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40 倪文貞集-明-倪元璐 (WYG)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倪文貞集巻十四
            明 倪元璐 撰
  傳
   周來玉先生傳
公名宗建字季侯别號來玉蘓州吳江人生有志槩七
八歲時嘗侍其父文林公文林偶與客言楊忠愍事語
未卒公遽起問求詳文林因為悉言忠愍忤鸞嵩及得
[014-1b]
罪以死狀公拍掌大笑曰是大好死彼鸞嵩安在哉文
林悚然驚異之既為文章名噪一郡弱冠舉於鄉越八
年而成進士授武康令有異政調杭之仁和晶敏慈惠
民大戴之嘗攝德清三邑之人皆立祠生祀公尋以卓
異徴拜監察御史時為悊皇御極之次年逆閹魏忠賢
者時猶名進忠方用事與上保姆客氏朋倚為奸然人
猶以為易與云此壁䑕耳無能為也公曰不然虺巳為
蛇乘霧則不可制㑹天雨雹公上疏畧云今四月為盛
[014-2a]
夏陽長之時大雹忽作推之人事豈謂無因近見朝廷
處一二章奏外廷咸疑有物憑焉臣即不敢盡信而千
人所指如魏忠賢者目不識丁心存叵測借皇上之震
疊以肆機鋒假竊蔽煬邪正顛倒朝端之上壅蔽將成
聲影之通毒流何已甚而巧立虚名上無顧忌離間起
於蠅營讒搆生於長舌其為隱禍大可寒心疏上忠賢
恚甚㑹上御經筵講讀竟忠賢睅目語閣臣即御史疏
千人所指目不識丁此何語也時首輔為葉公向高從
[014-2b]
容言是言官也豈當深咎忠賢意稍解尋又傳㫖予重
謪葉公又具揭力救獲免居久之上似心悟忽遣客氏
出宫朝臣方相賀其明日復召入寵顧如初公又極諌
請割小恩以慎大防凡千餘言語皆危至有詔奪俸三
月然忠賢愈怒不惵隂與其黨户科給事中郭鞏謀逐
公時正人尚多在位忠賢等謀悉去之乃援進黨徒彈
擊四出公患之曰羽翼既成禍不逺矣吾不惜死因復
上言臣觀先朝汪直劉瑾其人雖皆梟獍然幸言路清
[014-3a]
明臣僚隔絶故不久終敗今乃有郭鞏者結連膠合取
㫖如寄權璫之報復反借言官以伸言官之聲勢反假
中涓而重數月以來一斥熊德陽江秉謙一斥侯震暘
一斥王紀滿朝薦一去鄒元標馮從吾一逐文震孟鄭
鄤近且欲厄孫慎行盛以宏而棄之摘𤓰抱蔓正人重
足舉朝各愛惜一死無敢明言犯其鋒者而忠賢且横
行愈甚奸謀愈深臣若尚顧微軀不為攻擊將内有忠
賢為之指揮旁有客氏為之操縱中有劉朝等為之賣
[014-3b]
威而外復有鞏等從而蟻樹蠅集内外交通驅除善𩔗
天下事尙忍言哉因請誅忠賢甚力忠賢既憤且懼乃
率羣璫環泣上前至請自髠以激上怒遂得㫖責公回
話公復申請不屈傳㫖廷杖八十又以葉公力持返詔
改奪俸一年於是公履尾不咥者再矣人謂公君義形
能見雖更數月無語未為寒蟬也公厲聲曰即日者遂
死杖下安得聞君是言乎上實生我不敢不以死報時
聞忠賢欲使其徒劉朝等典兵行邊議既定需期發詔
[014-4a]
公曰俟詔既發而爭之晩矣既力陳内臣典兵有三不
可九害疏入不報然其事竟寢已而奉使按楚尋遭䘮
歸當是時忠賢益矯䖍無忌黨徒日益進於是僉都楊
公漣左公光斗等交章訟言朝賢多和之者即所引稱
皆以公曩疏為權輿忠賢以是益追恨公未幾楊公等
並譴歸於是忠賢大樹威撾殺工部郎萬公璟公時家
居嘆曰是奴戮士矣既手滑吾屬寧足復留種乎其明
年春舊吳江令曹欽程方為工部主事希忠賢㫖誣奏
[014-4b]
公并及張公慎言等四御史並得㫖禠職追贓亡何詔
逮楊公等六人尋即逮公當公未逮時語人云璫求首
禍必及我我安逃死即不然我必伏闕為楊左諸公死
爭既聞緹騎將至乃謬為他之入别大夫人身自詣郡
聽宣詔巳夷然就檻車時道路觀者皆憤激即云此璫
矯稱不當奉詔洶洶欲掊殺使者公大聲諭止之乃稍
稍散去吳人既蓄憤其後一月乃有周蓼洲吏部之事
云公至京下詔獄嚴訊承刑甚毒至肉節縻拆抗辨益
[014-5a]
厲奸人司讞者無如之何竟以意鍜贓五千餘金獄上
忠賢意未慊矯㫖再訊承刑如前义益贓七千金掠比
無虚日一日下片紙付獄吏趣入黑室中夜半埀石其
胸立斃時為六年六月十七日其夜朝天宫災先是公
逮至之日都門地震初鞠之日王恭厰災再鞠天大雨
震天之應公如鼓桴然可異也公卒之明年熹廟崩今
上御極戮忠賢客氏并其黨誅竄有差遂以廷臣言贈
公太僕卿大中大夫予祭𦵏祠祀又歸追贓金五百其
[014-5b]
又二年郭鞏以事被逮云
   大宰梁鳴泉公傳
公名夢龍字乾吉其别號則曰鳴泉先世山西蔚州人
始祖名聚者自國初徙家真定良久聚子整往田間見
蛇兎相握起逐之無有心異而識之聚卒整遂以地為
藏藏聚曰吾後世必有興者蛇兎告我矣自整傳三世
而生公公始生時公父贈君怡菴公感異夢因名公夢
龍公出胎便具英挺五歲能咏詩在怡菴公抱中輒請
[014-6a]
得即日就師學怡菴公紿之云今破日不佳耳公應聲
曰以破吾愚豈不佳怡菴公大驚喜每語人吾斯知項
託黄童非俊物也年十五試有司第一補弟子員二十
五鄉薦明年成進士是為嘉靖癸丑尋試宏詞高等改
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出為兵科給事中公文譽崷崪當
留編修國史㑹其時同舍郎晁君東吳病不樂去金門
然故事無並留者公遜謝乃出既入諫垣則慷慨言事
無避忌劾先後兩冡宰李公吳公行私黨權時論壯之
[014-6b]
久之擢為吏科都給事中大計天下吏鋤稂汰秕人以
為公不怨當是時肅皇帝頗崇壇祝學士袁公煒偶為
上草青詞稱㫖上傾心大用之公偵上意上疏畧言相
臣宜舉學術純正無輕掄選俾聖治不光上覽奏怒賴
首揆華亭徐公從容為解止奪俸半年而學士卒入相
亡何擢順天府府丞㑹河決沛縣行河重臣議開新河
請才監司甚急輔臣修郄者輒言莫如京兆夢龍因出
公副臬河南領河務公之治河也考箕誨鍤與卒同力
[014-7a]
晝不敢廬夜枕幘席衣而處河上大暑疫作則出俸買
藥飲諸役徒活數萬人於是功成擢叅藩闗内旋遷山
西按察使是為隆慶二年於是户部尚書馬公森等奏
薦公異才可為邊大吏遂以其明年遷河南右布政使
又明年遷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鎮撫山東時山東以催
科重急農失其業探丸四起公為除苛令明舊章民由
是投刀秉耒先是嘉靖中遼大饑遼人避役跨海廋登
菜島嶼中者數千其始耕捕救枵而已久之海濵之人
[014-7b]
嬲之始出沒抄刧無虚日更數撫莫能定公奮然乘舠
海上相機宜條上招安三䇿八事已而河塞宿遷口覆
運艘數百蕩糧數萬鍾朝議通海運則又以屬公功成
加俸一級尋遷右副都御史改鎮中州中州盗賊蟻結
所司以獲盜為上功公曰俟盜起獲之訌吾民矣法當
使無盜乃畫九議行之不數月户可脱扄卧也久之賜
白金文綺時神廟新即位江陵秉政以公為能召入為
戸部右侍郎尋改兵部右侍郎值三韓王杲城㨗上天
[014-8a]
子命公持節服麒麟服往賚官軍巳丁繼母憂歸服闋
起兵部右侍郎尋陞右都御史出制薊遼至則首問四
鎮軍所疾苦為剔除之因是以簡軍實修馬政築城壘
謹斥堠慎擇將領以忠勇勤為上無取恢然者曰猶之
相馬不舉肥也而其時昌鎮黄花路薊鎮古北口邊墻
報成遂晉太子少保尋有㫖召入視部事時司馬堂無
督塵封久公入則樞帷改觀於是乎除種馬之令國初
戰馬官自牧既以授民歲徴駒焉駒不可戰官為罷駒
[014-8b]
購壯然尚沉種馬民間則民大騷公請得盡鬻種馬稍
徴芻佐官買馬者令下民如脱重負者㑹吏部尚書缺
廷臣以公及某某三人名上上覽公名顧為輔臣曰是
非曩時抗疏摘兩冡宰者耶必良冡宰遂用之公為太
宰銓綜萬流無蹊有鑑然謁不遂者輒憾恨有為公所
善某子甲者從公求節鉞公大驚曰此豈餅飥子可乞
得耶其人慙怒而去於是江陵相既沒繼當揆者素不
善公異時難公鐡靣者又為蜚語怒當揆㑹御史某將
[014-9a]
有封事奏金吾徐爵奸狀當揆聞之召與語使飛波洒
瀾及公某事公夷然上疏微辨因請骸骨甚力凡三上
始得俞㫖歸公歸時年六十餘矣猶得事怡菴公三年
又十四年而公卒公所著書有賜麟堂集讀書日錄各
若干巻自公之歿又十四年而其冡孫維樞以雋才薦
賢書腰褭初躟不知其屇也
史氏某曰公固江陵所㧞士也又受知深終江陵之世
公用條茂而是時有御史劉臺者亦江陵士以請劍得
[014-9b]
杖謫死故當時之議以公守雌不如臺毅抑猶見隼之
飛下誅馬走非至論也自江陵之身功過離擘如人見
其靣瘢肉並列故憍中足智戴威震主者過也錘邉鞴
吏快賞決罰陶鑄天下歸於湛新者功也過已墮其家
矣而功揭於國雖加利銛益以健爪不可得剷焉二子
之遭幽章異歸迹其所處各有其際矣夫諫者之情必
借物以發其氣則與其過際分城守障之吏得因權以
極其才即與其功際與其過際則不得不死與其功際
[014-10a]
則不得不致其勲名死之與勲名皆有不得不然者驅
之豈早定哉或曰入則際其過矣又不去與終始焉昔
宋荆國變法諸賢欲引去謀於邵雍雍力止之謂當乘
此戮力引濡救燒投劾無濟雍潛士命人如此然聞之
故老公佐樞時江陵握厲鍼公進平飲多所救江陵母
死廷臣連章勸留數十軰公時在朝無公名由此言之
公非苟同江陵者也
   王諫議傳
[014-10b]
王諫議者名元翰字伯舉别號聚洲其先南直鳯陽人
也高帝時有名珊者從征六詔有功世其官於滇遂家
焉數傳而至諌議諌議祖尚絅父寀皆有志行諫議生
而嶷偉目光灼然如巖電為人磥砢著節敦尚倫義自
童時已然七歲䘮母事後二母如母父病刲股號天請
代里人謂之聖童孝子年十四為文奇播或告之鴻文
無範是為恣諫議意不屑曰吾氣至才出皆範也老生
行墨何能為或聞時政過舉輒遶&KR0451行徹旦既而㦸手
[014-11a]
長嘯曰秉成無人其父兄聞者皆異之弱冠舉其鄉第
十一人累上公車不第貧甚求署敎楚之竹谿益復博
覽專研夜聞魚觸荷聲有悟由此詩文大進辛丑成進
士應庶常選四明沈公見其文奇之以為眉山復出㧞
窴第五或以告諫議曰相君知公甚矣公何以報相君
諫議正容對曰他人不敢知苟出相君某知報德矣羅
彛正之於李南陽非報耶四明稍稍聞之其後遂出為
吏科給事中當是時顯皇以黄老治天下時宰因之隂
[014-11b]
詭持禄斥逐端人而與公論爭長諫議疾之首上言時
政五事曰責法令曰專㑹推曰慎名器曰廣賜環曰嚴
奏辯已又疏劾首輔一貫顛倒是非譸張亂國有愧鼎
鉉久之上卒罷一貫而次輔鯉同日并罷諫議又上疏
言陛下一日并罷一貫鯉其當罷與否舉朝不敢為鯉
伸一詞夫是非可否能使舉朝不敢言陛下不得聞此
豈有國者之福乎既又力言枚卜宜慎因劾新叅李公
廷機局幅褊淺非宰相器恐其以敝車羸馬誤天下疏
[014-12a]
上不報然李卒以是引去諫議既以有言皆用愈益奮
激㑹遷工科右給事中巡視庫務劾奏庫璫楊致中王
道剝商婪賄請按其罪時秦税使怒咸陽令滿朝薦彊
項誣奏朝薦劫貢殺人上震怒逮治朝薦諫議抗章救
之語戅甚上皆不報亦不之罪也一日有詔經營三殿
諫議以為殿工費浩非責恊濟於省直則坐𣲖産木地
方國家自有礦税以來天下之財半入大内半歸羣小
豈可又興工作重累吾民乃上疏極論議卒寢已又上
[014-12b]
言時事可痛哭者八其大畧云陛下臨御埀四十年靜
攝居半近年以來精神别繫厭玩士夫於國有不聞於
家有不見輔臣朱賡辦閣三年尚未一瞻天表人失心
膂厥疾為狂可為痛哭者一也六卿强半成空懸缺數
年不補或一卿貳署篆兩曹在外則監司手綰數符知
府攝自佐貳人失股肱厥疾為痿可為痛哭者二也南
北臺省寥落而被召者積年累月不霑一命夫既召之
又姑置之必待䘮氣而後用之陛下何見而出此御史
[014-13a]
代天巡方風厲一時報命則相代無人重巡則故無此
例上下紀綱陵替殆盡人失耳目厥疾聾瞽可為痛哭
者三也廢棄諸臣淪落彌歲奉詔起用未見彚征天霽
無期河清難俟更復數年不起竊恐壯者老老者死人
之云亡邦其殄瘁可為痛哭者四也九邉糧餉缺至八
十餘萬告急轉借内請不應京師十二大營十萬餘衆
計餉每年二百餘萬陛下試問此十萬衆能戰者幾何
不過數百而已其餘則班役市棍負販也或以空籍支
[014-13b]
實糧或以一人冐兩餼卒有緩急可驅此軰為陛下出
死力乎可為痛哭者五也陛下深拱天下不得望顔色
數年臺諫封事一切留中夫封事者發奸破蔽之利器
也不行則不利一旦有奸人朋比臲卼誰為陛下横口
談事横身當事乎可為痛哭者六也𣙜税之使徧于天
下民間轉壑炊骨賣子市妻怨氣上蒸災異迭見方且
指三殿以為名借停止以悦衆是天以回禄驚陛下陛
下正借回祿以剝萬民可為痛哭者七也郊廟絶跡講
[014-14a]
席生塵隠禍伏機壅閉已極青宫講讀經年不舉親暱
宮妾踈逺正人古今未有如此而能久安長治者可為
痛哭者八也時災異數見又上疏極論大臣某某奉職
亡狀又言鄒元標顧憲成高攀龍趙南星逯中立等皆
經世才誰秉國成坐俾淪落選司間一起廢清節如于
玉立劉元珍等皆不得列名輔臣好惡拂人之性傷割
天心此災異所由來也當此之時諫議直聲振于天下
其用事大臣皆不悦羣小阿附大臣者爭欲得諫議為
[014-14b]
首功初給事中王紹徽為其師翰林宣城湯君營爰立
甚急以諫議重名謂諫議曰公語言妙天下即一札揚
湯君湯君且為公死世間如湯君可恃也諫議厲聲曰
吾何敢恃湯君謹辭給事由此甚恨至是乃與其徒共
組摭諫議暮夜受贓盈數十萬巡厰庫盜庫金無筭為
成奏以授御史某子甲上之諌議素剛聞之憤甚立集
五城坊吏悉出裝裹琴書數車陳之都市因向闕大哭
曰臣以職任糾彈不敢塞黙以負陛下御史顧且誣臣
[014-15a]
贓跡臣無顔復入𤨏闈即日掛冠策蹇徑去於是給事
中胡忻御史史記事南有臺叚然周達等相繼上言元
翰鯁固觸邪御史戴豸冠為柄臣報怨不忠之尤者也
不報而司計卒以擅離職守鐫諫議官諫議喜曰吾生
平不能去心者道義知巳名勝山水耳今而後寧復匏
𤓰乎於是東汎滄海西登泰華南渡金焦謁顧端文高
忠憲諸君子於東林低回講席者歲餘始自吳歸滇其
在滇惟閉門却掃興至則出游昆池雞足之間如是十
[014-15b]
五年於是高邑趙忠毅公為吏部尚書矣奏起湖廣按
察司知事尋擢工部主事方受命戒途而逆閹魏忠賢
矯䖍擅政趙公且得罪去他御史承風㫖劾諫議為趙
公私人有㫖予閒住而王紹徽者方起田間得璫意驟
躋冡宰修怨申衊云云於是又削為編氓人猶慮有後
命為諫議危諫議獨夷然曰吾得從楊應山高梁谿地
下足矣然自是遂不敢歸滇飄浪大江南北薪炊時絶
或常僵卧邸中歲丁卯今上御極忠賢伏誅其黨論如
[014-16a]
法凡被璫禍者悉得湔祓還其故官於是京兆尹劉公
宗周吏科都給事中宋公鳴梧等訟諫議寃章下所司
冡宰故璫苞蘖尤畏惡諫議力扼之諫議竟以病卒於
白門卒之日囊無一銖廣陵范吏部鳯翼黄尚寶正賓
等經紀其䘮當諫議革時諸公皆&KR0008嘘諫議爽然顧謂
諸公曰幸也死於二三友朋之手不然千年之後誰為
知我心者乎
舊史氏曰自神祖中厯以來三四十年之間朝宁之局
[014-16b]
則已三變其始天子靜攝聽君子小人之自戰而不為
之理所謂䑕鬭穴中將勇者勝耳故其時君子時勝時
敗然君子雖或不勝而其助亦不衰也其既兇寺擅權
小人處必勝之地君子即亦戢心搏志而甘取不勝不
復敢言戰小人亦不曰戰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時君子
雖嬰禍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後魁棅已振握
照明法君子小人皆怵然不敢窮戰而隂制以謀故其
時氣戰者敗謀戰者勝謀陽者敗謀隂者勝凡明主所
[014-17a]
鉗鞬以繩貪人宵類者小人皆借之以穽君子其君子
既禍敗即無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小人亦不靳歸名君
子而但使其無救于禍敗又可曰非我也法也是故君
子之不幸未有甚於此時者矣雖然自其卒而觀之世
之所稱東林君子與翼東林者不十年而俱盡固也若
其始泰輪帛四馳萋菶㧞連道亦已盛所獨不及者惠
司馬元孺方侍御孩未及諫議三君耳朝賢之爭司馬
踰十年方萌俄遏而侍御終沉諫議以死此無他故今
[014-17b]
人固畏君子尤甚畏此三君以為此三君才氣獨出其
出必將大治小人即一日能見於上又未易得敗耳余
未見司馬稔知其素侍御出獄識之京邸余官留都得
交諫議其人皆英照奕奕論事如刀劃塗以彼其才氣
不問何賊皆能殺之此世人所由甚畏之也甚畏之者
其心固亦甚貴之矣嗚呼三君誠人傑也哉
   張洪川先生傳
張洪川先生者名仁聲其别號則曰洪川河南之磁州
[014-18a]
人也先生仕為令得稱明府以長君司馬鏡心官諫議
時承封諫議得稱封公先生皆不許故人但稱之洪川
先生云先生生有至性從父無子子之先生婉媞致孝
得兩父歡心兩父殁皆哀毁骨立廬墓三年弟夭遺孤
惟一女撫之過其子人以為難故里中稱孝友者必歸
先生為諸生有聲十舉不第卒以明經謁選授蜀樂至
令時邑經奢氏亂民盡逋逃吏持空牒無所責賦先生
下令招撫宣誠布寛民由是歸之如流水不期年户口
[014-18b]
大充乃進其民約曰耕田多者為上氓吏卒入鄉&KR0008
趾即禾未熟稅者令非人聽民唾令於是民競奮力田
秋登牛車輸者恐後賦盡如初民故獷喜訟鬭先生曰
民剛矣以剛制剛非策也束右以葦不以石吾務以柔
勝之耳故其聽訟不御鞭鞔或有疑獄他吏務為恫喝
張威取情先生獨與往復言笑如鳴叩然即折懾之不
一二語民皆涕泣叩頭請死以是邑人大悦他邑質成
者麋至或謂先生曰子治亂國法宜嚴顧矯以寛寛中
[014-19a]
有敗不聞子産之説乎先生曰不然是乃所謂嚴也善
馭馬者恃轡勒不恃鞭筴鞭筴之於馬疑之而已今以
其疑馬者畏馬畏盡則怒出怒則害大是故不如謹轡
勒鞭筴怒馬轡勒服馬也吾之治馬苟使轡勒無失頤
舉袂揚膝振股起皆足進馬矣何鞭筴為且夫長民者
决綱斥紐木偶叢神權不自執此豈吾所謂寛哉言者
於是始服然先生性故剛未嘗懾彊禦里有大豪為奸
者悉捕治無少縱有撫軍所使使傳檄郡邑挾威雄行
[014-19b]
他令事之甚謹至樂至先生目懾之愈益横乃大怒曰
䑕子何恃使卒捽庭下械繫之明日正辭以聞撫軍撫
軍不能違卒論如法故其時為之語曰謂水為柔水則
不柔播山如流於是治行為全蜀第一尋以今上御極
恩封父母如其官又請以其封貤生父母既得命先生
大喜曰是吾所為折腰者乎而既遂矣復何求即日稱
病解印綬去當是時司馬鏡心已成進士治泰興高等
徴為吏科給事中矣先生之教子自為之師不使就外
[014-20a]
傅故司馬早成先生既歸田自稱野老性儉約自其少
賤至今既貴且老無異持先是數十年海内方盛司馬
年舞象髪鬑鬑然先生抱之膝上謂之曰聖人之道寶
儉而惡侈吾見今世士大夫急游宴好華餙金玉綺紈
奴僕輿馬喧閭溢巷皆前二十年所亡有此非吉祥不
出十年天下其將亂乎司馬心識其言其後嘗舉以告
人曰吾父真聖人也自先生居里里中人恃之甚其長
牧凡郡邑大舉民甚寃者先生雖矜岸必為其長牧訟
[014-20b]
言之歲壬申㓂潰晉數十萬突河北縱横磁鄴游騎至
城下日數百城中人大懼先生率衆登陴為守計甚設
邏者獲賊偞守以請之撫軍先生曰不可㓂已逼城而
宿奸其内此危道也度報文往復旬日猝有變奈何守
悟立誅之懸其首示賊賊乃遁去一時稱先生知兵能
應變非徒儒者也大都先生為人靜正不欺而好行義
然以中坦無宛氣以是能壽行年八十神明卓然如五
十許人執筆能細書日行不御策往返十餘里不倦夜
[014-21a]
飲至宵半以為常葢誠異人云戴子曰竟其德敦其言
於人無所不信是橋大人也常以皓皓是以眉夀其洪
川先生之謂乎
舊史氏曰余兄事司馬幾二十年當其宰海陵大江南
北歌為神君余時為詩十章紀之即不知其有敎之者
洪川先生之治樂至者其師也故曰傳琰治譜言令之
敎令也若乃司馬之八為諫議世歸彊直出鎮百粤蠻
夷來威此非有敎之者然以余所聞先生行事彊項甚
[014-21b]
剛拂衣甚决登陴甚勇慮變甚智苟取其意而厲持之
可以秉簡為諫官亦可以執貞律為丈人長子是故天
下之善取者莫若司馬也司馬善取可不曰先生善予

   馮二酉先生傳
先生家錢塘少英秀為錢塘諸生有聲累舉不第遂棄
去益讀書博覽自典墳迄梵野無不渉者文近江庾詩
介柳韋尤喜為小詞謌曲中多閨思宫怨情艶之言所
[014-22a]
著流甚侈凡其地之當路鉅公皆傾心願交先生先生
率情應之簡簡然退而雜山僧野老間則言笑甚濃文
章日出如露降荷盤無所膠附而瀏灕渾脱見者熹心
家甚貧厨嘗絶炊吟咏自若有餽之粟者不妄受受亦
必圗報之稱施而止與人春敷少譏多奬而綿鍼匣劍
骨鋒湛然每聞冠紳忠義閭巷節烈及是非所繫世論
不平者即㦸手鬚張霜虹滿靣人以是窺先生骨嚴中
朗其於世雖甚無忤諾之而已非有唯阿諾之於唯相
[014-22b]
去萬里也今行年八十有六猶辨蠅書所居三聖橋嘗
雨中乘屐至於津頭往還三十餘里喘汗不作有召之
飲雖甚久不告休時或瞑不語人竊相謂曰先生疲矣
先生聞之遂張目訟曰吾不疲也呼酒酣歌多至達曙
神明矯然葢五官甚茂惟眼嘗涙為缺䧟云
倪子曰余後先生四十年與先生㳺最久嘗欲生謚之
一言累思經旬竟不得也以為才士有其德以為㳟士
有其風以為華士有其誠以為介士又有其俠爾昔者
[014-23a]
錢塘之彦和靖清舉近枯昭諫華飛似放此二子皆不
可名先生吾聞錢塘故蘇白之所治也先生者香山氏
之朋與眉山氏之朋與
   楊夫人傳
楊夫人者李太僕慕劬先生之配宫允紹賢之母也年
十五而歸太僕二十二而太僕成進士十七而舉宫允
五十八而宫允入翰林三十二而承譽命七十二而以
病卒天下歸富貴壽考終焉其為人柔令通曉大義太
[014-23b]
僕未第織紉襄讀及既貴不改縞綦太僕凡之官必迎
兩尊人夫人修養無方太僕以是專意能其官太僕既
入為給諫危身敢言夫人不慴及貶官乃更益喜人問
其故夫人曰子不見蔦蘿之依松栢乎其上浴霄氛食
霜氣其下乃始紛披旑旎以為榮華人臣為諫官不敢
言脂韋以豢其官若瓠子而拳縮其身則如繭蝟中女
且羞以為夫吾誠不以彼羞易此榮且子以為士之榮
妻為是被之象服云爾耶聞者悚服葢其有士行如此
[014-24a]
敎宫允兄弟甚嚴宫允之在翰林有大名顧特端整進
止嶷然世以是歸功操績不誣也畜諸媵及媵子不妬
有恩人有為之咏樛藟桑梅云
倪子曰余嘗有言不備龍德不可以成婦儀以其不可
見過不可見才馴其氣若嬰兒而當其履艱遘危則又
必責之壯男子難為之事故曰婦無百行者非通論也
若李母楊夫人者豈可不謂之猶龍乎
   劉烈女傳
[014-24b]
劉烈女者錢塘人也居江之滸年十九字諸生吳嘉諫
未歸其父元輔舊常將五百人禦倭海上中罷家貧所
居淺隘與少年張阿官隣阿官故逋蕩窺女貎都狂發
夜躍上樓穴窻入逼女女大呼賊踉蹌脱走元輔驚起
禽阿官縶而髠焉未及旦阿官兄子養忠知之遽糾黨
斬門謀奪阿官且鳴金號於衆曰元輔實以女倀而又
穽之女聞之拊膺長號曰天乎辱人至此當是時女父
母專外禦不能中顧及事解散登樓見女投繯奔救巳
[014-25a]
氣絶乃以聞於郡有訟梟曰丁玉蘭者為阿官謀賄元
輔金當讞元輔顧訴女承汚若為奸露然者時郡守河
南劉公有廉明聲顧念即如父言囚無死法然心固疑
之乃故軒其獄而隂使人四出物色數日盡得女潔烈
及元輔受金狀復請之臺使者檄同從事北海劉公雜
治之一訊吐實於是阿官等悉論如法闔郡譟呼有為
之謡曰兩劉哲一劉烈江河海流合江河海者指女及
兩公所居地而言先是女死之三日嘉諫往弔時六月
[014-25b]
溽暑女面色如生嘉諫又以法騐女眉寔處子乃拊屍
大慟女眼中忽迸血激注嘉諫面縷縷如含噴然嘉諫
手拭之乃已而丁玉蘭者一日白晝忽見女立其庭自
搏叩頭立死一時驚異以為神明云
舊史氏曰女不幸著烈猶臣不幸著忠也石擊則火出
性激則氣騰性氣相搏則生靈怪天地之性循常喜安
而當其變生氣作則躍為雷電播為風濤其固然耳今
夫高䕫伊周非必奇鬼而萇宏著其碧血伍胥馳其素
[014-26a]
車皇英姜姒不諡靈妃而曹女沒而戴屍李娥烹而湧
鐵此非為聖魄悶然傑魂狡獪由夫循常者神靜嬰變
而氣翔也故曰多所見少所怪使儒者閉門枯坐讀古
人書見萇伍李曹之事必將心疑以為荒誕今觀於錢
塘劉女者則豈不然乎
 
 
 
[014-26b]
 
 
 
 
 
 
 
 倪文貞集巻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