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1 夏氏尚書詳解-宋-夏僎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五
             宋 夏僎 撰
益稷
益稷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
孜孜
 臯陶前既已陳謨帝于是呼禹使汝亦陳善言禹既
 承命于是拜而嗼美謂臯陶之謨既巳盡善夫何言
[005-1b]
 哉惟思日孜孜奉臣職而已揚子雲曰禹以功臯陶
 以謨當舜之時禹臯陶之事君各以其能自致於上
 臯陶陳謨不敢自許其功大禹成功不敢自許其謨
 故帝雖命陳昌言而禹謙遜不敢即承命而遂言者
 其意謂臯陶之謨既已如此而我惟日夜孜孜猶恐
 不逮其何以有加于臯陶此正禹不敢自任能言之
 責也以下文厯陳隨山刋木决九川濬畎澮等事乃
 因臯陶問其所以孜孜不忘之意故一一言之實非
[005-2a]
 自誇耀其治水勤勞如此也
臯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懐山襄陵下民昏
墊予乗四載隨山刋木暨益奏庻鮮食予决九川距四
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庻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
烝民乃粒萬邦作乂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禹既不敢以能言自任而謂我惟思日孜孜奉臣之
 職故臯陶於是吁而疑怪其事謂禹非不能言故繼
 以如何所以問禹所謂孜孜者果何事也禹既承臯
[005-2b]
 陶之問于是言孜孜之事謂洪水之時其勢漫天浩
 浩然盛大包山㐮陵下民遭此水災憂愁困苦至於
 精神昏惑雖墊䧟沉溺亦不自知我於是乘此舟車
 輴樏四種之載以隨行其山刋除其木開通障蔽然
 後致功是時益實掌火焚烈山澤助我治水我又念
 水土未平民未粒食乃與益因其焚烈所得鳥獸進
 之于民使食之以充饑葢鳥獸新殺者謂之鮮故言
 奏鮮食也但四載之説解者不同或以謂鯀九載績
[005-3a]
 用弗成兖州言十有三載乃同是九載之後乘以四
 載是為十三載其實禹之代鯀乃四載而成功世多
 喜此説蘇氏謂詳味本文予乘四載隨山刋木是禹
 自謂駕此四物以行山林川澤之間非通九為十三
 之辭也按書之文鯀九載績用弗成在堯未得舜之
 前而殛鯀在舜登庸厯試之後鯀殛而後禹興則治
 水之年不得與鯀九載相接兖州之功安可通九為
 十三乎大禹言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啟哌哌而泣予
[005-3b]
 弗子惟荒度土功是禹娶在治水之中而生啟亦在
 水患未平之前夫禹服鯀三年之䘮自免至娶自娶
 至有子自有子至能泣亦已乆矣安得在四載中乎
 况兖州言作十有三載乃同葢指兖州之事非謂天
 下共此十三載也惟孔氏謂四載為水乘舟陸乘車
 泥乘輴山乘樏而史記尸子慎子漢溝洫志所載亦
 與孔氏大同小異竊意秦漢以來必有師傳其説可
 信水乘舟陸乘車諸家皆然惟泥乘輴史記作擣音
[005-4a]
 蕝慎子及溝洫志作毳山乘樏史記作輦溝洫志亦
 作梮然名雖不同其實一也輴擣毳一物也楯以版
 為之其狀如箕以擿行泥上樏以鐡為之其形如錐
 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此數物者葢禹
 治水之時以此乘之以之履山川踐行險阻之具也
 禹既乘此四載隨山刋木以除障蔽然後治水之功
 可施自予决九川以下又禹申言其孜孜治水之事
 也史記以此决九川謂即禹貢導弱水以下葢弱水
[005-4b]
 一也黒水二也河三也漢四也江五也沇六也淮七
 也渭八也洛九也要之不必如此之泥但所謂決九
 川者蓋謂九州之内凡有川澤皆䟽通之使距於海
 也史記既謂導弱水以下為九川故説者遂以此距
 四海導弱水入於流沙為西海導黒水入于南海為
 南海導河積石後言此播於九河入於海為北海其
 餘六水所入為東海竊謂亦不必如此泥要之言決
 九州距四海但為決九州之川使各因其勢以歸於
[005-5a]
 海故以四海言治水之法先大而後小先下而後髙
 使大水有所歸然後小水有所入理勢當然禹之治
 水先决九川距四海則大者己有所歸矣故此又濬
 畎澮使得達于川則小水有所入焉按考工記匠人
 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
 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
 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
 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
[005-5b]
 之澮自畎而之遂自遂而之溝自溝而之洫自洫而
 之澮自澮而之川自川而之海今獨言濬畎澮距川
 下言其餘者舉大以包其小也禹既決川距海濬畎
 澮距川水既退而地利可興亦有魚鱉可食故禹于
 是與稷奏進其艱食鮮食而使民得其口體之養焉
 艱食一説謂稼穡之事艱難而後成故謂之艱食蘇
 氏又謂草木之實凡施力而得之艱難者謂之艱食
 若古者凶年饑嵗民有拾橡粟仰食桑椹取給蒲臝
[005-6a]
 以充饑者即此艱食之類是也二説皆通鳥獸新殺
 曰鮮魚鱉新殺亦曰鮮上言刋木而奏鮮食是除木
 所得故知益所進為鳥獸之肉此言决九川而奏鮮
 食是決川所得故知稷所進為魚鱉之肉也陳少南
 謂益稷奏艱食鮮食于民非人人而飲食之亦教有
 方爾此説極當禹既奏艱食鮮食以救民阻饑于是
 又使之勉於遷有之無互相資給使有居積者得以
 貿易如魚鹽徙山林林木徙川澤既懋遷有無則民
[005-6b]
 之所以資生之具無所不備然後可以安坐而享粒
 食之利粒食既足萬邦自然各底其治葢禮義生於
 富足盗賊起于貧窮故也舜使禹陳昌言禹讓不敢
 當能言之責故以孜孜自任至臯陶問以孜孜之事
 禹乃反覆陳其躬行之實而其所言皆根極至理雖
 曰陳其所行實天下之至言也故臯陶所以有俞而
 師汝昌言之説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
[005-7a]
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
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俞
 禹前既陳洪水之初已與益稷盡力營治終至烝民
 乃粒萬邦作乂故至此稱都以嘆美其治且戒帝使
 慎乃在位欲帝不以天下已治而不思也葢洪水之
 初懐山襄陵下民昏墊禹與益稷併力治之險阻艱
 難備嘗之矣今也烝民乃粒萬邦作乂雖無可憂者
 然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洪水之時天下雖多難
[005-7b]
 人皆知其難而焦心勞思共拯救斯民今也已安已
 治一無所難人情既玩其所可樂而忘其所可戒已
 治已安者或不可保故禹所以一言蔽之曰帝謹乃
 在位也董仲舒謂堯舜禹以天下為憂不以位為樂
 豈非有見于此乎禹之言既在于居安不忘危故帝
 所以俞而然之也帝既然其言禹于是又言其所以
 慎在位之事下文安汝止而下皆慎在位之事也禹
 之意謂帝之所以有此天位者皆本乎天命之眷今
[005-8a]
 也履茲帝位能慎以保之安汝止而不為外物所移
 惟幾惟康而不忽乎至㣲不玩于已安其弼直而不
 謬聴於謟諛惟動丕應徯志而不違于民意以此昭
 受上帝之命則天將再命以休矣故曰天其申命用
 休安汝止者言所止不可不安大學引詩曰綿蠻黄
 鳥止于邱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
 乎詩曰穆穆文王於緝熈敬止故為人君止於仁為
 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
[005-8b]
 交止于信葢人各有所止止于所當止則善矣非所
 止而止焉則外物得以移之矣此禹欲帝慎乃在位
 而必貴于安汝止也幾者動之㣲也事至於顯然著
 在耳目人誰不知所以圖之惟藏于眇綿㣲而未著
 則人多忽之殊不知已安而不能保則安未幾而危
 或繼于後此慎在位又在於惟康也好人順巳惡人
 逆已人之常情也况已治之後人情溺于宴安必厭
 聞切直之言殊不知不好切直之言則䜛謟面諛之
[005-9a]
 人日至與䜛謟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此又在
 于其弼直也惟動丕應徯志舊説皆謂人君惟無動
 則凡徯志者皆大應于外詳味經文但言惟動丕應
 徯志未嘗言惟動徯志丕應信如舊説則文勢不順
 余謂此亦是禹戒舜慎乃在位之事葢人君居士民
 之上自非以天下國家為念則恣情縱欲妄動妄作
 無所不至故禹戒舜謂人君不可妄動惟其動之之
 際必欲大應天下徯志之民天下之民所以徯望于
[005-9b]
 君者不過欲其治我安我今人君于惟動之際必期
 欲丕應天下徯志之民則必無妄動之失此丕應徯
 志正與盤庚所謂丕從厥志之言相類大舜始也因
 天眷命尊履帝位今也誠能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
 直惟動丕應徯志兢兢業業慎乃在位如此則可以
 昭受上帝眷命之意天心亦以其能副吾眷託之隆
 而再申以休美之命此正大禹之意也林少頴謂天
 帝之稱其實一也考經所載凡稱天稱帝皆同但變
[005-10a]
 文以成其義既曰格于皇天又曰格于上帝亦是變
 文可知若必欲為之説則鑿矣此説極當禹既為帝
 推廣慎在位之道帝于是吁而嘆美其言謂之曰慎
 乃在位之道亦非一人自能為之實頼羣臣之助故
 曰臣哉鄰哉鄰哉臣哉林少頴云孔氏以鄰為近言
 君臣道近相須以成此説未通據下文言欽四鄰則
 所謂鄰者乃指禹之僚屬也謂左右前後相與叶力
 以事君者然則此所謂臣哉者言必賴爾臣之助指
[005-10b]
 禹而言也謂鄰哉者言汝又當率其僚屬左右前後
 之人以為助我也既言臣哉鄰哉又言鄰哉臣哉此
 言之不足故重言之反覆申言以見其至誠之深此
 説為善帝既謂慎乃在位頼臣鄰之助禹亦知此事
 非一人所能實頼羣臣賛襄之力不復過讓故直言
 俞而然之謂舜責助于臣鄰其説然也由是觀之唐
 虞君臣以誠實相與不為不情之舉于此可見矣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
[005-11a]
四方汝為
 禹既然舜臣鄰之責故帝于是又申言其所以資臣
 鄰之義謂人君居上無為待臣以有為亦猶心居中
 虚未甞有為皆須股肱耳目之助故言臣作朕股肱
 耳目謂人君欲有所動作視聽皆須臣為之用也自
 左右有民而下皆所以解釋股肱耳目之義王氏謂
 汝翼汝為言作股肱汝聽汝明言作耳目此説是也
 予欲左右有民謂予欲善政善教左右斯民使叶于
[005-11b]
 中若孟子所謂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
 得之又從而振徳之即此所謂左右有民也左右有
 民人君特有是欲而已不能自遂其欲也體人君欲
 左右之心而輔翼之者則又在于臣舊説皆謂汝翼
 為人君欲左右有民臣則輔君以為之此説不通蓋
 下文言汝為汝明汝聽謂宣力四方君所欲為也君
 不能自為汝臣當為之觀古人之象君所觀也君不
 能自觀汝臣當明之聞六律五聲八音君所欲聞也
[005-12a]
 君不能自聞汝臣當聽之此三事皆責臣自任其責
 未甞有輔佐之意何特左右有民乃君自左右而臣
 乃輔君而已予謂此云左右有民蓋謂君欲輔翼其
 民以成其性君不能自為汝臣當輔翼之也此説正
 合孟子所謂輔之翼之之意也故其理尤長予欲宣
 力四方蓋欲布治功于天下也舜謂我欲布治功于
 天下以身居九重特有是欲而已不能自為也汝當
 代我為之也舊説左右有民是作肱宣力四方是作
[005-12b]
 股然以人情觀之手能左右扶翼于人是左右有民
 為作肱可知矣左右有民既是作肱則宣力四方為
 作股又可知矣蓋奔走四方必待力乃能至也林少
 頴謂汝翼汝為申言作股肱之事若欲一句為股一
 句為肱如下文以汝聽為耳汝明為目則不可此説
 尤渾成
予欲觀右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彛藻火
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
[005-13a]
 此舜又言臣作朕目之事也易曰黄帝堯舜垂衣裳
 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是上衣下裳製自黄帝堯舜
 特因之而已矣故謂之觀古人之象蓋謂上衣下裳
 十有二章取象于物古人為之已有成法舜今欲觀
 其所象之法而作為盛服故在禹不可不為舜明其
 制度也日月星謂之三辰取其照臨也山取其能興
 雲雨龍取其變化無方華蟲雉也取其文昭著宗彛
 宗廟彛尊也取其祀享周禮六彛有虎彛蜼彛則此
[005-13b]
 宗彛蓋謂虎蜼之狀蜼音柚獸名似猴周禮音壘又
 蜼讀為蛇虺之虺藻水草之有文者取其有文火繡
 為火字也取其炎上鄭氏乃謂考工記言火以圜則
 此火乃繡其形圜如半環唐孔氏謂今之服章皆繡
 為火字則孔説是也粉米米之白者也取其潔白能
 養人黼如斧形取其能斷考工記云白與黑謂之黼
 孫炎云黼文如斧形蓋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
 也黼為兩已相背謂刺繡為兩已字相背欲以見善
[005-14a]
 惡相背也考工記云黑與青謂之黻蓋以青黑線刺
 繡為兩已字也十二章説者不同大抵當以鄭氏為
 㨿其説讀㑹為繪謂以五色畫之也讀絺為薾展几
 反薾紩也紩時栗反紩以為繡也十二章之服謂日
 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者畫以為繪
 施之于衣也宗彛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
 六者紩以為繡施之于裳也此有虞氏之十二章也
 至周以日月星辰畫于旗冕服九章而已登龍于山
[005-14b]
 登火于宗彛其九章初一曰龍次二曰山次三曰華
 蟲次四曰火次五曰宗彛此五者繪之于衣次六曰
 藻次七曰粉米次八曰黼次九曰黻此四者繡之于
 裳此周之九章也兖冕九章以龍為首龍首卷然故
 以兖為石鷩冕七章以華蟲為首華蟲即鷩雉也故
 以鷩為名毳冕五章以宗彛為首蓋為虎蜼之狀虎
 蜼毛淺毳且亂故以毳名此成周増損有虞之服制
 也鄭氏此言皆有據而云若夫孔氏之説則有二失
[005-15a]
 矣以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彛為一句謂以五
 来成服雖宗廟彛尊亦以山龍華蟲為飾據此經云
 予欲觀古人之象而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
 結之于後則是此言蓋謂作服而云爾豈于中雜入
 宗廟之彛尊者哉其失一也又以絺為葛之精者葛
 非可繡之物自古未聞有以為裳者合孔氏知其説
 不通乃附㑹為説曰暑月則染絺為之夫絺繡所以
 為祭服豈暑月則染葛為服而冬月則去耶其失二
[005-15b]
 也而又以粉米為二物其説與制度皆齟齬而不通
 故不若鄭氏之説為善也上既言作㑹為衣絺繡為
 裳下又言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者蓋所言特其所
 象之物然作服須用缯采有繒采然後繪畫絺繡其
 所象之物于上故此必言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
 謂如上所象十二章之物當先用五等来色于缯采
 上明施以五色或繪畫或繡刺皆以五色施之也此
 十三章天子備焉諸侯則降于天子大夫則降于諸
[005-16a]
 侯士又降于大夫上得兼下下不得僣上分有尊卑
 故服有隆殺此任作服者所以不可不明其差等孔
 氏謂天子服日月而下諸侯服自龍以下士服藻火
 二章大夫加粉米四章鄭氏又謂十二章天子備有
 公山龍而下侯伯華蟲而下子男藻火而下卿大夫
 粉米而下二説雖不同要之皆以意度之經文不詳
 無所考據姑存之未敢必信也
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
[005-16b]
 此又舜命禹作耳之事也人君之情貴乎下通于民
 下民之情貴乎上通于君君民之間相去遼邈不能
 以自通故出納之際不無賴于大臣焉然仁言不如
 仁聲之入人深故欲出君言以通于下納民言以通
 于上又不可不本于樂矣舜之命禹必謂予欲聞六
 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者其意蓋謂
 君民之情雖不可不出納而出納之際尤不可不本
 于樂故當出納之際所以必欲其先審六律五聲八
[005-17a]
 音以察政事之治忽還以是樂而出納五言也所謂
 以樂出五言者謂受君之言于上乃播之于樂使其
 言合于宮商角徴羽之五音民聞之者皆洞曉上意
 故謂之五言所謂以樂納五言者謂採民之言于下
 亦播之于樂使其言亦合于五音君聞之足以為戒
 故謂之納五言聞樂以察治忽因察治忽而還以出
 納五言在舜特有是欲而已自不能任其責也資之
 以聴者其在禹乎此所以言汝聴也
[005-17b]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隣庻頑讒説若不
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
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舜既命禹以作股肱耳目于此又言汝既居是任不
 當阿諛曲從當直言極諫凡我一言一行茍有違戾
 于道汝當弼而正之不可面則茍從退則言我不可
 弼也林少頴謂舜大聖人也所言所行為法于天下
 可傳于後世豈復有違于道者而曰予違汝弼禹亦
[005-18a]
 大聖人也其事君盡忠亦可以為法于後世又豈復
 有面從而退有後言之事哉而曰汝無面從退有後
 言蓋君臣之間相與警戒不得不爾惟其無是事而
 尤不忘警戒之心此其所以為大聖人也舜既責禹
 使盡輔弼之誠故又從其欽四隣謂禹所與比肩聯
 事左右前後之人禹亦當欽之使之同心恊力而弼
 正我違也禹既自盡弼違之誠又欽四隣而相與弼
 君之違其或有庶頑讒説之人不以弼違為意邪説
[005-18b]
 媚上曲從順㫖不在是道者在禹不可無術以處之
 也蓋所謂庶頑讒説之人乃小人之有才者其便口
 利辭足以變易人之觀聴而彼亦自謂其邪説為是
 而頑然不可化故謂之庶頑讒説若人者不用則已
 一或稍用則浸潤膚受雖聖主亦不能無惑故舜于
 是命禹謂不幸而有如此之人汝當講侯射之禮以
 明其賢否既明之若果是讒説頑然不可化之人然
 後鞭撻之使之痛楚常記而不忘又書其過于冊以
[005-19a]
 識録其事而為他日格不格之驗凡所以再三如此
 者欲其受辱于外愧耻于内而生于善也既撻之書
 之其間必有回心向道者故又使樂工採其言以納
 之時以舉聴于上觀其格不格者格者則承而庸之
 不格者則威之以刑蘓氏云承薦也春秋傳曰奉承
 粢犧古者奉圭幣而薦之謂之承承之庸之謂薦而
 用之也邵康節曰堯舜之世天下非無小人也難其
 為小人也所謂難其為小人者雖有小人而蒙聖人
[005-19b]
 之教亦變而為君子也今觀庻頑讒説之人蓋小人
 之尤者舜不忍加誅絶乃撻之書之又颺其言以觀
 之待之如此彼欲以小人自為不可得也此所以雖
 有小人漸染其化亦難其為小人也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
帝臣惟帝時舉敷納以言明庻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
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曰奏罔功
 舜命禹以作股肱耳目又命以欽四隣以共弼朕違
[005-20a]
 禹于此故稱俞哉以然帝之言雖然其言又有以廣
 帝之意未敢全以帝之言為然也故曰俞哉與他人
 之言俞者異蘓氏按春秋𫝊太子欲殺渾良夫公曰
 諾哉諾哉云者口諾而心未必然也今禹亦曰俞哉
 其亦有味于帝之言矣此説極當夫禹之所謂俞哉
 未敢全以帝言為然者其意蓋謂輔弼之任雖在臣
 隣然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當廣延天下之賢使之
 居輔弼之任無謂賢才止此而已此正禹俞哉之意
[005-20b]
 也或説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多謂帝德之光
 能及天下海隅其有衆賢當舉而用之也光天之下
 猶普天之下敷天之下張横渠謂中國文明之地故
 謂之光天之下海隅蒼生謂四海之隅蒼然草水之
 處也既言光天之下海隅蒼生又言萬邦者盖謂内
 而光天之下外而海隅蒼生其地所有萬邦其邦所
 有黎獻皆帝之臣帝當舉而用之獻賢也如大誥所
 謂民獻論語所謂文獻皆賢之稱也謂之黎獻孫氏
[005-21a]
 云大夫士而上冕弁在首其色不同至于野人戴髮
 但黎首而已黎首之氏謂之黎民賢者未舉亦民爾
 故曰黎獻禹意言此謂當時或有處于板築耕釣未
 仕帝朝者帝當旁搜博采罔有遺佚也禹既欲帝求
 賢舉用故告以舉賢之術敷納以言而下即舉賢之
 術也賢者在外議論不達于朝廷功業未著于天下
 賢否難辨故必使之敷陳其嘉言奏之于上然言但
 可以觀議論未可以知行事故彼之敷奏于上者雖
[005-21b]
 以言而我所以明其衆庻之賢否者又當以功既觀
 其言又明以功于是旌以車服而用之也故曰車服
 以庸人君于賢者既能庸以車服則在位之臣誰敢
 不舉賢薦士以讓其所不如之人而賢之在下者又
 誰敢不欣然樂用敬出以應帝旁招之命故曰誰敢
 不讓敢不敬應禹既告帝以旁招遺佚則得賢之効
 如此又恐帝行之不力故又以不能旁招之失儆之
 謂帝茍不如此則逺近敷同日奏無功之人果何以
[005-22a]
 益于治哉故曰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
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
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
甲啟&KR0561&KR0561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禹之陳言既欲帝廣求黎獻以助成至治故此又舉
 堯子丹朱為惡所以失天下者為舜戒使舜知堯之
 天下合𫝊丹朱丹朱惟慢傲則殄厥世故舜得以受
 堯之天下今舜既受故不可如丹朱之傲而不知所
[005-22b]
 以求賢致治之道漢書溝洫志堯禪舜位丹朱為諸
 侯則朱是其名丹乃其所封之國也丹朱不肖自以
 為帝之子恃其富貴謂人出己下謔浪笑傲陵人傲
 物無復有好賢樂善之意惟其傲故所好者乃䙝慢
 之逰所作者乃傲而至于虐所謂傲虐者謂始雖謔
 浪笑傲終實以虐陵人丹朱于此二事不惟暫行而
 已乃無有晝夜肆意而行頟頟然未甞休息頟頟蓋
 不休息之狀也丹朱之惡不惟如此而巳又矜其勇
[005-23a]
 力陸地行舟多聚朋黨而淫亂于家惟其如此故堯
 之天下雖朱當受而堯不與所以絶厥世也丹朱如
 是而堯不授以天下舜有聖徳而受堯之天下舜既
 受之果可如丹朱乎此禹所以儆之曰無若丹朱也
 夫舜聖人也萬萬不至于如丹朱之舉禹言此者蓋
 君臣相與儆戒之道不得不然也蘓内翰曰禹戒舜
 以無若丹朱傲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無若商
 王受之迷亂成王又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為桀紂
[005-23b]
 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不以為罪乃書之史
 冊以為羙談此説是也禹既戒舜不可如丹朱之傲
 故此又言已惟懲創丹朱有如是之惡至于殄絶厥
 世乃不敢恣情縱欲抑自勉于事功也蓋禹惟能以
 丹朱為戒故娶于塗山氏之女辛日娶妻至甲日即
 往治水甫及四日而不敢耽于宴安其後自娶至于
 有子自有子至于能泣厯世如此再過其門亦不以
 子故而稍留以撫字之孟子言禹八年于外三過其
[005-24a]
 門而不入即此之謂也夫妻子之情人孰無之禹所
 以忘情者以其急于救民之溺故割己之愛而大治
 土功也詩曰天作髙山太王荒之毛注荒大也則此
 所謂荒度土功者豈非大治土功乎禹愛民之情根
 于天性視民之溺由已溺之急于營救不期然而然
 豈特懲丹朱而始有是心哉然必云爾者蓋既戒帝
 以無若丹朱傲故不得不言已亦以丹朱為戒而不
 敢暇豫也
[005-24b]
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
各廸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此文繼惟荒度土功之下蓋禹謂我以丹朱為戒惟
 大治土功故能成五服之制而内制十二師外建五
 長以共治也五服即禹貢甸侯綏要荒也五服之制
 自古已有其制洪水横流其制圯壊至禹平水土之
 後于是輔成之使復其舊故言弼成則弼成者蓋古
 有成法禹特輔成而已或謂制五服者君之事禹不
[005-25a]
 得專弼君之成而已此説不通蓋禹貢五服之制皆
 禹自裁斷舜未甞與安得為弼君之成哉五服各五
 百里五五共二千五百里東西相距為五千里南北
 相距為五千里故云弼成五服至于五千王肅謂五
 千者直方之數其説是已禹既弼成五服則已制地
 域矣故又謂之制地守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
 五長所謂地守也州十有二師孔鄭之説不同孔氏
 謂一州用三萬人共總九州計二十七萬據其意謂
[005-25b]
 此師如司馬法二千五百人為師毎州十二師是通
 計三萬人然司馬法所謂師乃兵制治水豈用此師
 哉惟鄭氏謂每州立十二人為諸侯師九州之外薄
 廹四海毎方各建五人以為之長故言州十有二師
 外薄四海咸建五長也林少頴謂自甸服至綏服方
 三千里是九州之内也要服荒服各一千里是謂九
 州之外也自甸至綏毎州建十二師要荒二服毎服
 建五人為長詳内畧外之道但世代久逺不知當時
[005-26a]
 若干諸侯置一師若千種落而置一長耳惟禹平水
 土之後内建十二師外建五長内外相維故能蹈廸
 其職而各底成功獨有苗頑不率教不肯就功帝不
 可不念王氏謂禹言帝念哉葢謂苗頑弗即功帝當
 念其罪而誅之故帝于下文言臯陶方祗厥敘方施
 象刑惟明乃所以告禹謂汝欲我念其所以誅三苗
 我當命臯陶施刑以誅之此説雖可喜林少頴謂勸
 人君以用刑豈禹愛君之意兼當時苗之頑凶率六
[005-26b]
 師以征之猶且不服豈臯陶象刑而能制哉此所謂
 帝念哉者特謂洪水既平内外皆樂于赴功惟三苗
 頑凶負固不服之國不肯就功帝當以苗民為念憂
 勤于政事不可使有一日之慢逰也禹之陳謨有及
 于此蓋謂四海九州既已悉服茍使天子不能窒其
 利欲之原則情竇一開慢逰傲虐無所不至將見一
 國叛之天下靡然曰入于亂矣唐明王之時海内無
 事四方諸侯貢于京師不敢有後及其一旦天子惑
[005-27a]
 于女色侈心遂生忠直浸踈讒諂並進朝廷勢輕禄
 山初𤼵于幽陵兩京陷没四海横流雖李郭之徒奮
 其忠義以圖恢復之功而河北之地卒為割據之壌
 終唐室而不能復收舜時有頑不即工之三苗茍舜
 忽而不念至于怠忽之心生憂勤之念忘三苗乗間
 而起則雖内之十二師外之五長各廸其功亦不足
 恃也禹之陳謨其言至此㫖哉
帝曰廸朕德時乃功惟敘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
[005-27b]

 禹前既言我戒丹朱之惡勤于治水之事内外之臣
 各已廸功在帝不可不念故帝因而嘆羙其功謂洪
 水之初五行汨陳九功失序人救死不贍何廸徳之
 有惟禹障百川而東之水土平而九功復敘人皆知
 有生之樂而勤于廸徳是天下之民所以廸行我之
 徳者實汝治水能致九功之惟敘故人皆廸徳也汝
 謂内而十二師外而五長各己廸德有功惟苗頑不
[005-28a]
 即工欲我以此為念我已命臯陶敬承汝功之有敘
 者而用刑以防之想己廸德者益勉其廸德之誠未
 廸德者當知懼而不敢不勉汝不必過憂也此正如
 前九功惟敘之後而董之用威俾勿壊也漢孔氏乃
 以上二句為舜羙禹下二句乃史官之辭因舜羙禹
 而羙臯陶詳味此文實出于舜一人之言安可以二
 句為史官之辭惟鄭氏云此乃舜推羙二臣之言其
 説得之
[005-28b]
夔曰戞擊鳴球摶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賔在位羣
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
九成鳯凰來儀
 吕曰治定功成故夔以樂之至和為言堂上之樂作
 祖考來格幽而神和也虞賔羣后以徳相遜明而人
 和也堂下之樂作鳥獸蹌然而舞㣲而物和也簫韶
 九成聖樂大備雖至治之祥如鳯凰亦來儀則和之
 至也帝王致治之盛泰和之氣鼓舞動盤如祖考虞
[005-29a]
 賔羣后鳥獸鳯凰盡在舜和氣之中林少頴云自此
 而下夔言其所以作樂之効其文當自為一叚不與
 上文勢相屬葢舜在位三十餘年與禹臯夔益之徒
 相與問答者多矣史官特取其尤彰明者以詔後世
 是所言自有先後史臣集而記之非一日之言也諸
 儒之説自臯陶謨至此篇末皆謂其文勢相屬薛氏
 謂舜以苗民逆命命臯陶方施象刑故夔進誎乃謂
 鬼神猶可以樂格鳥獸猶可以樂感况人乎王氏則
[005-29b]
 謂治定制禮功成作樂舜之治功至此已成故䕫稱
 其作樂凡此皆欲㑹同數篇所載以為一日之言豈
 史官獨載其一日之言而盡遺其餘乎此理之必不
 然也郊特牲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享禮
 曰聲歌清廟示徳也下管象武示事也燕禮曰歌鹿
 鳴下管新宫是堂上之樂以歌為主堂下之樂以管
 為主堂上以歌為主則此言戞擊鳴球摶拊琴瑟以
 詠者其為堂上之樂也可知矣堂下以管為主則此
[005-30a]
 言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者其為堂下之樂
 也可知矣堂上堂下其器雖不同要之作樂之際實
 相合以成樂也然經于作堂上之樂則言祖考格于作
 堂下之樂則言鳥獸和豈既作堂上之樂以格祖考
 然後作堂下之樂以感鳥獸哉予謂堂上堂下必翕
 然並作其格祖考感鳥獸當如大司樂幾變而格祖
 考幾變而感鳥獸但經文不備不可得而知然䕫所
 以于堂上言祖考等格堂下言鳥獸等感者特以祖
[005-30b]
 考尊其格也必在堂上故配堂上言之鳥獸賤其感
 也必在堂下故配堂下言之鳯凰難致故必韶樂九
 變大成而能感其至非謂堂上樂可以格祖考而不
 可以感鳥獸堂下樂可以感鳥獸而不可以格祖考
 葢經文上言以詠下言以間當是堂上之樂歌詠于
 上堂下之樂乃與之間作迭奏于下况復下文總言
 簫韶九成是堂上堂下詠歌迭奏至于九變然後樂
 成也以此推之則樂雖有上下之異其實葢相合而
[005-31a]
 成樂非奏堂上而後奏堂下也明矣孔氏謂戞擊為
 柷敔所以作止樂摶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糠所以節
 樂林少頴謂其説無據但以意度之實有可疑者蓋
 噐雖有堂上堂下之異其寔一樂作止節奏必相待
 而成聲豈有堂上既設柷敔而堂下又設之理戞擊
 既不為柷敔則摶拊亦不得為作止樂之用也沈氏
 為鳴球非可以為戞且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
 至于戞且擊琴瑟不可以為摶且拊和之至詠之不
[005-31b]
 足有時而至于摶且拊所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
 不自知也據沈氏此意謂戞擊為戞擊鳴球以摶拊
 為摶拊琴瑟此説可取至謂和之至詠之不足手舞
 足蹈而不自知則未必如此揚子長楊賦云戞滴鳴
 球劉氏注球樂噐也戞滴摶擊也顔師古注戞擊考
 也以是知鳴球固可以戞擊矣古語云撫鳴琴吹洞
 簫又曰手撫五絃目視雲漢以是知琴瑟固可以摶
 拊矣由是觀之則此謂戞擊者豈非擊鳴球乎摶拊
[005-32a]
 者豈非拊琴瑟乎鳴球玉磬也謂之鳴球者以其擊
 之能鳴也堂上之樂以人聲為上故特取鳴球琴瑟
 聲之清越者戞擊而摶拊之以為歌詠之聲故言以
 詠凡此皆堂上之樂也作于堂上則祖考神位虞賔
 助祭之諸侯皆在堂上故䕫言堂上之樂則祖考來
 格丹朱雖頑以堯之後為賔于虞亦在助祭之位與
 羣后以德相譲考夔此言但以其並列于上故配堂
 上之樂言之其實是上下之樂並作樂聲既和上則
[005-32b]
 祖考羣后咸和下則鳥獸萬物咸若不必如王氏謂
 堂上樂以象宗廟朝廷之治故堂上之樂作而能致
 和于宗廟朝廷堂下樂以象鳥獸萬物之治故堂下
 之樂作而能致和于鳥獸萬物也夫虞賔羣后相譲
 固有可見之實祖考位乎幽㝠䕫何以知其來格蓋
 夔謂樂之和想其必來如所謂洋洋如在其上如在
 其左右非實有所見祖考既非實有所見而想其來
 則鳥獸蹌蹌百獸率舞當亦是想其樂和于此感于
[005-33a]
 彼非實有鳥獸蹌蹌在廷之事蓋百獸有竒形怪狀
 見者必畏若一時奔走豈不恐懼動人哉若夫鳯凰
 來儀是果有來儀于庭此言來儀其有物為可知也
 他但言率舞蹌蹌而已不言來儀則䕫之意可知矣
 大抵䕫所言作樂之効謂之果有物亦不可當是樂
 既和自應動物悟人如此下管猶大司樂所謂孤竹
 之管隂竹之管孫竹之管是也謂之下管所以别堂
 上之樂也鼗鼓如鼓而小持其柄而摇之耳旁自擊
[005-33b]
 所以出音柷郭璞云狀如漆桶方二尺四寸深一尺
 八寸中有椎柄連厎撞之令左右擊敔狀如伏虎背
 上有二十七鉏鋙刻以木長一尺櫟之蓋樂之始作
 則擊柷以合樂樂之將終則櫟敔以止樂故謂合止
 柷敔笙以瓠為之列管于匏中又施篁于管端三十
 六篁者謂之竽十三篁者謂之笙鏞大鍾也凡此皆
 堂下之樂也堂上言以詠堂下言以間者蓋謂堂上
 之樂以鳴球琴瑟歌詠于上堂下之樂以下管等噐
[005-34a]
 與詠歌迭奏于下故言間按儀禮云歌鹿鳴以笙南
 陔歌魚麗以笙由庚此間所以為迭奏也堂上之樂
 作故鳥獸㣲物亦感而蹌蹌以和也堂上堂下之樂
 上既備言之下又言簫韶九成鳯凰來儀者蓋舜之
 樂别而言之則有堂上堂下之異合而言之則總名
 簫韶䕫之意謂堂上堂下合奏九變而樂成鳯凰乃
 感至和而來儀也簫韶孔氏謂言簫以見細噐之備
 其説不然而説者又謂簫者不齊之管其聲清而細
[005-34b]
 象鳯凰之聲故奏之而鳯凰來其説亦不然按古文
 尚書簫字從竹從削箾舞者所執之物簫與箾音同
 而形異説文于管簫之簫注云參差管至于從竹從
 削之箾注云舜樂名箾韶又季札觀周樂見舞韶箾
 者其字從竹從削足見箾韶是舜樂之總名也但今
 文作管簫之簫故諸儒以簫管解之此皆曲説非古
 書本意也今當依古書以簫韶為舜樂之總名斯可
 矣
[005-35a]
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庻尹允諧
 此一節陳少南謂䕫既述堂上之樂能致祖考來格
 堂下之樂能感鳥獸于此又曰予但知擊石拊石而
 已不知其他也百獸率舞庻尹允諧豈無所自而然
 哉皆帝徳有以致之也少南此説蓋謂䕫之意言所
 陳堂上堂下之樂感召如此豈我之能我但知擊石
 拊石而人物自爾格則上之所陳蓋有不止于我也
 林少頴則謂此一節又别是一時論作樂之効於字
[005-35b]
 釋文無音當作如字讀據此當是嘆為起語之詞宜
 讀為烏韶樂之作八音皆備而獨言擊石拊石者蓋
 五聲之播于八音而角之聲其數六十有四其聲在
 于清濁大小之間尤難和者石聲屬角石既和則金
 石絲竹匏土革木之聲無有不和詩曰既和且平依
 我磬聲則知言石者縂備韶樂之和而言之也此雖
 只云擊石拊石其實總韶全樂而稱之上言鳥獸下
 言百獸考工記曰天下之獸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
[005-36a]
 鱗者羽鱗總可謂之獸則知鳥獸皆可總而名百獸
 也尹者正也庻尹者百官府之長也允諧者信皆和
 諧也昔季札觀周樂見舜韶箾乃曰至矣盡矣如天
 之無不覆如地之無不載雖甚盛徳蔑以加矣夫韶
 樂之奏幽而感鬼神則祖考來格明而感人則庻尹
 允諧微而感物則百獸率舞原其所以能感召如此
 者皆由舜之徳而孔子聞之于齊尚不知肉味曰不
 圗為樂之至于斯也以此觀之則當時所感如夔之
[005-36b]
 言雖極其褒美之辭豈有一言之溢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
首起哉百工熈哉
 漢孔氏謂此帝庸作歌乃因庻尹允諧之效作歌戒
 安不忘亂也林少頴謂據此一叚乃史官載舜臯陶
 相與賡歌之辭與上文初不相貫但有庸字孔氏從
 而為之説攷之于理在所不取庸雖訓用其實助語
 也其曰帝庸作歌猶言帝乃作歌亦不必曲為之説
[005-37a]
 詩曰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
 之不足故詠歌之觀舜君臣相與答問于廟堂之上
 曰都曰俞曰吁曰於皆言之不足而嗟嘆者至此帝
 庸作歌以下則又嗟嘆之不足而見于詠歌矣舜曰
 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臯陶曰元首明哉股
 肱良哉庻事康哉此所謂歌也舜曰勅天之命惟時
 惟幾臯陶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
 欽哉此乃導其意于詠歌之前也舜之意謂人君之
[005-37b]
 所以有天下者本乎天命之眷顧今也己安己治則
 于天命不可以治安而忽當求有以勅而正之所謂
 勅天命者惟時惟幾是也葢治安所以難保者惟恃
 其治安而不知趨時故于事之當為者或不為而至
 于失職不知察㣲故于事之至㣲者或忽而不察至
 于失機如是則天命若何而保故舜所以先言敕天
 之命惟時惟幾也然舜又謂敕天之命雖在于惟時
 惟幾而時幾之來又非一人之所能獨任又必有資
[005-38a]
 于臣焉故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熈哉謂任
 時幾之責者實頼大臣之助也股肱喻臣也元首喻
 君也舜言先股肱而後元首者豈非君謂我所以起
 治功者實賴臣之樂于赴功乎臯陶先言元首後言
 股肱者豈非臣謂我之所以得為良者實頼君之明
 于任用乎君言則先臣臣言則先君理當然耳然舜
 所以先言股肱喜哉其意蓋謂大臣喜而樂于赴功
 則人君之治功翕然奮起無一事之不治百官之職
[005-38b]
 業自然廣明此舜之歌所以先言股肱喜而後繼以
 元首起百工熈也林少頴曰文中子言昔聖人述史
 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制備矣故索然而皆獲其述
 詩也興衰之由顯矣故窮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
 正之迹明矣故攷焉而皆當此三者同出于一而不
 可雜也故聖人與焉觀文中子之言其意謂詩也書
 也春秋也其原蓋出于一書也至後世簡䇿繁多始
 分為三詩始于商書始于唐虞春秋始于平王魯隠
[005-39a]
 之際而其原流皆出于書故自商周以前嵗月之始
 終皆見于書此則春秋之未分也虞夏賡歌與其書
 並𫝊此則詩之未分者也惟其未分故自虞夏之時
 觀之二者皆合而為一舜禹臯陶之賡歌與夫五子
 之歌雖載之于書其實三百篇之權輿也此二者皆
 出于一而後學者各自分藩以立同異故學詩者不
 知有書學書者不知有春秋以是為學豈不失聖人
 之㫖哉此一叚雖書之所載學詩者當自此始
[005-39b]
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
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庻事康
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
往欽哉
 大言而疾曰颺自首至手曰拜手自首至地曰稽首
 葢敬之至也舜之歌既謂元首之起本乎股肱之喜
 故臯陶于是拜手稽首大言以宣告于庭曰念哉葢
 謂帝之責望于我等如此我等當念帝之所歌而求
[005-40a]
 以副帝所望之意所謂念帝所作歌求有以副帝所
 望之意者不過相率于興事功之際不可妄作當敬
 以慎其常法既合于常法又須再三循省决之于心
 然後始成始也慎憲而後作終也屢省而後成二者
 皆不可不敬故皆言欽哉臯陶既颺言于庭使各念
 帝所歌求有以副帝責望之意然又念臣雖有樂事
 赴功之心非君之明足以知之則臣雖有是心未必
 能展盡底藴于是又賡載帝歌以致其意賡續也載
[005-40b]
 成也帝意有不盡者臯陶乃續而成之帝之所歌謂
 元首之起必由股肱之喜是君之所望于臣也然未
 及臣之所望于君者故臯陶之歌乃謂股肱之良必
 由元首之明惟人君明于上則人臣得以盡忠于下
 而庶事所由以安此所以成帝之意也亦猶訪落之
 詩是嗣王朝于廟訪于諸侯之言必繼以敬之之詩
 然後其文始足故序訪落之詩則曰訪落嗣王謀于
 廟也于敬之之詩則曰羣臣進戒嗣王也此正臯陶
[005-41a]
 所以賡歌之意然臯陶又謂上之賡歌特言君臣相
 須之理未及儆戒之意故又歌曰元首細碎不務大
 略屑侵臣之職如後之人君兼行將相則為人臣者
 知人君任之不專必怠惰不共乃事萬事從而墮壊
 矣在帝又不可不戒故臯陶所以又歌之也范内翰
 謂舜之時禹平水土稷播百穀土穀之事舜不親也
 契敷五教臯陶明五刑教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
 禮后夔典樂禮樂之事舜不舉也益為虞垂作共工
[005-41b]
 虞共之事舜不知也禹為相總百官自稷而下分總
 而聽焉人君如天運于上四時寒暑各司其序則上
 不勞而萬物成也林少頴曰舜之時君無為而執其
 要于上臣有為而致其詳于下雖其治厯萬世而不
 可及原其所以致此者亦無出于賡歌之數語豈非
 君臣之間嗟嘆不足形于詠歌雖不過數語言有盡
 而意無盡讀之者如聞弦歌𤼵越之音可以一唱而
 三嘆矣此説盡之臯陶既歌以成其義又歌以致其
[005-42a]
 戒所言皆根極至理故帝拜而受其言且俞而然之
 曰往欽哉言自今以往君臣相當敬其事而行之禮
 曰君于臣則不答拜葢至尊之勢不可屈也然太甲
 于伊尹成王于周公皆有拜手稽首之義所以尊師
 重道臯陶之歌帝拜而受豈非以師傅之禮待臯陶
 歟
 
 
[005-42b]
 
 
 
 
 
 
 
 尚書詳解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