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詩醇卷二十八
昌黎韓愈詩二
赴江陵途中寄贈王二十補闕李十一拾遺李二
十六員外翰林三學士
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汗漫不省識怳如乘桴浮或
自疑上疏上疏豈其由是年京師旱田畮少所収上憐
民無食征賦半已休有司恤經費未免煩徴求富者既
[059-1b]
云急貧者固己流傳聞閭里間赤子棄渠溝持男易斗
粟掉臂莫肻酬我時出衢路餓者何其稠親逢道邊死
佇立久咿嚘歸舍不能食有如魚中鉤適會除御史誠
當得言秋拜疏移閤門為忠寧自謀上陳人疾苦無令
絶其喉下陳畿甸内根本理宜優積雪驗豐熟幸寛待
蠶麰天子惻然感司空歎綢繆謂言即施設乃反遷炎
州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洩傳之落寃讎
二子不宜爾將疑斷還不中使臨門遣頃刻不得留病
[059-2a]
妹卧牀褥分知隔明幽悲啼乞就别百請不頷頭弱妻
抱稚子出拜忘慙羞僶俛不迴顧行行詣連州朝為青
雲士暮作白首囚商山季冬月冰凍絶行輈春風洞庭
浪出沒驚孤舟逾嶺到所任低顔奉君侯酸寒何足道
隨事生瘡疣遠地觸途異吏民似猿猴生獰多忿很辭
舌紛嘲啁白日屋簷下雙鳴鬬鵂鶹有蛇類兩首有蟲
羣飛游窮冬或揺扇盛夏或重裘颶起最可畏訇哮簸
陵丘雷霆助光怪氣象難比侔癘疫忽潛遘十家無一
[059-2b]
瘳猜嫌動置毒對案輒懐愁前日遇恩赦私心喜還憂
果然又羈縶不得歸耡耰此府雄且大騰凌盡戈矛棲
棲法曹掾何處事卑陬生平企仁義所學皆孔周早知
大理官不列三后儔何況親犴獄敲搒發姦偷懸知失
事勢恐自罹罝罘湘水清且急凉風日脩脩胡為首歸
路旅泊尚夷猶昨者京師至嗣皇傳冕旒赫然下明詔
首罪誅共吺復聞顛天輩峨冠進鴻疇班行再肅穆璜
珮鳴琅璆佇繼貞觀烈邊封脫兠鍪三賢推侍從卓犖
[059-3a]
傾枚鄒高議參造化清文煥皇猷協心輔齊聖政理同
毛輶小雅詠鳴鹿食苹貴呦呦遺風邈不嗣豈憶嘗同
稠失志早衰換前期擬蜉蝣自從齒牙缺始慕舌為柔
因疾鼻又塞漸能等薰蕕深思罷官去畢命依松楸空
懷焉能果但見嵗已遒殷湯閔禽獸解網祝蛛蝥雷煥
掘寶劒寃氛銷斗牛兹道誠可尚誰能借前籌殷勤謝
吾友明月非暗投
此自陽山量移江陵而寄王涯李建李程意在牽復耳
[059-3b]
有求於人易涉貶屈而齒缺鼻塞等語借失志衰換寫
意似有懲創然只以詼諧出之固知倔强猶昔不肻折
却腰骨也意纒綿而詞悽婉神味極似小雅
舊唐書愈轉監察御史德宗晚年宫市之弊愈嘗上
章數千言極論之不聽怒貶為連州陽山令量移江
陵府掾曹
洪興祖曰貞元十九年公自博士拜監察御史是時
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徴愈急公與張署李方
[059-4a]
叔上疏言關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寛民徭而免
田租天子惻然卒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
李實也舊書云云疏今不傳則公之被黜坐論此兩
事也
方崧卿曰公陽山之貶寄三學士詩叙述其詳而行
狀但云為幸臣所惡出宰陽山神道碑亦只云因疏
關中旱饑專政者惡之則其非為論宫市明矣然行
狀且謂為幸臣所惡而公詩云或自疑上疏上疏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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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由則又未必皆上疏之罪也又曰同官盡才俊偏
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洩傳之落寃讎又岳陽樓詩云
前年出官由此禍最無妄姦猜畏彈射斥逐恣欺誑
是葢為王叔文韋執誼等所排矣憶昨行云伾文未
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是其為叔文等所排豈
不明甚特無所歸咎駕其罪於上疏耳
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嘗捨酒去相語共分一日光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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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我名
屬相府欲往不得行思之不可見百端在中腸維時月
魄死冬日朝在房驅馳公事退聞子適及城命車載之
至引坐於中堂開懷聽其說往往副所望孔邱歿已遠
仁義路久荒紛紛百家起詭怪相披猖長老守所聞後
生習為常少知誠難得純粹古已亡譬彼植園木有根
易為長留之不遣去館置城西㫄嵗時未云㡬浩浩觀
湖江衆夫指之笑謂我知不明兒童畏雷電魚鼈驚夜
[059-5b]
光州家舉進士選試繆所當馳辭對我䇿章句何煒煌
相公朝服立工席歌鹿鳴禮終樂亦闋相拜送於庭之
子去須臾赫赫流盛名竊喜復竊歎諒知有所成人事
安可恒奄忽令我傷聞子高第日正從相公喪哀情逢
吉語惝恍難為雙暮宿偃師西徒展轉在牀夜聞汴州
亂遶壁行傍偟我時留妻子倉卒不及將相見不復期
零落甘所丁驕女未絶乳念之不能忘忽如在我所耳
若聞啼聲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俄有東來說我家
[059-6a]
免罹殃乘船下汴水東去趨彭城從喪朝至洛還走不
及停假道經盟津出入行澗岡日西入軍門羸馬顛且
僵主人願少留延入陳壺觴卑賤不敢辭忽忽心如狂
飲食豈知味絲竹徒轟轟平明脫身去决若驚鳬翔黄
昏次氾水欲過無舟航號呼久乃至夜濟十里黃中流
上灘潬沙水不可詳驚波暗合沓星宿爭翻芒轅馬蹢
躅鳴左右泣僕童甲午憩時門臨泉窺鬭龍東西出陳
許陂澤平茫茫道邊草木花紅紫相低昂百里不逢人
[059-6b]
角角雄雉鳴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下馬步堤岸上
船拜吾兄誰云經艱難百口無天殤僕射南陽公宅我
睢水陽篋中有餘衣盎中有餘糧閉門讀書史窗戸忽
已凉日念子來逰子豈知我情别離未為久辛苦多所
經對食毎不飽共言無倦聽連延三十日晨坐達五更
我友二三子宦逰在西京東野窺禹穴李翺觀濤江蕭
條千萬里會合安可逢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子又
捨我去我懷焉所窮男兒不再壯百歲如風狂高爵尚
[059-7a]
可求無為守一鄉
追溯與籍結交之始至今日重逢别去而其中歴叙已
之﨑嶇險難意境紆折時地分明摹刻不傳之情并覼
縷不必詳之事倥偬雜沓真有波濤夜驚風雨驟至之
勢若後人為之鮮不失之冗散者湏玩其勁氣直達處
數十句如一句尤湏玩其通篇章法搏捖摻縱筆力如
一髪引千鈞庶可神明於規矩之外
六一詩話曰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嘗以詩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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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事故其詩曰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也然其資
談笑助諧謔叙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其妙
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論而予獨愛其工於用韻也
葢其得韻寛則波瀾横溢泛入傍韻乍還乍離出入
囘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類是也得
韻窄則不復傍出而因難見巧愈險愈竒如病中贈
張十八之類是也余嘗與聖俞論此謂譬如善馭良
馬者通衢廣陌縱横馳逐惟意所之至於水曲蟻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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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徐中節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聖俞戯曰
前史言退之為人木强若寛韻可自足而輒傍出窄
韻難獨用而反不出豈非其抝强而然歟坐客皆為
之笑也
漁隱叢話曰唐子西謂退之作古詩有故避屬對者
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是也
某氏曰按此篇押二光字二鳴字二更字二狂字胡
仔謂退之好重疊用韻以盡巳之意葢不恤其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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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容齋四筆曰退之此首贈張籍凡百四十句雜用東
冬江陽庚青六韻及其亡也籍作詩祭之凡百六十
六句用陽庚二韻其語鏗鏘震厲全倣韓體所謂乃
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者是也李光地曰首叙與籍
相遇之初中言汴州之亂避難至徐復與籍相見而
惜其去也按詩易書春秋及秦漢以上古文用韻東
冬江為一部陽一部青一部庚則半入陽而半入青
[059-9a]
也蒸自為一部支微齊佳灰為一部而支韻字半入
歌歌麻為一部而麻韻字半入虞魚虞為一部蕭肴
豪尤為一部尤韻字又以其半入支與虞焉真文元
寒刪先為一部侵覃鹽咸為一部此長洲顧寧人氏
所區别凡十部以合古韻其援据詳明而證騐的確
矣顧氏譏韓公不識古韻葢謂此詩及元和聖德之
類然顧氏之學以質於詩書古今合者為多至聲氣
之元歌樂之用古人所以協律同文之本則似有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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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明者葢東冬江陽庚青蒸七韻原為一部以其元
乃一氣所生而用之以叶歌曲則收聲必同故也真
文元寒刪先及侵覃鹽咸皆然至支微齊魚虞歌麻
諸韻又各部之根凡各部中字生音起韻皆從此而
得應自為一部而通同之欲其源派分明故亦別為
三部歌麻也魚虞也支微齊也然魚虞之韻能生蕭
肴豪尤故蕭肴豪尤與魚虞同一収聲而可以通用
支微齊能生佳灰故佳灰與支微齊同一収聲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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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通用也至歌麻與魚虞雖別部而尤相近葢古人
讀魚虞字皆如模字讀麻字皆如歌字縁歌模兩字
相近其収聲亦頗同則魚虞可通於蕭肴豪尤者歌
麻亦可通矣如東冬七韻真文六韻侵覃四韻雖亦
支微魚虞齊歌麻所生然翻轉於齒舌唇鼻間而得
之非喉音直切所生如蕭肴豪尤佳灰者比故各自
為部而不可相通也退之此詩正用東冬等一部聖
德詩則用歌魚虞尤等上聲一部謝自然詩則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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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等一部皆極本窮源得古韻之精意其學博而見
卓矣且三代秦漢古書如此者頗衆苐主於先入則
不察耳歐公以為有意泛入旁韻以見竒又或以為
當以叶聲求之此固淺近之論而顧氏之顯為譏斥
亦未免茍訾也
顧嗣立曰洪興祖謂此詩雜用韻又疉用韻俞瑒云
此詩用韻非雜也古庚陽二韻原自相通觀鹿鳴采
芑之詩自見却非俗説通用轉用之例也其入東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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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桑中之詩亦然按少陵飲中八仙歌嘗疉用韻此
詩中間叙次亦仿彿彭衙北征光景
歸彭城
天下兵又動太平竟何時訏謨者誰子無乃失所宜前
年關中旱閭井多死飢去嵗東郡水生民為流屍上天不
虛應禍福各有隨我欲進短策無由至彤墀刳肝以為
紙瀝血以書辭上言陳堯舜下言引龍夔言詞多感激
文字少葳蕤一讀己自怪再尋良自疑食芹雖云美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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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固巳癡緘封在骨髓耿耿空自竒昨者到京師屢陪
高車馳周行多俊異議論無瑕疵見待頗異禮未能去
毛皮到口不敢吐徐徐俟其巇歸來戎馬間驚顧似羈
雌連日或不語終朝見相欺乗閒輒騎馬茫茫詣空陂
遇酒即酩酊君知我為誰
憂時傷亂感憤無聊騎馬空陂不減途窮之哭周行俊
異數語風刺微婉所謂中朝大官老於事詎肻感激徒
媕娿也 刳肝瀝血句從少陵鳯凰臺詩化出又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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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藏碑有皮紙骨筆之句退之雖不喜用釋典然運化
前人詞語自無嫌也
醉贈張秘書
人皆勸我酒我若耳不聞今日到君家呼酒持勸君為
此座上客及余各能文君詩多態度藹藹春空雲東野
動驚俗天葩吐竒芬張籍學古淡軒鶴避雞羣阿買不
識字頗知書八分詩成使之冩亦足張吾軍所以欲得
酒為文俟其醺酒味既泠洌酒氣又氛氲性情漸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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諧笑方云云此誠得酒意餘外徒繽紛長安衆富兒盤
饌羅羶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裠雖得一餉樂有如
聚飛蚊今我及數子固無蕕與薰險語破鬼膽高詞嫓
皇墳至寶不雕琢神功謝鋤耘方今向泰平元凱承華
勛吾徒幸無事庶以窮朝曛
石林詩話曰韓退之贈張籍云君詩多態度藹藹春
空雲司空圖記戴叔倫語云詩人之辭如藍田日暖
良玉生煙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學者不能味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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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
顧嗣立曰東野二句即薦士詩所謂敷柔肆紆餘與
榮華肖天秀是也張籍二句即調張籍詩所謂騰身
跨汗漫不著織女襄是也亡友犀月嘗謂東野文昌
兩君所得極不相似而同為公所許足見公之才大
可謂知言矣
西清詩話曰張文潛云東坡嘗言退之詩長安衆富
兒盤饌羅羶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裠疑若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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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飾者至云艶姬踏筵舞清眸射劍㦸則知此老子
箇中興復不淺文潛戱答曰愛文字飲者與俗人沽
酒同科
趙堯夫曰或問魯直阿買是退之何人答曰退之姪
必有所據而云
送惠師
惠師浮屠者乃是不羈人十五愛山水超然謝朋親脫
冠剪頭髪飛步遺蹤塵發跡入四明梯空上秋旻遂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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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望衆壑皆嶙峋夜宿最高頂舉頭看星辰光芒相
照燭南北爭羅陳兹地絶翔走自然嚴且神微風吹木
石彭湃聞韶鈞夜半起下視溟波銜日輪魚龍驚踊躍
呌嘯成悲辛怪氣或紫赤敲磨共輪囷金鵶既騰翥六
合俄清新嘗聞禹穴竒東去窺甌閩越俗不好古流傳失
其真幽蹤邈難得聖路嗟長堙迴臨淛江濤屹起高峨
岷壯志死不息千年如隔晨是非竟何有棄去非吾倫
凌江詣廬嶽浩蕩極逰巡崔崒沒雲表陂陀浸湖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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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初霽懸瀑垂天紳前年往羅浮歩戞南海漘大哉
陽德盛榮茂恒留春鵬鶱墮長翮鯨戱側脩鱗自來連
州寺曾未到城闉日攜青雲客探勝窮崖濱太守邀不
去羣官請徒頻囊無一金資翻謂富者貧昨日忽不見
我令訪其鄰奔波自追及把手問所因顧我却興歎君
寧異於民離合自古然辭別安足珍吾聞九疑好夙志
今欲伸斑竹啼舜婦清湘沈楚臣衡山與洞庭此固道
所循尋嵩方抵洛歴華遂之秦浮游靡定處偶往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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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吾言子當去子道非吾遵江魚不池活野鳥難籠馴
吾非西方教憐子狂且醇吾嫉惰遊者憐子愚且諄去
矣各異趣何為淚霑巾
送靈師
佛法入中國爾來六百年齊民逃賦役高士著幽禪官
吏不之制紛紛聽其然耕桑日失𨽻朝署時遺賢靈師
皇甫姓𦙍胄本蟬聯少小涉書史早能綴文篇中間不
得意失跡成延遷逸志不拘教軒騰斷牽攣圍碁鬬白黒
[059-15b]
生死隨機權六博在一擲梟盧叱迴旋戰時誰與敵浩
汗横戈鋋飲酒盡百
嘲諧思逾鮮有時醉花月高唱
清且緜四座咸寂黙杳如奏湘絃尋勝不憚險黔江屢
洄沿瞿塘五六月驚電讓歸船怒水忽中裂千尋墮幽
泉環迴勢益急仰見團團天投身豈得計性命甘徒捐
浪沫蹙翻涌漂浮再生全同行二十人䰟骨俱坑填靈
師不掛懷冒涉道轉延開忠二州牧詩賦時多傳失職
不把筆珠璣為君編强留費日月宻席羅嬋娟昨者至
[059-16a]
林邑使君數開筵逐客三四公盈懷贈蘭荃湖游泛漭
沆溪宴駐潺湲别語不許出行裾動遭牽鄰州競招請
書札何翩翩十月下桂嶺乘寒恣窺縁落落王員外爭
迎獲其先自從入賔館占恡久能專吾徒頗攜被接宿
窮歡妍聽說兩京事分明皆眼前縱横雜謡俗瑣屑咸
羅穿材調真可惜朱丹在磨研方將斂之道且欲冠其
顛韶陽李大守高步凌雲煙得客輙忘食開囊乞繒錢
手持南曹叙字重青瑶鐫古氣㕘象繫高標推太𤣥維
[059-16b]
舟事干謁披讀頭風痊還如舊相識傾壺暢幽悁以此
復留滯歸驂㡬時鞭
退之闢佛却頻作贈浮屠詩前篇但叙其放浪山水後
篇則干謁飲博無所不有其所以稱浮屠者皆彼法之
所戒良以不拘彼法乃始近於吾徒且欲人其人而已
并未暇明先王之道以道之也二僧逰走諸方行止亦
畧相似而兩作各開生靣絶不雷同是其匠心布置處
某氏曰按後漢明帝夢見金人問羣臣或曰西方有
[059-17a]
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金色於是遣使天竺問
佛道法圖畫形象以歸其教因流入中國此詩據漢
明帝時言之耳故其佛骨表云自後漢時流入中國
又云漢明帝時始有佛法也漢武故事昆邪王殺休
屠王來降得其金人之神置之甘泉宮則是佛入中
國始自漢武至成哀間已有經矣杜致行守編亦曰
漢武作昆明池掘地得黑灰東方朔云可問西域道
人西域道人佛之徒也又開皇歴代三寶記云劉向
[059-17b]
稱予覽典籍已見有經可知周時九流釋典秦雖爇
除漢興復出則先漢之前逆至於周有佛有經其來
也遠范曄胡以為明帝之時佛始入中國邪退之一
世大儒非承襲謬誤者將由心惡其教不復詳考其
源流所自耳
縣齋有懷
少小尚竒偉平生足悲咤猶嫌子夏儒肻學樊遲稼事
業窺臯稷文章蔑曹謝濯纓起江湖綴珮雜蘭麝悠悠
[059-18a]
指長道去去策高駕誰為傾國媒自許連城價初隨計
吏貢屢入澤宫射雖免十上勞何能一戰霸人情忌殊
異世路多權詐蹉跎顔遂低摧折氣愈下冶長信非罪
侯生或遭罵懷書出皇都銜淚渡清灞身將老寂寞志
欲死閒暇朝食不盈腸冬衣纔掩髂軍書既頻召戎馬
乃連跨大梁從相公彭城赴僕射弓箭圍
兔絲竹羅
酒䏑兩府變荒凉三年就休假求官去東洛犯雪過西
華塵埃紫陌春風雨靈臺夜名聲荷朋友援引乏姻婭
[059-18b]
雖陪彤庭臣詎縱青冥靶寒空聳危闕曉色曜修架捐
軀辰在丁鎩翮時方䄍投荒誠職分領邑幸寛赦湖波
翻日車嶺石拆天罅毒霧恒熏晝炎風每燒夏雷威固
己加颶勢仍相借氣象杳難測聲音吁可怕夷言聽未
慣越俗情猶乍指摘兩憎嫌睢盱互猜訝秪緣恩未報
豈謂生足藉嗣皇新繼明率土日流化惟思滌瑕垢長
去事桑柘斸嵩開雲扄壓潁抗風榭禾麥種滿地棃棗
栽繞舍兒童稍長成雀鼠得驅嚇官租日輸納村酒時
[059-19a]
邀迓閒愛老農愚歸弄小女姹如今便可爾何用畢婚
嫁
仄韻排律名手所希似此組織精工頓挫悲壯在集中
亦自成一格 塵埃紫陌一聯與梅花灞水句同一風
致
顧嗣立曰公詩句句有來歴而能務去陳言者全在
於反用如醉贈張祕書詩本用嵇紹鶴立雞羣語偏
云張籍學古淡軒鶴避雞羣送文暢詩本用老杜每
[059-19b]
愁夜中自足蝎句偏云照壁喜見蝎薦士詩本用漢
書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語偏云強箭射魯縞嶽
廟詩本用謝靈運猿鳴誠知曙句偏云猿鳴鐘動不
知曙此詩結語本用向平婚嫁畢事偏云如今便可
爾何用畢婚嫁真令舊事翻新解得此祕則臭腐皆
化為神奇矣
某氏曰貞元十九年十二月公以監察御史上天旱
人飢疏貶陽山令辰在丁謂上疏之日也
[059-20a]
陪杜侍御逰湘西兩寺獨宿有題一首因獻楊常
侍
長沙千里平勝地猶在險況當江濶處斗起勢匪漸深
林高玲瓏青山上琬琰路窮臺殿闢佛事煥且儼剖竹
走泉源開廊架崖广是時秋之殘暑氣尚未斂羣行忘
後先朋息棄拘檢客堂喜空凉華榻有清簟澗蔬煮蒿
芹水果剥菱芡伊余夙所慕陪賞亦云忝幸逢車馬歸
獨宿門不掩山樓黑無月漁火燦星㸃夜風一何喧杉
[059-20b]
檜屢磨颭猶疑在波濤怵惕夢成魘靜思屈原沈遠憶
賈誼貶椒蘭爭妒忌絳灌共讒諂誰令悲生腸坐使淚
盈臉翻飛乏羽翼指摘困瑕玷珥貂藩維重政化類分
陜禮賢道何優奉巳事苦儉大厦棟方隆巨川檝行剡
經營誠少暇逰宴固己歉旅程愧淹留徂嵗嗟荏苒平
生每多感柔翰遇頻染展轉嶺猿鳴曙燈青睒睒
從獨宿寫景生情先以客堂華榻引起猿鳴燈睒仍就
獨宿上結章法一綫
[059-21a]
岳陽樓别竇司直
洞庭九州間厥大誰與讓南匯羣崖水北注何奔放瀦
為七百里吞納各殊狀自古澄不清環混無歸向炎風
日搜攪幽怪多冗長軒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巍峩抜
嵩華騰踔較健壯聲音一何宏轟輵車萬兩猶疑帝軒
轅張樂就空曠蛟螭露筍簴縞練吹組帳鬼神非人世
節奏頗跌踼陽施見誇麗隂閉感悽愴朝過宜春口極
北缺堤障夜纜巴陵洲叢芮纔可傍星河盡涵泳俯仰
[059-21b]
迷下上餘瀾怒不己喧聒鳴甕盎明登岳陽樓輝煥朝
日亮飛亷戢其威清晏息纎纊泓澄湛凝緑物影巧相
况江豚時出戱驚波忽蕩瀁時當冬之孟隙竅縮寒漲
前臨指近岸側坐眇難望滌濯神魂醒幽懷舒以暢主
人孩童舊握手乍忻悵憐我竄逐歸相見得無恙開筵
交履舄爛漫倒家釀盃行無留停髙柱送清唱中盤進
橙栗投擲傾脯醬歡窮悲心生婉孌不能忘念昔始讀
書志欲干霸王屠龍破千金為藝亦云亢愛才不擇行
[059-22a]
觸事得讒謗前年出官由此禍最无妄公鄉採虛名擢
拜識天仗姦猜畏彈射斥逐恣欺誑新恩移府庭逼側
厠諸將于嗟苦駑緩但懼失宜當追思南渡時魚腹甘
所𦵏嚴程迫風帆劈箭入高浪顛沈在須臾忠鯁誰復
諒生還真可喜剋己自懲創庶從今日後粗識得與喪
事多改前好趣有獲新尚誓耕十畮田不取萬乘相細
君知蠶織稚子己能餉行當掛其冠生死君一訪
寫景兩段陽開隂閉范希文岳陽樓記似從此脱胎
[059-22b]
説文云芮芮草生貌又水涯也詩芮鞠之即箋水内曰
芮水外曰鞠此云叢芮謂洲渚之地水草之間也
俞瑒曰此詩前半首冩景後半首述事却用追思南渡
時數語挽轉真有千鈞之力且有此一段才見前此
鋪張非漫然也可見公布局運筆之妙
送文暢師北逰
昔在四門館晨有僧來謁自言本呉人少小學城闕己
窮佛根源粗識事輗軏攣拘屈吾真戒轄思遠發薦紳
[059-23a]
秉筆徒聲譽耀前閥從求送行詩屢造忍顛蹶今成十
餘卷浩汗羅斧鉞先生閟窮巷未得窺剞劂又聞識大
道何路補剠刖出其囊中文滿聽實清越謂僧當少安
草序頗排訐上論古之初所以施賞罰下開迷惑胷窙
豁斸株橜僧時不聽瑩若飲水救暍風塵一出門時日
多如髪三年竄荒嶺守縣坐深樾徴租聚異物詭製怛
巾韤幽窮共誰語思想甚含噦昨來得京官照壁喜見
蝎况逢舊親識無不比鶼蟨長安多門戸弔慶少休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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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能勤來過重惠安可掲當今聖政初恩澤完䎀狘胡
為不自暇飄戾逐鸇鷢僕射領北門威德壓胡羯相公
鎮幽都竹帛爛勲伐酒場舞閨姝獵騎圍邊月開張篋
中寶自可得津筏從兹富裘馬寧復茹藜蕨余期報恩
後謝病老耕垡庇身指蓬茅逞志縱獫猲僧還相訪來
山藥煮可掘
就北道主人作歆動語純是聲色貨利事昌黎胸次何
等乃作此腐鼠之嚇耶縁其惡異學甚於鄙俗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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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地曰先叙文暢求言而當日作序極陳古義以
破其惑即今集中送文暢序是也中言被貶陽山自
幸還見親識而僧之往來尤宻後乃勸其逃墨來歸
以詩文為縁足以自致且與為異日相從之約
俞瑒曰公諸長篇用險韻都不傍借正所謂因難見
巧不獨贈張十八一首也但江字韻為尤窄耳
聞見録曰歐陽公於詩主退之不主子美劉仲原父
每不然之公曰子美老夫清晨梳白頭𤣥都道士來
[059-24b]
相訪有俗氣退之决不道也仲原父曰亦退之昔在
四門館晨有僧來謁之句之類公賞其辯
樊汝霖曰蘇内翰聞騾䭾試筆余謫居黄州五年今
日離泗州北行岸上騾䭾聲空籠意亦欣然葢不聞
此聲久矣退之照壁喜見蝎不虛語也又嶺南歸云
己脫問鵩之變行有見蝎之喜皆取諸此
答張徹
辱贈不知報我歌爾其聆首叙始識靣次言後分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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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緜萬里日月垂十齡浚郊避兵亂睢岸連門停肝膽
一古劒波濤兩浮萍漬墨竄舊史磨丹注前經義苑手
祕寶文堂耳驚霆暄晨躡露舄暑夕眠風櫺結友子讓
抗請師我慙丁初味猶噉蔗遂通斯建瓴搜竒日有富
嗜善心無寧石梁平侹侹沙水光泠泠乗枯摘野豔沈
細抽潛腥遊寺去陟巘尋徑返穿汀縁雲竹竦竦失路
麻冥冥淫潦忽翻野平蕪眇開溟防泄塹夜塞懼衝城
晝扃及去事戎轡相逢宴軍伶觥秋縱兀兀獵旦馳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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駉從賦始分手朝京忽同舲急時促暗棹戀月留虛亭
畢事驅傳馬居安守牕螢梅花灞水别宫燭驪山醒省
選逮投足鄉賔尚摧翎塵祛又一摻淚眥還雙熒洛邑
得休告華山窮絶陘倚巖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日駕此
迴轄金神所司刑泉紳拖修白石劍攢高青磴蘚澾拳
跼梯飈颭伶俜悔狂己咋指垂誡仍鐫銘峨豸忝備列
伏蒲愧分涇微誠慕横草瑣力摧撞筳疉雪走商嶺飛
波航洞庭下險疑墮井守官類拘囹荒餐茹獠蠱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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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湘靈刺史肅著蔡吏人沸蝗螟㸃綴簿上字趨蹌閤
前鈴賴其飽山水得以娯瞻聽紫樹雕斐亹碧流滴瓏
玲映波鋪遠錦揷地列長屏愁狖酸骨死怪花醉䰟馨
潛苞絳實坼幽乳翠毛零赦行五百里月變三十蓂漸
階羣振鷺入學誨螟蛉苹甘謝鳴鹿罍滿慙罄缾冏冏
抱瑚璉飛飛聯鶺鴒魚鬛欲脫背虬光先照硎豈獨
出醜類方當動朝廷勤來得晤語勿憚宿寒㕔
排律用抝體亦是變格調古而詞艶不徒叙致之工
[059-26b]
筆墨閒録曰劉僴云答張徹一詩尤竒麗梅花灞水
一對極有風味
顧嗣立曰此詩通首用對句而以生峭之筆行之便
與律詩大别少陵橋陵詩便是此種
隱居詩話曰李肇國史補載韓愈㳺華山窮極幽險
心悸目眩不能下發狂號哭投書與家人别華隂令
百計取之方能下沈顔作聱書以為肇妄載豈有賢
者輕命如此余觀退之贈張徹詩云洛邑得休告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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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窮絶陘悔狂己咋指垂戒仍鐫銘則知肇記為信
然而沈顔為妄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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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選唐宋詩醇卷二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