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詩醇巻三十二
眉山蘇軾詩一
詩日杜韓以後唐季五代纎佻薄弱日即淪胥宋初楊
億劉筠錢惟演之徒崇尚崑體祇是温李後塵嗣是蘇
舜欽以豪放自異梅堯臣以髙淡為宗雖志於古矣而
神明變化之功少未有能驂駕杜韓卓然自成一家而
雄視百代者必也其蘇軾乎軾之器識學問見於政事
[067-1b]
發於文章史稱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節
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為之也惟詩亦然地負海
涵不名一體而核其㫖要之所在如云我詩雖云拙心
平聲韻和此軾自評其詩者也作詩熟讀毛詩國風離
騷曲折盡在是此軾自以其所得教人者也且夫精深
華妙則蘇轍稱之矣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則黄庭
堅稱之矣天才宏放宜與日月爭光則蔡絛稱之矣屈
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恠終歸渾雅則敖陶孫稱之
[067-2a]
矣前之曹劉陶謝後之李杜韓白無所不學亦無所不
工同時歐陽王黄猶俱遜謝焉洵乎獨立千古非一代
一人之詩也而陳師道顧謂其初學劉禹錫晚學李太
白母乃一知半解歟但其詩氣豪體大有非後哲所易
學步者是以元好問論詩有云只知詩到蘇黄盡滄海
横流却是誰又云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
蓋非用此為譏議乃正以見其不可摸擬耳其與軾並
世之人漫為評論者如張舜民有仔細檢㸃不無利鈍
[067-2b]
之言而楊時至謂其不知風雅之意後來嚴羽更以其
自出己意為詩之大厄創大言以欺世夫豈可為篤論
哉是編所錄挹菁拔萃審擇再三殆無遺憾其生平豐
功亮節與夫兄弟朋友過從離合之跡及一時新法之
廢興時事之遷變靡不因之以見詩凡五百餘首古體
則五言稍多於七言近體則七言數倍於五言要歸本
於六義之㫖亦非有成見也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别於鄭州西門之
[067-3a]
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
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歸人猶自念庭闈
今我何以慰寂寞登髙回首坡隴隔惟見烏㡌出復没
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路人行歌居人樂
僮僕怪我苦悽惻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嵗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君知此意不可忘
慎勿苦愛髙官職自注嘗有夜雨對/牀之言故云爾
軾與其弟轍友愛特至時軾赴鳯翔簽判之任既别而
[067-3b]
作此詩起句突兀有意味前叙既别之深情後憶昔年
之舊約亦知人生要有别轉進一層曲折遒宕軾是時
年甫二十六而詩格老成如是
許顗詩話曰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逺送于
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真可泣鬼神矣東坡詩云
登髙回首坡隴隔惟見烏㡌出復没逺紹其意
王方直詩話曰東坡喜韋蘇州詩寧知風雨夜復此
對牀眠之句故在鄭别子由云寒燈相對記疇昔夜
[067-4a]
雨何時聽蕭瑟又初秋子由與坡相從彭城賦詩云
誤喜對牀尋舊約不知飄泊在彭城子由使遼在神
水館賦詩云夜雨從來對榻眠茲行萬里隔湖天坡
在御史獄有云他年夜雨獨傷神在東府有云對牀
定悠悠夜雨今蕭瑟其同轉對有云對牀貪聽連宵
雨又曰對牀欲作連夜雨又曰對牀老兄弟夜雨鳴
竹屋此其兄弟所賦也相約退休可謂無日忘之然
竟不能成其約其意見於逍遥堂詩叙云
[067-4b]
過宜賔見夷中亂山
江寒晴不知逺見山上日朦朧含髙峯晃蕩射峭壁横
雲忽飄散翠樹分歴歴行人挹孤光飛鳥投逺碧蠻荒
誰復愛穠秀安可適豈無避世士髙隠鍊精魄誰能從
之遊路有豺虎迹
孤冷巉削具縋幽鑿險之能
紀年錄曰嘉祐四年荆州上王兵部書曰自蜀至楚
舟行六十日過郡十一縣二十有六公由水路至嘉
[067-5a]
州入嘉陵江由瀘渝涪忠䕫等州入峽江故作過宜
賔泊牛口入峽出峽等詩
夜泊牛口
日落江霧生繫舟宿牛口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栁負
薪出深谷見客喜且售煑蔬為夜飱安識肉與酒朔風
吹茅屋破壁見星斗兒女自吚嚘亦足樂且乆人生本
無事苦為世味誘富貴耀吾前貧賤獨難守誰知深山
子甘與麋鹿友置身落蠻荒生意不自陋今子獨何者
[067-5b]
汲汲强奔走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於此悟出艱難中骨力孰謂陋室
荒村不可以學道
夜行觀星
天髙夜氣嚴列宿森就位大星光相射小星閙若沸天
人不相干嗟彼本何事世俗强指擿一一立名字南箕
與北斗乃是家人器天亦豈有之無乃遂自謂廹觀知
何如逺想偶有似茫茫不可曉使我長歎喟
[067-6a]
掻首問天通以𤣥解是即道不可名强名曰道之㫖也
八陣磧
平沙何茫茫髣髴見石蕝縱横滿江上嵗嵗沙水齧孔
明死己乆誰復辨行列神兵非學到自古不留訣至人
已心悟後世徒妄說自從漢道衰蠭起盡姦傑英雄不
相下禍難乆連結驅民市無烟戰野江流血萬人賭一
擲殺盡如沃雪不為乆逺計草草常無法孔明最後起
意欲掃羣孽崎嶇事節制隠忍乆不決志大遂成迂嵗
[067-6b]
月去如瞥六師分未整一旦英氣折惟餘八陣圖千古
壯䕫峽
後幅評論孔明數語惜之至服之至也八陣圖壘人所
共知其箕張翼舒之形無煩鋪叙放懐今古歴歴千年
氣成虹霓詞出金石意豈獨為武侯嘆絶
水經注曰江水又東逕諸葛亮圖壘南石磧平曠望
兼川陸有亮所作八陣圖東跨故壘皆累細石為之
自壘西去聚石八行行閒相去二丈因曰八陣
[067-7a]
入峽
自昔懐幽賞今茲得縱探長江連楚蜀萬𣲖瀉東南合
水來如電黔波緑似藍餘流細不數逺勢競相參入峽
初無路連山忽似龕縈紆収浩渺蹙縮作淵潭風過如
呼吸雲生似吐含墜崖鳴窣窣垂蔓緑毶毶冷翠多崖
竹孤生有石楠飛泉飄亂雪怪石走驚驂絶㵎知深淺
樵僮忽兩三人烟偶逢郭沙岸可乘籃野戍荒州縣邦
君古子男放衙鳴晚鼓留客薦霜柑聞道黄精草叢生
[067-7b]
緑玉篸盡應充食飲不見有彭耼氣候冬猶暖星河夜
半涵遺民悲昶衍自注孟昶從此入/覲王衍亦蜀主舊俗接魚蠶版屋
漫無瓦嵓居窄似菴伐薪常冐嶮得米不盈甔歎息生
何陋劬勞不自慙葉舟輕逺泝大浪固嘗諳矍鑠空相
視嘔啞莫與談蠻荒安可駐幽䆳信難妉獨愛孤棲鶻
髙超百尺嵐横飛應自得逺颺似無貪振翮游霄漢無
心顧雀䳺塵勞世方病局束我何堪盡解林泉好多為
富貴酣試看飛鳥樂髙遁此心甘
[067-8a]
用險韻作長律盡如其意之所出最稱擅長首二句虚
籠以作起局長江六句又作總挈其入峽十二句峽中
之景物也絶㵎十二句峽中之人事也氣候八句則言
人居峽之陋歎息八句則言已入峽之勞至獨愛孤棲
鶻以下十二句前六句寫孤鶻横飛自得之樂後六句
寫自已局束塵勞之態兩相對照作開閤之勢知髙超
之樂則知髙遁之甘矣章法明嫿如觀逺岫列秀青青
太平寰宇記曰瞿塘峽在䕫州府城東舊名西陵峽
[067-8b]
兩崖對峙中貫一江灧澦堆當其口乃三峽之門巫
峽在巫山縣明月峽在夷陵州懸崖閒白石如月黄
牛峽在夷陵州西
三峽記曰三峽連亘七百里重巖叠嶂隠蔽天日非
亭午夜分不見日月水經云杜宇所鑿
出峽
入峽喜巉巖出峽喜平曠吾心淡無累遇境即安暢東
西徑千里勝處頗屢訪幽尋逺無厭髙絶毎先上前詩
[067-9a]
尚遺畧不錄乆恐忘憶從巫廟囘中路寒泉漲汲歸真
可愛翠碧光滿盎忽驚巫峽尾岩腹有穿壙仰見天蒼
蒼石室開南嚮宣尼古廟宇叢木作幃帳鐵楯横半空
俯瞰不計丈古人誰架構下有不測浪石竇見天囷瓦
棺悲古葬新灘阻風雪村落去攜杖亦到龍馬溪茅屋
沽村釀玉虛悔不至實為舟人誑聞道石最竒寤寐見
怪狀峽山富竒偉得一知㡬喪苦恨不知名歴歴但想
像今朝脫重險楚水𣺌平蕩魚多客庖足風順行意王
[067-9b]
追思偶成篇聊助舟人唱
險境發以雄詞須看其意思閒暇蕭散處
神女廟
大江從西來上有千仭山江山自環擁恢詭富神姦深
淵鼉鼈横巨壑蛇龍頑旌陽斬長蛟雷雨移蒼灣蜀守
降老蹇至今帶連鐶縱横若無主蕩逸侵人寰上帝降
瑶姬來處荆巫間神仙豈在猛玉坐幽且閒飄蕭駕風
馭弭節朝天關倐忽巡四方不知道里艱古粧具法服
[067-10a]
邃殿羅烟鬟百神自奔走雜沓來趨班雲興靈怪聚雲
散鬼神還茫茫夜潭靜皎皎秋月彎還應揺玉珮來聽
水潺潺
徐徊神境仿像仙踪不襲用玉色頩顔及望帷褰幬一
切猥瑣漫䙝之語范成大巫山圖及巫山髙二詩亹亹
力辨何不縁軾詩巫山神女二作為証耶
呉船錄曰下巫峽三十五里至神女廟十二峰皆在
北岸前後映帶不能足其數所謂陽臺髙唐觀在來
[067-10b]
鶴峯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據宋玉賦本以諷襄王
後世不察一切以兒女子䙝之今廟中石刻引庸城
記瑶姬西王母之女稱雲華夫人助禹令鬼神斬石
疏流有功見紀今封妙用真人
巫山
瞿塘迤邐盡巫峽崢嶸起連峰稍可怪石色變蒼翠天
工運神巧漸欲作竒偉坱軋勢方深結構意未遂旁觀
不暇瞬步步造幽䆳蒼崖忽相逼絶壁凛可悸仰觀八
[067-11a]
九頂俊爽凌顥氣晃蕩天宇髙崩騰江水沸孤超兀不
讓直拔勇無畏攀縁見神宇憩坐就石位巉巉隔江波
一一問廟吏遥觀神女石綽約誠有以俯首見斜鬟拖
霞弄修帔人心隨物變逺覺含深意野老笑吾旁少年
嘗屢至去隨猿猱上反以繩索試石笋倚孤峰突兀殊
不類世人喜神怪論説驚幼稚楚賦亦虚傳神仙安有
是次問掃壇竹云此今尚爾翠葉紛下垂婆娑緑鳯尾
風來自偃仰若為神物使絶頂有三碑詰曲古篆字老
[067-11b]
人那解讀偶見不能記窮探到峰背採斫黄楊子黄楊
生石上堅瘦文如綺貪心去不顧㵎谷千尋縋山髙虎
狼絶深入垣無忌洪濛草樹密蔥蒨雲霞膩石竇有洪
泉甘滑如流髓終朝自盥潄冷冽清心胃浣衣挂樹梢
磨斧就石鼻徘徊雲日晚歸意念城市不到今十年衰
老筋力憊當時伐殘木牙蘖已如臂忽聞老人説終日
為歎喟神仙固有之難在忘勢利貧賤爾何愛棄去如
脱屣嗟爾若無還絶糧應不死
[067-12a]
帶阜纓巒屯雲積氣析之則句鍊字琢合之則悠悠乎
與顥氣以俱而莫得其涯
入蜀記曰巫山峰巒上入霄漢山脚直揷江中議者
謂太華衡廬皆無此竒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見所見
八九峰惟神女峰最為纎麗竒峭宜為仙真所托
荆州十首錄三/首
南方舊戰國慘澹意猶存慷慨因劉表淒涼為屈原廢
城猶帶井古姓聚成村亦解觀形勝昇平不敢論
[067-12b]
朱檻城東角髙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國烽火畏三巴戰
國淪秋草危樓倚斷霞百年豪傑盡擾擾見魚鰕
栁門京國道驅馬及春陽野火燒枯草東風動緑芒北
行連許鄧南去極衡湘楚境横天下懐王信弱王
俯仰陳跡懐古者所同悲壯慷慨則唐賢得意筆也
嘉祐庚子軾侍其父洵自荆州浮大梁此詩當在鄭州
西門作之前
太白山下早行至横渠鎮書崇壽院壁
[067-13a]
馬上續殘夢不知朝日昇亂山横翠幛落月澹孤燈奔
走煩郵吏安閒愧老僧再游應眷眷聊亦記吾曾
次聨是早行景色妙從首句殘夢二字生出故日月字
不嫌雜見王世貞之論似密實疎
藝苑巵言曰劉駕馬上續殘夢境頗佳下云馬嘶而
復驚遂不成語矣蘇子瞻用其語下云不知朝日昇
亦未是至復改為瘦馬兀殘夢愈墜惡道
留題延生觀後山小堂
[067-13b]
溪山愈好意無厭上到巉巉第㡬尖深谷野禽毛羽怪
上方仙子鬢眉纎不慙弄玉騎丹鳯應逐嫦娥駕老蟾
㵎草巖花自無主晚來胡蝶入疎簾
三句觀後之景四句小堂之景唐時文安潯陽平恩邵
陽永嘉永安義昌安陽諸主皆先後丐為道士築觀在
外玉真師事道士史崇元此詩中二聨較之李義山不
逢蕭史休回首莫見洪崕又拍肩之句更為語隠而意
微
[067-14a]
趙次公曰延生觀後上小山有堂是唐玉真公主修
道遺跡
青城山記曰玉真公主肅宗之姑也築室丈人觀玉
真金仙二公主真容見在
石鼻城
平時戰國今無在陌上征夫白不閒北客初來試新險
蜀人從此送殘山獨穿暗月朦朧裏愁渡奔河蒼茫間
漸入西南風景變道邊修竹水潺潺
[067-14b]
揮霍如意五六一聨深沈雄健景中有情 蒼茫二字
俱讀從上聲前人所未有此自軾詩創用唐人如韓詩
讀張王為去聲白詩讀曨
為上聲後人不審所出遂
謂前賢自我作古恐不盡然耳
趙次公曰石鼻寨即武成鎮也戰國指言蜀與魏也
諸葛亮作此城以拒郝昭自北來而入蜀者至此漸
入山故曰試新險自蜀來而趨京洛者至此已出山
故曰送殘山自此地前往寳鷄為入西南矣
[067-15a]
病中大雪數日未嘗起觀虢令趙薦以詩相屬戲
用其韻答之
經旬卧齋閣終日親劑和不知雪已深但覺寒無奈飄
蕭牕紙明堆壓簷板墮自注關中皆/以板為簷風飇助凝冽幃幔
困掀簸惟思近醇醲未敢窺璨瑳何時反炎赫郤欲躬
臼磨誰言坐無氊尚有裘充貨西鄰歌吹發促席寒威
挫崩騰踏成逕繚繞飛入座人歡瓦先融飲雋缾屢卧
嗟予獨愁寂空室自困坷欲為後日賞恐被遊塵涴寒
[067-15b]
更報新霽皎月懸半破有客獨苦吟清夜默自課詩人
例窮蹇秀句出寒餓何當暴霜雪庶以躡郊賀
和韻詩峻拔瀏利如彈丸脱手大蘇所長
嵗晚相與饋問為饋嵗酒食相邀呼為别嵗至除
夜達旦不眠為守嵗蜀之風俗如是余官於岐下
嵗暮思歸而不可得故為此三詩寄子由
饋嵗
農功各已收嵗事得相佐為歡恐無及假物不論貨山
[067-16a]
川隨出産貧富稱小大寘盤巨鯉横發籠雙兔卧富人
事華靡綵繡光翻座貧者愧不能微摰出舂磨官居故
人少里巷佳節過亦欲舉鄉風獨唱無人和
别嵗
故人適千里臨别尚遲遲人行猶可復嵗行那可追問
嵗安所之逺在天一涯巳逐東流水赴海歸無時東隣
酒初熟西舍彘亦肥且為一日歡慰此窮年悲勿嗟舊
嵗别行與新嵗辭去去勿囘顧還君老與衰
[067-16b]
即古詩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意而暢言之頓挫淋
漓有對此茫茫百端交集之概
守嵗
欲知垂盡嵗有似赴壑蛇修鱗半己没去意誰能遮况
欲繫其尾雖勤知奈何兒童彊不睡相守夜讙譁晨雞
且勿唱更鼓畏添撾坐乆燈燼落起看北斗斜明年豈
無年心事恐蹉跎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
前六句比中六句賦結句猶可誇者非幸詞正以見去
[067-17a]
日之苦多而盛年之不再也此與别嵗一首佳處不減
魏武短歌
和子由論書
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貎
妍容有矉璧美何妨橢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好之
每自譏不謂子亦頗書成輒棄去繆被旁人裹體勢本
闊落結束入細麽子詩亦見推語重未敢荷邇來又學
射力薄愁官笴自注官箭十二把/吾能十一把箭耳多好竟無成不精安
[067-17b]
用夥何當盡屏去萬事付懶惰吾聞古書法守駿莫如
跛世俗筆苦驕衆中强嵬騀鍾張忽己逺此語與時左
論書實自道其所得端莊剛健一聨及體勢結束一聨
宛然見軾書法也中閒揷入學射一段軒然波起凌厲
無前
韻語陽秋曰東坡與子由論書云吾雖不善書曉書
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故其子叔黨跋公
書云吾先君子豈以書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剛之
[067-18a]
氣發於胷中而應之以手故不見其有刻畫嫵媚之
態而端乎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少年喜二王書晚
乃喜顔平原故時有二王風氣俗手不知妄謂學徐
浩陋矣觀此則知初未嘗規規然出於翰墨積習也
鳯翔八觀并序/ 錄五首/
鳯翔八觀詩記可觀者八也昔司馬子長登會稽探
禹穴不逺千里而李太白亦以七澤之觀至荆州二
子蓋悲世悼俗自傷不見古人而欲一觀其遺蹟故
[067-18b]
其勤如此鳯翔當秦蜀之交士大夫之所朝夕往來
此八觀者又皆跬步可至而好事者有不能徧觀焉
故作詩以告欲觀而不知者
石鼓歌
冬十二月嵗辛丑我初從政見魯叟舊聞石鼓今見之
文字鬱律蛟蛇走細觀初以指畫肚欲讀嗟如箝在口
韓公好古生己遲我今况又百年後强尋偏傍推㸃畫
時得一二遺八九我車既攻馬亦同其魚維鱮貫之桞
[067-19a]
自注其詞云我車既攻我馬亦同又云其魚維何維鱮/維鯉何以貫之維楊與栁惟此六句可讀餘多不可通
古器縱横猶識鼎衆星錯落僅名斗糢糊半已似瘢胝
詰曲猶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隠雲霧濯濯嘉禾秀莨莠
漂流百戰偶然存獨立千載誰與友上追軒頡相唯諾
下揖冰斯同鷇㝅憶昔周宣歌鴻鴈當時籀史變蝌蚪
厭亂人方思聖賢中興天為生耆耉東征徐鹵闞虓虎
北伏犬戎隨指嗾象胥雜沓貢狼鹿方召聨翩賜圭卣
遂因鼓鼙思將帥豈為考擊煩矇瞍何人作頌比崧髙
[067-19b]
萬古斯文齊岣嶁勲勞至大不矜伐文武未逺猶忠厚
欲尋年嵗無甲乙豈有名字記誰某自從周衰更七國
竟使秦人有九有掃除詩書誦法律投棄俎豆陳鞭杻
當年何人佐祖龍上蔡公子牽黄狗登山刻石頌功烈
後者無繼前無偶皆云皇帝巡四國烹滅彊暴救黔首
六經既己委灰塵此鼓亦當遭擊掊傳聞九鼎淪泗上
欲使萬夫沈水取暴君縱欲窮人力神物義不汙秦垢
是時石鼓何處避無乃天工令鬼守興亡百變物自閒
[067-20a]
富貴一朝名不朽細思物理坐歎息人生安得如汝壽
雄文健筆句竒語重氣魄與韓退之作相埒而研練過
之細玩通篇以冬十二月四句起以興亡百變四句結
起倣北征詩體結亦悠然不盡若韓詩起四句未免平
率結云嗚呼吾意其蹉跎又何衰颯也中閒分三大段
第一段自細觀初以指畫肚至下揖氷斯同鷇㝅鋪叙
石鼔之文詞字蹟實景實事所與韓公不同者在此故
詳述於前且正是初見時情狀古器縱横六句詳寫石
[067-20b]
鼓之竒古固非文字鬱律蛟蛇走一句所能盡缺月嘉
禾視韓詩鸞翔鳯翥珊瑚碧樹之詞又出一竒也漂流
百戰四句作轉軸起下二段意憶昔周宣歌鴻鴈至豈
有名字記誰某推原溯委鋪述典重自從周衰更戰國
至無乃天工令鬼守憑弔古今却以六經九鼎作陪瀾
翻無竭筆力馳驟中章法乃極嚴謹真足嗣響少陵
苕溪漁隠叢話曰韋蘇州石鼓歌云乃是宣王之臣
史籀作退之石鼓歌初不指言史籀所作永叔集古
[067-21a]
錄云至於字畫亦非史籀不能作此蓋原蘇州之歌
而云爾蘇長公石鼔詩云憶昔周宣歌鴻鴈當時籀
史變蝌蚪亦原於蘇州也
趙次公曰先生詩後段云憶昔周宣歌鴻鴈當時籀
史變蝌蚪則石鼓之字蓋蝌蚪之變韓愈有科斗書
後記一篇云李陽冰之子服之授余以其家科斗孝
經漢衛宏官書兩部合一巻且曰古書得其據依葢
可讀如是則退之宜識科斗書者石鼓歌乃云辭嚴
[067-21b]
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𨽻與科而先生今詩乃能通
其六句則先生為精於字學矣歐陽集古跋尾葢謂
韋應物以為文王之鼓韓退之以為宣王之鼓不知
何所據而然卒以退之好古不妄者為可信然未嘗
載其文至子由和先生詩乃云形雖不具意可知有
云楊桞貫魴鱮先生詩注云維鱮維鯉而子由云魴
鱮豈各以所辨之字言之乎
朱彞尊曰楊用修謂從李賔之所得唐人拓本多至
[067-22a]
七百有二字叉言及見東坡之本人多惑焉攷賔之
石鼓歌中云家藏舊本出棃棗楮墨輕虚不盈握拾
殘補缺能㡬何以一涓埃裨海嶽夫以歐陽薛胡諸
家所見止四百餘字若賔之本有七百餘字拾殘補
缺亦己多矣賔之不應為是言也子瞻之詩曰韓公
好古生己遲我今况又百年後强尋偏旁推㸃畫時
得一二遺八九子由和之有云形骸偃蹇任苔蘚文
字皴剝因風雨字形漫汗隨石缺蒼蛇生角龍折股
[067-22b]
夫用修之本既得自賔之傳自子瞻是子瞻克見其
全子由亦得縱觀子瞻子由又不應為是言也
王維吳道子畫
何處訪吳畫普門與開元開元有東塔摩詰留手痕吾
觀畫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實雄放浩如海波翻當其
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己吞亭亭雙林閒彩暈扶桑
暾中有至人談寂滅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捫蠻君鬼伯
千萬萬相排競進頭如黿摩詰本詩老佩芷襲芳蓀今
[067-23a]
觀此壁畫亦若其詩清且敦祗園弟子盡鶴骨心如死
灰不復温門前兩叢竹雪節貫霜根交柯亂葉動無數
一一皆可尋其源吳生雖妙絶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
於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於維也
歛袵無閒言
以史遷合傳論贊之體作詩開合離竒音節疎古道子
下筆入神篇中摹寫亦不遺餘力将言吳不如王乃先
於道子極意形容正是尊題法也後稱王維只云畫如
[067-23b]
其詩而所以譽其畫筆者甚淡顧其妙在筆墨之外者
自能使人於言下領悟更不必似畫斷鑿鑿指為神品
妙品矣
許顗詩話曰老杜作曹將軍丹青引云一洗萬古凡
馬空東坡觀吳道子畫壁云筆所未到氣己吞吾不
得見其畫矣斯評也二公之句各可以當之
東湖
吾家蜀江上江水緑如藍邇來走塵土意思殊不堪况
[067-24a]
當岐山下風物尤可慙有山秃如赭有水濁如泔不謂
郡城東數步見湖潭入門便清奥恍如夢西南泉源從
髙來隨波走涵涵東去觸重阜盡為湖所貪但見蒼石
螭開口吐清甘借汝腹中過胡為目耽耽新荷弄晚涼
輕棹極幽探飄飄忘逺近偃息遺佩篸深有龜與魚淺
有螺與蚶曝晴復戲雨戢戢多於蠶浮沈無停餌倐忽
遽滿籃絲緡雖强致瑣細安足戡聞昔周道興翠鳳棲
孤嵐飛鳴飲此水照影弄毿毿自注此古/飲鳯池也至今多梧桐
[067-24b]
合抱如彭耼彩羽無復見上有鸇搏䳺嗟予生雖晚好
古意所妉圖書已漫漶猶復訪僑郯巻阿詩可繼此意
久已含扶風古三輔政事豈汝諳聊為湖上飲一縱醉
後談門前逺行客劫劫無留驂問胡不囘首無乃趁朝
參予今正疎懶官長幸見函不辭日游再行恐嵗滿三
暮歸仍倒載鐘鼓已韽韽
前幅寫東湖之勝而曰湖所貪曰目耽耽匪直摹景而
已入後自寫閒遊實有懐抱觀古今之意扶風古三輔
[067-25a]
政事豈汝諳二句意最深厚得簡兮詩人之㫖沈屈下
僚勾檢簿書無由得盡其才不得已而為湖上之遊詎
與尋踪探勝者比攷是時軾為鳯翔判官陳希亮為府
帥以屬禮待之或謁入不得見軾壯年氣盛不相下其
客位假寐作有云同僚不解事愠色見髯鬚雖無性命
憂且復忍須臾此詩末復云予今正疎懶官長幸見函
無聊不平時一發露於辭氣故必知其人論其世而後
可與言詩後人注詩者俱未見及此客位之作編入通
[067-25b]
守錢塘時併其年譜中次序亦錯謬矣
真興寺閣
山川與城郭漠漠同一形市人與鴉鵲浩浩同一聲此
閣㡬何髙何人之所營側身送落日引手攀飛星當年
王中令斫木南山赬寫真留閣下鐵面眼有稜身强八
九尺與閣兩崢嶸古人雖暴恣作事今世驚登者尚呀
喘作者何以勝曷不觀此閣其人勇且英
蒼蒼莽莽意到筆隨中閒側身送落日引手攀飛星十
[067-26a]
字竒警奪目可與老杜七星在北户河漢聲西流相匹
敵
趙䕫曰此詩用古人意而不取其字杜子美登慈恩
寺塔詩云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
能辨皇州
李氏園自注李茂貞園也/今為王氏所有
朝遊北城東囘首見修竹下有朱門家破墻圍古屋舉
鞭叩其户幽響答空谷入門所見夥十步九移目異花
[067-26b]
兼四方野鳥喧百族其西引溪水活活轉墻曲東注入
深林林深牕户緑水光兼竹凈時有獨立鵠林中百尺
松嵗久蒼鱗蹙豈惟此地少意恐關中獨小橋過南圃
夾道多喬木隠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陰陰日光淡黯
黯秋氣蓄盡東為方池野鴈雜家鶩紅棃驚合抱映島
孤雲馥春光水溶漾雪陣風翻撲其北臨長溪波聲巻
平陸北山卧可見蒼翠閒磽秃我時來周覽問此誰所
築云昔李將軍負險乗衰叔抽錢算閒口但未㩁羮粥
[067-27a]
當時奪民田失業安敢哭誰家美園囿籍没不容贖此
亭破千家鬱鬱城之麓將軍竟何事蟣蝨生刀韣何嘗
載美酒來此駐車轂空使後世人聞名頸猶縮自注俗/猶呼皇
后圍葢茂貞/謂其妻也我今官正閒屢至因休沐人生營居止竟
為何人卜何當辦一身永與清景逐
叙園中景物委析詳盡自西而南而東而北一一㸃睛
宛似栁州小記後以感慨之情寓通曠之見令人意愜
五代史李茂貞本姓宋名文通唐禧宗閒以功拜鳯
[067-27b]
翔隴右節度使賜姓名昭宗景福元年反犯京師加
拜尚書令封岐王後唐莊宗同光二年卒
七月二十四日以久不雨出禱磻溪是日宿虢縣
二十五日晚自虢縣渡渭宿於僧舍曾閣閣故曾
氏所建也夜久不寐見壁有前縣令趙薦留名有
懐其人
龕燈明滅欲三更欹枕無人夢自驚深谷留風終夜響
亂山銜月半牀明故人漸逺無消息古寺空來看姓名
[067-28a]
欲向磻溪問姜叟僕夫屢報斗杓傾
夜色蒼涼撫景懷人想見竟夕裵囘之致
二十七日自陽平至斜谷宿於南山中蟠龍寺
横槎晚渡碧㵎口騎馬夜入南山谷谷中暗水響瀧瀧
嶺上疎星明煜煜寺藏嵓㡳千萬仞路轉山腰三百曲
風生饑虎嘯空林月黑驚麏竄修竹入門突兀見深殿
照佛青熒有殘燭媿無酒食待游人旋斫杉松煑溪䔩
板閣獨眠驚旅枕木魚曉動隨僧粥起觀萬瓦鬱參差
[067-28b]
日亂千巖散紅緑門前商賈負椒荈山後咫尺連巴蜀
何時歸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飛鵠
顔謝以後古詩多有對偶終篇者入唐遂以有聲病者
為律無聲病者為古至於七言古體亦時一有之若少
陵之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子規夜啼山
竹裂王母晝下雲旗翻昌黎之大蛇中斷喪前王羣馬
南渡開新主何人有酒身無事誰家種竹門可欵硬語
排奡視唐初四子及元白諸家之宛然律調者不可同
[067-29a]
曰語也若其自首至尾無句不裁對無對不瑰偉絶特
則惟軾集中有之實為創格此作亦其一也其中寫景
處語刻畫而句渾成讀之可怖可喜筆力竒絶
是日至下馬磧憇於北山僧舍有閣曰懐賢南直
斜谷西臨五丈原諸葛孔明所從出師也
南望斜谷口三山如犬牙西觀五丈原鬱屈如長蛇有
懐諸葛公萬騎出漢巴吏士寂如水蕭蕭聞馬檛公才
與曹丕豈止十倍加顧瞻三輔間勢若風巻沙一朝長
[067-29b]
星墜竟使蜀婦髽山僧豈知此一室老烟霞往事逐雲
散故山依渭斜客來空弔古清淚落悲笳
不著議論而鬱拔縱横之氣自寓語澹味長最是髙格
邵長蘅曰蕭蕭聞馬檛詩車攻篇蕭蕭馬鳴毛傳言
不讙譁也公詩用此意
三國志曰建興十二年諸葛亮悉大衆由斜谷出以
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仲達對於渭南分兵
屯田為久住之基耕者襍於渭濵之閒而百姓安堵
[067-30a]
軍無私焉
趙次公曰案長安志引水經注曰斜水北歴斜谷過
五丈原亦謂之武功水又曰武功蓋在渭水南郿縣
北是今先生禱雨於虢縣之磻溪故所經由望見郿
縣之五丈原
和子由記園中草木十一首錄五/首
荒園無數畝草木動成林春陽一已敷妍醜各自矜蒲
萄雖滿架困倒不能任可憐病石榴花如破紅襟葵花
[067-30b]
雖粲粲蔕淺不勝簪叢蓼晚可喜輕紅隨秋深物生感
時節此理等廢興飄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種柏待其成柏成人己老不如種叢篲春種秋可倒陰
陽不擇物美惡隨意造柏生何苦艱似亦費天巧天工
巧有㡬肯盡為汝耗君看藜與藿生意常草草
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揷牽
牛獨何畏詰曲自牙蘖走尋荆與榛如有宿昔約南齋
讀書處亂草曉如發偏工貯秋雨嵗嵗壊籬落
[067-31a]
蘆笋初似竹稍開葉如蒲方春節抱甲漸老根生䰅不
愛當夏緑愛此及秋枯黄葉倒風雨白花揺江湖江湖
不可到移植苦勤劬安得雙野鴨飛來成畫圖
我歸自南山山翠猶在目心隨白雲去夢遶山之麓汝
從何方來笑齒粲如玉探懐出新詩秀語奪山緑覺來
巳茫昧但記説秋菊有如採樵子入洞聽琴筑歸來寫
遺聲猶勝人閒曲自注八月十一日夜宿府學方和此/詩夢與弟游南山出詩數十篇夢中
甚愛之及覺唯記一/句云蟋蟀悲秋菊
[067-31b]
前四首俱是雜寫花木隨處拈出竗諦非見道忘山者
不能獲此圓通也末首則别為一調秀語奪山緑一句
情味備至每於稱許轍處想見其友于式好有怡怡之
樂此數詩格調柴桑淡逺修武倔竒殆兼擅其勝
司竹監燒葦園因召都巡檢柴貽朂左藏以其徒
㑹獵園下
官園刈葦嵗留槎深冬放火如紅霞枯槎燒盡有根在
春雨一洗皆萌芽黄狐老兔最狡捷賣侮百獸常矜誇
[067-32a]
年年此厄竟不悟但愛䝉密爭來家風廻熖巻毛尾熱
欲出巳被蒼鷹遮野人來言此最樂徒手曉出歸滿車
廵邊將軍在近邑呼來颯颯從矛叉戍兵久閒可小試
戰鼓雖凍猶堪撾雄心欲搏南㵎虎陣勢頗學常山蛇
霜乾火烈聲爆野飛走無路號且呀迎人截來砉逢箭
避犬逸去窮投罝擊鮮走馬殊未厭但恐落日催棲鵶
弊旗仆鼔坐數獲鞍挂雉兔肩分麚主人置酒聚狂客
紛紛醉語晚更譁燎毛燔肉不暇割飲啖直欲追羲媧
[067-32b]
青丘雲夢古所咤與此何啻百倍加苦遭諫疏説夷羿
又被賦客嘲滛奢豈如閒官走山邑放曠不與趨朝衙
農工已畢嵗云暮車騎雖少賔殊佳酒酣上馬去不告
獵獵霜風吹㡌斜
從燒園指出物性愚迷語直而曲廵邊將軍以下十四
句以議論叙事颯颯灑灑具有聲色此段既極竒横故
主人置酒以下更為紆徐以暢其氣結用獨孤側㡌事
恰合㑹獵情景而役使無痕但覺有餘韻逸趣其才真
[067-33a]
能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芥蔕也
秀州僧本瑩靜照堂
鳥囚不忘飛馬繫嘗念馳靜中不自勝不若聽所之君
看厭事人無事乃更悲貧賤苦形勞富貴嗟神疲作堂
名靜照此語子謂誰江湖隠淪士豈無適時資老死不
自惜扁舟自娛嬉從之恐莫見况肯從我為
厭事人無事更悲説來絶倒即就起動相以証真諦之
寂然何必坐斷千崖乃得慧眼無見
[067-33b]
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
舊書不厭百囘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他年名宦恐不免
今日棲遲那可追我昔家居斷還往著書不復窺園葵
朅來東遊慕人爵棄去舊學從兒嬉狂謀謬算百不遂
惟有霜鬢來如期故山松柏皆手種行且拱矣歸何時
萬事早知皆有命十年浪走寧非癡與君未可較得失
臨别惟有長嗟咨
送其失解歸而乃勉以讀書朋友切偲之義莫過於此
[067-34a]
董遇百遍見義熟讀之謂也王筠重覽興深深思之謂
也讀書之法亦莫過於此 安惇初從軾遊末流乃與
元祐諸賢為難當時至有童謡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孫
葢大惇謂章惇小惇謂安惇也然則安惇乃正世之狂
謀謬算者此詩知其他年名宦恐不免而始終以熟讀
舊書為箴規固早有以窺其微矣
許彦周詩話曰古人文章不可輕易反覆熟讀加意
思索庶㡬其見之東坡詩云舊書不厭百囘讀熟讀
[067-34b]
深思子自知僕嘗以此語銘座右而書諸紳也
送劉道原歸覲南康
晏嬰不滿六尺長髙節萬仞陵首陽青衫白髪不自歎
富貴在天那得忙十年閉户樂幽獨百金購書收散亡
朅來東觀弄丹墨聊借舊史誅姦强孔融不肯下曹操
汲黯本自輕張湯雖無尺箠與寸刄口吻排擊含風霜
自言靜中閲世俗有似不飲觀酒狂衣巾狼籍又屢舞
傍人大笑供千場交朋翩翩去畧盡惟我與子猶徬徨
[067-35a]
世人共弃君獨厚豈敢自愛恐子傷朝來告别驚何速
歸意已逐征鴻翔匡廬先生古君子挂冠兩紀鬢未蒼
定將文度置滕上喜動鄰里烹猪羊君歸為我道名姓
幅巾他日容登堂
謂恕借舊史以誅姦强即是軾借舊史以刺執政恕乃
剛直者詩固不嫌明目張膽而道之至於恕歸而匡廬
色喜言外有直道難容之嘆匪直幸其無恙遄歸也
按恕為渙之子治平間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鑑薦恕為
[067-35b]
局僚詩内所指舊史者此也匡廬先生則指其父渙言
之
施元之曰劉道原名恕筠州人介甫執政道原在館
閣欲引置條例司固辭是時介甫權震天下人不敢
忤而道原憤憤欲與之較又條陳所更法令不合衆
心者至面刺其過介甫怒變色道原不以為意或稠
人廣座對其門生誦言得失無所避遂與之絶此詩
端為介甫而發以孔融汲黯比道原曹操張湯况介
[067-36a]
甫又云雖無尺箠與寸刃口吻排擊含風霜益著其
面折之實也
次韻張安道讀杜詩
大雅初微缺流風困暴豪張為詞客賦變作楚臣騷展
轉更崩壊紛綸閲俊髦地偏蕃怪産源失亂狂濤粉黛
迷真色魚鰕易豢牢誰知杜陵傑名與謫仙髙掃地収
千軌爭標看兩艘詩人例窮苦天意遣奔逃塵暗人亡
鹿溟翻帝斬鼇艱危思李牧述作謝王褒失意各千里
[067-36b]
哀鳴聞九臯騎鯨遁滄海捋虎得綈袍巨筆屠龍手㣲
官似馬曹迂疎無事業醉飽死遊遨簡牘儀刑在兒童
篆刻勞今誰主文字公合抱旌旄開巻遥相憶知音兩
不遭般斤思郢質鯤化陋鯈濠恨我無佳句時䝉致白
醪殷勤理黄菊未遣没蓬蒿
初讀之但覺鋪叙排比詞氣不減少陵耳詳味其詞乃
見下筆矜慎之至葢題是次張安道韻則先有張詩在
意中非泛然為少陵作贊頌也地偏四句但將從來詩
[067-37a]
道之弊廣譬曲喻轉入杜陵只用傑字一言之褒而其
起衰式靡立極千古者己意無不盡此下只是嘅其遭
際更不論詩即軾平日所云發於情止於忠孝者亦不
一及又俱借謫仙為陪以與下開巻知音一聨情事相
映合結仍用比喻以應前文大含元氣細入無閒其一
一次韻天然又不過汗漫之餘技矣
傅堯俞濟源草堂
微官共有田園興老罷方尋隠退廬栽種成陰十年事
[067-37b]
倉皇欲買百金無先生卜築臨清濟喬木如今似畫圖
鄰里亦知偏愛竹春來相與䕶龍雛
堯俞本鄆州須城人徙居孟州濟源嘗有讀書詩云吾
屋雖諠卑頗不甚蕪穢置席屋中閒坐卧羣書内觀此
則知詩稱畫圖良非虚譽
潁州初别子由二首
征帆挂西風别淚滴清潁留連知無益惜此須臾景我
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念子似先君木訥剛且靜寡辭
[067-38a]
真吉人介石乃機警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嗟我久
病狂意行無坎井有如醉且墜幸未傷輒醒從今得閒
暇黙坐消日永作詩解子憂持用日三省
近别不改容逺别涕霑胸咫尺不相見實與千里同人
生無離别誰知恩愛重始我來宛丘牽衣舞兒童便知
有此恨留我過秋風秋風亦己過别恨終無窮問我何
年歸我言嵗在東離合既循環憂喜迭相攻語此長太
息我生如飛蓬多憂髪早白不見六一翁
[067-38b]
前首留連知無益惜此須臾景即李陵長當從此别且
復立斯須之意用作發端語覺悲愴切至更為過之後
首本是直抒胸臆讀之乃覺中心菀結之至者此漢魏
人絶調也
烏臺詩案曰此詩云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為弟
轍曾差在制置三司條例司充檢詳文字爭議新法
不合而罷既美弟轍去之果決則意亦是譏新法不
便也
[067-39a]
施元之曰神宗青苖法既行子由度不能救以書抵
介甫指陳其決不可者且請補外介甫大怒將加以
罪同列止之除河南推官㑹張安道知陳州辟為教
授東坡是時亦以論新法為介甫所嫉通判杭州出
都來陳子由送至潁且同謁歐陽公而别葢熈寧四
年也
歐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
何人遺公石屏風上有水墨希微蹤不畫長林與巨植
[067-39b]
獨畫蛾眉山西雪嶺上萬嵗不長之孤松崖崩㵎絶可
望不可到孤烟落日相溟濛含風偃蹇得真態刻畫始
信天有工我恐畢宏韋偃死𦵏虢山下骨可朽爛心難
窮神機巧思無所發化為烟霏淪石中古來畫師非俗
士摹寫物象畧與詩人同願公作詩慰不遇無使二子
含憤泣幽宫
長句磊砢筆力如虬松盤屈真可匹敵杜陵
御選唐宋詩醇巻三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