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2 明文衡-明-程敏政 (master)


[054-1a]
皇明文衡卷之五十四
  雜著
   宗儀九首有序方希古
君子之道本於身行諸家而推於天下則家者身之符天丅
之本也治之可無法乎德脩於身施以成化雖無法或可也
而古之正家者常不敢後法蓋善有餘而法不足法有餘而
守之人不足家與國通患之况俱無焉者乎余德不能化民
而竊有志於正家之道作宗儀九篇以告宗人庻幾賢者因
言以趍善不賢者畏義而逺罪他日於大者有行焉或者其
始於此
    尊祖
人之異於物者以其知本也其所以知本者以其禮義之性
[054-1b]
根於天備於心粹然出於萬物故物莫得而類之今夫形禪
而氣續者人與物之所同也渇而飮餒而噉勞而瘁逸而嬉
者人與物不相逺也卒之人貴而物賤者何哉人能知尊其
身之所自出而物不能也故生而敬事之爲之甘膬豐柔之
味以養其口爲之華軟温美之服以養其體爲之采色以養
其目爲之馨香以養其鼻順其所欲以養其心猶以爲未至
也於是飾身惇行以養其德令聞嘉譽以養其名著其德美
於天下後世使之没而不忘乆而彌章君子之爲人子孫非
以養生爲貴而以奉終爲貴非以奉終爲難而以思孝廣愛
爲難藏于墓祀于廟自天子達于士隆卑廣狹不同而其致
一也故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官師一庻人寢乎薦自
外爲之制者由乎人孝敬之情出於天由乎人者不可踰也
[054-2a]
本乎天者夫寧有強之者哉天之命也人雖至昏弱也甚無
知也過先祖之墓未有不動心者時焉而祀其先語及其遺
事永有不嘆泣者形氣之感有所受之也非偶然也故宗廟
之制祭祀之禮君子以此崇本反始致誠敬於其先㕓井之
氓田則祭田祖不以歲之豐歉而變不忘其始也况於身之
所自出者乎知有其身而不知身之所自出是謂禽犢之民
知奉其身而不恤吾身之所同出是謂痿痺之民是二者雖
色貌爲人而其身物化也乆矣故人而不知本謂之悖不睦
族謂之戾悖與戾惡名也世之立而談者天之所授與堯舜
孔子不異由顔焉而顔由孟焉而孟不此之務而爲惡名之
求尚爲愛其身也乎吾懼夫吾族之人爲痿痺禽犢之歸而
不自知也爲尊祖之法曰立祠祀始遷祖月吉必謁拜歲以
[054-2b]
立春祀族人各以祖袝食而各以物來祭祭畢相率以齒㑹
拜而宴齒之最尊而有德者向南坐而訓族人曰凡爲吾祖
之孫者敬父兄慈子弟和鄰里時祭祀力樹藝無胥欺也無
胥訟也無犯國法也無虐細民也無慱奕也無鬪爭也無學
歌舞以蕩俗也無相攘竊姦侵以賊身也無鬻子也無大故
勿黜妻也勿爲奴隷以辱先也有一于此者生不齒乎族死
不入于祠皆應曰諾然後族人之文者以譜至登下一歲之
生卒而書舉族人之臧否其有婚姻相賙患難相恤善則勸
惡則戒臨財能讓養親事長能孝而悌親姻鄉里能睦而順
此其行之足書舉書之累有足書者死則爲之立傳於譜其
有犯於前所訓者亦書之能改則削之乆而愈甚則不削而
書其名族人見必揖雖貴賤貧富不敵皆以其屬稱喜必慶
[054-3a]
戚必弔死以其屬服無服者爲之是日不肉而羣哭之羣祭
之羣塟之
    重譜
尊祖之次莫過於重譜由百世之下而知百世之上居閭巷
之間而盡同字之內察綂系之異同辨傳承之乆近叙戚䟽
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睦非有譜焉以列之不可也故君子重
之不脩譜者謂之不孝然譜之爲孝難言也有徴而不書則
爲棄其祖無徴而書之則爲誣其祖有恥其先之賤旁援顯
人而尊之者有恥其先之惡而私附于聞人之族者彼皆以
爲智矣而誠愚也夫祖豈可擇哉競競然尊其所知闕其所
不知詳其所可徴不強述其所難考則庻乎近之矣而世之
知乎此者常鮮趨乎僞者常多淳安之汪氏繇其身縁而上
[054-3b]
之至於魯公之族七十餘世皆有諱字卒塟若目見而耳受
之者其心以爲至博也而博不能勝其僞也越之楊氏親煬
帝之裔而恥名之汙遂避而不言吳寧之杜氏越千餘歲而
宗漢之延年晉之富陽侯是皆知本者之所深惡而爲之者
以爲工也顧不惑哉天下有貴人無貴族有賢人無賢族有
士者之子孫不能脩身篤行而屈爲童隷而公卿將相常發
於隴畝聖賢之世不能傳其遺業則夷乎恒人而縉紳大儒
多興於賤宗天之生人也果孰貴而孰賤乎四海之廣百氏
之衆其初不過出於數十姓也數十姓之初不過出於數人
也數人之先一人也故今天下之受氏者多堯舜三王之後
而皆始於黃帝譬之巨木焉有盛而蕃有萎而悴其理固有
然者人見其常有顯人也則謂之著族見其無有達者也則
[054-4a]
從而賤之貴賤豈有恒哉在人焉耳苟能法古之人行古之
道聞于天下傳於後世則猶古人也雖其族世未著不患其
不著也孔子子思以爲祖而操庸嵬之行則其庸嵬自若也
祖不能貴之也故吾方氏出帝榆岡而譜不敢列之顯于昔
者衆矣而不附之疑者闕之以傳疑不可詳者略之以著實
而惟以篤學脩身望乎族之人嗚呼富貴利達外至者也求
之不可必得得之不可必守守之不能必傳也仁義忠信之
道備乎心不求而足得之者可以行行之可以著施之盈天
下而歛於身不見其隘傳之被萬物而非威武勢力之所能
移善尊祖者思是道也行是道也天下不惟尊其身將歸德
於祖而祖益尊祖益尊而譜益傳斯其爲孝大矣何必趯趯
然爲僞而欺且誣哉
[054-4b]
    睦族
井田廢而天下無善俗宗法廢而天下無世家聖人之立法
所以收萬民之心而使之萃于一一者治道之極治功之盛
不可忽也故一之所在智者無所措其謀辨者無所措其說
勇者無所用其力如裘之領如網之綱如髮之握如輹之轂
如馬之有轡如牛之有紖操之則歛縱之則放招之則集撝
之則退屈信作止惟上之所令而民不能參以私先王之民
非甚異於後世也其好義而易使從化而畏法寧死於飢寒
而不忍爲亂者豈碪斧鉄鉞所能禁哉敎之以其所固有故
其向善也安令之以其所易知故其趨化也亟當是之時同
閭接畝之人猶相親睦信順而大小宗法行乎宗族之間爲
百世之宗者百世宗之爲五世之宗者五世宗之宗其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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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其訓有所猷爲皆受命于宗子而悍戾爭鬪之風無自而
起苟非大姦魁詐不可敎令則安有不善者乎故三伐之俗
非固美也爲治之具旣美而習使之然也後世願治之主王
佐之臣迭興于世而卒不足幾乎古豈民性之不可化邪其
具之廢已乆世主便因循而憚改作材士昩逺略而務近功
區區𥙷弊苴漏而未及乎政敎之全也民心益離而俗愈散
奚獨民之罪君子預有責焉吾嘗病之而未之能行則思以
化吾之族人而族不可徒化也則爲譜以明本之一爲始遷
祖之祠以維繫族人之心今夫散處於廬爲十爲百而各顧
其私者是人之情也縱其溺於情而不示之以知本則將至
於紛爭而不可制今使月一㑹于祠而告之以譜之意俾知
十百之本出於一人之身人身之疾在乎一肢也而心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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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貌爲之悴口爲之呻手爲之撫思夫一身之化爲十百也
何忍自相戕刺而不顧乎何忍見其顚連危苦而不救乎何
爲不合乎一而相視如塗之人乎故爲睦族之法祠祭之餘
復置田多者數百畝寡者百餘畝儲其人俾族之長與族之
廉者掌之歲量視族人所乏而補助之其&KR1151則以爲棺椁衣
衾以濟不能塟者産子者娶嫁者喪者疾病者皆以私財相
贈遺立典禮一人以有文者爲之俾相族人吉凶之禮立典
事一人以敦睦而才者爲之以相族人之凡役世擇子姓一
人爲醫以治舉族之疾其藥物於𥙷助之&KR1151取之有餘財者
時増益之族之富而賢者立學以爲敎其師取其行而文其
敎以孝悌忠信敦睦爲要自族長以下主財而私典事而惰
相禮而野不能睦族没則告于祖而貶其主不祠富而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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敎者不祠師之有道别祠之不能師者則否
   廣睦
人之親踈有恒理而無恒情自同祖推而至於無服又至於
同姓愛敬之道厚薄之施固出於天而不可易然有親而若
踈者有踈而若親者常情變於所習也閱歲時而不相見則
同姓如路人比廬舎同勞逸酒食之㑹不絶則交㳺之人如
昆弟使同姓如路人他人如昆弟斯豈人之至情哉物有以
移之君子未必然而常情所不能免也聖人之治人以常人
之情爲中制俾厚者加厚而薄者不至於離恐其以不接而
踈踈而不相恤也故爲之祭酺之法合之以燕樂飮食以洽
其歡忻慈愛之情恐其徇於利而不知道也肅之以鄉射讀
法使之祗敬戒愼而不至於怠肆祭而酺所以爲樂也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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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爲禮也約民於禮樂而親者愈親踈者相睦此先王所
以爲盛也哉舉而行諸天下今未見其不可也然非士之職
也故欲自族而行之鄉而爲之制其制曰宗族歲爲燕樂之
㑹四其時則二月也五月也八月也十有一月也其物則時
祀之餘也其品則豕與羊各一酒醴羞菓惟所有而不必侈
也酒以七行九行爲節也位以尊卑長㓜爲序也苟尊矣雖
稚子猶位乎上也苟長矣雖貧且賤以齒也其言爲孝弟忠
信而勿䙝也勿譁也勿慢也飮雖醉而勿違禮也立子弟二
人爲執禮以佐酒酒至揖請飮旣飮揖請醻旣醻揖請殽羞
二人歌詩其詩則蓼莪棠棣葛藟東門唐之杕杜谷風雅之
黄鳥之類貴其能感人而敦倫理也其數則如酒也立二人
講說嘉言古之人及乎敎者皆在所取也將歌也將說也執
[054-7a]
禮揖曰請肅以聽皆拱而坐坐則肱相比行則武相䘖舉爵
飮醻食羞皆後長者畢則旅揖辭而退少者送長者于家然
後返歲爲禮儀之㑹三冬至也歲之初吉也夏至也冬至陽
之始生也君子之道自此始亨矣宜有慶也是日昧爽舉族
自勝冠以上咸盛服造祠下相揖趨及門祝啓門以次入序
立以時羞獻奠酒皆再拜班趨出族之長坐别堂次長者率
羣昆弟子姓捧觴稱夀畢皆拜遂以次飮酒相拜如禮典禮
以譜至北向坐讀之長者命衆坐衆坐聽善惡之在書者咸
讀無隱設席於南楹之東北向署其上曰旌善之位善之多
者長者命之酒俾少者咸拜之典禮翼以就位署南楹之西
曰思過之所惡之累書而不改者俾立其下於是長者以譜
所列傳緒盛衰絶續之故明言之而告以常訓曰爲善如嗜
[054-7b]
飮酒去惡如去毒螫愼思哉勿墜爾先祖之祀衆拱而聽皆
俯首就班再拜出少者授長者杖以序行乃還于家夏至隂
之始生也君子所宜愼也是日素服謁祠如冬至禮不飮酒
不相拜讀譜之儀亦如之歲之初吉慶拜如冬至禮不讀譜
鄉黨之制歲爲燕樂之㑹一其時以秋其物以祭社之餘其
坐以齒以德以爵其禮主於讓其儀如宗族之㑹歌詩說嘉
言亦如之其詩以伐木魚麗南有嘉魚菁菁者莪賔之初筵
擇鄉人子弟羣歌之其誦嘉言也耆老之賢者舉以敎在坐
者皆起應曰祗奉長者之訓凡族人鄉人不與于㑹者八悖
倫紀者鬪爭者相訟者使酒而酗者慱奕者過累書而不改
者虐鄉里者言僞而行違者皆君子之所棄也不善者棄而
後知所戒然後善者尊而益勸勸戒立而俗寧有不美者乎
[054-8a]
    奉終
愛敬以養生哀戚以送死墓焉而塟位焉而祭皆本於禮而
不敢忽者先王敎民之通法也喪而用浮屠之術塟而信塟
師之說資冥報於不可致詰之間徴休咎於無情難驗之川
阜上以爲親謀下以爲身利者此古之所未聞也後世闇夫
野人多趨信而甘心焉親没于床不于禮而于浮屠不哭泣
擗踊而于鐘磬鐃鈸非是之務則人交笑以爲簡時可塟矣
泥于山川之利否而不卽塟或至於終身或身死而委槥於
子孫甚者子孫恐塟之禍其身舉而棄諸水火塟親以禮者
世反非之爲愚嗚呼是何其不察而至於此極乎彼浮屠之
所謂輪回者果可信邪天之生人物者二氣五行也其運也
無窮其續也無端先者過而後者來未嘗相資以爲用者二
[054-8b]
氣五行之常也自草木而觀之發榮於春盛壯奮長蔚乎而
不可遏及乎戒之以凛風申之以霜露昔之沃澤茂美一旦
飄而爲浮埃化而爲汙泥蕩㓕殫盡無跡可窺矣其發生於
明年者氣之始至者爲之也豈復資旣隕之餘榮乎惟人也
亦然得氣而生氣旣盡而死死則不復有知矣苟有焚炙刲
割佚樂適意身且不有而何以受之形盡氣盡而䰟升魄降
無所不盡安能入人胸腹重生於世而謂之輪回也哉天地
至神之氣以其流行不窮故乆而常新變而不同使必資已
死之人爲將生之本則造化之道息矣烏足爲天地倘或有
之人固不知之也浮屠亦人耳何自而獨知之彼以其茫昧
不可揣索故妄言以誣世夫豈可信而事其敎乎孔子謂祭
之以禮爲孝則事異端之妄棄聖典而不信者其爲非禮也
[054-9a]
大矣不孝孰加焉而闇者顧安之而不以爲非胡可哉塟師
之動人以禍福而其說尤怪人之昌隆盛熾者其先必有厚
德之遺賤貧夭絶者必有餘惡之著山川何與焉誕者則不
然聞有貴富之人於此則歸福於其塋塜曰此某形也此某
徴也於塟之法宜爾也聞有貧賤之人於此則曰此塟之罪
也此於法宜至於斯也信斯言也則人之多財而力足者皆
相率而爲不善及乎死也求善地以塟其身則可免子孫於
禍夫孰肯爲善乎由大者而論之繫乎盛衰者莫大乎國都
殽凾河渭無異也秦帝之亡漢帝之昌隋據之而促唐據之
而長果在於善地乎帝王之尊家天下而役海內使地善而
可興竭智以營陵廟奚求而不致而亡國敗主相屬則果不
在乎此也審矣古之卜宅兆云者以神道定民志耳非視岡
[054-9b]
阜之向背逆順臆度目斷如世之塟師之爲也塟師祖晉郭
璞書其書苟可信璞用之以塟其祖考宜有奇驗不誣而璞
卒死于簒賊其身不能福而謂能福乎人其可信否邪世之
人多信之不知自䧟於不孝而莫之贖也嗚呼先正之禮一
失而流于野再壞而化于夷曁其大壞而不可爲忽乎入于
禽獸而不之覺也寧不哀哉天下之人其小者化爲夷由夷
而徃吾不能知其所至矣其心淫浸膠固非空言所能革也
吾獨以告吾族人親喪必以三年三年之制必循禮勿以浮
屠從事違者生罰之死不祀于先祠塟卜吉凶而勿泥塟師
之說期必以三月三月不能至五月五月不能止七月過一
歲者如違喪禮之罰必刻壙志墓銘力不足者刻其名俾後
有考作方氏喪塟儀
[054-10a]
    務學
學者君子之先務也不知爲人之道不可以爲人不知為下
之道不可以事上不知居上之道不可以為政欲達是三者
舎學而何以哉故學將以學為人也將以學事人也將以學
治人也將以矯偏邪而復于正也人之資不能無失猶鑑之
或昏弓之或枉絲之或紊苟非循而理之檠而直之瑩而拭
之雖至美不適於用烏可不學乎夫學非為華寵名譽爵禄
也復其性盡人之道焉耳彼蠕而動翾而鳴者不知其生之
故與其為生之道是以物而不神㝠而不靈人之為學所以
自異於物也匪特異於物欲異於衆人也匪特異於衆人上
將合乎天地㧞乎庻類之上而為後世之則也其說存於易
詩書春秋三禮其理具乎心其事始乎窮理終乎知天其業
[054-10b]
始於脩己終於治人其功用至於均節運化&KR0636育萬物太得
之而聖深造之而賢勉脩之而爲君子聖賢君子非天墜而
地出人為之也舉夫人之身皆可為聖賢而乃不能異於物
曷過哉不知務學之方也今世俗之儒申申而行由由而言
滕口頰播簡牘以誇乎人知非不慱言非不華矣而於古之
學未也何哉為其泛而無本也漫而無綂也可喜而無用也
君子之學積諸身行於家推之國而及於天下㪯而措之秩
如也奚待詞說乎以詞說為學上以是取士下以是自期此
士所以莫逮乎古也嗚呼無善敎而天下無善士無善士而
天下無善俗世俗之陋其患豈微也哉余不欲學者之類之
也方氏之學以行為本以窮理誠身為要以禮樂政敎為用
因人以為敎而不強人所不能師古以爲制而不違時所不
[054-11a]
可此其大敎也其小學曰七歲而學訓之孝弟以端其本訓
之歌謡諷諭之切乎理者以發其知羣居而訓之和賜之以
物而導之讓愼施朴楚以養其恥敏者守之以重黙木者開
之以英慧柔者作之強者抑之扶之植之摧之激之而童子
之質成矣其大學曰立四敎皆本於行行不脩者不與一曰
道術二曰政事三曰治經四曰文藝一道術視其人質之端
方純明知微近道者與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進試其問難
以審所造政事文藝其材之所能者無不學也二政事視其
通明才智者使學焉治民之政八制産平賦興敎聽訟禦灾
恤孤御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爲政事本試以言授以事而
觀其所堪三治經精察燭理篤信不惑而長講說者為之四
文藝博文多識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陳辭可以為世敎者其
[054-11b]
極也試之之日皆以終月皆欲其稱其敎之名也敎之存乎
師化之遅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難於天下夫豈一
家之學也哉
    謹行
士之為學莫先於愼行行之於人猶室之有棟柱也帛之有
絲縷也木之有本也馬之有足也鳥之有翼也聖得是而後
為聖賢得是而後為賢君子脩是而為善小人失是而䧟於
夷狄禽獸之歸夫焉可忽哉積之如升髙之難而或敗於談
笑為之於闘閾之內而或播於四海九州才極乎美藝極乎
精政事治功極乎可稱而行一有不掩焉則人視之如汙穢
不㓗避之如虎狼賤之如犬豕幷其身之所有與其疇昔竭
力專志之所為者而棄之矣可不愼乎夫口之便於甘肥體
[054-12a]
之便於華美耳目之耽於所思心志之趨於所樂家欲富而
身欲尊者人之同情聖賢之所不能無也然而學道之士禁
制克節惟恐是念之萌於中蒯衣藿食黜好寡欲終身而不
敢怠者誠知輕重之分也人之身不越乎百年善愛其身者
能使百年爲千載不善愛其身者忽焉如蚊蚋之處乎盎缶
之間夫蚊蚋之生亦自以爲適矣而起㓕生死不踰乎旬月
當其快意於所欲以盎缶爲天地而不知其所處之微昧陋
之民亦若是矣迷溺於聲色勢利以身爲之役而不以勞其
心以爲至樂也而不知其可悲也甚適也而不知其爲汙辱
也均之爲身也聖賢之尊榮若彼而衆人之汙辱若此曷爲
而然哉愼行與否致之耳難成易毀者行也難立易傾者名
也得之不能乆於身樂未旣而憂繼之者人之欲也以富貴
[054-12b]
利達易汙辱之名猶食烏喙而易死也况倐忽接於耳目者
之不足恃乎故人有殺身而狥君親者非不愛身也愛其身
甚而欲納之于禮義其爲慮甚逺矣寧死而不肯以非義食
知義之重於死也寧無後而不敢以非禮娶知失禮之重於
無後也僥倖苟冐於一時而蒙垢被汙於萬世小則閭里識
之以爲訾大則冊書著之天下笑之聞其名則唾噦不欲入
于耳計其所得曾不若秋毫而賤辱其身使孝子羞以爲父
正士羞以爲友遺裔逺㣧羞以爲祖不亦惑哉且人不患不
富貴而患不能愼行無行而富貴無益其爲小人守道而貧
賤無損其爲君子吾家自始遷祖至於余身十五世矣以言
乎貲産則不踰于中家以言乎爵禄則未有位乎朝者然而
不愧于人見推于世者以先人世有積德蓄學操行異乎恒
[054-13a]
人焉耳逺者余不足知之若曽大父西洲府君之純厚慤大
先君太守貞惠公之廉介方正視古之賢者豈有閒哉吾族
之人曁將來而未至者烏可不效也人莫不喜爲名人之子
孫而不知其尤難於衆人蓋德大則難繼行髙則難稱有善
過於人人未之取也曰其祖之賢不但如斯而巳有惡未著
人巳貴之以爲不肖曰若之祖何人也而爲此哉故生於微
宗庸族者過易隱而善易著以其特出掩於其先人皆異之
故不求其備也生於世家者過易聞而善難昭以其先多顯
人而不可企也嗚呼方氏之嗣人奈何而不愼乎君臣父子
兄弟夫婦朋友五者天倫也斁天倫者天之所誅天之所誅
人之所棄生不齒死不服塟不送主不入祠譜不書其名行
和于家稱于鄉德可爲師者終則無服者爲服緦麻有服者
[054-13b]
如禮祭雖已逺猶及雖無主祭者猶祭如是而不能爲君子
則非方氏之子孫也告于祠而更其姓不列于譜
    脩德
能爲衆人所不能行之事者其子孫必享衆人所不能致之
福人之爲善非爲子孫計也然天道之於善人以及其身爲
未足常推餘澤以福其後人則亦曷嘗不爲子孫計哉第衆
人之計速而易致而君子之澤逺而難醻故趨乎善者常少
溺乎利者常多衆人毎笑爲善之士爲迂緩無術而不知天
道之所佑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天下無千載全盛之國無百
年全盛之家天豈不欲有國家者乆而不墜哉或一再傳而
失之或未終其身而不振得之於勞勩艱難之餘而敗之於
談笑燕安之頃非其智力所不能德不足而子孫無所藉以
[054-14a]
自立也人之生於德善之家猶木之生沃土蚤發而易長華
茂而後凋磽田瘠壠雖有萌蘖之滋拳曲擁腫終不足觀則
所藉使之然耳今之人莫不欲子孫之蕃賢才之夥傳緒乆
而不衰而莫能爲善此猶不藝而欲穫也不獵而欲衣狐貉
也孰從而致乎故富貴而不脩德是以爵禄貨財禍其身也
富貴其子孫而不力爲善是置子孫於賤辱之穽爭奪之區
而不顧也使貴而可傳則古之顯人與齊魏秦楚之君至今
不失祀矣使富而可傳則趙孟三桓之裔有餘積而無憂矣
然而皆莫之存何哉德澤旣竭而後人莫能繼也先人有千
乗之勢萬室之邑不足恃也金帛菽粟 盈溢廩廥不足恃
也惟有餘德焉爲可恃而恃之者身必危可恃以存者其惟
德脩于身而不懈者乎德有及乎數百年者有及乎百歳者
[054-14b]
有及乎當世者有及乎一鄉行乎一家者子孫之食其報也
恒視所及爲廣狹道術材略髙世而㧞類或見於事功佐明
主除暴亂立法制或著於書以陳仁義政敎正人心於將亡
遏邪說於欲盛此德於數百年者也不能如彼之盛而其所
爲可以扶衰拯溺爲百年所依怙者百年之所德也又不能
然而濟當時之難者當時之所德也下此而盡力於一鄉行
法於一家鄉與家賴之亦可以及其子孫俾不遽至於禍敗
况其所及愈大則所利愈逺乎閭巷之士欲澤天下後世固
非其職然因其身之所居以爲其分之所當爲奚爲而不可
也故事親而孝事長而弟族焉而睦姻焉而義慈恭惠和不
犯不忮以此守身而無愧者其德可以澤其子推而行于鄉
矜寒恤飢周人之所不及而爲人之所難爲其㣧嗣有不興
[054-15a]
者乎有位而立功學道而立言皆人所可致者孰謂吾族之
人而不能為善人乎孰謂為善而果不可恃乎
    體仁
天之生人豈不欲使之各得其所哉然而勢有所不能故托
諸人以任之俾有餘補不足智愚之相懸貧富之相殊此出
於氣運之相激而成者天非欲其如此不齊也而卒不能免
焉是氣行乎天地之間而萬物資之以生猶江河之流渾涵
奫淪其所衝激不同而所著之狀亦異大或如蛟龍小或如
珠璣或聲聞數千里而或汨然而止水非有意為巨細於其
間也而萬變錯出而不可禦人何以異於斯乎智可以綜覈
海內而闇者無以謀其躬財或可以及百世而餒者無一啜
之粟天非不欲人人皆智且富也而不能者勢不可也勢之
[054-15b]
所在天不能爲而人可以為之故立君師以治使得於天厚
者不自專其用薄者亦有所仰以容其身然後天地之意得
聖人之用行而政敎之說起故聖賢非為己設也所以為愚
不肖之資貨財非富疋夫也固將俾分其餘以補人之匱乏
三代之盛是法行于朝廷達於州里成於風俗而入於人心是
以天下無怨嗟之民乆矣其亡而莫之復也世之志義之士
猶有推其所有餘行其所可為者其亦先王之所取者乎然
非知本者不知其意之美也人之挾所長以虐同類由不知
本故耳使知斯人之生皆本於天視人之顚隮䧟溺與已無
以異則民焉有所失之患哉余病乎未能而欲試諸郷閭以
爲政本數百家之鄉其人必有才智貲産殊絶於衆者雖癈
興迭出而未甞無毎鄉推其尤者為之表使為二廩三學廪
[054-16a]
之法豐歳夏秋自百畝之家以上皆入稻麥于廩稱其家爲
多寡寡不下十升多不過十解使鄉之表籍其數而衆閱守
之度其九歲可得千斛以備凶荒扎瘥及死䘮之不能自存
者其入也先富而出也先貧出也視口而入也視産多者皆
庚加息十一不能庚則否廪之左立祠以祠入粟多而及人
愽者祠之左右序掲二版左曰嘉善書其人之績版以朱書
以靑右曰愧頑版不&KR0918書以白書吝而私者爲衣而不均者
漁其利而不恤民者歲再集衆謁祠而讀之以爲戒學之法
各立師一人以有德而服人者爲之立司敎二人司過二人
司禮三人鄉人月吉盛衣冠相率謁學睱則逰於學問乎師
有違過者於師乎治悖敎不良者師與其罰其敎法如族學
之儀
[054-16b]
   西伯伐崇
爲史者之言曰西伯之囚羙里崇侯虎實譛之及西伯得賜
斧鉞專征伐而歸五年果伐崇侯虎果若其言是西伯挾天
子之柄而報私怨也此必不然聖人之於賞罰豈嘗容心於
其間哉觀人之善惡何如耳其善誠可旌也雖平生之所讎
怨烏得不賞之其惡誠可誅也雖懿親近戚吾烏敢避焉著
此法者非吾之所私有乃天子之法受之於先王而與天下
共之者也竊天子之法賞無功則爲祐惡罰無罪則爲戕善
此二者必誅於聖王之世紂之無道乆矣諸侯豈無不臣服
者乎其以斧鉞賜西伯而西伯受而行之宜自不臣服者始
必不悻悻然蓄私怨而圖伐之也崇侯之事逺不可知其詳
矣吾意其人必比凶黨惡不供臣職於天子而侵害其輿圖
[054-17a]
殺虐其民人棄蔑其宗廟故西伯伐之必不以其譖己也苟
憾其譖已是微量淺智之人齊桓晉文之流之所爲豈足爲
聖人哉且羑里之事不經見史所稱獻美女善馬珍怪之說
皆戰國之末好妄言者意搆之詞非其事之實也妄言者見
詩歌伐崇求其罪而不得遂誣其譖西伯以爲伐崇之端而
不自知其謬也西伯嘗伐犬戎宻耆及邘矣則此四國者又
豈皆譖西伯者邪故謂西伯伐崇者是也謂崇侯譖西伯以
女馬賂紂得脫者皆非也曰然則史氏所述西伯之事亦有
足信者歟曰惟獻地請去炮烙之刑者近之餘皆無足取焉

   武王誅紂
余讀春秋見其紀時書事少者止一二言多者不過數十言
[054-17b]
㫁㫁然傳其所信而不敢肆竊甞疑之以爲當時史官所載
必詳矣孔子曷不盡舉而書之奚爲簡略若是哉及觀左氏
榖梁公羊三子之傳各述其所聞甚詳或曲說以傳經或因
經而搆事肆情極論無復顧忌初若可喜徐而推之率多虚
詞而鮮事實徃徃不足以得其要領而愈致人之惑然後知
孔子謹嚴其詞若不敢盡者憂天下後世之至也孔子嘗繫
易以辭矣反覆詰難至於理彰意竭而後止何獨於春秋而
不盡其辭蓋道可以智窮而事必以實著與其徇疑而失實
以爲後世害不若著其可信者之爲愈也故曰多聞缺疑又
曰吾猶及史之缺文也此孔子之意也司馬遷之爲史記其
志以作春秋自儗亦非不知春秋者矣至於紀載徃昔之事
竒聞怪說無所不録而於三伐之本紀多背經而信傳好立
[054-18a]
異而誣聖人其他微者未足論若武王與紂之事見於書最
詳而遷乖亂之尤甚牧野之兵非武王之志也聖人之不幸
也武成載其時事但曰一戎衣天下大定不書紂之死者爲
武王諱且不忍書也他書謂紂自焚死意爲近之武王之於
紂非有深讎宿怨特爲民去亂耳當斯時使紂悔過遷善武
王必不興師而踰孟津及紂兵已北使紂不死而降武王必
將封之以百里之邑俾奉其宗廟必不忍加兵於其身也况
紂已死乎吾意武王見紂之死也不踊而哭之則命商之羣
臣以禮塟之矣豈復有餘怒及其旣死之身乎遷乃謂武王
至紂死所三射之躬斬其首懸於大白之旗又斬其二嬖妾
懸於小白之旗此皆戰國薄夫之妄言齊東野人之語非武
王之事遷信而取之謬也漢髙祖魏文帝皆中才之主非有
[054-18b]
聖智之度髙祖猶能不殺子嬰文帝猶能奉山陽公終其身
曾謂武王聖人而忍其君至此乎吾决知其不然矣苟信遷
之言是使後世強臣凌上者𦵔醢其君而援武王以藉口其
禍君臣之大義不亦甚哉吾故辨之以爲好奇信怪者之戒
   畢命
余讀周書至於康王之命畢公然後知周公之忠厚也殷之
遺民可謂頑矣大者作亂小者驕淫奢侈不率法度禮不得
而齊之德不得而服之周公知其不可旦夕治也旣欲加兵
誅之又舉而遷之於洛其怒殷民亦甚矣然方伐叛也爲大
誥告四方自他人言之宜痛詆深誚不比於恒民而周公方
申申焉告以天命之去就無一辭及其民之非多士多方一
則言遷民之故一則言降四國民命不誅之由反覆乎夏商
[054-19a]
之有亡稱其民曰商王士曰義民而不忍少傷之夫周公豈
不知殷民之頑哉終不斥之爲頑民而曲爲之諱避者聖人
之慮至深逺也民莫不有是非好惡善未至於此而加之以
善名則必喜而奮曰上之待我以善人也安敢不爲善惡未
至於此而加之以惡名則必怨而怒曰上之不以君子待我
吾安用爲君子故以君子望中人中人皆慕而爲君子以小
人望中人中人或失其恒心殷民固頑矣周公以王士義民
待之彼欲不脩士君子之行得乎聖人之待人也恕如此宜
乎未歷三紀而皆化也至於康王不知聖人導民之微權命
畢公繼周公之職輙稱之爲頑民舉洛邑之民豈無善者哉
槩而謂之頑殷民聞之得無怨且怒乎號之以爲頑而欲責
其不爲頑不可得矣然則周公婉辭和色化殷民爲君子康
[054-19b]
王發片言而誣殷民爲頑民文王武王忠厚之意至是銷鑠
殆盡矣不然世之庸主無典則以遺後嗣者子孫蒙其遺烈
猶可傳數世無亂以文武周公之大德曷爲不二三傳而遽
微乎史稱成康爲至治余謂周之衰康王基之
皇明文衡卷之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