞雖不上可也
事長第八凢五條
各守涯分
[002-9b]
尊卑之分定則家無逆子國無叛臣夫國之
所以亡家之所以敗皆由卑不有尊而尊不
能制卑之所致也考諸歴代厥監甚明今夫
上而朝廷下而郡邑其設官也有長焉有貳
焉有幕属焉有胥吏焉各安其分而事其事
天下安有不治者哉惟其小智自私乖同夤
之義無恊恭之誠衷旣不和則所見必有不
同者或長官不知待佐貳之禮也或佐貳闇
[002-10a]
於事長官之道也少見辝色則彼此胥失矣
若夫事例應爾而所見或不同居下者當誠
其意婉其辝卑其容体以開其上若由未允
則俟其退而語之家人非木石無不囬之理
其或居下者有所不可爲長者亦當如是曉
之也稍有所挾雖面強從退而必有不堪者
日引月深終於洩露人見其乖忤也䜛譛之
言乘之而入乆則訟必興而政事隳矣爲一
[002-10b]
時之忿使同僚之心離闔境之民不得治則
其人之褊淺可知矣古人有言必有忍乃其
有濟又曰欲成大事必須少忍又曰忍爲衆
妙之門㫖哉
寧人負我
寧人負我無我負人此待巳之道也天下之
善不必已出此待人之道也能行斯二者於
道其庶幾乎
[002-11a]
處患難
凡在官者當知榮與辱相倚伏得與失相勝
負成與敗相循環古今未有榮而無辱得而
無失成而無敗之理也雖天地之運隂陽之
化物理人事莫不皆然䖏之不以道則纎毫
之寵必揺而一唾之辱必剉矣故君子於外
物重輕皆所不恤顧其在我者何如爾使其
有可辱雖不加譴而君子恒以爲不足使其
[002-11b]
無可辱雖置之死地而君子恒以爲有餘歴
觀自昔大聖大賢不幸横罹禍患恬然不易
其素者灼乎此而巳矣茍惟能䖏榮而不能
處辱惟能安順境而逆境則不能一朝居欲
望其臨政有餘爲難矣嗚呼善觀人者其於
此焉察之
分謗
是非毁譽自古爲政所不能無者是則歸人
[002-12a]
非則歸已聞譽則歸人聞毁則歸已無長無
貳䖏之皆當如是也前軰云㤙欲已出怨
將誰歸嗚呼此真博大君子之言也
以禮下人
夫能下人者其志必髙其所至必逺昔某郡
有新守𥚹驁大不禮其下常令掾属羅拜於
庭下有一賢掾初以疾在告疾愈當庭參
是日偶大雨守命張傘布茅於庭下使掾
[002-12b]
拜焉掾恬然不動容興伏惟謹識者知其
他日必爲宰相也後果然
不可以律已之律律人
同官有過不至害政宜爲包容大抵律已
當嚴待人當恕必欲人人同已天下必無是理
也
受代第九
郊迎新代
[002-13a]
聞代者來則避所居而郊迎之不可以其代
已也而疾之而薄之而不以舊政告之也大
抵天下之善在彼猶在此勸人爲善即已之
爲善也詎可惟許已爲善而不願他人爲善
哉
克終
爲政者不難於始而難於克終也𥘉焉則銳
中焉則緩末焉則廢者人之情也愼終如始
[002-13b]
故君子稱焉
不競
甞見丗之交代者多有所争要皆舊官不廣
之所致或據其居而不徙或專其田而不分
或匿其公物不盡以相授使新者懐不平而
無所訴甚非士君子善後之道也夫利之與
義勢不並處義親則利䟽利近則義逺况爲
民師帥而專務於利其聚怨納侮視市井小
[002-14a]
人不若也故君子之從政也寧公而貧不私
而富寜讓而損已不競而損人
不可自鬻
代之未至也風民立石以頌德結綺門以祖
行鳩錢帛以佐路費建生祠以圖不朽之名
皆非士君子之事也蓋爲善不求人知者爲
上知而不自有其善者次之呶呶焉自媒自
鬻惟崇虚譽者風斯在下矣
[002-14b]
告以舊政
近代東原吴曼慶爲某所憲長旣代諄諄新
上者曰某事有少許未完某獄已具而未决
某按有如是可疑某人有許能可用一部之
政毫分縷析惟恐其不知知之惟恐其不盡
嗚呼今之仕者方其在職尚不肯用心况已
代去而敢責其如是哉
完歸
[002-15a]
其在政也民被德澤訟清盗息豪強消沮同
僚恱服則去之之日雖弊車羸馬行橐蕭然
其樂有不翅萬金獲而千駟受者前輩由外
官而至執政者論濟人之功皆自以爲不及
爲縣逺甚嗚呼有志及物者其勿薄州縣而
不屑爲也
閑居第十凢五條
輕去就
[002-15b]
士之仕也有其任斯有其責有其責斯有其
憂任一縣之責者則憂一縣任一州之責者
則憂一州任一路之責天下之責者則以一
路與天下爲憂也蓋任重則責重責重則憂
深古之人所以三揖而進一揖而退者有以
也雖堯舜禹湯文武之爲君臯䕫稷契伊傳
周召之爲臣固未甞不憂其責而以位爲樂
也若以位爲樂者苟其位者也嗚呼大聖大
[002-16a]
賢宜不難於其所任猶且不自暇逸如此吾
才逺不逮聖賢顧可樂其位而重其去也哉
致政
古人以休官致政爲釋重負而脫覊囚切甞
思之誠有是理方其仕也嚴出入而慎起居
一嚬一笑亦不敢以輕假人蓋一身而爲衆
師表少踰規矩謗議四聞譬之特行於高屋
之上自頂至踵在下者無不見之也一朝代
[002-16b]
至完身而去詎止如釋重負脫覊囚而已哉
甞見仕而休居者往往不喜或命子姪或託
朋友市奸搆訟靡政不及小有所違則曰去
官同見任使新上者法格令㢮拒納惟谷甚
而撓沮排觝爲狀百端細民無知亦從而靡
設使已政之𥘉人以是荐擾當若何推心體
之必自知其可惡矣
進退皆有爲
[002-17a]
進則安居以行其志退則安居以脩其所未
能則是進亦有爲退亦有爲也近丗士大夫
惟狃於進退則惽然無所猷爲甚而茹愧懐
慙蹙縮不敢一岀户夫軒冕古人以爲儻來
之物也其有也何所加其無也何所損不思
良貴在我惟假於物以爲重輕焉則其人品
之卑下不待論而可知矣
以義處命
[002-17b]
丗俗以窮逹進退皆本夫命謂命之窮者雖
竭蹶求進而亦窮命之逹者雖逺逝深藏而
亦不能退此星翁術士之常談非君子所尚
也君子則以義處命而不倚命以害義可以
進則進可以退則退吾不謂命也樂則行之
憂則違之吾豈謂命哉彼淪胥富貴利逹之
境而不能岀者則往往託命以自誣宜乎接
武禍機而卒不能悟悲夫
[002-18a]
求進於已
士當求進於已而不可求進於人也所謂求
進於已者道業學術之精是已所謂求進於
人者富貴利逹之榮是已蓋富貴利逹在天
而不可求道業學術在我而不可不求也况
古之人不以富貴利逹爲心也其所以從仕
者宜假此以行道也道不行而富貴利逹者
古人以爲恥而不以爲榮嗚呼非誠有致君
[002-18b]
澤民之心者其孰能與於此
風節
名節之於人不金幣而富不軒冕而貴士無
名節猶女不貞則何暴不從何炎不附雖有
他美亦不足贖也故前輩謂爵禄易得名節
難保爵禄或失有時而再來名節一虧終身
不復矣嗚呼士而居閑者能以此言銘其心
庶不易所守而趨勢要哉 卷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