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書法正傳卷十 常熟馮武撰
鈍吟書要
書是君子之藝程朱亦不廢我於此有功今為盡言之
先學間架古人所謂結字也閒架既明則學用筆間架
可看石碑用筆非真迹不可結字晉人用理唐人用法
宋人用意用理則從心所欲不踰矩因晉人之理而立
法法定則字有常格不及晉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學晉
[010-1b]
人也意不周帀則病生此時代所壓趙松雪更用法而
參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後人不及矣為奴書之論者
不知也唐人行書皆出二王宋人行書多出顔魯公趙
子昻云用筆千古不變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難得也蔡
君謨正書有法無病朱夫子極推之錐畫沙印印泥屋
漏痕是古人秘法姜白石云不必如此知此君憒憒黄
山谷純學瘞鶴銘其用筆得於周子發故遒徤周子發
俗山谷胷次高故遒徤而不俗近董思白不取遒徤學
[010-2a]
者更弱俗董公却不俗
虞世南能整齊不傾倒歐陽詢四面停勻八方平正此
是二家書法妙處古人所言也歐書如凌雲臺輕重分
毫無負妙哉歐公一片神骨極有作用倚牆靠壁便不
是巙巙子山一流人有牆壁所以不好姜立綱尤俗
余見歐陽信本行書真迹及皇甫君碑始悟定武蘭亭
全是歐法姜白石都不解
董宗伯云王右軍如龍李北海如象不如云王右軍如
[010-2b]
鳯李北海如俊鷹
嘗學蔡君謨書欲得字字有法筆筆用意又學山谷老
人欲得使盡筆勢用盡腕力又學米元章始知出入古
人去短取長
薦季直表不必是真迹亦恐是唐人臨本使轉縱横熟
視殆不似正書徐季海似學此也
漢人分書不純方唐人分書不純扁王司冦誤論只看
孝經與勸進碑爾顧云美云唐人分書極學漢人此論
[010-3a]
佳可破惑者
八分書只漢碑可學更無古人真迹近日學分書者乃
云碑刻不足據不知學何物
漢人分書多剥蝕唐人多完好今之昧於分書者多學
碑上字作剥蝕狀可笑也
虞世南廟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師
貧人不能學書家無古迹也然真迹只須數行便可悟
用筆閒架規模只看石刻亦可
[010-3b]
學草書須逐字寫過令使轉虚實一一盡理至興到之
時筆勢自生大小相參上下左右起止映帶雖狂如旭
素咸臻神妙矣古人醉時作狂草細看無一失筆平日
工夫細也此是要訣
姜白石論書畧有梗概耳其所得絶粗趙松雪重之為
不可解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如古釵脚如拆壁痕古人
用筆妙處白石皆言不必然又云側筆出鋒此大謬出
鋒者末鋭不收褚云透過紙背者也側則露鋒在一面
[010-4a]
矣
顔書勝栁書栁書法却甚備便初學
古人作横畫如千里陣雲黄山谷筆從畫中起迴筆至
左頓腕實畫至右住處却又趯轉正如陣雲之遇風往
而却迴也運腕太疾起處有頓筆之迹今人於起處作
㸃殊失勢也
余教童子作書每日只學十字㸃畫體勢須使毫髪畢
肖百日以後便解自作書矣
[010-4b]
張長史云小字展令大盡筆勢為之也大字蹙令小遏
鋒藏勢使閒架有餘也今廣平府有顔魯公儀門字門
字小儀字大却相稱殊不見有異竒迹也
左去吻右去肩歐陽蘭臺不用此法
東坡談書皆篤論過於黄米米老喜作快口語不知執
之多為所誤山谷只自言其所得耳
畵有南北書亦有南北
晉人盡理唐人盡法宋人多用新意自以為過唐人實
[010-5a]
不及也婁子柔先生云米元章好割截古迹有書賈俗
氣名言也
東坡書有病筆唐人無此
顔魯公書磊落嵬峩自是臺閣中物米元章不喜顔正
書至今人直以為怪矣
子字分書横畫不飛倚人直筆不向左挑起人字加三
撆是古升字
黄長睿疑智果書不真此不習南朝書法也歐陽公不
[010-5b]
信遺教經東坡殊不以為然宋人蔡君謨書最佳今人
不重只縁不學古耳
書法無他秘只有用筆與結字耳用筆近日尚有傳結
字古法盡矣變古法須有勝古人處都不知古人却言
不取古法直是不成書耳
余見東坡子昻二真迹見坡書㸃畫學顔魯公體勢學
李北海風捲雲舒逼之若將飛動趙殊精工直逼右軍
然氣骨自不及宋人不堪並觀也坡書真有怒猊抉石
[010-6a]
渇驥奔泉之態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視此何如爾
坡公少年書圓覺經小楷直逼季海見老泉一書亦學
徐浩山谷稱東坡學徐季海蘇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
谷
作書須自家主張然不是不學古人須看真迹然不是
不學碑刻
唐人用法謹嚴晉人用法瀟灑然未有無法者意即是
法
[010-6b]
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本領極要緊心意附本
領而生
邑人嚴道普名澤家藏右軍二謝帖或誚之曰誰見右
軍執筆作此字余曰能作此字即是右軍使右軍不能
作此字我亦不重右軍
秦權上字秦之隸書乃篆之捷也與今正書不同然非
分書也蓋隸書本如此後漸變為今正書耳歐公以此
似今八分遂呼漢人分書為隸既知其不同且疑薛尚
[010-7a]
功摹之失體誤也
今人作正書是鍾王法然鍾王古字亦多與今不同世
傳六朝唐初碑上字分隸相雜疑當時正書如此至唐
中葉以後始變如今法後人純學鍾王也
右軍正書多古字東方朔畫讚序字作序樂毅論□字
㬥字黄庭經耶字遺教經□字今皆不行今人所用只
是宋元體曹娥碑猶古陜西傳摹盡去之矣
古人作小正書與碑板誥命書不同今人用碑板上大
[010-7b]
字作小正書不得體也祝希哲常痛言之
唐人碑板刻手亦有工拙然勝於宋人
佳佳麗字也隹鳥短尾也近時人作佳麗字盡誤漢書
東方朔傳來來先生分書
字作重來今人改作束字
誤也見夢溪筆談不習二王下筆便誤
魯公書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儼然即之也温米
元章以為惡俗妄也欺人之談也
顔書要畫中有筋其用筆與徐季海父子相同多寳是
[010-8a]
少年時書㸃畫皆有法不知者學之正如布算相似須
要看他墨酣意足處與朱巨川誥參看最得
書至成時神竒變化出没不窮若功夫淺得少為足便
退落如嚴天池二三十嵗好後來便可厭只為從前功
夫不多也大畧初學時多可觀後來不學便不成書耳
宋人作書多取新意然意須從本領中來米老少時如
集字晚年行法亦不離楊少師顔魯公也
本領精熟則心意自能變化
[010-8b]
字有二法一曰用筆汝用筆疎硬而骨枯非法也看褚
書便知血脈處極細而有筆意也二曰佈置左右向背
上下承蓋半濶半細半高半低分閒架在佈白處汝毫
無法但直寫而無意不成字也佈置用筆千古講之者
多矣趙子昻專言此汝可尋思
凡學書千字文少不得簡縁云千字文是將右軍字凑/成智永臨寫八百本非永書也
此是右軍舊法得此便有根本如二王法帖只是影子
惟架子尚在可觀耳書有二要一曰用筆非真迹不可
[010-9a]
二曰結字只消看碑要知結字之妙明朝人書一字看
不得看了誤人事行書從二王起便是頭路真行用羲
之法以小王發其筆性草書全用小王大草書用羲之
法如狂草學旭不如學素此吾法也教人作書吾便於
栁法
謝二書只學趙自餘一步不窺所以全不合古法也然
用筆如錐畫沙細而有姿媚汝短處正在此不可不用
功也若死學栁書其病亦正同耳悟得栁公學古處二
[010-9b]
王歐虞褚薛打做一團方好也簡縁云盡/情吐露至囑已上三/札與无
咎/
學書當有晉人法看石刻亦不易所謂差之毫釐謬以
千里也
趙文敏為人少骨力故字無雄渾之氣喜避難須參以
張從申徐季海方可季海筋在畫中晚年有一種如渇
驥奔泉之勢老極所以熟而不俗張書古甚拙處人不
知其妙也
[010-10a]
顔行如篆如籕蘇米皆學之最宜留心
昨法書多失體佈置匀直少勢鍾公云㸃不變謂之佈
棊畫不變謂之佈算最是大忌如真字中三筆須不同
佳字左倚人向右右四畫亦要俯仰有情今俱如算子
大似無講貫也日來作虞法覺其和緩寛裕如見大人
君子全得右軍體今日刻本黄庭都不是但惜不見原
本筆畫俯仰處甚遒翻多失之與永師千文看方得與/无
咎/
[010-10b]
米顛作顔行兼用楊景度有散仙入聖之致坡公須帶
二徐
本領千古不易用筆學鍾結字學王
晉人循理而法生唐人用法而意出宋人用意而古法
具在知此方可看帖
用意險而穏竒而不怪意生法中此心法要悟
行書右軍止有蘭亭及官奴帖獻之辭中令表米元章
云但取聖教序學之更學右軍諸札使大小相襍便成
[010-11a]
書此言甚有會然蘭亭官奴字無大小正如唐人碑上
字耳
唐人多兼二王張從申所云右軍風規下筆斯在者也
然今所存頗似大令徐季海有筋骨如渇驥奔泉怒猊
抉石東坡云細筋入骨無人知此言極妙米海嶽以為
過老詆之偏見也米黄論書殊不及坡然今人多信米
米黄俱好為快語非篤論也我嘗謂蘇黄論詩米元章
論書不為無見但抑揚太過使人不樂聞耳
[010-11b]
趙子昻用筆絶勁然避難從易變古為今用筆既不古
時用章草法便拙當其好處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
學趙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處耳枝山多學其好
處真可愛玩但時有失筆别字董宗伯全不講結構用
筆亦過弱但藏鋒為佳學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
下
趙松雪出入古人無所不學貫穿斟酌自成一家當時
誠為獨絶也自近代李楨伯創奴書之論後生恥以為
[010-12a]
師甫習執筆便羞言模倣古人晉唐舊法於今掃地矣
松雪正是子孫之守家法者爾詆之以奴不已過乎但
其立論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過於天資於古人蕭散
㢘斷處微為不足耳如楨伯書用盡心力視古人何如
哉
學前人書從後人入手便得他門戶學後人書從前人
落下便有拏把簡縁云語/無滲漏汝學趙松雪若從徐季海李
北海入手便古勁可愛見汝行書如挽秋蚓意不喜汝
[010-12b]
學顔書大署書乃有似東坡處此從上學下也汝作多
寳塔體多用死筆所以不好要看他活處如貝字有字
横處全無俯仰如一張梯此失也小處用功便不死與/旡
咎/
學古人書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世王履吉書行草學孫
過庭全失過庭意正書學虞全不得虞筆虞云先臨告
誓後寫黄庭夫子廟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過庭
與右軍殆無别矣履吉多險怪全無右軍體白雀帖尤
[010-13a]
惡
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所謂本領只是規模古
人然須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雖欲博涉諸家然須得
通會不可今古雜出唐人尚法用心意極精宋人解散
唐法尚新意而本領在其間米元章書如集字是也至
蔡君謨則㸃畫不茍矣坡公立論亦雅推君謨
作字惟有用筆與結字用筆在使盡筆勢然須收縱有
度結字在得其真態然須映帶匀美
[010-13b]
書法正傳卷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