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九
宋 夏僎 撰
康誥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
材
史記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商封弟叔鮮于管封叔
度于蔡相紂子武庚治殷頑民封叔旦于魯為周公
[019-1b]
封叔振鐸于曹封叔武于成封叔處于霍康叔封冉
季載皆少未得封國至武王崩管蔡挾武庚以叛周
公東征誅管叔黜絶殷命然後以其餘民封康叔為
衛侯是康叔者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周公封之
之日告戒之辭至于再三史官録之以其辭多古者
竹簡編書言多非一簡所能載于是分為三篇首則
以其書主于告康叔故謂之康誥次以其書皆説紂
淫酒而民化之今日當有以禁之故謂之酒誥終則
[019-2a]
以其書有若作梓材之言故取二字以名篇謂之梓
材此三篇皆告康叔故共一序也林少頴謂書序之
體不同有毎篇自為一序有三篇而一序者盖古者
史之記載皆以簡册所載不可以繁故有一簡不能
載則或析而為二或析而為三愈多則愈分雖其篇
帙之分而所作之由則一此所以異篇而共序也然
其所以分之則若因所作之時或因所陳之事如泰
誓三篇上篇是將㑹孟津時所作中篇則次河朔時
[019-2b]
所作下篇則大巡六師時所作故此三篇則因所作
之時而分也今康叔之命乃一時所作非如泰誓作
于三日之間可以時分故就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前
篇泛告以徳刑之説又是始告康叔之言故主名為
康誥至酒誥則以戒其無湎于酒故名之為酒誥梓
材則戒以匿瑕含垢且其中有若作梓材之句故以
名之此則以事分之也
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
[019-3a]
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周
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按史記周公奉成王命興師東伐遂誅管叔放蔡叔
收殷餘民以封康叔于衛七年三月周公往營成周
洛邑則是康叔之封盖在于營洛之前數年也是故
此篇之序言成王既伐管叔乃以殷餘民封康叔則
是周公既誅管蔡即封康叔明矣然此乃首言惟三
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遂言五服
[019-3b]
諸侯咸在周公乃大誥康叔以治道以此觀之則又
自營洛邑而後誥康叔也學者多求其説不得如蘇
氏諸儒皆以為洛誥脱簡悮在此唐孔氏則又謂周
公三年滅三監康叔之封實在七年營洛之後其間
未封康叔之前又别使人鎮守則封康叔實非營洛
之前與史記所載及序文實相牴牾惟王博士謂四
國既誅商地既定然後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後宅洛
邑乃其事序也此書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然後
[019-4a]
繼以告康叔之事者盖封康叔之事在卜洛之前而
告康叔乃在作洛之際當其營洛則四方之民與夫
五服之君莫不咸在王者將敷大命于諸侯必于臣
民所㑹而告之則所警者衆此康叔之誥所以在營
洛之時林少頴廣其意謂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
而告之也乃在營洛之際序之言盖推本而言之耳
使其始封之初而即以此誥之則其書當謂之命如
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惟其丁寧告之不在始封之初
[019-4b]
而在營洛之際此所以不謂之命而謂之誥也盖周
公營洛將以遷殷頑民而自尹正之其餘尚留于衛
者則以委康叔既有以委之則不可以無告戒之語
故于此遂以是誥康叔也此説極然惟其誥于營洛
之際故梓材之後即繼以召誥洛誥之書此可以無
疑矣惟三月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謂明
死魄生即三月十六日也此史官叙此康誥所作之
由謂是年三月十六日也周公始造基而作新大邑
[019-5a]
于東國洛以洛在王室之東故也是年四方之民皆
大和悦而來㑹謂喜而願効其力也侯甸男采衛五
服之君與所屬之百官皆播率其民徒而咸在悉皆
和悦以見士于周謂見而服其役事于周邦也唐孔
氏謂五服獨男居中故言邦則五服皆為邦可知此
亦古史立言之體如此惟一時之民皆喜于用力故
周公于是皆以勤勞之辭感論之勤謂因其勤而勤
之若因其勞而勞之有以慰藉之也周公既有以勤
[019-5b]
其民于是遂𢎞大其意而告之以治道今此書是専
誥康叔不言康叔而泛言大誥治者盖周公作洛遷
殷頑民其餘者則欲委康叔治之是時諸侯咸在周
公遂于大㑹之中誥康叔亦以警衆使知此意故總
言大誥治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
慎罸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
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
[019-6a]
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叙乃寡
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
自此以下周公告康叔之辭也周公告之而曰王若
曰者成王實為天子言雖出于周公實當推而本之
成王故言王若曰者盖周公語康叔謂王之意若此
之也孟侯謂康叔為諸侯之長也朕其弟周公謂康
叔乃我之弟也小子封者周公兄故稱康叔為小子
封其名也周公將告康叔使之善其政以治商民故
[019-6b]
先言文王愛民之深而民被其澤無䧟于罪故徳則
明之使著見于天下而民曉然易化刑則慎之而不
敢妄用恐濫及無辜愛敬天下之民雖鰥寡無告者
亦不敢少忽凡所以待天下者惟因其可用者則用
之可敬者則敬之可刑者則刑之以此顯示于民曽
不敢容心于其間故始造有區域之中夏盖謂周家
所以有天下實造始于文王也惟文王能以尚文之
事始造區夏故始則以西土一二友邦國君共修乆
[019-7a]
則罄西土皆怙恃依頼其覆冒之賜謂文王時為西
伯始則一二邦歸之終則罄西土皆在其覆冒之下
也惟其如此故上則聞于上帝而上帝嘉美之于是
大命文王以殪滅大殷而大受其天命惟天命文王
使滅商而周有天下故其所有之邦與所有之民皆
大得其次序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者即此也惟文
王既如此而汝寡少之兄武王又能勉而行之謂繼
文王之志述文王之事終有天下故汝小子封所以
[019-7b]
今日得侯于東方衛國也謂寡兄猶言一人也周公
此一節盖言康叔今日之封實文考積累之功不可
忽也林少頴謂周公之告康叔載于此篇首尾數百
言多及于慎刑敬罸之事也按左氏春秋𫝊曰周克
商使諸侯就封蘇忿生以温為司冦則是武王克商
之初為司冦者蘇公也立政所稱司冦蘇公式敬爾
由獄以長我王國是也史記管蔡世家云冉季康叔
皆有馴行于是周公舉康叔為周司冦冉季為周司
[019-8a]
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于天下而左𫝊亦曰武王
之母弟八人康叔為司冦則康叔在成王之世實以
衛侯繼蘇公居司冦之位至于成王顧命之際召太
保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是康叔居司冦之官亦
厯事康王也切謂以王命作康誥之時雖使即封于
衛而亦並以司冦詰姦慝刑暴亂之事命之故其書
有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皆治殷頑民于衛
者也以衛為外則内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為司冦
[019-8b]
之官故其言多于慎刑敬罸之事也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將在祇遹乃文考紹聞衣徳
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
宅心知訓别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于天若徳
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成王上既言文王明徳慎罸以至武王又加之以勤
故汝小子封遂得啓土有國則汝往即乃封誠不可
不念也故于是又嗟嘆而呼名曰汝念哉謂當念上
[019-9a]
文所陳文武積累之艱難也盖今日之民惟在于敬
循汝文武之舊繼紹其所聞佩服其徳言謂文王之
善言康叔當奉行之也其大意則謂文武聞之于耳
言之于口者康叔當祗適之也既祗遹于文王矣則
往即乃封又敷布以求殷家先哲之王所行之善政
善教而與文王之事㕘合而行之用以保治商餘之
民所謂敷求則猶言旁求謂求之非一方也既徧求
商先哲王矣成王則欲康叔大逺思商之老成人所
[019-9b]
以能處心而知訓民者又别求聞由夏禹以上古先
智哲王之道合是二者用以安保其民所以别求聞
由者謂未有所得則分别以求之求之既有所聞則
由而行之故謂之别求聞由也林少頴謂于殷先哲王
言敷求于商耉成人言逺惟于古先哲王言别求聞
由以至上言保乂民下言康保民盖經緯其文以成
述作之體如舜典如岱禮如西禮如初不必求其義
也如必謂各有其義則于先哲王言殷耉成人言商
[019-10a]
豈有説乎此説是也成王既欲康叔近而求之文考
漸逺而求之商先哲王與商耉成人益逺而求之古
先哲王則求之于人者至矣盡矣故于是欲其𢎞于
天也所謂𢎞于天者謂即其上文之所聞所求者廣
而大之而一槩以天理也盖道之大原出于天古先
哲王與商先哲王文考等皆得之于天者吾既能求
之于彼而槩之以天則無以復加矣故其順徳用能
裕于其身所謂裕者若孟子謂晬然見于面盎于背
[019-10b]
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即所謂裕也徳既如此
則成王所以責成康叔者必能仰副其丁寧之意而
在王之命可以不廢矣
王曰嗚呼小子封痌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
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
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
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又一節告戒之辭盖古者戒飭臣下非如今作成
[019-11a]
一篇之文渙號而告之或今日以此明日又告以彼
史官叙為一篇故凡言王曰者皆自為一節也痌痛
也瘝病也王嘆而呼康叔謂汝未膺民之寄則休戚
為無預今有人民社稷則民之休戚汝之休戚也是
今日之封非為汝榮乃所以疾痛于汝身汝不可不
敬也成王既戒使之敬故遂言所當敬之事謂天威
可畏常輔至誠觀之民情之向背則可見矣盖能治
民則民歸之民歸之則天必與之不能治民則民不
[019-11b]
與民不與則天亦不與是天之輔與不輔皆即民情
而可見也天之所輔既因于民則民不可不求有以
保之亦明矣奈何小民之情撫后虐讎又復難保則
為康叔者當如何哉往盡其心而不敢安然好為逸
樂逰豫之事則乃可以治民矣此盖康叔所當敬者
也成王既告康叔使無康好逸樂乃其乂民于是舉
其所聞于古人之言以告戒之曰凡所行不善致怨
于民不在于大亦不在于小皆足以召亂惟無怨則
[019-12a]
善茍有之則大亦致亂小亦致亂不可不慎也然則
欲無怨非他惟則取其不順于理者當有以順之使
循于理取其不勉于善者當有以勉之使勤于善如
此則不順者順不勉者勉尚誰敢怨哉成王既以所
聞于古者言之則又嘆曰已乎汝小子康叔乃所服
者惟在乎𢎞大吾人君所以應保殷民之道所謂應
保者謂順而安之若人情欲夀則生而不傷欲富則
厚而不困者是也汝既保殷民則亦以助王安定所
[019-12b]
服之天命而作新天下之民盖邦之安非惟兹商士
商民之安乃周民之安也時康叔實以衛侯為王司
冦則保殷民與新周民者皆其責也故成王告之以
此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罸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
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
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此又一節林少頴謂按史記康叔雖封于衛實以衛
[019-13a]
侯為周司冦司冦之職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故成
王于此又嗟嘆而戒之曰汝行刑罸當致其敬明也
敬則用之不敢忽明則能得人之情刑者人命所在
故尤貴于敬明也此下皆告以敬明之事蘇氏謂此
乃周公設為甲乙二人皆犯死罪而議輕重其説極
然盖此言小罪茍故意為之則必殺大罪茍誤為之
則必赦世之犯罪亦有不至于死者豈可謂茍出于
故意者盡置于死乎故知蘇氏謂為甲乙二人犯死
[019-13b]
罪以議輕重其説當也盖周公之意謂如甲有小罪
所謂小罪非謂罪之小者也謂甲有罪乃小于乙雖
小于乙然乃非眚灾過誤所為乃其意之所終自作
不典法之事至于此式用也如此者有其罪雖小于
乙而甲則不可不殺或乙有罪乃大于甲雖大于甲
然非其意之所終乃是眚灾過誤所致適然如此既
是過誤又能自首自説盡其辜罪不敢隠匿如此者
故其罪雖大于甲則不可殺此二條正如諸葛亮治
[019-14a]
蜀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也
王曰嗚呼封有叙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
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殺
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
此又一節王嗟嘆呼康叔名而告之也有叙者謂上
行則下效君先則民從各有次序也下文所言者是
矣成王謂汝于是能大明其事謂所行得其當則民
皆化之一歸于正又相勉于和汝于民之有惡若汝
[019-14b]
身之有疾務調治而速去之則民之化之皆畢弃其
惡而歸于善汝于民之有善若保汝之赤子常加撫
養不敢傷害則民之化之皆躋于治安之域此即上
所謂有叙之事也成王既告康叔以事之有叙如此
又因而及于刑戮之事葢康叔實為司冦刑戮人命
所係故又詳以告之也非汝封刑人殺人者謂刑人
殺人國自有法非汝封得刑人殺人也然雖非汝封
得刑人殺人而為司冦茍又當刑當殺者汝自當以
[019-15a]
法決之又不可使刑人殺人不出于汝而假之于它
人也成王既言非汝封當自刑人殺人又不可使刑
人殺人不出于汝封故又言劓刵之事劓謂劓鼻刵
謂割耳刑殺之輕者盖言其重者因及于輕者也又
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者亦如上文言非汝封可以
自劓刵人然亦不可使劓刵人之事出于它人而不
出于汝封但因上成文略非汝封三字耳此説出于
蘇氏諸儒皆宗之彼孔氏則以非汝封刑人殺人為
[019-15b]
一句無或刑人殺人為一句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為
一句無或劓刵人為一句王氏則又以又曰加于非
汝封之上移易經文今皆不從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罸有倫又曰要囚服念
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
上所言皆康叔為周司冦所當慎之刑此言慎衛國
之刑也故言外事以别之謂司冦乃内事衛事乃外
事也成王謂汝身為司冦于内于王國之刑汝固身
[019-16a]
任其責至于外而衛國之事汝但設其法官以治之
而其治之之道則師兹殷先哲王罸之有倫叙者足
矣孔氏則以外事汝陳時臬司師為一句謂外而奉
王事當陳是法以司主其衆及兹殷罸有倫者而兼
用之果如此則兹殷罸有倫上加及下加兼用二字
非經意不敢從成王既告康叔以治外事之道于是
又詳斷獄之事要囚者囚辭之要者也謂于囚獄之
辭反覆考覈已得其要是獄之已成者也汝亦未可
[019-16b]
遽使決之又當服而念之自五六日至于一旬與一
時之乆其情其辭果然如此然後大斷其要囚此盖
慎之至也
王曰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
汝封乃汝盡遜曰時叙惟曰未有遜事
成王又申明上意謂上言外事汝當設是掌法之司
以師法商罸之有倫叙者此固善矣然未必其能合
義故此又言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
[019-17a]
勿庸以次汝封盖謂汝當陳設是法事其罸必斷以
殷之常法此固善矣然所斷又須用其刑之合于義
與殺之合于義者而刑殺之不可使是法司觀望于
汝遂屈法以就汝意此意正謂罸蔽殷彛固善矣湏
又用其義者尤善也成王既教康叔以用刑之説又
恐其用刑既當必自矜伐故又戒之曰若如所言服
而行之則凡汝所行必皆盡順于理既順于理或有
人曰時有叙矣汝則曰未有順理之事盖所為雖順
[019-17b]
于理亦當自謂不順不可使自言順茍自言順則與
不順無以異矣林少頴謂自言其順者適足以掩其
美不言不順則所順之事豈頓然為減哉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凡
民自得罪冦攘姦宄殺越人于貨睯不畏死罔弗憝王
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祇服厥父事大傷
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乃
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弔兹不
[019-18a]
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彛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
王作罸刑兹無赦不率大戛
成王上與康叔反覆言明徳慎罸之事其施于王朝
與衛國者備矣故此又言已乎重發端詳述治商民
之事盖商餘之民染紂之化風俗傷敗父子兄弟之
倫悖亂不順非刑罸可禁惟寛以化之使漸入于善
又不可如前所言一一加之以刑也欲告以寛以化
民必先言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
[019-18b]
惟乃知者盖成王之心不欲康叔任刑齊民惟以教
化緩以化之故言康叔汝雖小子而我之心我之徳
惟汝知之盖謂我意惟在先教化後刑罸汝實知之
也成王既言我先教化後刑罸之意汝實知之故遂
言所以欲先教化後刑罸之事凡民自得罪以下是
也謂凡民自己所為不善而得罪于天下非由上人
教化所致者即以冦攘姦宄殺越人以取貨者也竊
取曰盜强取曰攘外為姦媚以取人物曰姦内懷詐
[019-19a]
欺以取人物曰宄殺即殺人至死者也越即違道敺
人或刃人未死者也成王謂為冦攘姦宄與殺人越
人之事以取人之貨者此等人皆强而不畏死者人
無不惡之成王之意盖謂此等人則當不待教而誅
之故又曰元惡大憝盖深言此等人實為大惡大可
惡者既言元惡大憝又言矧惟不孝不友者盖謂元
惡既可惡若不孝不友則尤可惡者下文所言即不
孝不友之事也盖子當敬父今乃不能敬行其父之
[019-19b]
事以傷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父當慈子今乃不能
慈愛其子乃憎惡其子是父不父也弟當敬兄今不
念天之明謂天尊地卑明有尊卑之分今不念之遂
至不恭其兄是弟不弟也兄當念弟今不念鞠幼之
可哀大不友愛其弟是兄不兄也盖子之初生必以
帛鞠斂之故幼子謂之鞠子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
弟不弟自迹論之比之元惡之人固尤為可惡然以
理論之則非凡民之自得罪乃上之人教化之者不
[019-20a]
至故如此等惟當閔之閔弔也若不閔此乃謂此民
之自作非我之罪不于我政人之身自以為得罪乃
天與民之常性而民自泯沒亂壊且自言曰乃今疾
用文王作罸之法刑此等人不赦其不率大常之罪
戛常也如此則是責民而不責己齊民以刑而不能
以教化緩而化之者也諸儒多以為成王言元惡固
可惡不孝不友者尤可惡故民之至此者非我政人
之罪乃天與民以常性而民自泯亂故當以刑齊之
[019-20b]
不可赦審如此説于經文雖順但非成王待商民之
本意故不敢從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别播敷造
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
速由兹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
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徳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
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
人以懌
[019-21a]
成王上既言康叔于民之不孝不友者惟當憫恤不
可謂非己之罪而輕欲誅之故此遂言非惟康叔不
可如此雖康叔之臣如外庶人訓人者亦不可如此
庶子如周官所謂諸子之官也諸子掌國子之倅則
外庶子訓人者即訓公族之官也以其在衛故謂之
外庶子以其職在訓人故謂之訓人正人即庶官之
正長也小臣諸節謂小臣之有符節為官行文書者
也成王之意謂此不孝不友之人非惟康叔不可不
[019-21b]
責己而外庶子者職在訓人與庶官之正長及小臣
之有符節者亦當分别以播敷教化以造成斯民之
善譽也今乃不能念此不能用此徒瘝病于君盖君
建此官將以善民則君不可無憂今不能念用君命
故病其君也為臣而敢于如此則長于為惡乃我一
人之所惡者豈特如元惡為人所惡哉如為臣既不
能教化于民如此而汝乃速由兹義皆誅殺之此義
謂前言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彞大泯亂曰乃
[019-22a]
其速由文王作罸刑兹無赦不率大戛者是也謂康
叔欲用此意以殺人也康叔若果然用此意而皆誅
殺之則是為君為長不能教化善其一家之人為君
謂康叔為長謂外庶子等臣盖天下之本在國國之
本在家家正則天下定今康叔于不孝不友者不能
化之使善于其家則是不知正家而天下定故謂不
能厥家人乃與其小臣外正之官為刑威為暴虐以
大放棄人君之命也盖成王之意在于先教化而後
[019-22b]
刑罸今乃率殺之是棄王命也此小臣外正即前所
謂外庶子與正人及小臣諸節等人也成王既責康
叔以不可如此故遂言汝今日惟當無不敬典所謂
典者即天秩之典父子兄弟之常道也盖民之所以
不孝不友者皆是典之不明不可驟誅惟敬是典以
寛裕其民使之緩而自化惟以文王所敬忌者為法
而已潘博士謂敬則有所尊則能順其所為忌則有
所畏則能戒其所不為此説是也故汝之寛裕其民
[019-23a]
果能有及于文王則我一人必説矣故曰予一人以
懌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徳用康又
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成王上既告康叔于民之不孝不友者當教之而不
可刑故以此訓迪之事為己任盖分土列爵以司牧
商民者雖康叔之任而履至尊制六合使殷民以歸
槖籥之中者實成王之責故上文既以之責康叔至
[019-23b]
此則又以之自責也爽惟民迪吉康者爽明也言明
思治民之道惟當𨗳迪以吉康之道盖民之有生無
不好善無不好安或䧟于凶危皆上之人不能迪之
耳惟民在于迪之以吉康故成王謂我于是其思殷
先哲王之徳可用以安治斯民者則作起而求之言
思其為美遂作起而求之不敢荒寧也況今之民無
有迪之以善而不適于善者其意盖謂不孝不友之
民其不善之心非與生俱生也但無人迪之耳茍迪
[019-24a]
之則無有不適從者堯舜迪之以仁夀則仁夀桀紂
迪之以夭鄙則夭鄙是無迪之不適也茍可迪而不
能迪則謂之無政在其邦盖邦之所以為邦者以其
有政以迪民今不能迪之是無政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徳之説于罸之行今惟民
不静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
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
成王既自責己于是又呼康叔而告之曰我之所告
[019-24b]
汝我乃不可不監視省察故告汝以修徳之説于罸
之所以行欲其明徳慎罸也盖康叔明徳慎罸以治
天下之民則成王亦可以無愧故前之所以告者皆
自視其利害闗涉于已故有是告也一説謂不可不
自監視故告汝以徳之施悦于罸之所行盖徳者民
之所樂刑者民之所畏故用徳所以悦于罸之行也
成王此意欲康叔先徳後刑故有此説據此則説字
為喜悦之悦前則以説字為言説之説皆可通故並
[019-25a]
存之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屢未同者成王謂我所
以告汝修徳之説于爵之所以行者今民自武庚蠢
動不静之後至今心有所未定止𨗳迪之雖至于再
三而尚違悖未能為一謂人尚異意也爽惟天其罸
殛我我其不怨者成王謂天之立君將以𨗳民于善
今民不静迪之不能使和合為一則是君不能助上
帝以綏四方天必罸之故成王謂民之未化如此我
亦明思天或降罸以誅殛于我我亦不敢怨成王所
[019-25b]
以自責者如此則康叔之所以自責當如何盖責己
乃所以深責康叔也成王既自責謂天必降罸故又
言大抵人之為人惟不可以使己有可指之罪茍有
可指則雖小罪亦可以滅身盖由小以至大由少必
至多積之不已尚將顯顯然聞于上天豈可謂小惡
無傷而不去哉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
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
[019-26a]
此又成王呼康叔使敬下文所言也無作怨者謂不
可作可怨之事也葢民之于君恃之以安豈能怨之
惟君作其怨則怨之矣故戒以無作怨勿用非謀非
彛者謂不可用狂妄不謀之言與竒異不常之事也
葢人君舉動係國休戚為民嚮背不謀之謀不可用
非常之事不可舉成王之意謂康叔當敬慎于可怨
之事則不可作于非謀非彛之人則不可用凡所舉
動惟當先斷以是至誠度利果及民而非怨果善言
[019-26b]
常道而非非謀非彛然後大法敏疾之徳敏而行之
可也盖能行而不能先斷以誠則必至于妄行能誠
而不能繼之以敏則必致于失機故惟持之以至誠
而決以力行則無不善也薛氏謂誠故能守敏故能
行其説頗然故成王又謂汝康叔惟用此道以安汝
之心使不汨于外物省汝之徳使無謬戾逺汝之謀
猷使不狥目前之利則優㳺暇裕雖不事督促而民
乃自此安矣汝既能安民則我所以責汝者得矣我
[019-27a]
豈以汝為瑕疵而殄絶于汝哉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無我殄享
明乃服命髙乃聴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
聴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此肆字承上文而言也盖成王與康叔無作怨勿用
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
猷裕乃以民寧其事甚繁而且重大故又嗟嘆以見
其事果大遂言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謂
[019-27b]
我所命汝事甚大故汝小子封當知我此命之之言
不能常常告汝謂告之之辭惟今日耳自今日以往
各往就國雖欲常告之不可得也汝可不念哉惟當
念之不忘而不于我有殄絶其享上之意明汝所服
孟侯之命髙其耳以聽謂成王前所告以祗遹文考
敷求殷先哲王汝丕逺惟商耉成人與别求聞由古
先哲王皆逺大之事非髙其聽則不能以古人為師
也常用此以康治其民不可忽也此言王若曰又更
[019-28a]
端以告也此書前言王若曰後言王若曰中皆言王
曰所以見周公之言謂成王之意若曰也成王又謂
汝往就國當勿廢敬典即前所謂汝亦罔不克敬典
者是也大意盖謂不孝不友非敬五典之教則不能
使之去不孝不友之習而歸慈孝弟友之美故也然
則康叔今日當如何但聽成王所教之言則可以用
殷民世享𫝊國之美也矣
酒誥
[019-28b]
酒誥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
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
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䘮徳亦罔非酒
惟行越大小邦用䘮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
正有事無彛酒越庶國飲惟祀徳將無醉惟曰我民迪
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彛訓越小大徳小
子惟一
紂好酒滛樂為長夜之飲民之化之無不沈湎于酒
[019-29a]
觀泰誓所謂淫酗肆虐臣下化之則上下皆湎于酒
可知矣今紂雖滅而餘習則未殄成王以其餘民封
康叔則其所最急者惟此耳此酒誥所以作也此三
篇雖皆所以告康叔然前篇既謂之康誥矣則此篇
不可復以康誥名之故即此篇大意以戒酒為言故
以酒誥二字為簡編之别耳非有他義也此篇亦周
公之言故言王若曰亦謂王之意若曰也明大命于
妹邦者妹衛地紂所都朝歌以北是也妹為衛都故
[019-29b]
名妹邦成王謂康叔今當施其至大之教命于此妹
邦也所謂教命者即禁民不得崇飲也故下遂引文
王之事以告之文王謂之穆考者謂其有敬徳也詩
云穆穆文王則文王為穆考可知矣而孔氏以穆為
昭穆之穆謂自后稷至文王十五世于世次為穆故
謂之穆考此説雖可通然前言丕顯考謂有明徳之
考則此當為有敬徳之考成王謂康叔今日不可不
明大教訓汝豈不見敬徳之文王敬徳之文王當時
[019-30a]
繼王季始有國在西方之時其所以作誥戒慎衆邦
之君及上中下之衆士及少正謂官之副貳若小司
馬小司冦之類及諸治事之官其朝夕訓飭惟曰祭
祀則用此酒非祭祀則不可非時飲酒所以如此者
以天之降命始使人造酒者惟在于大祀則用之故
天或降威而民至于放辟邪侈大亂以䘮亡其徳無
非以酒為行謂其所行常在酒也非特民如此凡小
邦大邦用以自貽䘮亡國土者無非因酒而得辜罪
[019-30b]
林少頴謂酒者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之降命民之
因酒䘮徳君之因酒䘮邦亦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
降威者盖古人于事之成敗未有不歸于天盖以非
人力所能致故也亦猶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禮也此
皆文王告庶邦與衆士等之言也成王既舉文王告
庶邦等之言矣于是又舉文王告民之言謂文王之
誥教民之子孫則曰汝上之則有正謂各有官長以
治之下之則有事謂各有所事若三農九穀之類有
[019-31a]
正則不敢飲有事則不暇飲汝豈可常于酒哉此又
文王告民子孫之言也惟文王教庶邦者如此教民
者又如此故當時庶國飲酒亦惟在于祭祀之時然
又湏將持之以徳而不至于醉所謂以徳將者正如
賓主百拜而酒三行盖持之以威儀也祭義云尸飲
五君洗玉爵獻卿尸飲七以瑶爵獻大夫尸飲九
以散爵獻士是卿之下皆獻尸得飲惟祀也庶國既
化文王而不敢彛酒故其在本國亦多自訓其民曰
[019-31b]
我民皆訓迪其子孫能惟土物是愛則其心善矣盖
土物秫稻之類若愛土物則不敢槀秫稻于酒漿則
必不貪酒以䘮徳此心所以善也故當時為子孫者
當聰其耳以聽父母之常訓不湎于酒小大之徳皆
至于純一而無二三之失所謂小大之徳者謂尊卑
長幼皆能一其徳林少頴謂詩言其未醉止威儀抑
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夫未醉之初與既醉之後而
威儀在身如二人所為則不湎于酒宜其小大之徳
[019-32a]
皆至于純一也成王言此一節盖謂文王能教誥庶
邦庶士與少正御事及民之小子既如此之誠切故
一時邦君皆化之而亦能各歸其國以教訓其民而
民亦能化之至于小子惟一自上率下皆本乎一人
之訓盖欲康叔勤于訓迪也文王時為西伯統西方
諸侯又三分天下有其二諸侯歸者不一故有庶邦
可教也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逺服
[019-32b]
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
伯君子其爾典聴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
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徳爾尚克羞餽祀爾乃自介用逸
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茲亦惟天若元徳永不忘在王家
成王上既言文王所以防民不使湎酒之意故此遂
言康叔使率文王之法以迪訓其民也妹土嗣爾股
肱純者謂妹土之人承汝教道之功皆能繼汝股肱
左右訓迪之美而為純一之行不湎于酒而相率以
[019-33a]
播種黍稷奔走服勞不敢少憚竭力以奉事其父其
兄農事之餘則又始牽其車牛逺行役以服其商賈
之事取其贏以孝養其父母如此則是在家能力稼
穡在外能貿易而其利又不以為己私乃能以致孝
為念故父母得子之養自欲以私相慶喜則可自洗
潔而厚致用以酒所謂致用酒即謂以酒致其用也
此意盖謂民之為民必能為父兄服勤農商之事至
于財有餘用而父母有歡慶之心方可以酒致其用
[019-33b]
也庶士有正謂庶士之有正長以統之者越庶伯君
子乃其長也成王謂庶士有正及庶伯君子與爾康
叔能常聽我教訓之言則是不敢以酒為娱而大能
進于老成之道而無愧于為君之道有可以飲食醉
飽之理矣故成王于是大思惟而詔于康叔曰爾如
上之所言則是能長永自觀自省動必考于中徳矣
汝其庶㡬能進其饋食以祀祖考謂不湎于酒而稽
于中徳是能長守其祭祀故也成王言此盖謂康叔
[019-34a]
能守祭祀則可以因祭祀而用酒自娱乃所以自助
而用為逸樂也如此則信為王家治事之臣而天心
亦惟順汝之大徳降福佑助使汝長保富貴而不忘
在王家矣盖君䘮邦民䘮徳皆以酒為禍則稽中徳
而天若之者亦理之宜也林少頴謂此篇前言君䘮
邦民䘮徳皆酒為之禍惟欲愛土物而一其徳不容
少留心于酒而此乃使妹土之民自洗腆致用酒其
臣亦得飲食醉飽豈禁之而開之哉盖飲酒者人情
[019-34b]
所不能免也先王豈惡之哉所惡于飲酒者為其無
徳以將之也使其能耕耨服賈以致其孝養自永觀
省以稽于中徳則其飲酒亦何不可也亦猶好貨不
可為如其所居有積倉行有裹糧則何嫌于好貨好
色不可為如其内無怨女外無曠夫則何嫌于好色
盖咈人情之所不欲而强之則難為力順人情之所
欲而𨗳之則易為功衛之遺民習湎酒之風故以飲
食醉飽與洗腆用酒告之盖謂汝能如上所言而後
[019-35a]
飲酒則我何苦强禁之哉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
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
此成王又再述文王因不腆酒而有天下也我西土
謂文王也謂我文王當時在西土以教化棐輔往日
之邦君及諸治事之臣與治庶民之小子即前言毖
庶邦庶士曰祀兹酒與告小子曰無彛酒者是也惟
文王棐輔者如此故當時皆庶㡬能用文王之教命
[019-35b]
不能腆厚于酒謂不以酒為厚而輕薄之也故我周
家所以至于今受商命而有天下者皆以文王能禁
民使不腆酒所致也成王言此盖欲康叔慕文王而
嚴于戢民則可以長保國土也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徳
秉哲自成湯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
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
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
[019-36a]
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徳顯越尹人祇
辟
此成王又舉其所聞商先哲王與其臣不敢腆酒之
事以告康叔也我聞惟曰者謂所聞者惟如此説也
成王盖謂我言此盖聞之于古非己之私言也在昔
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謂商之先智哲之王能啟
迪天人之理謂明之也惟其能明天人之理故上則
能畏天之顯道下則能畏小民之難保惟務經常其
[019-36b]
徳而不敢少變秉持其哲而不使少惑惟其如此故
自成湯以至帝乙所以成王業者惟在于畏其輔相
之人盖人君能知天民之可畏則必畏輔相之人惟
其忽天慢民故視輔相之人直土芥耳豈復敬其人
而行其言哉惟商之先王能畏相故當時凡為治事
之臣者其輔君皆有恭敬之誠心夙夜在公不敢少
自寛暇少自安逸況敢崇尚于飲乎此盖總言商之
諸臣不敢湎于酒也自此以下則縷陳而悉數之越
[019-37a]
在外服謂在王畿之外而有服事者即侯甸男采衛
衆國之君長也越在内服謂在王畿之内而有服事
者即百官之僚屬與庶官之尹正與其副貳之人與
其服事尊官之人與百官族姓致任而居鄉里之人
也凡此内外之官皆無有一人敢湎于酒湎謂耽酒
而色形于顔面也非惟不敢而已而心存于職業亦
有所不暇焉然其所以不暇者亦在于助成人君之
使使明于正人敬法之道而已林少頴謂不敢則有
[019-37b]
畏心而不敢縱耳至于不暇則雖誘之使為亦不為
矣此説極然
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于民祇保越
怨不易誕惟厥縱淫泆于非彛用燕䘮威儀民罔不䀌
傷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狠不克畏死
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徳馨香祀登聞于天誕
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
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019-38a]
成王既言我聞成湯以下諸賢君皆不湎于酒以至
長保國家故此又言我聞紂以酗酒而䘮國滅身也
成王謂我亦聞在今惟嗣王紂酣醉于其身盖紂乃
帝乙之後嗣上既言至于帝乙故此所以言後嗣也
惟紂酣醉于酒故萬㡬之務皆不得其條理而其命
令不顯著于民但安于作怨之事而不改易泰誓所
謂結怨于民是也又大為恣縱以浸滛佚蕩于非常
誑異之事用燕樂之故䘮失其為君威儀盖所貴于
[019-38b]
人君者以其有威可畏有儀可象今乃為酒池肉林
使男女倮逐是用燕䘮威儀也故民之聞之莫不䀌
然傷痛于心謂痛其將亡也民雖痛其將亡而紂曾
不自覺方且荒亂厚于飲酒不惟不能自息止其淫
佚之失而其心乃忿疾狠戾不能畏死雖其死亡在
前亦不畏也造作辜罪在于所都之邑于殷國滅亡
曽無憂之之心罹憂也詩所謂逢此百罹是也盖謂
民雖傷之而紂曽不憂故也然紂又非特結怨于民
[019-39a]
而已雖天之可畏亦不復畏祭祀所以奉天也而乃
不念有徳馨香之祀以升聞于上天方且大與民結
怨與衆羣臣相從于酒自縱也以腥穢聞于上天故
天于是降其䘮于商家無有愛惜不忍之意者亦惟
其逸樂過度也故由是觀之則殷之所以亡者非天
虐于紂也惟紂自召其辜罪耳紂君也言民者以其
無君之徳與凡民等耳猶孟子言獨夫也故三苖之
君吕刑亦謂之苖氏也與此同意
[019-39b]
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
于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予惟曰
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大史友内史友越獻臣百
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
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于酒
成王前告康叔之言詳矣又恐康叔以為徒譊譊于
口舌之間故又呼康叔而語之曰我不惟若兹多誥
謂我不但徒然如此多誥于汝也我聞之于古人之
[019-40a]
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盖監之于水則可以監
形之妍醜而已至于政之醇疵國之休戚則非水之
所可監也故惟監之于民則可以見成否成王言此
者正以商人湎酒之故墜失其天命乃我今日所當
監者我其可不大以此為監而撫安于當時哉盖殷
以湎酒而亡今日正當監之下剛制于酒是也自予
惟曰以下皆成王使管叔監殷之失以剛制于酒之
事也予惟曰乃成王謂我今惟言曰汝康叔當堅固
[019-40b]
毖慎殷賢臣及汝為孟侯所統侯甸男衛之國君皆
當固慎之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盖
毖慎之使不縱于酒也殷賢臣及所統諸侯固既慎
之矣況太史之官掌六典八法八則内史之官掌八
柄之法乃汝康叔之所親友者及其賢臣為百官尊
者不可不固慎之也内史太史百賢臣百宗工既固
慎之矣況與康叔所共事之人所謂服休而在位服
采而在職者其可不固慎之乎服休謂居尊官而多
[019-41a]
暇逸者服采謂居卑官而治事者皆康叔所與共事
之人也服休服采既固慎之矣況汝之儔匹而位為
三卿者謂司徒司馬司空也司馬既掌九畿之法故
謂之圻父父者尊之為父也圻父掌九畿之法故有
違王命者圻父當有以薄迫而誅伐之故圻父謂之
薄違司徒掌教稼穡以厚民生故謂之農父在于厚
民生則當順民而保安之故農父謂之若保司空掌
度地以居民故謂之宏父惟宏父在于居民則當定
[019-41b]
民居之法故宏父謂之定辟盖大國三卿康叔孟侯
實大國故有此三卿此三卿位尊故于康叔為儔匹
也康叔又可以不固慎之乎成王此意盖謂自殷賢
臣推而上之至于三卿皆康叔所當毖慎者汝可不
剛以制其縱酒之失乎故繼曰矧汝剛制于酒盖謂
況于汝身尤當剛制于酒也
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又惟
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
[019-42a]
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于
殺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于酒
成王既使康叔剛制于酒故此又詳告康叔以制酒
之意謂厥有人告于汝曰今有人羣聚飲酒汝當廣
設方略勿令逃逸盡執拘以歸于周而我將殺之此
大意謂不可羣飲若羣飲則不問彼此皆當殺之也
然成王又恐康叔縱殺故又告以羣飲固可殺若殷
紂所迪之諸臣及百工有湎于酒此乃染紂之惡未
[019-42b]
能遽革故又未可便殺惟勿用殺之姑惟教之曰有
此酒者將以明潔而為享祀之用非為羣飲設也此
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謂祀兹酒也若如此教之而
不用所教之辭則是于我一人之言曽不知恤肆為
淫湎而不自蠲潔乃徒事以飲酒于是始可與羣飲
之人同殺之也成王既教康叔治羣飲之法故又敕
康叔曰汝當聽我戒慎之言勿使汝司民之官乃沈
湎于酒而不自知也此盖深責康叔使自不縱酒也
[019-43a]
先儒以辯訓使其辭不費其理甚明但不知所出然
安國採摭經𫝊立訓必有自來故特從之若王氏以
勿辯乃司民湎于酒謂汝司民有湎于酒則以政治
之不復為之辨釋以為無罪此皆迂迴故不敢從耳
梓材
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
邦君汝若恒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
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
[019-43b]
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王啟監厥亂為民曰
無胥戕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
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兹監罔攸
辟
林少頴謂此篇盖管蔡武庚既誅而其餘黨同亂之
人猶有存者成王欲使康叔匿瑕含垢一切不問以
徳懐之無事于刑故又以此告之其篇名為梓材者
盖篇内引諭告康叔者有三稽田也作室也作梓材
[019-44a]
也史官一時取其一説以為簡編之别耳非有他義
也此説極然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
臣達王惟邦君此成王將告康叔以下文之言乃先
舉此為斷語見邦君之職下通于大家上通于王邦
君行之于此大家必效之于彼而人君亦必喜之也
然則數語乃當時有是言成王引之以為𤼵語之斷
耳非謂責康叔使之以臣民達大家以臣達王也然
則此所謂臣民乃説凡為臣為民者非指康叔之臣
[019-44b]
民而言之也此意盖謂凡為邦君者上則有王下則
大家情不通于大家則無以安在下者之心情不通
于王則無以結在上者之心故當以其國内之民或
其臣而通達其徳意志慮于大家大家即卿大夫之
家孟子所謂巨室也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故通于
巨室則一家安矣又以其國内之臣通達其國之情
偽于王如此則諸侯之情上通于王下通于大家而
諸侯之責盡矣故曰惟邦君成王引此盖欲明諸侯
[019-45a]
居上下兩間茍有所為無不效者故繼以汝若恒越
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
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厯人宥肆
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者謂爾康叔能順民常性且
言曰我于民之不孝不友者不誅之而必以教化順
其常性者非我自為我實有所師法盖謂成王告康
叔有不孝不友之人惟當罔不克敬典不當用刑率
殺故成王于此又申前言謂汝若能以順民常性為
[019-45b]
務且言曰我有所師法謂師王前之所告則爾國之
三卿司徒司馬司空及庶官之長與衆大夫皆曰我
所以不敢暴厲而殺人者非我自能爾也亦其君不
以殺人為事而能先以恭敬勞來于民故我所以往
而治民亦以恭敬勞來為事我往而治民于為奸為
宄者殺人者與既殺人而逃走所過厯之家者皆宥
之此亦非我自敢爾也亦見其君于所從事為戕賊
禍敗之人尚且宥之故我所以敢宥也此正言諸侯
[019-46a]
能躬行于上則下而為卿大夫者無不效而法之也
成王既言諸侯所行下無不效故又言王者所以建
侯之意諸侯各監其一國故謂之監成王謂王者所
以啟立其監國之侯者其治主于為民而已而其戒
飭之言惟曰無相戕害無相暴虐民之鰥寡當有以
恭敬之而不慢民之婦女當有以連屬之而不忘合
並用是四事以含容斯民而已成王既舉王者戒飭
諸侯之言以告康叔故又言王者所以區區然如此
[019-46b]
責效于邦君及治事之臣其命果何用哉惟願長養
長安而已自古王者皆如此啓監以牧民無所事于
刑辟也詳考成王此意誠謂殷民乆染紂惡不可遽
以刑罸迫之惟當以教民漸以化之自歸于善此成
周所以為忠厚之至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修為厥疆畎若作室家
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懐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
[019-47a]
來亦既用明徳后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
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
王受命已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
保民
成王上既告康叔使以優㳺寛大之道安慰商之頑
民言之不足故此又託喻以見謂我之意惟言曰今
汝康叔為監以治民譬如稽田稽治也謂治田也前
既以勤力徧布菑去其草謂如今之殺田也而稂莠
[019-47b]
不能亂苖今則惟當陳設其所以修治之事謂糞壤
之類又為疆畔如今田塍之類為其溝畎如今田間
通水小溝之類又如人之造室家前既以勤力立其
垣牆城墉而内外有限可以禦侮今則惟當塗塈謂
泥飾也惟當茨蓋也謂蓋屋也又如人之治梓木之
材以為器用前既以勤力為柸樸而斲削之矣今則
惟當塗之丹艧以為之粉飾艧采色之名有青色有
朱色此言丹艧朱色之艧也此三節盖謂三監挾武
[019-48a]
庚以間王室周公既興師仗義誅之如田之敷菑室
之垣墉梓材之樸斲矣今康叔惟當修明典章建立
綱紀以維持藩飾則若疆畎塗塈丹艧之功也蘇氏
謂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樸斲惟當因舊守成而
潤色之不當復有建立圖治此説是也王氏諸儒皆
毎一節為説以稽田喻除穢室家喻疆理梓材喻為
典章皆鑿説也既舉此三節諭康叔又繼言今王惟
曰則此所謂今王果為誰哉林少頴謂此三篇之作
[019-48b]
雖周公當攝政之日稱王命以告之而其實皆周公
丁寧之辭故康誥言朕其弟此篇言王啓監王惟曰
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盖當其告也不可不正君
臣之分故稱王若曰然其意皆出于周公故以弟呼
康叔又指王而言之也此説極當然則此所謂今王
惟曰者盖周公既稱上三節以諭康叔故舉成王之
意告康叔謂今日之意惟言曰先王文武之時既勤
用明徳于上以懐來庶邦使為夾輔故庶邦之朝享
[019-49a]
于下亦皆相親相比如兄弟之宻方方而來亦盡用
明徳此意盖謂先王之時上之為君則以徳覆冒天
下下之為諸侯亦以徳司牧其國家之間皆任徳而
不任刑此亦欲康叔惟徳是用也又繼言后式典集
庶邦丕享者此后謂成王也周公謂成王言先王之
時上下皆用徳今我后惟法先王之舊典合衆邦大
來享上亦如先王之時上下皆用明徳也所以如此
者以天既付中國民與其疆土于我先王是一民莫
[019-49b]
非王臣尺地莫非王土也故我嗣王惟當惟徳是用
以和悦先後迷民陳瑩中謂先迷民紂之民也後迷
民武庚之民也盖先後迷民乆染惡化不可以刑遽
脅使從惟以徳化和協之使之怡然自化如此則所
行之政仰合于先王而先王之心安得不喜此所以
能慰悦于先王之受命也周公既舉成王之意詳告
康叔故歎曰已乎今當如此監民惟常自言欲至萬
年之乆與王之子孫長永共保斯民而已此惟王如
[019-50a]
禹貢言厥貢羽毛惟木之惟同謂羽毛及木也然則
此言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盖謂之
萬年之乆及王之子孫共保所有之民也
召誥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豐文王所都文王之廟在焉時成王將作洛故往豐
告文王廟既告廟乃使召公先周公而往洛相所居
周自成王既立時周公攝政已七年意將營此洛邑
[019-50b]
之後即歸政于成王召公謂王將親總萬㡬欲其戒
慎恐懼以祈天永命故告王以厯年享國之長短無
不自己求之之意其書作于召公故謂之召誥然序
止言成王在豐欲宅洛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而不
及于告成王之意盖序言其略故也作洛者周公之
意而曰成王者猶封康叔作康誥者周公亦曰成王
盖臣之舉事不可不引而歸于君也林少頴謂周自
后稷封于邰詩生民即有邰家室是也其子不窋竄
[019-51a]
于戎狄至公劉能修后稷之業民皆歸之于是始國
于豳詩公劉豳居允荒是也太史公謂公劉子慶節
國于豳誤矣公劉雖國于豳然其地西近戎北近狄
故其十世孫太王為狄所侵太王不忍鬬其民于是
去邠踰梁山而邑于岐詩綿至于岐下是也文王初
猶居岐及其克崇乃始遷豐詩文王有聲作邑于豐
是也文王又自豐遷于鎬詩文王有聲宅是鎬京是
也邰在漢右扶風斄縣豳在扶風栒縣豳鄉岐在扶
[019-51b]
風美陽縣岐山豐在扶風霸縣豐水鎬在長安西南
昆明池即鎬陂也岐在邰西北五百里豳又在岐西
北四百餘里豐在岐東南三百餘里鎬在豐二十五
里皆是自西而東武王既克商遷九鼎于洛郟鄏其
意不欲宅鎬矣史記載武王言謂我南望三塗北望
岳鄙顧詹有河粤詹雒伊毋逺天室周居于雒邑而
後去是宅雒者武王之本意也武王雖有宅洛之志
然其克商也天下未集而遽即世成王以幼沖嗣位
[019-52a]
而周公攝政三監肆其不軌以間王室周公方興師
討叛左枝右梧之不暇宅洛之事未能為矣至其攝
政七年周公制禮作樂以致太平將歸政于成王故
營洛以卒武王之志而後歸政也然周公雖營洛邑
特居九鼎而㑹諸侯于此至萬乘之君則常在鎬京
詩車攻美宣王復㑹諸侯于東都則是自宣王之前
其㑹諸侯實在于此也至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乃
始東遷洛邑而居之太史公謂學者皆稱周伐紂都
[019-52b]
洛邑者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
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遷于洛是作
于成王之時而都者自平王始也然周公作洛有二
所瀍水之西則建以為都而居九鼎謂之郟鄏亦謂
東都亦謂之王城瀍水之東則以遷頑民使宻邇王
室以馴服其心謂之成周漢地理志河南郡河南縣
注云故郟鄏地成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營以為都
是為王城至平王居之洛陽縣注云周公遷殷頑民
[019-53a]
是為成周春秋昭公三十二年晉㑹于狄泉以其地
大成周之城居敬王盖王城之與成周雖已營而未
之都也幽王有犬戎之禍平王始遷于王城至敬主
與王子朝争國子朝之黨多居王城故敬王始都成
周之地自敬王以前未建為都至敬王始居之此晉
所以合諸侯而成之也王城成周雖皆洛地然王城
在西成周在東故子朝在王城謂之西王而敬王在
成周謂之東王也
[019-53b]
召誥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
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
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
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
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于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
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
命殷庶庶殷丕作
[019-54a]
此召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按漢志周公攝政
七年二月乙亥朔庚寅望日六日得乙未即召誥所
謂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是也又其三月甲辰朔
三日丙午即召誥所謂丙午朏是也盖古者月之三
日謂之朏謂明生之日也此書本紀成王至豐以二
月乙未召公至洛以三月戊申而必先言望與朏者
唐孔氏謂治厯者必先正朔望故史官將言望後事
必先以望記之將言朏後事必先以朏記之猶今人
[019-54b]
將言日必先言朔也盖周公攝政七年二月乙亥朔
十六日既望實得庚寅越六日是月之二十一日實
得乙未此日成王乃早朝行自鎬京則至于豐所以
至豐者文王之廟在焉將營洛邑故至豐告其事豐
去鎬二十五里故朝𤼵鎬京則可以至豐不待淹日
也成王既至豐告廟于是太保召公乃先周公而行
往于洛邑相視其所居之處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
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洛卜宅者謂召公既以二月
[019-55a]
二十一日離豐于是依順而來謂迤邐而來中間更
無留滯至三月初三日丙午月生明之日又三日是
月之五日其辰得戊申太保乃旦至于洛是太保自
二十一日離豐厯十四日乃至洛也太保既至于洛
乃即用龜卜其所居如洛誥所謂我卜河朔黎水我
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我又卜瀍水東即此所謂卜宅
也卜之既吉于是乃始經營規度其朝市宗廟郊社
之位至于三日乃月之七日其辰得庚戌太保乃以
[019-55b]
衆殷民治其所經營之位于洛水之北必用庶殷者
以洛在東去殷地為邇故在邇而用之也攻之五日
乃月之十一日其辰得甲寅而所攻之位其規模皆
成既成之明日乃十二日也其辰得乙卯周公乃以
其旦至于洛洛誥所謂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師是也
周公既至于洛乃徧觀于新邑之所營即太保所營
之位也周公既徧觀之後越三日乃月之十四日其
辰得丁巳于是用牲于郊其牲用二牛者郊以禮天
[019-56a]
地也既祀天地其明日戊午乃月之十五日于是又
祭于社其牲用一牛一羊一豕盖太牢之禮也此皆
告以營洛之事也作洛之事召公既先相之又攻治
其位而規模皆成周公既達觀之告于天地社稷于
是既七日乃月之二十一日其辰得甲子周公乃早
朝用册書命殷庶之侯甸男邦伯盖作洛時殷地之
衆諸侯各率其徒以至以待役使故周公于是以書
命之使赴功也邦伯即州牧掌諸侯者也王氏謂公
[019-56b]
以書命邦伯邦伯即以公命諸侯其説有理周公既
以命殷衆故殷之衆皆大作以赴功此盖周公之誠
有以感動之也林少頴謂成王營洛盖以殷民之頑
將遷以宻邇王室今也召公率之以攻位而位成周
公命以册書而丕作雖殷民之難化猶然則其説以
使民可知也夫孰以為厲已哉召公之經營自戊申
距甲寅凡七日周公繼至自乙卯距甲子凡十日總
而計之自成王以乙未至豐距甲子凡一月爾厯年
[019-57a]
之業成于一月之間此豈後世可及哉
太保乃以庶邦冡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
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嗚呼皇天上帝改
厥元子兹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
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兹殷多
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兹服厥命厥終智蔵瘝在
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
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
[019-57b]
太保既見周公以書命庶殷而庶殷丕作喜其忠誠
感人如此乃挾庶邦冡君以出而取其幣帛既取已
乃自外復入以其幣帛錫周公拜手稽首致敬于周
公也林少頴謂武王克商未㡬即世成王沖幼嗣位
而三叔挾武庚以間王室周之勢盖岌岌矣幸而周
公攝政既東征即制禮作樂建立法度七年之間政
無不舉而民心歸周者益固周之根本始有太山之
安當此之時雖周公歸政而成王總萬㡬可以無慮
[019-58a]
然周公謂以武王有宅洛定鼎之志未遂不可不卒
武王之志而後歸政焉故至七年然後大營洛邑以
其一為定鼎㑹諸侯之地以其一為遷殷頑民之所
于是始歸政焉召公之意謂夾輔成王以安天下者
周公之功宅洛以卒武王之志亦周公之功故率諸
侯而致禮于周公以歸功焉此説是也召公既以幣
錫周公而拜手稽首以致其敬乃陳説成王今日亦
當順周公誥告庶殷之意而敬慎其志以率先天下
[019-58b]
自治事之臣始故曰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
事盖庶民至頑者也作洛至大事也以至大之事役
至頑之民而周公一用書告乃能使之丕作以就功
此非其平日至誠敬慎之徳有以大感于人豈能遽
至于此故召公于是所以特陳説成王今日當順周
公此誥告庶殷之意敬慎其徳以率先天下自治事
之臣也以洛誥告之周公以乙卯日至洛乃卜河朔
與澗瀍之間既得卜則遣使獻卜于王是王于正營
[019-59a]
洛之時實在鎬京未嘗至洛也未嘗至洛而召公言
旅王者非謂陳之于王前也盖召公在洛陳説王今
日當如此以其書獻于鎬京王所也如洛誥前一篇
自周公至拜手稽首曰朕復于明辟至伻來以圖及
獻卜乃周公在洛使使告卜以是言告于王所是其
言亦陳于洛地而獻于王所今即其書讀之叮嚀懇
切亦若陳于王前也召公既謂成王當順周公此誥
告之意自今日始故自歎而言曰皇天上帝改厥元
[019-59b]
子兹大國殷之命元子謂紂也紂雖非長子然微子
是庶紂是嫡子故亦可謂之元子召公謂上天改紂
此大國殷家之天命天命乆屬殷今改為周也天既
改紂天命而今王實受之觀殷之所以興與其所以
亡則今日可謂有無窮之休美亦有無窮之憂恤矣
惟其所美者如此而所憂者亦如此故召公于是又
嘆而言曰嗚呼曷其當音基曷何也曷其當如禮記
言何居詩言子曰何其猶言何哉盖召公嘆曰何哉
[019-60a]
人君奈何弗敬乎殷王受以弗敬之故天既逺絶大
邦殷之命矣其可不敬哉召公既言商紂失天命由
于不敬故又言商先哲王精爽在天其徳澤深逺故
其後王後民謂紂之身與紂之民所以能服受其天
命奈何其終不能克敬于為君斥退君子而智者至
于蔵匿信任小人而病民者至于在位天下之民弗
忍荼毒夫人乃知保抱其子攜持其婦以哀苦呼告
于上天而紂又往其所亡出之地而拘執之紂之酷
[019-60b]
虐故天亦哀矜于四方之民而眷顧之命以其勉力
于敬徳者謂我周家也此盖召公特深明前言天既
遐終大邦殷之命之意以見殷先哲王徳澤雖深紂
為不敬不能救其亡也
王其疾敬徳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
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
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
其有能稽謀自天
[019-61a]
太保既言紂以不敬之故雖席先哲餘慶猶不能永
保天命故又言成王誠不可以敏于敬徳欲其敏敬
徳故又舉夏商存亡以為監戒相視也先民猶言古
先之人謂我嘗相視古之先民有夏之君謂禹也禹
惟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之以子而保天下而禹亦能
面考天意所順謂天使之與子而禹則順之而與子
也今乃其孫桀不能敬徳則雖以禹之餘慶亦不能
救故隕墜其天命夏之事既然矣今又相視有殷謂
[019-61b]
湯也湯能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以格天之功保天下
而湯亦能面攷天意所順謂使之以格天之功有天
下而湯亦順之而以格天之功有天下也一説以此
格字為此革字謂古字多通用謂自堯舜多禪位于
賢至禹天始迪使與子自堯舜禹皆揖遜而興至湯
天始迪之使革命此極有理第格革二字未見通用
明説故未敢決從要之逺勝前説也召公此意天之
于禹湯非固愛之天之于桀紂非固惡之唯在敬徳
[019-62a]
與不敬而已欲成王知所監戒也召公既言夏商以
敬徳興以不敬徳亡故言今成王以沖子嗣立則不
可遺失有夀而老者盖老成之人多識前言往行可
以稽攷古人之徳而又明天理故可以稽謀猷于天
此召公所以言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
曰其有能稽謀自天也盖謂老成之人非特可以攷
古道況可以攷天理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王不敢
[019-62b]
後用顧畏于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
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
成命治民今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節
性惟日其邁
召公又嘆而言也有王謂王也猶言有邦也召公謂
成王年雖幼小乃武王之長子其大能和于小民則
今日即有休美不待持乆也王湏當不以此事為後
之用者謂以此事為先所以必以此事為先者以人
[019-63a]
君當顧視而畏民情之碞險盖民猶水也既能載舟
亦能覆舟不可不畏故也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
此盖召公將引周公之言故先説王將來鎬京至此
洛邑以繼天為君自服行其政事于此土中謂洛地
實得天地之中而周公將歸政而王自治也召公既
言此于是遂引周公之言謂周公當時欲作洛邑亦
嘗自謂作此大邑將使成王自是配天為君所謂配
天者謂天在上為羣物之祖君則配之在下為萬邦
[019-63b]
之君也又自是以慎祀于上之天神下之地祗又謂
自是土中致治則王必有成命謂膺天之成命也謂
天命文武造周至成王而有成也治民今即有休美
矣此周公平時之言召公舉以告王也召公既舉周
公之言于是又言成王今日治此新邑當何以哉惟
當先訓服殷治事之臣使之親比介助于周治事之
臣其意謂殷民至頑未易遽格惟當使之習與善人
處而陰以除其暴虐消其貪鄙而已林少頴謂周公
[019-64a]
于瀍水東作成周以遷殷頑民非盡移其舊民而後
使殷民居之盖周民與殷民雜處惟其雜處故有殷
治事之臣又有周治事之臣此説極然殷之御事既
親比于周之御事則是習善與善人處矣人君惟當
節其邪性則日進于善矣盖殷御事之性其始禀之
于天與周御事一耳惟習紂之惡習與性成故至于
如此今但能稍加裁制則人欲不肆天理自明故謂
節性者非强其所無也以其所固有之性還以治之
[019-64b]
去其不善而反于善則民自日進于善矣故曰節性
惟日其邁
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我不可不監于有夏亦不可不
監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
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
殷受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
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國命嗣若功
召公既説上文所言其利害如此故遂言王今日惟
[019-65a]
當敬作所不可不敬之徳然作敬徳又湏以夏商為
監戒盖夏商所以厯年與不能終者惟在乎能敬徳
與不能敬徳而已召公既言不可不以夏商為監繼
又言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
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者其意盖謂夏
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十七王四百三十七年厯年之
多至桀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皆非我之所敢知惟
桀不敬徳乃早墜失其天命此則我之所知故不可
[019-65b]
不監于有夏也殷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二十七王六
百二十九年厯年之多至紂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
皆非我之所敢知惟紂不敬徳則早墜失其天命此
則我之所知故我不可不監于殷也林少頴謂古人
之于天命不以為必有不以為必無而常求致于不
可測知之域惟修人事于昭眧赫赫之間者則未嘗
不盡言之也故召公于夏南之厯年與不延皆曰我
不敢知惟言不敬徳而墜命則固無可疑者其意盖
[019-66a]
謂夏商之厯祚長短不可得知惟不敬徳則墜命則
灼然無可疑者召公既言夏商如此故又言今成王
繼受夏商之命我亦當思此二國之命而繼其功可
也盖夏商以敬徳而有厯年皆其功效也成王所當
嗣者此之謂也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
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
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
[019-66b]
非彛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
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顯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
若有夏厯年式勿替有殷厯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越友民保
受王威命明徳王未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
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召公于此又言王今日乃是初行天子之事也服謂
事也譬如人之生子無不在于初生之日自與以智
[019-67a]
哲之善命謂教使行善也盖智命雖天之所賦茍為
父母能以善教𨗳使不失本心亦若父母自有以與
之也今日天或命之以智哲之徳或命之以吉凶之
祥或命之以厯年之乆實知我王初行天子之事又
居于新邑之洛則其哲與不哲厯年與不厯年曰吉
曰凶舉于此乎係也然獨于吉而特與凶並言者盖
召公愛君也至常與其君哲其君吉其君厯年故不
敢言不哲與不厯年惟言吉凶以見有吉必有凶則
[019-67b]
有哲必有愚有厯年必有不其延也王其徳之用祈
天永命者召公謂王初即政天之命哲與吉凶與厯
年皆決于此故王于此惟徳是用而祈永命于天可
也所謂祈者非禱祈之祈欲其敬徳以祈之也如詩
所謂自求多福是也召公既欲成王敬徳以祈永命
然敬心生于不忽茍以小民為微而忽之則其為不
敬大矣故召公又欲王勿以小民過用非常之故而
敢于殄戮盖商俗靡靡淫用非彛非一日茍不教而
[019-68a]
即殺之是果于為殄絶殺戮之事也惟當有以治之
所謂治者即敬徳以治之也治之如果有功則是王
之所居乃在于衆徳之首而小民亦將儀刑于君而
用徳于天下而王之徳亦于是因民顯著于天下矣
夫上而人君既能位在徳元下而小民又能刑用于
天下皆能盡其憂勤之誠矣故我乃敢言曰我周家
之受天命者有天下今可以大如有夏厯年之乆用
勿廢有殷厯年之乆其意盖謂周之厯年既如有夏
[019-68b]
亦不減于有殷能兼二代之永年也欲王以小民受
天永命者召公謂我所以如此言者將欲成王用此
小民受天之永命故也所謂用此小民受天永命者
即前所謂其為王勿以小民滛用于非彛亦敢殄戮
也盖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厯年之永不永實在乎民
之安不安也召公既與成王論如上所言于是又拜
手稽首致敬于周公曰予雖小臣敢以王之讎民謂
商民昔附武庚以叛與周為讎百君子謂商之衆百
[019-69a]
官君子越友民謂及周之友順之民也召公之意謂
商民昔未與周民為一各有異志今既營洛以鎮撫
之而王又能如上所言克敬其徳則其心可必其與
周民無異故召公于此所以言我必可以使商民皆
安受王之威命有所畏而不敢叛安受王之明徳有
所慕而不忍叛而王終有成命于天盖周自文武基
命定命至成王必可以有成謂一成而不可變也王
既有成命則王之功徳亦顯著于天下召公既言王
[019-69b]
能敬徳則決可得此又言我非敢以此為己之勤我
當王成命天下既治平之日惟供奉幣帛用供之于
王使王以此幣帛昭答天休更祈永命于天盖天下
無事人君夫何為哉敬奉祭祀以報本反始而已如
洛誥言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
毖祀而已與此意政同也
尚書詳解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