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松陽鈔存卷下
贈内閣學士陸隴其撰
教學
聖人不得中行而與狂狷與之之内有許多裁成輔相
之法究竟欲其歸於中行非徒嘉奬之而已也若但
知嘉奬則狂者之氣將益髙而狷者之守將益僻其
去中行將益逺豈聖人之教乎人多錯認聖人取狂
[002-1b]
狷之意顧涇陽謂學問當從狂狷起脚是何言歟原/第
十八/條
聖人以杖叩原壤此亦因人而施若使遇莊周蘇軾必
不如此彼亦必不肯黙受適以啟其不遜耳大扺人
之流於異端者有剛柔之不同而聖人之教亦有剛
克柔克之不同原壤之叩蓋以剛克柔之法也原第/四十
五/條
孔孟毎稱善人明季陳幾亭以善人為中行譚梁生以
[002-2a]
善人為狂然按朱子語類講論語不得中行章則皆
不然語類曰善人只循循自守不㑹勇猛精進循規
蹈矩則有餘責之以任道則不足狷者雖非中道然
這般人終是有筋骨又曰漢文帝謂之善人武帝却
有狂氣象文帝天資雖美然止此而已武帝多有病
痛然天資髙足以有為據此則是朱子以善人為謹
厚之士今當從之大扺中行狂狷善人有恒皆是以
天資言而善人又不如中行有恒又不如狂狷原第/三十
[002-2b]
七/條
基按問學録原本云大抵善人之類不一有近於/狂之善人有近於狷之善人有近於中行之善人
善人者任其狂狷中行之質而自成焉者也君子/者因其狂狷中行之質而裁成焉者也語類曰善
人云云據此則又似以善人為謹厚之士愚謂有/近於謹厚之善人而不可謂善人止謹厚之士也
謂善人不及狂狷止可指近於謹厚之一種而不/可以此該善人也朱子此條宜善㑹永樂時輯大
全刪去善人字甚有見此論不主語類廬陵王勉/軒見之謂顯與朱子不合疑非定論此時尚未見
鈔存全本也今讀此條先生改定仍從語類可見/鈔存為定論儀封刻本刪鈔存而存問學録殊失
先生/意矣
[002-3a]
孔子之時虛無寂滅自託於上達之說尚少故孔子教
人只從下學說起使其循序漸進朱子之時異端之
說方且共託於上達而浸灌於學者之耳不先去其
疾則孰肯從事於吾所謂下學哉故凡朱子之言性
天道言上達者皆所以先去其疾薛文清曰孔子教
人說下學處極多說上達處極少至宋諸老先生多
將本原𤼵以示人亦時不得不然耳蓋此之謂也原/第
五十/七條
[002-3b]
基按吕東萊先生近思録後序云首卷列隂陽變/化性命之說大抵非始學之事祖謙嘗與聞次輯
之意後出晚進於義理本原未容驟語茍茫然不/識其梗槩則何所底止列之篇端特使知其名義
有所嚮望而已東萊此序與此條相𤼵先去其病/與粗知名義皆淺一層看所謂時不得不然蓋立
教之權/法也
辨學術
象山對朱濟道言収拾精神自立主宰當惻隠時自然
惻隠當羞惡時自然羞惡愚按収拾精神而不讀書
窮理𤼵出來不能無差且其所謂収拾精神者不免
[002-4a]
如觀心說之所譏非如程子之主一無適朱子之略
綽提撕也安得無病至其所以収拾精神主於自私
自利而非主於存天理又無論矣大抵象山陽明景
逸念臺皆是収拾精神一路功夫但象山主静陽明
則不分動静景逸主静念臺則不分動静象山陽明
都不要讀書窮理景逸念臺則略及於讀書窮理象
山陽明則指理在心外景逸念臺則指理在心内究
竟則一轍原第/六條
[002-4b]
按此條文集亦載日記内無中間觀心說一段○/基按先生此條評定象山陽明景逸念臺直是等
上等來真無可躱閃人但知偏於静者為禪而不/知不分動静者亦禪人但知指理在心外者為禪
而不知指理在心内者亦禪此條便可當一部學/蔀通辨○先生日記中尚有一條云指理在心外
者如鏡之影指理在心内者如樹之根得失自不/同按此於一様之中又分得失剖晰極細而鈔存
不載者蓋先生辨學/術寜峻其防如此
陽明年譜載其將征思田之日與錢緒山王龍溪證道
於天泉橋上緒山謂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
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語
[002-5a]
是師門宗旨龍溪謂心體既無善無惡意亦無善無
惡知亦無善無惡物亦無善無惡陽明兩存之曰汝
中須用徳洪功夫徳洪須透汝中本體吾學無遺念
矣愚謂此一條是王學病根其所謂致良知亦是如
此依緒山之說則以本於無善無不善者為良依龍
溪之說則直以無善無不善者為良總是知有心不
知有性若以孟子仁人心也程子性即理也之義求
之其說不攻而自破矣不知明季諸儒何以必極力
[002-5b]
為之回䕶如髙忠憲云陽明無善之說不足以亂性
而足以亂教則以性原可謂無善特不可以此教人
耳豈性與教有二道乎陳幾亭云陽明所言無者直
指本來不着一相非謂有善惡而不分别也衍之於
意與事是既有善惡之後仍不分别其學術禍世之
罪可勝誅哉自汝中之說倡遂蔑視進退取予無足
輕重不見性者為善亦無益見性者為惡亦無傷非
惟程朱之閑蕩然而良知之教亦且口實於天下則
[002-6a]
似陽明無善無惡心之體一語未嘗差特龍溪衍之
過當耳果足以服龍溪之心乎幾亭又云孟子言性
善未嘗云有善呼性為善猶贊青天為好耳若夫善
意善事猶彩霞明星惡意惡事猶黒雲濁霧雖彩霞
明星與黒雲濁霧相去逺甚要不可執此霞此星為
青天之本體也善意善事性所𤼵也非性所有也性
中本無一物夾雜至虚至粹故謂之善孔孟未嘗言
有何待後人言無必云無善是無上加無也則似孟
[002-6b]
子云性善即無善無不善之謂與告子何異乎豈無
聲無臭者性而有物有則者非性一物不有者性而
萬物皆備者非性乎其言不必無上加無若與陽明
稍相左而實深於回䕶陽明者也以景逸幾亭之好
學深思亦知姚江末流之弊而不知其病根在昧於
心性之辨反從而為之辭甚矣莠苗朱紫之易亂也
原第/七條
王龍溪曰先師首掲良知之教以覺天下學者靡然宗
[002-7a]
之凡在同門得於見聞之所及者雖良知宗說不敢
有違未免各以其性之所近擬議攙和紛成異見有
謂良知本寂如鏡之照物明體寂然而妍媸自辨有
謂良知是從已𤼵立教非未發無知之本旨有謂良
知無見成由於修証而始全有謂良知本來無欲直
心以動無不是道不待復加銷欲之功有謂學有主
宰有流行而以良知分體用有謂學貴循序求之有
本末得之無内外而以致知别終始此皆論學同異
[002-7b]
之見差若毫釐而其謬乃至千里不容以不辨者也
寂者心之本體寂以照為用守其空知而遺照是乖
其中也良知原是未𤼵之中無知而無不知若良知
之前復求未𤼵即為沉空之見矣見入井之孺子而
惻隠見嘑蹴之食而羞惡仁義之心本來完足感觸
斯應不學而能也若謂良知由修而後全撓其體也
古今立教原為有欲設銷欲正所以復還無欲之體
非有所加也主宰即流行之體流行即主宰之用體
[002-8a]
用一原不可得而分分則離矣所求即得之之因所
得即求之之証始終一貫不可得而别别則支矣按
龍溪此條言良知之說各自為派如此然總知有心
不知有性其或分主宰流行或不分主宰流行或分
工夫本體或不分工夫本體皆只是指此昭昭靈靈
之知覺非孟子之所謂良知也原第/八條
基按嘗閌龍溪集滿口是禪固陽明之濫觴也此/條特引其言良知各自為派耳若龍溪之純是釋
學明季諸儒已明言/之先生故不復辨云
[002-8b]
髙景逸先生之學見於先生所謂困學記者大略謂始
讀大學或問見朱子言入道之要莫如敬故專用力
於肅恭収斂持心方寸間但覺氣鬰身拘及放下又
散漫如故繼見程子謂心要在腔子裏解者曰腔子
猶言身子耳大喜以為心不專在方寸渾身是心也
頓自快然及謫官赴揭陽於舟中嚴立規程以半日
静坐半日讀書將程朱所示誠敬主静觀喜怒哀樂
未發諸法一一叅求覺心氣澄清時便有塞乎天地
[002-9a]
氣象第不能常過汀州陸行憇旅舍小樓讀二程書
見明道先生曰萬變俱在人其實無一事猛省曰原
來如此從前牽纒俄然斬絶至此見六合皆心腔子
是其區宇方寸亦其本位神而明之無方所可言也
平生深鄙學者張皇言悟此時看作平常自知從此
方可下工夫耳甲辰顧涇陽先生始作東林精舍大
得明友講習之功徐而騐之終不可無端居静定之
力葢各人病痛不同大聖賢必有大精神其主静只
[002-9b]
在尋常日用中學者神短氣浮便須數十年静力方
得厚聚深培而最受病處在自㓜無小學之教浸染
世俗故俗根難㧞必埋頭讀書使義理浹洽變易其
俗腸俗骨澄神黙坐使塵妄消散堅凝其正心正氣
乃可耳余雖有豁然之見而缺此一大段功夫所幸
呈露面目以來纔一提策便是原物此記作於甲寅
先生進學之大槩具見於此又行狀載其自揭陽歸
與呉子徃歸季思往來相與焚香兀坐坐必七日取
[002-10a]
大易七日來復之義葢先生之學專以静為主而其
静也又以呈露靣目為主純是禪學由其初不知延
平觀喜怒哀樂未發一語為有病而從此入門遂有
旅店小樓之張皇其後焚香兀坐坐必七日皆是欲
守此旅店一段光景遂執此以為學者下手工夫其
講一貫也謂一貫尚是入門之學非終身結果之學
即指此一段光景為一貫也其論格物也謂格物者
窮理之謂也窮理者知本之謂也亦指此一段光景
[002-10b]
為知本為格物也其論性也謂陽明無善之說不足
以亂性其論盡心也謂此心廣大無際常人局於形
囿於氣縛於念蔽於欲故不能盡盡心則知性知性
則知天曰心曰性無非指此一段光景雖未嘗廢讀
書然看得這一邊重那一邊輕到後來臨終與友人
書云心如太虛本無生死何幻質之足戀乎又遺疏
云君恩未報願結來生全是佛家話頭其平生好處
只是從天資上發出來與學問全無干渉在延平觀
[002-11a]
喜怒哀樂未發一語只是略欠自然與朱子所謂略
綽提撕者稍異耳未是禪然景逸用之遂至於此甚
矣學之不可絲毫有偏也原第/十條
基有劄記一條云髙忠憲旅店小樓忽悟明道實/無一事之㫖與羅文莊初年晤老僧後攬衣流汗
所見正同陳幾亭反謂髙子所見者性也文莊所/見者心也文莊見後漸體認漸覺其非髙子體認
既乆忽見本原一時透脫是為實悟此後惟有純/熟永無走作矣又謂聖人不必有此一番不過由
於正路愈行愈熟則愈識其精㣲學者必湏有此/一畨按此論大非忠憲所以不及文莊正在於此
文莊迷而能改忠憲即從此悟做成也幾亭又謂/朱子言一旦豁然貫通觀其生平亦嘗經此段光
[002-11b]
景過來苐不欲向人道破按此則直/誣朱子矣因讀先生此條檢出附此
羅念庵在陽明之後深知陽明末流之弊而欲以主静
功夫救之其集中有云良知固出於稟受之自然而
未嘗冺滅然欲得流行𤼵見常如孩提之時必有致
之之功陽明公之龍塲是也學者舍龍塲之懲創而
第談晚年之熟化譬之趨萬里者不能蹈險出幽而
欲從容於九達之逵豈止病躐等而已哉又與王龍
溪書云終日談本體不說工夫纔拈工夫便指為外
[002-12a]
道此等處使陽明復生亦當攢睂也此皆切中當時
之病然不反求之居敬窮理而第欲以主静為致恐
只是致其所致非聖門所謂致髙景逸之學大抵本
於念庵觀其所作三時記言在揭陽念庵之門人蕭
自麓出念庵諸書觀之深嘆為陽明門人對病之藥
可見至若李見羅亦深言陽明末流之弊而取止至
善為宗旨只是將陽明之良知改頭換靣耳非有二
也其學又在念庵景逸之下矣原第十/一條
[002-12b]
基按陸王一派學問如白沙甘泉念庵諸公皆是/做静時工夫得力者彼自以為學有本領即斥之
者亦以偏於静非之豈知只是致其所致毫不識/静時工夫耶嘗謂彼於静時要察見要尋求要捜
根及至於動以為内既無私遂聽其自然流出則/是静則擾之而動則任之也烏覩所謂主静立極
耶/
程篁墩之道一編王陽明之朱子晚年定論皆以朱合
陸援儒入墨使學者認集註或問為朱子中年未定
之說而謂其晚歳大悟舊說之非雖有信從朱子者
不能不惑於其言較之顯背紫陽其害尤甚幸羅整
[002-13a]
庵陳清瀾之徒深闢其謬如撥雲見日至徐文貞學
則一書則又欲以陸合朱推墨附儒蓋以象山未嘗
不曰親師友曰觀書册曰講明與朱子之格物窮理
髣髴相似遂強而一之不知象山雖未嘗不言講明
其視講明一邊却輕且其所講明者亦止講明其自
家一派學耳非可與朱子之格物窮理同日語也謂
陸無異於朱不知陸子先不知朱子推墨附儒與援
儒入墨其歸一而已矣文貞平生極尊陽明良知之
[002-13b]
學而其語録有云學湏有要辨路徑路徑既明縱行
之不能至猶不失日日在康莊也又曰學須有所見
乃能行得如登萬仞之山必見山頭所在乃有進歩
處非可㝠目求前也此亦與象山所謂講明一般原/第
十四/條
按此條問學録所載前引清瀾幾亭两/段甚長後引文貞學則甚略與此不同
顧涇陽學蔀通辨序以象山為有我朱子為無我其說
是矣至謂朱子岐徳性問學為二不能無失而曰辨
[002-14a]
朱陸者不須辨其孰為支離孰為禪辨其孰為有我
而已矣則似朱子之勝象山者僅在無我此則愚所
未安原第十/三條
基按讀涇陽還經録其闢陽明可謂力矣然尚有/未深燭其蔀處故小心齋劄記及文集内說到下
手工夫終覺含糊先生日記有云辨學術同異若/在經書文義上辨之則彼此膠執葛藤無已矣若
舍文義而單論下手工夫則得失自見涇陽/此序舍清瀾本意而别生議論誠不免躱閃
余於辛丑壬寅間有告子陽明之辨謂告子不是如禪
家守其空虛無用之心不管外靣只是欲守一心以
[002-14b]
為應事之本蓋即近日姚江之學然不能知言養氣
則心不能應事故自覺有不得處雖覺有不得終固
守其心絶不從言與氣上照管迨其久則亦不自覺
有不得而㝠然悍然而己以㝠然悍然之心而應事
則又為王介甫之執抝矣故告子者始乎陽明終乎
介甫者也大抵陽明天資髙故但守其心亦能應事
告子天資不如陽明則遂為介甫之執抝又告子天
資髙強故成執抝若天資柔弱者則又為委靡矣故
[002-15a]
為陽明之學者強者必至於抝弱者必至於靡東莊
見而評之曰百餘年來邪說横流生心害政釀成生
民之禍真范寗所謂罪深於桀紂者雖前輩講學先
生亦嘗心疑之然皆包羅和㑹而不敢直指其為非
是以其障益深而其禍益烈讀此為之驚歎深幸此
理之在天下終不得而磨滅亦世運陽生之一機也
至謂陽明天資髙但守其心亦能應事即朱子謂禪
家行得好自是其資質好非禪之力意然如朱子所
[002-15b]
稱必富鄭公吕正獻陳忠肅趙清獻諸公乃可謂之
行得好耳陽明所為皆茍且僥倖不誠無物吾未見
其能應事也觀其通近侍結中朝攘奪下功縱兵肆
掠家門乖舛尤甚皆載在實録可攷而知也實録稱
其性警敏善機械能以學術自文深中其隠矣張考
夫亦極稱實録譏陽明警敏機械之言謂當時士大
夫中固多有識者考夫東莊之論陽明比予更嚴予
初未見實録耳所謂天資髙者有中行狂狷善人實
[002-16a]
無處可以置陽明原第三十五條○考夫先生名履/祥前明諸生隠居桐郷深於理學
著有楊/園集
余於壬子五月始㑹東莊於郡城旅舍諄諄以學術人
心為言曰今之人心大壞至於此極皆陽明之教之
流毒也又曰涇陽景逸之學大段無不是然論心性
則雖甚闢陽明而終不能脫陽明之籓籬又曰東坡
學術尤誤人好其學者戲謔㳺蕩權詐茍且無所不
可故人多樂而從之今之聰明才俊而决裂於亷恥
[002-16b]
之防者皆以東坡為窟穴者也若程朱之教行則人
不可自便此所以惡其害己而去之朱子雜學辨最
有功於世又曰今日為學當明可不可之界限古人
大則以王小則以伯猶有所不可况其他乎又曰考
夫雖師念臺而不盡從其學考夫之於念臺也猶朱
子之於籍溪屏山白水乎非延平之比也一時之言
皆有關係余所深佩服者原第三/十六條
魏莊渠與余子積書云文公論心學凡三變如存齋記
[002-17a]
所謂心之為物不可以形體求不可以聞見得惟存
之之久則日用之間若有見焉此則少年學禪見得
昭昭靈靈意思及見延平盡悟其失後會南軒始聞
五峰之學以察識端倪為最初下手處未免闕却平
時涵養一節工夫别南軒詩所謂惟應酬酢處特逹
見本根答叔京書尾謂南軒入處精切皆謂此也中
和舊說論此尤詳其後自悟其失改定已發未𤼵之
論然後體用不偏動静交致其力功夫方得渾全此
[002-17b]
其終身定見也愚按朱子心學凡三變固然然惟初
年渉禪其後出入於五峰之說認一日之間萬起萬
滅而寂然之本體未嘗不寂然者為未發似與陽明
之不分已𤼵未𤼵相類顧陽明之不分已發未𤼵者
指知覺之心而言無善無惡者也朱子之不分已𤼵
未𤼵者指義理之心而言萬物皆備者也故無論朱
子後來分已發未發即使到底不分仍與陽明異無
論陽明到底不分已𤼵未𤼵即使亦改而分仍與朱
[002-18a]
子異所以陽明雖推朱子之晚年定論而仍有影響
尚疑朱仲晦之句至若劉念臺反以中和舊說為是
而謂改定已𤼵未𤼵此是朱子已見得後仍用鈍根
工夫可謂巧於誣朱子者矣原第/九條
學蔀通辨所論朱子之言三變至晚年而始定此以朱
陸異同而言也魏莊渠與余子積書所論朱子之言
三變在中年而已定此以朱子自家用功而言也大
抵朱子四十以後初㑹象山時猶未甚冰炭其論象
[002-18b]
山處疑信相半多屬未定之見蓋縁此時識象山未
破也而其自家用功則固已本末兼備確有定見矣
原第十/二條
按右二條雖論朱子而實為異學/撤其援儒入墨之蔀故附於此
講良知更講致良知講理以頓悟更講事以漸修此明
季諸儒所以救陽明末流之弊也然不知從朱子之
格物入則所謂悟與修皆不可據不知尊程子性即
理也之解則所謂理者先不真此只救得龍溪諸人
[002-19a]
之弊不曾救得陽明之弊原第六/十四條
以六經為聖人糟粕者猶以虛無之見置在六經外以
六經為我註脚者直以虛無之見置在六經内故象
山之解經其害更甚於王何也原第五/十五條
陽明一派學術日異而月不同正嘉之際其辭詖嘉隆
之際其辭滛萬厯以後其辭邪至今日其辭遁原第/五十
六/條
楚以荀况為蘭陵令綱目特筆書之而又備載其論兵
[002-19b]
以仁義為本之言不以其言性惡而没其善所謂惡
而知其美也今日於象山陽明亦當如是但從祀則
不應濫及原第二/十一條
顔魯公唐代偉人而載於姚鉉所輯唐文粹者寶應寺
有記放生池有碑深溺於浮屠之說如此其他如張
說王維盧肇李華白居易柳宗元之徒連篇累牘稱
揚佛教者又何足怪哉故知韓退之真人傑也唐文
粹不載退之諫佛骨表大端已差原第四/十七條
[002-20a]
觀聖賢
李見羅曰仕止久速外别無秋陽江漢此言甚好然却
未盡如喜怒哀樂子臣弟友皆是秋陽江漢又以一
貫言之則一箇秋陽江漢貫萬箇秋陽江漢原増/九條
閱聖人百世章想親炙二字見成周風俗之厚伯夷有
功焉春秋之末至於戰國柳下惠有功焉原増/十條
曾㸃之春風沂水即子思之鳶飛魚躍蓋以道極於至
大而無外入於至小而無間隨時隨地隨人皆有當
[002-20b]
然之理有一毫欠缺便非所以報知己髙明廣大處
有一毫欠缺則大綱便不正精㣲中庸處有一毫欠
缺則萬目便不舉此即伊尹一夫不獲時予之辜意
思故謂其有堯舜氣象但㸃只是見得未能行得若
三子之沾沾於兵農禮樂視㸃之所見狹且粗矣然
却是實能行得漆雕開所謂斯即是㸃所見之境界
但自知其未能信則其篤志處亦髙於㸃原第二/十四條
漆雕開吾斯之未能信一語意味深長蓋大綱之信猶
[002-21a]
易節目之信最難知處信猶易行處信最難順處信
猶易逆處信最難從容時信猶易倉卒時信最難開
雖己見大意而能體認到此其一段謙退精進氣象
真是可恱如陳清瀾學蔀通辨亦可謂己見大意却
少此一段氣象原第二/十五條
史記檀弓皆載孔子負杖逍遥歌泰山梁木之事呉草
廬曰此妄也聖人徳容始終如一至死不變今負手
曳杖逍遥於門動容周旋中禮者不如是也聖人樂
[002-21b]
天知命視死生如晝夜豈自為歌詩以悲其死且以
哲人為稱又以泰山梁木為比若他人悲聖人之將
死而為此歌詞則可聖人自為此歌而自比乃若是
妄也蓋是周末七十子以後之人譔造欲表聖人之
豫知其死將以尊聖人而不知適以卑之也草廬此
論言聖人生死之際甚明白若如史記檀弓所載則
孔子之臨没不如曾子之啓手足易簀逺矣
按譔造聖人事欲尊聖人而適以卑之者多矣在/漢論衡諸書已辨之若草廬此論所見更卓宜先
[002-22a]
生深取/之也
二程先生一寛和一嚴厲明道嘗謂伊川曰異日能使
人尊嚴師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後學隨人材而成就
之則予不得讓焉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歸告人曰
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游定夫楊中立見伊川一
日先生坐而瞑目二子立侍不敢去退則門外雪深
尺餘矣明道每與門人講論有不合者則曰更有商
量伊川則直曰不然二先生氣象不同如此然不可
[002-22b]
以此遽議優劣寛和有寛和好處嚴厲有嚴厲好處
至以其立朝言之明道能使荆公服其忠信而伊川
不能使子瞻不詆為姦險亦非二程之有優劣蓋荆
公尚能容明道而子瞻不能容伊川也至以其論學
言之語録中明道言居敬處多伊川言窮理處多如
以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如曰有天徳便可語王道
其要只在慎獨如曰學只要鞭辟近裏着已質美者
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却與天地同體其次惟莊敬持
[002-23a]
養曰學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識得此理
以誠敬存之而已則皆明道之言也如曰涵養湏用
敬進學則在致知曰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則
皆伊川之言也故近世談良知者多喜言明道而抑
伊川不知二先生之學一也窮理居敬必無偏廢之
理特記之者有詳略耳伊川嘗謂張繹曰我昔狀明
道先生之行我之道葢與明道同異時欲知我者求
之於此文可也此程門定論也故二程語録中多有
[002-23b]
不分二先生語者後人奈何以己意而妄分優劣乎
論二先生者亦折衷於朱子而已朱子曰明道語宏
大伊川語親切又曰明道渾然天成不煩人力伊川
工夫造極可奪天巧又曰明道可比顔子若孟子才
高恐伊川未到孟子處伊川收束檢制孟子却不能
到又曰大程當識其明快中和處小程當識其初年
之嚴毅晚年又濟以寛平處又曰明道說話超邁不
如伊川說得的確合朱子數條觀之則知明道天資
[002-24a]
高於伊川伊川學力所至不讓明道明道有優於伊
川處伊川有優於明道處然其道則一而已故四書
集註引用二程語亦不分伊川明道原第四/十一條
按問學録所載奈何以己意而妄分優劣乎下云/必欲分焉則有之矣此改云亦折衷於朱子又伊
川有優於明道處/以下問學録内無
明道謝表有云惟知直道以事君豈忍曲學而阿世及
為御史對神宗曰使臣拾遺補闕禆贊朝廷則可使
臣掇拾臣下短長以沽直名則不能嗚呼此所謂濂
[002-24b]
洛關閩之清議而非顧厨俊及之清議也以此為訓
猶有摘蘇子瞻䇿問而劾其不恭如朱光庭者原第/四十
二/條
黄勉齋所述朱子行狀直是一篇太極圖學者不可不
讀原第二/十二條
基按日記云朱子行狀是周子一篇太極圖周子/太極圖即是朱子一篇行狀湏知只是恰好二字
太極圖純是畫一理字朱/子行狀是畫一當理様子
朱子諸封事人但見其一味正直然其中仍有一段忠
[002-25a]
厚和平之意在蓋由其從義理發出非從意氣𤼵出
也原第二/十三條
基按讀先生奏/疏亦湏知此意
果齋李氏謂朱子晚見諸生繳繞於文義之間深慮斯
道之無傳始頗指示本體使深思而自得之此似與
陽明朱子晚年定論之說相符然所謂指示本體者
亦示之以體用兼備之學耳豈教之以尊徳性而廢
問學乎豈教之守其昭昭靈靈者為尊徳性乎原第/四十
[002-25b]
三/條
基有劄記一條云朱子文集答張敬夫書曰來教/謂静則溺於虛無此固所當深慮若以天理觀之
動之不能無静猶静之不能無動静之不能無養/猶動之不能無察也但見得一動一静互為其根
敬義夾持不容間斷之意則雖下静字原非死物/至静之中蓋有動之端焉固非遺事絶物閉目兀
坐之謂但未接物時便有敬以主乎其中則事至/物來善端昭著而所以察之者益精明爾按此段
真是說得四平八穏後人謂朱子不喜言静不呌/人涵養本原上做工夫詎知惟朱子纔是真能静
纔是真能涵養本原纔有合於體用一原動静無/端之旨又一條云朱子之學真箇是體用一源顯
㣲無間知行皆是如此後讀黄勉齋集鄂州四賢/堂記云新安朱先生禀資髙明厲志剛毅深潛黙
[002-26a]
識篤信力行體用一源顯㣲無間之㫖超然獨/悟頗以自信因先生體用兼備語附志於此
元史載劉静修初為經學究訓詁疏釋之説輒嘆曰聖人
精義殆不止此及得周程張邵朱吕之書一見能發其
㣲曰我固謂其當有是也又曰邵至大也周至精也程
至正也朱子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也今静修集
中叙學一篇不及朱子想是其早年之作其次第亦不如
程氏分年日程之詳然其謂六經自火於秦傳註於漢疏
釋於唐議論於宋議論之學自傳注疏釋出故必先傳
[002-26b]
注而後疏釋先疏釋而後議論此是不易之論原第六/十二條
孔子集羣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武周公
損益二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孔子傷夏殷之禮
不足徴葢惜文武周公損益之妙不得見於後世耳
今孔子之道雖垂於六經而其所以損益羣聖者後
世亦不能知其詳獨朱子云今未逺遺文具在其所
述諸經之傳註既足以明道於天下而其損益之妙
又往往見於文集語類之中學者其可不寳而傳焉
[002-27a]
章楓山謂朱子語類一書雖出門人所記不敢謂其
字字句句皆無差誤而其中所載大而天地鬼神之
奥小而一事一物之宜凡所以窮理修身應事接物
與夫治國平天下之道靡所不備大有功於後學信
哉薛文清謂讀朱子語録雜書斷不若讀其手筆之
書然手筆之書亦有得語録而益明者文清特恐人
不知採擇而為此言耳原第三/十三條
按問學録本三條此合為一○朱子精意每每見/於語類楓山之言極是先生所以謂得語類而益
[002-27b]
明也嘗讀陳剩夫先生集與周翠渠書云朱子程/子遺書序曰伊川先生無恙時門人尹焞以是書
奉質先生曰某在何必讀此書若不得某之心所/記者徒彼意耳以是觀之今語類既皆門人所退
録則朱門諸賢豈盡過於㳺揚吕謝諸公之學而/所得豈盡得朱子之心哉然則讀語録正當有所
折衷未可以為無毫釐之差謬也殆亦文清之意/又曰規模間架在吾胸中然後讀語類以填補之
使道理益充周浹洽甚宜也若其未然恐當循序/蓋文清及剩夫皆以朱子手筆之書為主循序讀
書之法固然然某嘗與廬陵王公勉軒論語録王/至謂更粹於文集疑朱子自加刪定此言亦非臆
度蓋文集尚有少壯未定之論而語類中純者居/多也竊謂學者不可不細加體㑹不可因文清剩
夫之言/而忽之
[002-28a]
吾邑前輩沈晴峰論清任和之義曰昔在孟子時伯夷
伊尹柳下惠三聖之名與孔子鼎立未有標别而獨
尊吾孔子也者惟孟子始見孔子之大為此區别之
論伯夷擔負綱常砥樹名節一讓而父子兄弟之道
立一諌而君臣冠履之防明後來如季札嚴光文天
祥之流似之然世路淆雜利害相攻使人人遜讓以
不犯手為髙大事大變倚靠誰人故伊尹一任而伐
夏救民再任而放桐復辟後世如霍光諸葛亮之流
[002-28b]
似之然自世之衰也非復三五之時公道半明晦人
羣半真偽故人情事變亦半起半仆任之不能清之
不得則湏耐性柔情徐量其機解紛調劑救之者半
隨之者半要以濟事安人故柳下惠者未嘗不清不
必激而表其清未嘗不任不必任而處之過曹參丙
吉謝安王旦之流似之人生處世只此三條大路孔
子酌於三者之中幾㣲中節譬之大醫用藥仍是衆
工所用者觔兩之不同耳譬僚之於丸庖丁之於牛
[002-29a]
丈人之於承蜩輪扁之於斵輪皆妙在手法輕重疾
徐之間此論清任和之義精矣然清任和與為我兼
愛執中又何以别愚謂清者無我與為我不同任者
有差等之愛與兼愛不同和者調劑於清任之間執
中者膠執於為我兼愛之中故夷尹惠與孔子偏全
之分也異而同者也楊墨子莫與孔子邪正之分也
直為異端而已然則季札諸葛亮謝安王旦之流亦
可為聖乎曰是皆君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徒也蓋君
[002-29b]
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内又各自有清任和之不同原/第
三十/六條
綱目不載嚴光足加帝腹之事欲學者取其髙而不取
其傲也讀淵明詩者不可不存此意原第六/十一條
基按文集内有活潑潑齋記言王君天市有南窗/寄傲扁額先生為改題之因極論傲字之病與此
條相/𤼵
包孝肅海忠介可謂不忮不求何用不臧矣却不免有
子路終身誦之之意沾沾以是道為臧便不足為臧
[002-30a]
近世鹿江村孫徴君皆是這一路人惜無聖人裁成
之所以其成又不若子路子路若不是聖人裁成其
病痛亦不止此原第五十九條○按江村諱善繼字/伯順大名人徴君諱竒逢字鍾元前
明孝亷容城人/皆以理學名
[002-30b]
松陽鈔存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