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桯史卷六 宋 岳珂 撰
汪革謡䜟
淳熙辛丑舒之宿松民汪革以鐵冶之衆叛比郡大震
詔發江池大軍討之既潰又詔以三百萬名捕其年革
遁入行都廂吏執之以聞遂下大理獄具梟於市支黨
流廣南余嘗聞之番陽周國器元鼎曰革字信之本嚴
遂安人其兄孚師中嘗登鄉書以財豪鄉里為官𣙜坊
[006-1b]
酤以捕私醖入民家格鬭殺人且因以掠敓黥𨽻吉陽
軍壬午癸未間張魏公都督
亡命為前鋒雖弗效猶以此脱黥籍歸益治貲産復致
千金革偶䦧墻不得志獨荷一繖出聞淮有耕冶可業
渡江至麻地家焉麻地去宿松三十里有山可薪革得
之稍招合流徙者治炭其中起鐵冶其居旁又一在荆
橋使里人錢某秉徳主焉錢故呉越支裔也貧不能家
妻美而豔革私之邑有酤坊在倉歩白雲革訟而擅其
[006-2a]
利歳致官錢不什一别邑望江有湖地饒魚蒲復佃為
永業凡廣袤七十里民之以漁至者數百户咸得役使
革在淮仍以武斷稱如居嚴時出佩刀劍盛騎從環數
郡
合毆擊瀕死乃寘於是争敬畏之願交驩奉頤㫖革亦
能時低昻折節與游得其死力聲焰赫然自儔夷以下
不論也初江之統帥曰皇甫倜以寛得衆别聚忠義為
一軍多致驍勇繼之者劉光祖頗矯前所為奏散遣其
[006-2b]
衆太湖邑中有洪恭訓練居邑南門倉巷口舊為軍校
先數年已去尺籍家其間軍士程某二人素識之往歸
焉恭無以容又不欲逆其意革之長子某好騎射輕財
結客遂以書薦之往果喜留之一年而盡其技革貲用
適窘謝以鐵鏹五十緡二人不
湖革因寄書以遺恭革與恭好有私幹期以秋以不便
於弗端亶書紙尾曰廼事俟秋凉即得踐約二人既出
飲它肆酣相與咨怨竊發緘窺之而未言至太湖見恭
[006-3a]
恭門有茗坊延之坐自入於室取四縑將遺之恭有妾
曰小姐躬𧖟織勞以恭之好施也吝不予縑屏後有詈
言二人聞之怒恭堅持縑出不肯受亦不投以書徑歸
九江揚言于市謂革有異謀從我學弓馬兵陣已約恭
以秋叛將連軍中為應我因逃歸故使邏者聞之意欲
以藉手冀復收光祖亷得之恐捕二人送後司既無以
脱遂
尉何姓忘其名素畏其豪彎卒又咸辭不敢前妄謂拒
[006-3b]
捕幸其事之它屬以自解時邑無令有王某者以簿攝
邑事郡檄簿往説諭革已聞之頗為備飲簿以酒烹鵝
不熟而薦意緒倉皇簿覺有異不敢言而出行數里解
后郡遣客將郭擇者至擇與汪革交稔故郡使繼簿將
命從以吏卒十餘人簿下馬道革語勸勿往擇不可曰
太守以此事屬擇今徒還且得罪遂入革復飲之時天
六月方暑虐以酒自巳至申不得去擇初謂革無他既
見乃露刃列兩廂門下憧憧
[006-4a]
辭匄去革畢飲字謂擇曰希顔吾故人今事籍籍革且
不知所從始雀䑕貪生未敢出有楮劵四百匄希顔為
我展限擇陽諾方取楮捕吏有王立者亦以革之餉飲
也醉聞其得錢扣忩呼曰三省樞宻院同奉聖㫖取謀
反人敎練乃受錢展限耶革長子聞之躍出縛擇曰吾
父與爾善爾乃匿聖㫖文書紿吾父死地户闔甲者興
王立先中二刃仆偽死盡殱捕吏鈎曵出寘牆下將殺
擇探懐中得所藏郡移擇搏頰祈哀曰此非他人乃何
[006-4b]
尉所為茍得尉辯正死不恨革許之分命二子往起
山及二冶之衆炭山皆鄉農不肯從争迸逸惟冶下多
逋逃羣盗實從之夜起兵部分行伍使其腹心龔四八
董三董四錢四二及二子分將之有衆五百餘六日辛
亥遲明蓐食趨邑數人者故軍士若將家子弟亦有能
文者俠且武平居以官人稱革皆親下之革有三馬號
惺惺騮小騘騍曰畨婆子駿甚馭曰劉青驍㨗過人革
是日被白錦袍屬櫜鞬腰劒總鵝梨旋風髻道荆橋秉
[006-5a]
德之妻闖於垣匿弗之見乃過之未至縣五里錢四二
有異心因謂革曰今捕何尉顧不足多煩兵君以親騎
入大隊姑屯此可也革然
尉所在則前一日以定民訟舍村寺未歸乃耀武郭中
復南出劉青方鞚忽顧革曰今雖不得尉能質其家尉
且立來革曰良是反騎趨縣尉𪠘在縣治革將至有長
人衣白立門間髙與樓齊其徒俱見之人馬辟易亟奔
還則錢四二者已與其衆潰逃畧盡惟龔董守郭擇不
[006-5b]
去者尚五六十人計無所出廼殺擇而還麻地其居屋
數百間藏書甚富榖粟山積盡火之㓜孫千一甫十一
歳使乘惺惺騮如無為漕司分析非敢反特為尉廹脅
狀遂殺二馬挈其孥至望江以五舟分載入天荒湖泊
次子有婦張實太湖河西花香鹽賈張四郎之女有智
數嘗勸革就逮弗從至是與其子相泣自湛于湖時人
哀之王立既不死負傷而逃歸郡郡聞革起聚民兵會
[006-6a]
廵尉來捕且驛書上言詔發兩統帥偏禆撲滅勿使熾
居十日而兵大合徒知其在湖不敢近視舟有烟火且
聞伐鼔聲稍久不出使闖之則無人焉烟乃
麻屑為
詰曲如印盤縛羊鼓上使以蹄擊革蓋東矣革之至江
口劫二客舟浮家至鴈汊采石偽官歸峽者謁征官而
去人莫之疑舒軍既失革
購革乃匿其家於近郊故死友家夜使宿弊窑曰吾事
明家可歸師中兄遂入北闗遇城北廂官白某者於塗
[006-6b]
白嘗為同安監官識革方駭避革曰聞官捕我急請以
為君得束手詣闕下天獄獄吏訊其家所在備楚毒卒
不言從獄中上書言臣非反者蹭蹬至此蓋嘗投匭請
得以兩淮兵恢復中原不假援助臣志可見矣不知訟
臣反而捕者為誰請得以辯乃詔九江軍送二人捕洪
恭等雜驗皆無反狀書所言秋期乃它事革亶坐手殺
平人論極典從者末减二人亦以首事妄言杖脊竄
里方其孫訴漕司時遞押繫太湖荷小校過棠梨市國
[006-7a]
器嘗見之惺惺騮棄野間為人取去宿松人復攘之以
瘠死革之壻曰毛翥字時舉第百一居倉歩亦業儒以
不預謀至今存後其家果得免依孚而居後一年事益
弛乃如宿松識故業董四從有總首詹怨之捕送郡郭
擇家人逆諸門摶擊之至郡庭首不髪矣其捕董時亦
賞緡千郡不復肯卑薄其罪僅編管撫州革未敗天下
謡曰有箇秀才姓汪騎箇驢兒過江江又過不得做盡
萬千趨鏘又曰住在祁門下鄉行第排來四八首尾皆
[006-7b]
同凡十餘曲舞者率侑以
第十二以四合八其應也二人初言蓋謂革將自廬起
兵如江云國器又言革存時每酒酣多好自舞亦不知
兆止其身宿松長人或謂其邑之神曰福應侯威靈極
著革時亦欲縱火殺掠使無所睹邑幾殆時守安慶者
李歳久亦不知其為何人也
鐵劵故事
苖劉之亂勤王兵向闕朱忠靖勝非從中調䕶六龍反
[006-8a]
正有詔以二凶為淮南兩路制置使令將部曲之任時
正彦有挾乘輿南走之謀傅不從
其速去其屬張逵為畫計使請鐵劵既朝辭遂造堂袖
劄以
忠靖曰上多二君忠義此必不吝顧吏取筆判
奏行給賜令所屬檢詳故事如法製造不得住滯二凶
大喜是夕遂引遁無復譁者時建炎三年四月己酉也
明日將朝郎官傅宿扣漏院白急速事命延之入傅曰
昨得堂帖給賜二將鐵劵此非常之典今可行乎忠靖
[006-8b]
取所持帖顧執政秉燭同閲忽顧問曰檢詳故事曾撿
得否曰無可檢又問如法製造其法如何曰不知又曰
如此可給乎執政皆笑𫝊亦笑曰已得之矣遂退後
論功遷一官忠靖嘗自書其事云
鴻慶銘墓
孫仲益覿鴻慶集大半銘誌一時文名獵獵起四方爭
輦金帛請日至不暇給今集中多云云蓋諛墓之常不
足詫獨有武功大夫李公碑列其間乃儼然一璫耳亟
[006-9a]
稱其髙風絶識自以不獲見之為大恨言必稱公殊不
怍於宋用臣之論諡也其銘曰靖共一徳厯踐四朝如
砥柱立不震不揺亦太侈云余在故府時有同朝士為
某人作行狀言者摘其事以為士大夫之不
為即日
罷去事頗相𩔖仲益蓋幸而不及
蘓衢人妖
余兄周伯以淳熙丙申召為太府簿時姑蘓有民家姓
唐一兄一妹其長皆丈有二尺里人謂之唐大漢不復
[006-9b]
能嫁娶每行勌倚市簷憇坐如堵墻不可出出輙傾市
從觀之日㗖斗餘無所得食因適野為巨室受囷粟蓋
立囷外即可舉手以致不必以梯也以是背微傴有璫
以輅使客見之大驚遂入奏詔廪之殿前司時郭棣為
帥周伯間一往必敬喏其聲如鐘徳壽時欲見之懼其
聚民乃卧之浮於河至望
童眉長踰尺來淨慈都人争出視之信然事聞禁中詔
給僧牒賜名延慶寺僧日坐之門䕶以行馬士女塡咽
[006-10a]
炷香謂之活羅漢遂裒施貲為殿寺有故銅像甚侈乃
位之中不朞而成周伯亦親見之是非肖貎賦形之正
近於人妖矣後數年周伯去國皆不知所終
快目樓題詩
江西詩𣲖所在士多漸其餘波然資豪徤和易不常詩
亦随以異廬陵在淳熙間先後有二士其一曰劉改之
余及識之嘗書之矣舊歳在里中與張漕仲
似仲游因言劉叔儗詩句叔儗名儗才豪甚其詩往往
[006-10b]
不肯入格律淳熙甲辰乙巳間余兄周伯持淛東庾節
待次一日過仲隆同登其家後圃快目樓有詩楣間曰
上得張公百尺樓眼高四海氣横秋只愁笑語驚閶闔
不怕䦨干到斗牛逺水拍天迷釣艇西風萬里襲貂裘
眼前不著淮山礙望到中原天際頭周伯讀而壯之問
知其儗居月餘儗來謁仲隆仲隆留之因置酒北湖招
周伯曰詩人在此亟踐勝約既至一見如舊交坐中以
二詩遗周伯其一曰昔年槌鼔事邊庭公相身為國重
[006-11a]
輕四海幾人思
字齒頰氷霜十萬兵天亦知人有遺恨定應分付與中
興其二曰已買湖山卜奠居因君又復到康廬十年到
處看詩卷一日湖邊從使車南渡忠良知有種中原消
息定闗渠從今便是門䦨客時出山來探詔除詩成風
簷展讀大喜遂約之入淛明年叔儗過㑹稽留連累月
餉之緡錢甚夥叔儗又有題岳陽樓一篇周伯喜誦之
余得其親録本曰八月書空鴈字聮岳陽樓上俯晴川
[006-11b]
水聲軒帝鈞天樂山色玉皇香案烟大舶駕風來島外
孤雲銜日落唫邊東南無此登臨地遣我
余反覆四詩大槩皆一軌轍新警峭㧞足洗塵腐而空
之矣獨似傷露筋骨蓋與改之為一流人物云叔儗後
亦終韋布詩多散軼不傳
記龍眠海會圖
李龍眠既棄畫馬之嗜亶作補陁大士相以施緇徒垂
老得疋楮戲筆五百應真像幾年廼成平生繪寫具大
[006-12a]
三昧僅此軸耳先君在蜀得之母氏雅敬浮屠常櫝致
香火室中余來京口因暇日出示王英伯遂倣貝葉語
為作記其右曰南閻浮提有大善知識現居士宰官婦
女身在家修菩薩梵行有一初學與其
得至其舍一日出示五百大阿羅漢海㑹妙相一軸於
是合掌恭敬歎未曾見如人入闇忽覩光明心大歡喜
莫可喻説宛轉諦觀神通變化皆得自在小大長短老
㓜妍醜各有所别足
滄海如履坦途蛟蜃黿鮀魚鼈
[006-12b]
蛙蛤俛首聼命如乘安車天龍八部夜叉羅刹諸惡鬼
衆前後導從如役僕厮寳花繽紛天樂競集金橋架空
琪樹蔽日或闖而窺或倚而立瓶鉢杖拂各有所執凌
雲御風升䧏莫測或解衣渡水或濯足坐石或挽或負
狀貎迭出以種種形成於一色於一色中衆妙畢具如
幻三昧随刹
文佛既成道已乃於耆闍崛山集阿羅漢有學無學菩
薩摩訶薩次第授記陳如號曰普明五百阿羅漢亦同
[006-13a]
一號名曰普明既受佛記即得如來方便法而金剛經
云實無有法名阿羅漢則是諸大阿羅漢有法無法有
相無相皆不可知不可測飄流大海一切衆生天龍八
部諸鬼神衆若有若無若隠若顯亦不可知不可測如
夢中語如水中塵如暗中影如空中花謂之有相可乎
謂之有法可乎是又不可知不可測然則斯圖之作滄
海浩𣺌神通變化奇形異狀曲極其妙求
相耶是又愚所不可知不可測夫佛於賢劫中在大梵
[006-13b]
天未出母胎居摩尼殿集天釋梵八部之衆演暢摩訶
衍法度無量無邊衆生其殿百寳裝嚴衆妙殊特匪因
緣而有匪自然而成則是殿是佛是法是相謂之有乎
謂之無乎知此則知海之為海羅漢之為羅漢蛟蜃黿
鮀魚鼈蛙蛤天龍八部夜叉羅刹似耶否耶有耶無耶
匪大圓覺合凡聖於一理混物我於一心是否兩忘色
空俱滅則法且無有何况於相相且無有何况於畫畫
且無有何况於記雖然是理也為發大乘者説為發最
[006-14a]
上乘説若夫即
於一切法一切相而生敬心則聚沙為塔畫地成佛皆
是道場何况圖畫莊嚴盡形供養當知是人成就第一
希有功徳所得福徳亦復如是不可思議不可稱量於
往昔時有大居士號曰龍眠得畫三昧始好畫馬念念
弗忘有大比丘見而語之由此一念當墮馬腹於是居
士瞿然懴悔乃於一切諸佛諸大菩薩而致意焉端嚴
妙麗随念現形皆得三昧是羅漢者居士之所作也以
[006-14b]
居士之一念畫此羅漢以大善知識之一念得此羅漢
當知是畫為第一希有畫者得者匪於過去無
袛劫承佛受記未易畫此亦未易得此至於有法無法
有相無相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是記也蓋為畫設開禧
二年百六日初學王邁謹記英伯它文亦多奇累試詞
闈不偶今尚在選調中余前書京口故游蓋其人也
桯史卷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