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2 明文衡-明-程敏政 (master)


[010-1a]
皇明文衡卷之十
  論
   樊噲 高啓
樊噲武夫也嘗携劒摧鋒從沛公以芸菑墾害人所壯之者
不過以其能脫戲下之急爾余竊以噲有可賢者焉初沛公
之入咸陽也見秦之宫室帷帳寳貨婦女欲留居之因噲之
諫遂遷屯霸上不然則逸欲遽生蹈亡秦之覆轍何以慰父
老之心起范增之畏而解項籍之怒乎恐漢之爲漢未可知
也史言當時諸將皆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收丞相府
圖籍蔵之觀噲之能諫上則其不爲是可知矣及高帝旣老
嘗有疾惡見人詔戸者無得入羣臣何雖爲相亦莫知爲計
也噲排闥而入見上獨枕一宦者卧因流涕以片言悟之其
[010-1b]
憂深慮遠有可爲大臣者矣豈絳灌等比邪而或者乃以帝
甞欲殺噲恐百歲後從吕氏叛也嗟夫噲起屠狗以至封侯
亦足矣况其賢如是乎且帝素少恩又何有於一噲論者誠
刻矣哉
   李泌
甚矣小人之凶人國也天下之至親篤愛出於天性而不可
以言間計奪者莫父子若也然其變徃徃有至於殺其子而
不疑弑其父而不顧者何哉小人間使之也沙丘之禍成於
李兊湖城之恨發於江充若潘乙楊素之流又不可以悉數
蓋小人懷傾險之情挾奸亂之術居人父子間投隙抵罅常
幸其有事以茍一時之富貴故必以利蠱人子以害脅人父
挾讐所親而嫉所愛一爲所惑則父不得爲慈父子不得爲
[010-2a]
孝子夫父不慈而子不孝則人道㓕矣豈有人道滅而可以
爲國乎此小人之所以必去而勿用也甞觀之於唐太宗賢
也而承乾不能全其生玄宗明也而子瑛不克盡其死至於
肅宗之昏孱德宗之猜忌而太子卒得以不動者果誰之力
哉一李泌而巳耳當是時倓有功也而李輔國嫉之誦無過
也而張延賞搆之二子蓋岌岌矣頼泌居其間左右彌縫上
下歡悅累數千言皆出於至誠盡忠之意委曲剴到悽惋惻
怛有足以感人者故聽之䜛疑之跡廓然而雲消渙然而氷
釋旣悔且悟不覺其泣下之霑襟也廼知天性之良有終非
小人之所能掩者特患無君子以發之耳茍皆得泌則天下
豈有相弑殺之禍哉昔曹公以丁儀之譛亦欲廢其子問於
賈詡詡不對公問其故詡曰屬有可思故未卽對耳公曰何
[010-2b]
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㫒父子也公大笑而罷蓋曹公智者
也故雖聞他人之事而有悟有不待於辭之畢若二君者亦
嘗親厄於其身親觀於其目矣然至於此非泌之忠反覆善
諫則猶未必其國本之不揺也然則君無曹公之智臣無李
泌之忠而小人是信則雖父子猶不能自保可不慎哉
   民政論 方希古
治天下者固不可勞天下之民以自奉也然不能使天下之
民知道而易使亦豈足爲治乎當昔之未有君臣也民頑然
猶鹿豕猿猱餒則食飽則奔迸跳躑而不可制欲駲之且不
能况使之乎聖人者出知其散漫放恣無所綂屬非乆安之
道也於是制上下之分定尊卑之禮俾賤事貴不肖聽乎賢由
胥史以至於大夫公卿由子男以至於公侯各敬其所宜敬
[010-3a]
而各事其所宜事居乎上者猶未以爲足也復制治民之法
使五家爲比二十五家爲閭百家爲族五族爲黨萬二千五
百家爲鄉以屬司徒五家爲隣五隣爲里里四爲鄼四鄼爲
鄙鄙五爲縣縣五爲遂以屬乎遂人聯之以五兩卒伍師軍
以知其數習之以師田飮射祭祀讀法以一其心書其善以
作其氣罰其惡以折其驕六畜車輦旗鼓兵器之稽可按籍
而知老壯弱少可任與否不必問其民而具上有所興作朝
出一言而暮巳集進之則前退之則郤其民常知恭順忠愛
事上爲當然不敢少有忿怨避縮之意三代之時非不役民
也而未嘗有一民敢發不遜之言豈其威力足以制之哉其
法素備其敎素明民皆知道而易使故也戰國之君不知先
王之用心務爲易簡之術以爲不必如先王之煩宻過慮亦
[010-3b]
可以爲治斥絶遺典而私心自爲旣巳失矣而秦又幷燒除
刮絶之不復有爲治之法徒任刑罰以刼黔首譬之去悍馬
之羈靮而臨以鋒刅彼有蹄齧騰躍而走耳安能以可生之
身蹈必死之禍哉故斯民至於秦而後興亂後世亡人之國
者大率皆民也其禍實自秦始秦之民即三代之民也在三
代之時則尊君而附上當秦之時則驁狼凶戻視其君如仇
讎豈民之過哉無法以維之無敎以淑之而不知道故也二
家之童其一自㓜敎之以拜跪順悌其一恣其詈言誶語而
不禁他日犯上而賊倫者必自㓜不敎之人其知敎者必不
至於有過也治天下者未嘗願天下之不治而不脩致治之
法猶願無死而不食也故亂之由非一端莫甚於治民無法
治民之法旣定世有叛將亡卒挾奸而肇釁縶而至殺之易
[010-4a]
易耳亂亡所以相踵者無頼者爲之倡好亂之民皆起而從
之也使斯民皆知君臣之義或有狂夫怪民出乎其間衆縳
而告于司冦何亂之能成兹欲復井田行周禮如先王之時
固難也獨不可稍取先王之意爲之法乎今之役民雖不能
歲止於三日亦未至於勵民也終歲休于家縣官役之以數
日之事已若爲所不當爲發憤懷怨而就道甚者或迯匿而
不從上之威令方行而民巳如此設而威令有所不行何望
其從上之命乎此治民無法敎民無道而不知君臣之義使
然也爲人父者未必皆無過舉然子不敢逆其命者以父子
之倫不可悖也人君之政豈能皆合乎人心苟不知君臣之
義少不慊所欲則攘袂而起其危亦甚矣烏可以爲不急而
不務哉欲民易使莫若倣隣里鄼鄙比閭族黨之制執其中
[010-4b]
而用之爲之正若長者月申之以讀法開之以士訓春秋合
之以祭祀和之以飮酒導其忠順之道罰其不率令者遇有
徴發以趨事爲先者爲上而厚賞以勸之以訕訐敗類者為
下而屏黜以愧之上之人又能躬行以成俗立學校以明敎
則民可漸化矣然必制民之產使之無死亡之憂然後可苟
驅不能自存之民從吾之令雖堯舜之仁周公之智有所不
能况三化之舊法乎故民易治也在乎治之有法決之可行
也在乎養之有道
   明敎
天下非無才也聚數萬人養之十餘年而未見有一人可稱
者養之無其漸而敎之無其法也古之善育才者豈能益人
以藝分人以知哉養之之具素備能使人以不成才爲病不
[010-5a]
若人爲耻各思勉爲君子而不可止也故其自少時居於閭
族而閭胥族師不責之以敬敏任䘏則之以孝弟婣睦雖未有
學其本固巳美矣及其漸升于大學求之六徳以觀其内試
之六藝以觀其外行完而德備藝成而器良然後措之於用
其詳且慎也蓋如此後之所望以爲才者執子弟於販鬻之
區芻牧之塲被之以衣冠而納之於郡邑之學終歲期月大
學有徴焉則又納之於太學計其所習未知拜跪之節興俯
之容而巳肆有爵禄之心大學舉而教之者又不越乎誦詩
業文挾弓矢角膂力恒人之淺事歷時未人有司有求焉則
以應之卿大夫之位有缺焉則以爲之爲之者旣不自知其
不可而命之者亦不責之以其所學於是學者以習恒人之
淺事昌竊禄位爲得計莫不相勉爲恒人而自謂不必脩君
[010-5b]
子之事也太學之所聚郡邑之所敎咸有苟且之心無頼之
行冀其才之成奚可致哉夫國之立學所以養才必不期其
至此也爲學者雖無志於道德亦不必自望爲恒人也而卒
不能有成者無他用之速而敎之踈也古之六德智仁聖之
事顏閔之所不能及六藝禮樂之度數即文孟子之所不能
詳射御之工杜預羊祐之所不能兼書數之法君子猶有所
未習今欲責學者皆法古人而盡備之宜其未易爲也然不
法古人而惟弓矢膂力是效誦書業文是爲亦未見才之可
成矣然則何由而設敎乎蓋聖人之取人徳不求其全而取
其不違乎道藝不求其備而貴乎能致其精唐虞以九德待
士而有三德者亦俾爲大夫有六德者亦俾爲邦君聖人豈
不欲得全德之人而用之哉以爲求人大全則天下無全才
[010-6a]
不若因德命官之爲無失也皐陶未必能逹禮益稷未必能
知樂而皐陶益稷所爲之事伯夷后䕫宜亦有所未能然而
數子爲之各稱其位而成名于後世以其精而不以其備也
人惟行可以自力苦才與藝則有能不能欲強而通之非惟
不得其所不能且將幷其所能者而失之故善立敎者亦必
本之以六行餘則因其質而設其科人有剛毅而重厚者有
慈良而順愛者有踈遠而明㫁者有強識而通敏者有沉勇
而有威者有多力而任武者此六人者使曲徇衆人所能必
不能堪茍因其所有而敎之於成才也奚難剛毅重厚者必
可以任天下之大事則因而敎之博通古昔之政敎問知海
内之得失觀其損益折衷以驗其爲弗使色厲而僞者得參
之則大臣之儲也慈良順愛者必可以治民則因而敎之平
[010-6b]
賦施惠之方賑災䘏患之道辨邪察獄之事理俗興化之要
弗使柔佞而詐者得參之則牧伯之儲也強識而通敏者則
文學典禮之臣之儲也沉勇而有威多力而任武則將帥之
選疆埸之所恃也各以其所當習爲者敎之而皆不使近似
可悅之人得與則所用無非才而所爲無僨事矣此太學之
政也而爲師者非極才德之美不可也大學推其法行之於
郡縣俾亦以六科爲凖郡縣之取弟子貟也問其宗族鄉黨
皆言其篤行而好學則取之而復其家田百畆入太學則倍
復仕而有政則皆復學于郡縣者與郡祀與燕㑹禮異之使
殊於恒人縣毎科四人二歲各升一人于郡郡毎科十人
三歲各升三人于太學太學毎科百人爲率以應上所任用
郡縣旣升而闕則卽充之廩之也宜厚敎之也宜詳試之也
[010-7a]
宜嚴用之也宜當知人之學之可任也則不怠於自脩知各
因其才而用之也則必謹於自立而天下之異才咸思有爲
於世矣爲治者不患乎無才而患乎聚天下之才而不能敎
用天下之才而不能擇敎之而能成其德用之而能不遺其
器則才豈可勝用哉胡貊之富人聚馬盈谷而得一善馬善
御者執鞭䇿指揮而區别之一日馬之致千里者以百計而
盈谷之畜無棄者御非能假馬以力而易其性也能别其高
下而不失其性則善馬出矣爲治者能不失人之性豈特不
患乎無才天下亦安所患哉
   啓惑
天地之生物有變有常儒者舉其常以示人而不語其變非
不語其變也恐人惟變之求而流於怪妄則將棄其常而趨
[010-7b]
怪故存之而不言後世釋氏之徒出意欲使天下信巳而愚
舉世之人於是棄事之常者不言而惟取其怪變之說附飾
其故以警動衆庻其意以爲此理之秘傳者人不及知而我
始發之遇一物之異常輙張大而徴驗之欲稽其故則荒幻
而無由欲棄其說則似是而可喜凡民之愚者皆信而尊之
奉其術過於儒者之道而不悟此眞可悲也夫運行乎天地
之間而生萬物者非二氣五行乎二氣五行精粗粹雜不同
而受之者亦異自草木言之草木之形不能無别也自鳥獸
言之鳥獸之形不能無別也自人言之人之形不能無不相
似也非二氣五行有心於異而爲之雖二氣五行亦莫知其
何爲而各異也故人而具人之形者常也其或具人之形而
不能以全或雜物之形而異常可怪此氣之變而然所謂非
[010-8a]
常者也非有他故而然也今佛氏之言以爲輪回之事見無
目者曰此其宿世嘗得某罪而然耳見罅唇掀鼻俯膂直躬
者曰此其宿世有過而然耳見其形或類於禽獸則曰此其
宿世爲鳥獸而然耳不特言之又爲之書不特書之又謂地
下設爲官府以主之詭證曲陳若有可信而終不可詰此怪
妄之甚者也天地亦大矣其氣運行無窮道行其中亦無窮
物之生亦綿綿不息今其言云然是天地之資有限而其氣
有盡故必假旣死之物以爲再生之根尚烏足以爲天地哉
譬之炊黍火然於下氣騰于上累晝夜而不息非以已騰之
氣復歸于甑而爲始發之氣也茍人與物之魂魄輪轉而不
窮則造物者不亦勞且煩乎非特事决不然亦理之必無者
也且生物者天地也其動靜之機惟天地能知之雖二氣五
[010-8b]
行設於天地者不知之也使佛氏者卽天地則可今其身亦
與人無異何以獨知而獨言之乎多見其好怪而謬妄也今
有二人其一人嘗逰萬里之外而談其所見則人信之茍其
身亦與我俱處乎此而肆意妄言則䘮心狂惑人耳雖鄙夫
小子亦知其妄且誕佛氏務為無稽之論正類乎此而人皆
溺而信之豈皆不若鄙夫小子之知乎何其迷而不知悟也
悲夫
   鬻拳
鬻拳以兵諌楚文王而自刑左氏稱之為愛君余謂不然君
臣之際固有常道矣賢者之事君不為違道之行以危身不
為難繼之事以駭世順其常不徼異名守其職使後可法如
斯而巳不敢僥倖以圖志之必逹事之必成也故君有過舉
[010-9a]
則積誠以諌三諫而不從則避其位而去之安可臨之以兵
脅之以威而刧其君哉語之而不聽則讋懼之咄咤之俾不
敢肆此制嬰兒之術耳烏有北面事君而以嬰兒視之哉先
王立爲上下尊卑之分俾爲臣者嚴守之而不敢僣所以杜
亂也馬之在原野三尺牧𥪡鞭之而無罪及加羈靮而入君
之閑雖國之貴臣不敢視其齒而蹴其芻豈誠重馬哉尊其
爲君之所御也齒馬蹴芻細故也先王所以嚴爲之禁者其
慮天下深矣况以兵刼其君者乎或謂君爲非義則將危社
稷大臣以安社稷爲心行權以格君宜若無罪焉是豈得爲
權哉事固有可以行權者矣然賢者猶難之若君臣父子之
分天下之大經也父暴而違道子烏可行權而誶父乎舜聖
人也瞽瞍頑夫也舜視其父之惡䕫䕫然順之不敢見於色
[010-9b]
設於詞舜豈不欲格父哉盡子之道而使父化乃所以格父
也紂之暴可謂甚矣箕子紂之戚㣲子紂之兄二子皆賢人
也至親且賢事暴君而不敢失人臣之禮或屈而爲奴或待
其亡而去之二子豈不知社稷重於君乎終不忍刧其君者
知君臣之大經重於社稷也鬻拳之君雖有過非紂之甚䰞
拳爲臣非若二子之親且賢乃忍刼其君而不顧蓋激於小
忠而不知大義者也焉得爲愛君乎君子之予奪人將以法
戒於後世不可苟也刼君而謂之曰愛君將使奸臣亂賊欲
行篡弑之事者皆挾愛君之名以自文其禍後世可勝道哉
然固左氏啓之也
   樂毅燕昭王師築宫師事郭隗樂毅自魏/徃拜爲亞卿後伐齊封爲昌國君
樂毅不㧞二城夏侯太𥘉以爲庻幾乎湯武蘇子瞻以爲行
[010-10a]
王道之過余曰鄙哉二子之言也天下豈有行王道而不興
者乎觀人之賢否當先觀其所爲之事求其事而不得當求
其用心之邪正湯武所以伐人之國其心曷嘗有利天下之
意乎不忍斯民之困於塗炭挾大義而拯救之使取錙銖之
非義殺一介之不辜雖奉海内之籍而歸之湯武不肯正目
而視也其心顯然著於天地之間故㧞一城取一國他國之
民惟恐其來之不速翹足舉首而望之此其爲王者之師也
使湯武之心少出乎利匹夫匹婦將持耰鋤而逐之矣何以
爲湯武哉彼樂毅之師豈出於救民行義乎哉特報讎圖利
之舉耳下齊之國都不能施仁敷惠以慰齊父子兄弟之心
而遷其重器寳貨於燕齊之民固巳怨毅入骨髓矣幸而破
七十餘城畏其兵威力屈而服之耳非心願爲燕之臣也及
[010-10b]
兵威旣振所不下者莒與卽墨毅之心以爲在吾腹中可一
指顧而取之矣其心巳肆其氣巳怠士卒之銳巳剉而二城
之怨方堅齊民之心方奮用堅奮之人而禦怠肆巳剉之讎
毅雖百萬之師固不能㧞二城矣非可㧞而姑存之俟其自
服也亦非愛其民而不以兵屠之也誠使毅有愛民之心據
千里之地而行仁政秦楚可朝四夷可服况蕞爾之二城哉
湯武以一國征諸國則人靡有不服毅以二國征二小邑且
猶叛之謂毅爲行王道可乎湯武以義而毅以利成敗之效
所以異也蘇子乃謂王道不可以小用小用之則亡王道特
患乎人之不行耳小用之則小治大用之則大治猶之菽粟
之療飢小食之則不死恒食之則充實奚可謂菽粟不可少
食而寧噉糠覈之爲愈乎大初曲士不足論獨惜蘇子之易
[010-11a]
於言也
   丙吉
君子之於天下盡人事而後徴天道天道至㣲而難知也人
事至著而易爲也捨易爲而求難知則爲不知先其㣲而後
其著則爲失序堯舜禹益相告戒之辭詳矣傳道則曰埶中
用人則曰九徳治民則曰六府三事至論天道則曆象授時
之外未嘗有片言焉三聖賢之於天道豈有所未逹哉棄所
宜爲而求之恍惚詭誕之域者固聖賢之所不取也宰相之
職上有以格君下有以足民使賢才列乎位敎化行乎時風
俗美於天下倫理正而禮樂興中國之尊而夷狄服生之倫
各遂其性而無乖戾鬪爭則可爲盡職矣不必&KR0238&KR0238然探其
所難知以爲觀羙也䏻盡其職雖日月失明寒暑不節無害
[010-11b]
其爲治職有未盡使天地位而萬物育亦安所益於民乎漢
史稱丙吉不問死傷而詰牛喘以爲知大體此非君子之言
民不知道至於相殺傷於都市之内政敎不振而俗隳壞其
爲變亦甚矣豈非宰相所當憂乎舎此不問而恐隂陽不和
何其迂且妄也子路問事鬼神子曰未䏻事人焉䏻事鬼不
先盡事人之道而事鬼且不可况不務人物之性而徴不易
知之天道烏在其䏻爲相乎且宣帝時俗之弊非特相殺傷
而巳一歳中子弟弑父兄妻妾弑其夫者二百二十餘人幾
不可以爲國吉不䏻佐其主以仁義使革風易俗䧟斯民於
禽獸而惟一牛之問謂之知所緩急不可也漢儒之學泥於
術數而不知道其流至於蔽而不通愚而信恠雖可稱如吉
者猶溺焉而不以爲異况不足稱者乎天下猶人身然風俗
[010-12a]
血氣也災祥肥瘠也戕刺其體膚而不問見瘠者而問之人
必以爲惑矣察於細而忽於巨惑莫大焉而以爲知大體可
乎然則洪範之說皆不足信歟非然也庻徴九疇之一也必
以人事爲之本盡人事而後徴天道者吾之所知也信灾祥
而遺人事者漢儒之謬洪範之蠧也非君子之道也
   東漢
天下之患固不可逆料而預防之也吾計禁乎此後世之患
出乎彼吾謀杜其西後世之患生乎東禍亂之端神蔵而鬼
伏常發於人所不疑之地而起於世所倚頼之人雖知者何
由而盡備哉然古人善慮國家者每事揆其始而考其終喜
其成而憂其敗四海之事千載之業綜包參覈於吾之胸中
而定他日爲患之大小緩急推其得失而爲之僃使禍害之
[010-12b]
發不至於亂亡則庻乎可以盡吾心焉耳固非迷塞消沮䏻
使之乆而無患也武王周公之初定天下其心豈不知封建
之弊必至於并吞削弱而不振也哉然恐易此道而更為異
法未必若封建之可以安且乆也故且勉而爲此使治之有
道者可以無亂失其道者亦不亟至於亡不敢過為矯激難
守之法以爲將來患也乘舟而渡水時有覆溺者人終不以
一溺而廢舟駕馬行遠或有躓跌之失人終不以一跌而不
駕在乎𥙷其罅漏不完之處習其馳騁疾徐之節使愼之而
巳前漢王莾之篡在乎元成失道上無明主下無正臣故莾
得恃太后之勢而行篡竊之計非以三公輔相委任之權太
重而然也光武過懲其弊而力矯之不任三公以事而政㱕
于臺閤其後遂成宦寺之禍而漢以此亡光武以爲莾之得
[010-13a]
成其篡者權太重耳今吾奪其柄則其害可除矣孰知宦寺
之禍反有甚於輔相者乎此不熟究其大小緩急之故也夫
莾之篡以母后臨朝外戚預政而致然豈委任太專之罪哉
光武能著爲令典蔵之宗廟俾後嗣有㓜君在位當選厚德
大賢之士爲三公以輔之而不許母后外戚臨朝預政則其
害可以息矣不此之思而惟罷三公之制宦寺之興始於此
矣蓋宦寺恒以傳閨閤之命受襁褓之寄而妄作威福苟外
有良輔以持其柄内無母后爲之依怙雖曹節王甫充溢乎
宫闥亦何患哉可疾者不疑而疑輔相末路之弊也遂使三
公除拜皆以賂遺宦者而得雖欲免乎亡亦難矣王公之位
古所謂共天職治天民者也苟擇當世之賢才而置諸位撫
手而責其成功可也專橫之禍何自而致哉事變亦衆矣然
[010-13b]
不察之以至明推之以至公處之以至當狥斯須之細故而
輕於變更惜哉光武之銳於求治而未逹乎大體也
   崔寔
昔者觀孔子之書見其於子貢仲由之徒善於說辭必深折
而重抑之明足以億事未爲有過也而傷其多言以仕爲學
未爲違道也而惡其口給而近佞心常以爲惑奚孔子不貴
於言若是邪及觀戰國之際天下之士皆棄道德仁義而不
修以口舌磨切世主而覬勢竊柄大者亡人之國小者自殺
其身又甚焉者著爲邪說以爲後世害紛然出乎斯道之外
流於刻薄荒鄙誣民敗俗之歸而不自知也然後喟然歎曰
此孔子所以聖乎其預知之矣凡亂之生必有所始也芻靈
之弊必至於以人殉葬象著之弊必至於瑶臺璚室孔子之
[010-14a]
敎人以勿易於言而周卒以口舌縱横之辨而亡夫言豈可
竒哉快意於一言或足以禍萬世發憤立一事或可以禍異
時矯當時之失不求古今之變而輕於持論非知道者也彼
崔寔者獨何人哉憤時君之柔闇則論柔闇之失可也遽爲
邪說不顧理之是非而謂凡爲治者必以嚴而治以寛而亂
此豈理也耶周秦之效夫人之所能識也寔不察乎此而亟
稱宣帝之賢夫宣帝漢室基亂之主苛以爲明忍以爲㫁督
責以爲能當斯世也斯民競知其可畏而不知其所可愛於
是高惠文景之澤竭矣譬猶服金䂖恣聲色之人其外雖若
未衰而其中之虚壞已甚至於元帝繼之稍失其術則漢因
以衰非元帝之罪也寔輕信而不知道敢爲異論而不顧其
無稽至誣文帝以嚴致平何惑妄之甚哉漢之乆而亡者文
[010-14b]
帝之功也且使宣帝處文帝之時是生一秦也宣帝固非秦
比也率其所爲行於甫定之世則其異於秦者幾希而豈能
治哉治道固有本末先之以政敎而後刑罰者秦漢以下皆
是也文帝能參之恭儉忠厚之化故治其餘則守法而巳故
未旋踵卽不免於危漢室至於光武猶再榮之木其膏澤將
盡矣明章能扶植培㙲之僅至小康孝安以降漸衰而亂固
其理也自非仁賢若文帝承之猶恐其不救而寔欲濟之以
嚴刑峻法此欲救將萎之木而㫁其根鄙哉愚儒好高之論
也仲長統乃從而稱之此其知與寔何異哉自孔子之末學
者不明道而阿世韓非之愚至以堯舜爲土水而以刑罰爲
膏梁所聞者卑而所習者陋無怪其爲此言也漢之諸儒惟
賈誼董相及王吉爲庻幾如寔與統時人所推爲大儒而其
[010-15a]
論至於與韓無異於乎其所從來遠矣豈特寔之罪哉
皇明文衡卷之十
[010-15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