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01 弇州四部稿-明-王世貞 (WYG)


[297-1a]
欽定四庫全書
 弇州續稿卷一百二十三
            明 王世貞 撰
文部
 誌銘
  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居來張公墓誌銘
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銅梁公之乞歸也實在萬厯丁亥
云蓋三上而天子猶難之最後不得已乃許馳驛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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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時公卿大臣咸謂公甚壯武即縣官有緩急必召
公既歸猶日徵公起居食飲狀以為國輕重而至明年
戊子公卒得風疾不起天子為之震悼輟朝下宗伯太
宰司空議贈公少保予祭九壇俾工部郎馬魯卿治𦵏
於是公卿大臣西嚮咨嗟歎息曰國棟摧矣公既易簀
謂其子曰葬我必以王元美誌銘元美友兄弟也而劉
𤣥子為兒時交其必𤣥子狀之於是其子錦衣君叔琦
等卜以庚寅夏四月𦵏公於鳯凰山之賜塋而先期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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𤣥子之狀以請予從金陵得公訃即為位而哭以㱔辭
寓夏官之役於公里即不能下從公而乂何敢辭公張
姓楚之孝感人其先有天性者避元季兵亂竄於蜀深
入於瀘之銅梁係籍焉再傳而為逈配汪又傳為巽配
劉又傳為文錦是曰南澴公配沈自南澴公而上遡逈
皆以公貴贈如公而配皆一品夫人公諱佳𦙍字肖甫
初自號瀘山以其家在居來兩山間更之曰居來山人
沈夫人感異夢而生公公少穎敏秀俊異凢兒七歳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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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澴公舉古書傳語即能談質如素習者日誦書千餘
言十七為諸生義試輒冠諸生時重慶太守光州劉公
出行部得公文而大奇之使與其子遊即𤣥子也劉公
固以古文辭名又好談兵多奇文籍盡以屬公公間與
𤣥子談英雄而歎曰夫英雄者其吾家子房乎當其動
以無之用當其静以有之用卒遇之而若素忽斂之而
叵測若趙文子之談笑於衷甲周條侯之安臥於攻壘
斯其亞矣𤣥子異其志而公又益習先秦西京言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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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黄初大厯之間多所饜咀矣二十三舉於蜀明年遂
成進士出補大名之滑令滑故三輔巖邑也公至按宿
牘讞決若神而恒以情衷法而行之兩造甫畢各得意
而去吏民之嚴愛公若父母矣時緹帥挾上寵張甚其
所遣詗事官校與闕/ 詣並重公一日晏坐有弁而急
裝者一髯輔之至邑門門者㦸之叱曰我官校也遂入
公下與語徑前曰縣官欲捕若邑耿氏豪亦與若有連
胥吏以下皆辟易遂挾公入别室出匕首交置於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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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所謂曰若何欲曰予我萬金公陽驚曰我何所得
萬金髯者曰某庫有萬金公復陽驚曰庫金誠有之苐
上皆邑賦長名氏若出十里外必敗且今日予公庫金
法必死不予亦死死等耳寧死國引其項曰匕首胡不
下髯者曰我何忍下第欲得金耳公徐謂曰邑郭中多
冨人我出一紙授之即不得萬金可半致也呼一小吏
前命筆書紙應賦金者二十曹曰緹帥責金甚急可人
賦致二百金來子之時丞簿跼蹐儀門外尚謂果官校
[297-4a]
捕公既得公所賦金主名乃皆賊曹游徼驍武者也始
知為刼賊亟集此二十人者人奉二十金而袖鐵推前
謁公謂民貧所賦金止此矣公陽怒曰賦汝人二百金
胡二十也何以解二公槖復令一人前忽躍而就之髯
者出不意即自剄死羣縳弁者訊之名任敬髯者髙章
也使游徼四跡郊外有三四輕騎皆逸去考問皆得其
人磔於市公之初見刼時從容若無事者刼既解鼾卧
逹旦人以是知公可大受矣公居邑多暇乃益為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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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于鱗守徳為比壤于鱗郎刑部時與余及同舍郎
徐子與梁公實宗子相及吳舍人明卿歌詩酬倡頗傳
於人人公意𧰟之乃謁于鱗出其詩為贄于鱗大善之與
折節講鈞禮然公益心儀于鱗矣時歳大饑而冨民有
故壅糴者公請於臺平價納諸倉為粥以食饑者所全
活數萬計事聞特賜金幣公治理流聞法當首垣省以
年未及格擢户部主事命下于鱗以書寄余盟壇中有
一當齊秦賦者張肖甫也公實不死矣公既入遂與余
[297-5a]
比部徳甫同造我而是時諸君子秇文翩翩自肆相砥
礪為髙人之行且飛觴染翰卜夜無已而公獨温然其
間若巨源濬冲而年又最少宗吳頗跆籍公卿而恒呼
公張少保云其後公加至宫保而汪司馬伯玉書戲余
少保今驗矣足下得無亦沾沾乎亡何出榷閩廣金帛
公洗手出入毫髪無所私道改兵部職方主事蓋太宰
建寧李公知之也俄以南澴公喪歸一切裁之古禮而
哀獨至服除至京師時蜀當有吏部闕而太宰嘉禾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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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難其人聞公且至曰此佳吏部郎也至則補故官而
少日以司勲郎請時權相分宜子前已知之風公賂而
不得乃睨謂吳公是子故太宰私人今太宰亦私之
耶吳公持之不得乃遷公膳部郎以自解而公故社
中友皆徙謫無在者苐與南海黎惟敬汝南張助甫
濮陽李伯承廬陵胡正甫多所倡和側目者讒之分
宜子曰故王李社中白眼而譏執政者此子尚無他
於是假風霾變察諸官僚而公得謫矣謫而同知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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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是時子與守汝寧而明卿由謫遷歸徳司理三人相
會自愉快然公獨不自處遷客勤脩其干陬盜姦惕息
中丞吳興蔡公嘗宴是三人者備客主禮時人稱之遷
知蒲州蒲於晉最雄其彊王貴家&KR0808比而亟遭地震之
變廬舍畜牧無所賦不時供公委曲拊循之而威亦不
廢若他所操攝則游刃解也銓部雅知公之屈而得其
政理超河南按察僉事飭潁上兵公益得發舒潁亳之
間謐如矣尋改雲南為提調學政以經術文雅振諸生
[297-6b]
昆明㸃蒼之勝皆以古文辭収之自是公望益重遷叅
議廣西入飭大名兵備為副使分守甘州為右叅政按
察山西為使所至有聲實吏民所頌稱山西之未㡬而
復超拜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應天等處軍務兼巡
撫公乘傳至九江而安慶以兵變聞道路洶洶為梗公
夜趣潛山属九江兵使者使郵報安慶軍門旦夕至矣
會叛卒前巳就擒餘黨謀外應者脅息不敢動而公自
桐城走金陵任詗得其實則安慶之衛體宿重與郡守
[297-7a]
抗而守志隆以故南兵部出稍裁之而又嚴核其占役
指揮馬負圖張志學張承祖忿使其舍人桃悍卒故嘗
為盜江洋者吳錫等張旗幟犯守守跳遂行剽人財帛
守已與守備設筴平之矣公乃具疏上其事請一切正
法而留守中貴人意惑之謂守實激之變以揺公公不
為動詔逮指揮等論死而以錫付公行法焉守卒得白
公出履行諸郡縣務持大體不屑屑期會務以民瘼吏
弊為急時余强起大名遷山西皆得公代不相及余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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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諱歸而公來按部相持而泣懽甚比余服甫除公與
郭御史之薦剡上矣余起湖廣入為太僕卿公猶在事
念太夫人老欲奉之還蜀上疏乞休而太宰楊襄毅公
故蒲人熟公賢而固留之所以褒揚甚至然公間嘗語
余必歸矣吾之承乏兹土也故相新鄭公實才我而次
相江陵公從㬰之吾以為大臣一意為國用才而已兩
無所報謝二公乃兩疑我以為必偏有所厚新鄭去矣
而江陵公方柄國是且甘心我而安慶倅王應桂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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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指揮孽守志隆者也公極論其狀應戍而南臺與之
有連曲庇之得末減因入其蜚語中公江陵果信之俾
聽調用公欣然奉太夫人歸蜀公歸而諸謂公寃不蔽
白簡者謂公吳可大用者籍籍江陵公不自安又察知
公實無他厚乃大悔曰吾㡬失此人時江陵公雖忮而
尚能為縣官急才尋補南京鴻臚寺卿公始獨身之任
未㡬遷南光祿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真保諸郡甫發
江口而太夫人之訃至矣公噭號不欲生括髪粥飲晝
[297-8b]
夜馳歸哀毁如失南澴公强自力治𦵏既襄事推先人
之產直千金者以予兄服甫除而召撫陜西未上改宣
府之未㡬而敵别部長滿五擁鐵騎六百闌入獨石口
剽掠時久已通互市矣公檄大帥麻錦伏兵邀之生獲
其副巴拉滿五使求之辭甚哀公計以縱之則見狎僇
之則見讐乃以屬大帥錦俾建旗鼓縳巴拉將斬而馳
赦之巴拉叩頭流血曰微太師身首異處矣公諭以威
徳給之銀符巴拉自誓不敢復闌入邊然巴拉擾而滿
[297-9a]
五驕明年挾益賞公下令有浮取一餅一肉者斬滿五
乃媾都訥台吉伊勒敦塔布朗數千騎闌入邊有所殺掠
公移文順義王罰都訥台吉馬駝牛羊以償然滿五伊勒
敦塔布朗強諳達不能制於是廷議有稍益之賞以羈縻
者公上疏謂今日之勢與曩異曩者權在彼不得不中
彼之欲以全吾之體今者權在我顧乃屈我之體以伸
彼之欲乎哉即欲有伸漸不可長彼苟叛而更大入臣
自悉一鎮之力制之不效則治臣之罪慎毋使彼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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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曰善敵既聞公治兵互相恐乃更還所掠人畜獻馬
百六十疋牛羊槖駞稱之求勿解互市上謂公處分能
慴敵勞賜金帛過當是歳公所減省緡錢以萬計城七
堡一城二僅又城獨石半壁猫兒㟷三城修南山邊牆
萬六千九百四十尺功倍而費省復婁賜金帛入為兵
部右侍郎未㡬而浙江有驕卒之警督撫浙者吳中丞
善言故良吏也而不習兵嘗取中㫖減卒月餉卒訴之
不聽遂噪而縳吳公車中冠履俱破至演武塲羣詈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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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而數之且甘心焉會工部郎謙與二御史徃解譬百
端然猶責吳公狀使復餉而以二千金謝過乃已吳公
遂出遜於吳興當此之時吳楚閩越之卒皆驕而督撫
臣悸至有穴垣以防不測者事聞江陵公曰孰能制之
既而謂吾得人矣遂命公兼右僉都御史出鎮浙許以
便宜行事公馳至京口約余出會余方稱道民謝不能
出公謂若何而可予謂不僇則廢法多僇則生變惟以
時緩急得其魁而已公頷之時陸與繩以少司冦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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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公過之謀與余合然公甫與吳公代而市民之亂復
起始杭城中諸柵俱有役夫司干陬諸土著者募游手
充之其後必取身役其人惰多借貴勢以免夫數益以
狹役益迫而游手無所得食僑客丁佐卿假利便言之
監司弗聽意忿忿曰謂我曹無爪距耶寧營卒之不若
謀之市猾相搆詛為亂而會佐卿坐他法郡囊三木以
徇市猾相與篡奪之諸亡賴子益麇集行焚貴勢家謂
庇其應役者遂破兩臺使門掠其衣裝以出使者跳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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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俱匿跡佛廬以免事聞公謂其人曰營兵哨海者發
乎曰發矣而二營留問留者不與市民合耶曰未也公
喜曰吾知所以處矣速驅之從吏惴惴無人色公食飲
談笑自若既抵鎮而民行剽愈甚盡毁諸柵以快意千
餘人且抵臺門公以輕輿出諭之而從者材官劒客數
十人皆彀弓挾鳥銃以從公直前臨橋而喻曰汝曹毋
反反則以天下兵孥僇汝矣且汝必有所苦曰苦夜役
耳夫强有力之家倚貴勢之家以免而監司守令若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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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也者公曰易耳奈何以汝一憤易汝族即下令除役
衆姑叩首退既退而行剽巨室竟夜火光亘天公夜草
檄質明使一校馳喻之衆裂其檄公大怒曰上命我誅
亂卒今乃見亂民而靡耶召㳺擊將軍徐景星使呼二
營之長入而慰勉之曰亂民之惡極矣雖然非爾曹比
易剪也何不自以為功贖曩罪乎咸踊躍聽命公又呼
黠卒之首倡亂者馬文英劉廷用曰聞汝二人前自縳
請死壯士也汝死法胡不死義且必不死二人亦踴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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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命公乃約束二營壯士使景星帥而討亂民凡四戰
大敗之生獲百五十人至轅門而丁佐卿與焉公擇其
豪得五十人皆斬首梟轅門餘悉下獄其從亂者咸惕
伏或鳥獸散去杭人若更生公具疏以聞且謂邇來有
司奉行太過裁削太甚徒務虛名不究實禍以至逺近
離心乗機竊發始而兵變既而民變誠見人心不固戎
首易生若非仰藉明威申飭法度其接踵挾持不知所
終蓋陰以風喻江陵公也江陵雖忮而為之少寛言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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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優詔褒答以公奮身犯難定變俄頃紀綱大振忠績
卓異賜飛魚服金二鎰文綺四表裏是歳以追録宣府
功又以考三載績後先錄一子補胄子公私念兵且戢
矣寛之則廢法急之則生變乃陽好謂二倡亂者馬文
英劉廷用曰罪可贖矣予之冠帶二人意自得洋洋羣
卒間且有所侵侮羣卒大怨恨謂若倡我以亂自為功
得官而使我曹尚惴惴也公度是二渠者與衆心左無
能為矣乃與兵使者顧君養謙謀俾發諸營之卒哨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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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而密以名屬徐將軍下令縳之至軍門并文英廷用
數而斬之餘皆赦弗治仍呼平亂者二營卒語之曰吾
非不得若主名以昔有微勩耳且吾不欲食言羣卒咸
股弁唯唯既而曰吾曹始能食寢矣公復具疏聞時江
陵前死而代執政者以公功請上大悅拜都察院右僉
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俾還部理左侍郎事當是時余
里居頗悉其事為志之且謂誅亂民利用速誅亂卒利
用緩不佞竊或知之速而能當緩而能密則非所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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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劉𤣥子聞之亦曰子房之籌與趙文子條侯之膽少
年時所自許何若左券也公既得代道拜兵部尚書協
理京營戎政尋又改兼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三鎮兼
理糧餉公之在浙也蓋不獨兩定大變而已所規畫十
議革保甲間架差税不便者皆奏而行之浙人至今奉
以為絜令而相與謳思公不忘有生祀者公既至薊門
申約束蒐卒乘信賞必罰大將偏禆以下凜若負霜雪
又似得春陽而嚮之也時遼左與大敵土蠻近而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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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屬徼外其土蠻之黠者與敵通數導之入邊遼左之
大帥李成梁者素負勇略麾下有强兵公虛心寄之以
備土蠻為急成梁率精騎搗其營斬其魁及偏禆四十
五級甲首一千五百六十三級鹵馬一千七十三疋駝
羊弓甲稱是㨗聞告郊廟獻俘稱賀加公太子少保錄
一子錦衣百户世襲予誥命金幣土蠻三萬騎入冦寧
逺伯拒之大有斬獲賜蟒錦衣金三鎰文綺四百户之
應襲者為副千户公戒寧逺伯敵不得志出必更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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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之寧逺伯設伏以待而身自搗其營獲帥長十三級
餘衆八百三十七級優詔進太子太保百户之進為千
户者得世襲當是時山海關外之部落曰董狐狸部曲
頗衆而桀黠多詐貪功者以遼兵之彊也謂薊兵夾而
攻之若振稿耳公獨謂邊釁不可開藩籬不可徹得無
行而他所陳備邊諸筴俱報可公當敵出入要害督工
築之為墩者百七十七為牆者六萬五千七百尺營舍
千八百楹䇄然金湯矣兵部尚書缺廷推公上遲徊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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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乃決入理部事當廷試充讀巻官歳決重辟當廷審
秉筆者為吏部而上忽以属公蓋重公也公為人坦心
大度而性又愛客有以秇文至者無不延納客氣益發
舒忽自詭能得公意有所關説公雖不之許亦不問而
中貴人驕故以兵部為外藏公多執不之應以是怨公
臺諫乘而有齕公者頼上知之然公以盛滿自抑恒曰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吾家子房非師哉三上書乞
骸骨辭益懇始得俞旨歸而買田巴嶽𤣥天宫為靖廬
[297-15b]
延道士與共居又謁潼川州雲臺觀𤣥帝像曰先太夫人
意也為文紀其勝飄飄然有遺世志云將盡刻其詩文集
走書金陵謂王子為我悉序之前是已叙公詩及奏議矣
書至金陵之日而公卒於乎明興以來稱文武才者獨王
文成楊文襄王肅敏而已肅敏小孫於武而文襄疎於文
非公比也公之就大矣不當以一雕蟲之技與不佞還往
之私溷公誌然公之精神實注焉尋曹子桓所云云可以
已哉公集若干巻行於世配一品夫人向氏有婦徳佐公
[297-16a]
至貴老丈夫子五錦衣指揮僉事叔琦娶冷恭人郷貢士
叔珮娶舒中軍都督府都事叔璽娶髙女一曰蒲適髙元
之向夫人出也國子生叔珂娶髙恩生叔環娶楊側室趙
氏出也女一曰潯火氏出也適髙任之諸孫男八人女七
人元孫宜孫保同孫女曰蕙曰夀曰芳及未名者叔琦出
也女曰變者叔珮出也貽孫振孫明孫女曰雲曰葵叔璽
出也蘭孫女曰叔叔珂出也所婚字多名家
銘曰惟滑其邑三輔西偏公時為令晢而少年刼盜之
[297-16b]
雄篡挾金錢公色不動授筴外援卒以身免刼首遂駢
其帥上谷網徼猾冦彼不自意有所縱舍綏之以徳振
之以武譬若驕稚繫我掌股或朴或乳無敢齟齬其最
艱者莫若錢唐亂卒虎伏民乃䲭張公曰驅之從吏仆
僵乃乘輕輿示以周行彼陽伏從而更披猖大勇赫然
呼此戎兵留者二營爾罪實輕殲彼狡徒雪爾版名戎
兵懽呼公賜更生受律賈銃薄彼䲭狐若掃敗葉纍纍
就俘斬頭穴胷流血為渠餘黨遁巡弭耳以逋悍卒犯
[297-17a]
帥胡可弗誅司之彌歳乃獲首渠彼實不知益縱以驕
縳之轅門慴不敢囂曲赦二營以全夙要迅廷一収白
日昭昭公之心儀乃在子房及其作行實等汾陽單騎
走敵我武孔張収僇絳人天威忽揚歸從赤松始得歛
藏猗公之武不取攻鬭猗公之勲不在甲胄仁心為勇
毅以𢎞就造物私爾胡不竟究文士無用敢籍公彀
  資政大夫南京兵部尚書叅贊機務致仕應谷劉
   公墓誌銘
[297-17b]
余以嘉靖癸卯與劉公憲謙同舉於郷公長於余六歳
明年公獨成進士又三年余亦繼之補刑部郎時公郎
户部久矣自是比廬而處觴奕倡和無間朝夕而久之
公出守衛輝又久之各以職事胥會於濟南予坐家難
去國不相聞者十五年而公為左少宰代署太宰篆予
起家觀察湖廣遷右轄於粤西入卿太僕皆公所上啟
事也余不才不能歩武公一撫鄖而報不稱罷歸里需
次而公連正八座未老乞身以歸薦紳先生日望公之
[297-18a]
復出而公不之應顧時時惜余之偃蹇余亦不之應也
公面紫而眉目疎秀風骨稜稜飲噉如壯時對客談笑
達旦不倦臺使廉公賢尉薦婁上而會所後胄子某為
惡少年搆繫獄獄甚急公頗往來吳中居間漸黧瘦若
腊愀然謂予即吾子固聽之吾兄弟共此子也如何公
别之未㡬而訃至矣公卒之日猶能對客奕如恒時居
月餘其配某夫人又卒親友為之調棺斂而所後子猶
在繫念公已死獄無解時脱身亡去公之姻諭徳吳公
[297-18b]
中行輩代襄之天子後聞其事命有司治葬賜祭而公
就窆久矣居三載郷進士吳君撝謙鴻臚薛君迎感公
之夙知奉考功郎湯君聘尹之傳來請銘嗚呼公名臣也
所蒞垂二十政皆樹聲績其居郷推以為厚徳長者而
天之報之若此且其卒時值家難而故人多在高位有
氣力顧不能出身為公於贈官易名之典咸缺焉所藉
以不泯泯身後者死後責也余又安能辭公諱光濟憲
謙其字世為常之江陰人祖某父某皆以公貴贈如某
[297-19a]
官公生而卓穎善誦十五年工属文辭氣沛發川盈鵠
翔無所不暢二十四舉於郷明年成進士與同年瞿丈
懿公景淳相游處瞿公推公公輔器也座主華學士先
生亦云二生所不能甲乙用劉生廣矣尋謁選得户部
某司主事出理臨清倉以公平見詠思入理漕務出納
精審諸曹郎心服之遷某司員外郎庚戌八月大敵闌
入塞薄都城時援兵至者獨雲中最先議遣郎一人蓐
食餉之而雲中軍為敵隔聲問不時通傷死棘道他曹
[297-19b]
郎聞當遣面灰死無人色公奮曰生不食縣官耶即帕
首韎韐裲襠挾疲卒數十騎以餉徃卒從者咸惴恐欲
毋前而公㧞劒誚督之竟達命雲中軍咸摶頰呼萬歳
而公既辭軍復迫於敵間馳至通州先大司馬公方按
通晝夜睥睨間識公縋之上相賀更生先公慷慨謂公
不幸城破吾必死之死固吾事也公歸報命時扺家家
人大驚喜出望外蓋公之出不以語家既出而傳報雜
沓業且以虀粉矣公間謂余尊君信忠臣也視死若歸
[297-20a]
自是朝論多才公遷山西司郎中益精於職已而有衛
輝之命衛輝劇而衝属歳侵流亡相属公首請賑請蠲
於臺得報可而猶不給乃貶損禄奉節縮他費以益之
寛刑省訟禁吏胥毋得下郷豪右杜門自守於是單赤
蘇矣流亡亦漸歸郡以大治而公丁母憂歸服除補山
東之濟南濟南省會前守日枝梧不堪其細公從容應
之吏民畏懷尋復丁太父憂公即日徒步出關城送者
俱不及僅一舍而報擢陞爲按察副使服除補浙江時
[297-20b]
島冦雖小斂而一切猶用軍興法獨公為之事濟而民不
擾久之進江西右叅政分守南贑時大旱民有種藍者
二千餘壅水流自溉下流之農亦千餘人羣争之不勝
而傷撫臣諭令止不聽遂上草具其狀詔發兵掩捕兵
發有日矣公惻然曰民自競水利耳吾不忍其屠僇也
乃先期親往喻之其人初猶露刃自衛見公輕行乃來
謁公曰大兵至若泰山壓卵立糜矣吾欲生汝曹故來
撫耳咸摶顙哭請命公盡釋之挾其二渠魁謁臺杖之
[297-21a]
數十兵得無發是二千人者俱祝於天謂劉公吾父也
實再生我公以治理流聞遷按察使於山東右伯於浙江
飭肅清恬各當於理尋為左伯於福建以嚴以毖郡邑
當上賦者庫藏官吏毋所干預仍戒不得時刻稽故一
切洗手奉牘以大計入朝道遷太僕卿未扺都門進都
察院右副都御史撫江西馳傳之任至則延見吏民問
所便苦與藩臬守令計而行之江西山谷之民不便邑
徭公苐使與賦並徴官収其直而聽其應募者貴賤咸
[297-21b]
計畝出直不至羯羠著為絜令又督有司置常平倉以
備出納属歳侵公戒郡邑設法大賑之而躬按行其後
有所懲奬吏不敢為虛文而民食其實暇則分部考校
諸生藝文彬彬嚮風矣召為南京户部右侍郎吏民遮
道泣送不絶肖公像祠於青雲公署而祝之未及上改
北明年遂改吏部右侍郎尋遷左侍郎時楊襄毅公愽
為尚書虛心寄公公亦不憚傾吐楊公大傾服語所知劉
公外和而内介識精而度逺冲夷坦平萬斛之舟新淬
[297-22a]
之鏡吾所不及也會楊公以疾歸而代者張公瀚未至
公署部事慨然以登進賢哲為己任典選公平考覈精
審他諸干請一切謝絶諸曹郎皆得伸所守然不自峻
崕㟁退食之暇往往召諸戚執飲謔如居平獨不及私
亦無敢以私進者一日忽慨然曰可以止矣三上章乞
骸骨江陵公居正時當國使人語公得無有所不足耶
非老非疾何以名去公謝曰疾自知之且人各有志耳
竟不得請苐遷公南京工部尚書公治裝不六日即行
[297-22b]
於江陵公朝堂一再見而已江陵公意銜之然以朝議
藉藉謂公遷為左不自得乃稍轉公吏部仍南京百僚
肅然六卿中有私燕而守備中貴人為上客不至遲之
再三乃至主人迎謂明公不來諸生無敢即席公怒曰
天子六卿而貶稱諸生於中貴人前可乎即拂衣出無
何公改兵部叅贊機務中貴人逆相謂曰此偘偘不易
犯者公平心其間久之咸歎服乃以次飭江防修雉堞
蒐卒補乗繕甲除器軍容為之一新僚属吏士靡不安
[297-23a]
公而公以去家近且故都風物足游目意亦安之而江
陵公以父喪風天子為奪情北部院大臣已上疏請留
矣南中援其事擬繼上公當首署名不可曰諸公以奪
情是耶否耶天子留相國以恩我曹當持之以禮於是
太宰欣然握筆曰我故當首僉都御史王篆密聞之江
陵公太宰入為大宗伯而公中曽御史白簡矣公既歸
絶口不復絓時事緝堂居之曰大雅好客客恒滿坐公
既能詩而又善正行諸體得一薄蹏及葵箑書以為榮
[297-23b]
揚扢今古酒徳溫然人咸以王會稽白香山目之蓋未
㡬而嗣子之禍作矣公生於正徳庚辰卒以萬厯甲申
春秋六十有四某即嗣子也娶於某生子某息女一歸
吳某即諭徳公子也余故知公詳於湯考功既論次其
行而歎曰嗚呼臨事不避難卒以報成可不謂忠乎軍
興不貪功卒以衆免可不謂仁乎秉銓惟一不以勢撓
可不謂公乎權相敗紀持論毋殉可不謂正乎凡此皆
名之所由立也夀與有後之徴也夫夀既不甚永而又
[297-24a]
剪其後亦酷矣微余文又何以不朽此名也
銘曰為徳則豐位差偶夀稍不盈剪厥後請銘者某銘
者某不於嗣人於公友天乎天乎曷可究
  羅山汪次公䀈繼配杜孺人合葬誌銘
汪次公之捐館也以己卯之十月朔有丈夫子三而中子
道會繼配杜孺人出也前是杜之先次公地下也則庚
申之八月而是時猶子伯玉守襄陽為辭以哭杜其紀
述淑行甚悉若狀然而至次公則伯玉以左司馬憂居
[297-24b]
銜恤而狀之矣然猶未成葬也道會之言曰吾晜弟以
壤地之不寧宇而牽率至今日何論誌銘雖然孤非敢
一日忘之難之也難之者必得吉壤邇於世父封司馬
公而始敢問葬必文足以當伯氏狀者而始敢問誌銘
既久之得壤矣在陽塢近封公矣已而曰吾得誌銘矣
其吳之瑯琊王長公乃齋而謁我布幣具司馬之狀若
辭而附以所綴遺事余却幣而受狀與辭及所綴汪之
先世越國公才千年族指以數十百萬計至次公之
[297-25a]
王父曰贈司馬公某始以開美重於郷其配吳淑人頗
難子四十乃置貳黃已祠高禖而騐以甲子之正月吳
舉封公而二月黃舉次公於是臥同乳負同襁出入同
襟裾受業同席髫而贈公名之曰良植既冠而字之曰文
林最後乃自署曰羅山人亦稱汪羅山或汪次公云贈
公之盬鹽武林也實挾次公以從次公䕫䕫齋慄且有
心贈公晩而息賈聽封公及次公也次公稍得發舒然
不能忘少年游為黏履挾瑟蹴踘之戲雅傾其少年進
[297-25b]
從酒人豪飲遂傾諸酒人久之修其業見推為鹽筴祭
酒而是時榷鹽御史得鹽引之失實者置之法戍矣因
盡欲&KR0679捕諸失實人咸大惴恐欲鳥獸散次公笑曰毋
以為也獨身走京師遨遊諸公卿間毋不折節願交次
公次公徐露其事俾宛轉居間以解得弗竟次公歸而
羣賈置酒率百金為夀次公笑曰吾自為我耳而自而
幸何謝為却之次公智而有膽勇嘗操百金裝江中流
而遇盜舟人皆亡匿有投水者次公曰盜亦人耳何至
[297-26a]
自先死袖裝金授之且亹亹陳義微有所風勸羣盜有
欲擊次公者其魁止之此人長者勿擊既去而復來出
一金僕姑相授曰遇他警以此示之凡再免舟人乃服
次公次公伉直不能面藏人過而嗜義若渴其急人甚
於已里有競者得次公片言立解嘗欲平两怨家鬭其
人各恃其物力既許而中悔之次公語兩家徒衆曰怨
不可遂也遂怨不祥不祥將及爾曹衆頗悟有避去者卒
之兩怨之禍成各以家敗於是人人益歸心次公當次公
[297-26b]
與封公之誕歳而從弟某亦生封公以貴某以冨而次
公絮冒褐寛博傲睨其間縱飲抗論亡所孫三人者髪
宣而魁形出入鴈行靡敢有軒輊間司次公之門其轍
跡頗多於二公矣次公初娶曰吳早卒無子繼娶即杜
孺人而媵陸次公與杜孺人燕婉之好甚篤而陸已先
舉一子曰道坦矣而杜孺人始舉道會陸後舉一子曰
道貞杜孺人最婉嫕多才藝工書筆女紅他握算會計
纖嗇内外不習而解每出多留後用是次公得自寛於
[297-27a]
游最後以念次公又以道會多病憂之得疾次公歸乃
太息曰始吾論事於外而失吾内助吾非人哉乃不復
游而視杜孺人湯藥然竟鮮起色已次公亦大病杜孺
人從病中憂之甚遂増劇竟卒而次公愈矣次公哭杜
而哀然不能無中饋虞始復娶莊後亦有子曰道耆次
公之重於郷不以位意亦弁髦之及左司馬之顯貴不
能無動乃使道坦從學無成繼使道會從學成而補諸
生試於應天不利為補太學上舍怏怏不懌曰此非天
[297-27b]
耶其以杜孺人病而廢賈也籍而授舍家兒耗之十二
轉属洪氏壻耗如之他属里人耗十之三謂本冨易保
也始謀拓南畝若干然畝貴歳入不能當出而又與酒
客共之矣少子道耆十五而為其婦方歸而待年未面
也道耆死雉經以殉次公傷之為置後有司其其事得
旌長女之歸吳者俱前死仲女之歸洪者少而嫠荼苦
終其身以故次公雖寛襟豁落與伯季及左司馬觴而
快然不能不時慨然曰吾殤子女多矣獨不忍於洪之
[297-28a]
嫠方之殉柰何凡以女徳顯者非其家福也次公夀七
十有六而杜孺人僅五十四其子孫男女婚嫁之詳具
於左王子曰古所稱磊落大丈夫者其汪次公哉必冨
而後仁義附則次公當泯泯不振矣百里誦義千里誦
聲居然封公頡頏也道會即未達其文辭著稱與從兄
仲淹埓而承左司馬下風家之内外二女矢節為閨閫
師美哉汪次公者太史氏之貨殖可無傳也
銘曰連翩而來差池而逝是維公之為弟其晩也合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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蚤也離是維孺人之為妃欝而喬者兩相望也榖而穴
者偕厥藏也
 
 
 
 
 
 弇州續稿巻一百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