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15 震川集-明-歸有光 (master)


[017-1a]
震川先生集巻之十七
 記
  世美堂後記
余妻之曽大父王翁致謙宋丞相魏公之後自大名
徙宛丘後又徙餘姚元至順間有官平江者因家崑
山之南戴故縣人謂之南戴王氏翁為人倜儻竒偉
吏部左侍郎葉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時名徳皆
相友善為與連姻成化初築室百楹於安亭江上堂
宇閎敞極幽雅之致題其扁曰世羙堂明楊太史守
趾為之記嘉靖中曽孫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余適讀
[017-1b]
書堂中吾妻曰君在不可使人頓有黍離之悲余聞
之固已惻然然亦自愛其居閒靚可以避俗囂也廼
謀質金以償粥者不足則嵗質貸五六年始盡讐其
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惡先是縣人爭以不利阻余余
稱孫叔敖請寝之丘韓獻子遷新田之語以爲言衆
莫不笑之余於家事未嘗訾省吾妻終亦不以有無
告但督僮奴墾荒萊嵗苦旱而獨收每稻熟先以爲
吾父母酒醴乃敢嘗酒獲二麥以爲舅姑羞醤乃烹
飪祭祀賔客婚姻贈遺無所失姊妹之無依者悉來
歸四方學者館餼莫不得所有遘憫不自得者終黙
[017-2a]
然未嘗有所言也以余好書故家有零落篇牘輙令
里媪訪求遂置書無慮數千巻庚戌嵗余落第出都
門從陸道旬日至家時芍藥花盛開吾妻具酒相問
勞余謂得無有所恨耶曰方共採藥鹿門何恨也長
沙張文隱公薨余哭之慟吾妻亦淚下曰世無知君
者矣然張公負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實張文
隐公薨之明年也後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數過
而宅不毁堂中書亦無恙然余遂居縣城嵗一再至
而已辛酉清明日率子婦來省祭留修圮壞居久之
不去一日家君燕坐堂中慘然謂余曰其室在其人
[017-2b]
亡吾念汝婦耳余退而傷之述其事以為世羙堂後

  重修承志堂記
吾家舊宅在宣化里者吾大父亦不知其何所始第
云髙大父於成化初始創承志堂時大父方齠齔上
梁之日有二鶴翔止於梁上觀者千人皆以為吉祥
夀考之徴大父為太常卿夏公孫壻夏公親題其額
曰承志堂其後髙大父又自别創宅於須浦之上吾
生之年髙大父夢有人謂曰公何不作髙玄嘉慶堂
髙大父覺而喜曰城中必得孫矣城中葢指今舊宅
[017-3a]
大父居也已而吾與伯兄皆生髙大父遂以次年創
堂須浦顧太史九和為之記然吾大父猶自居城中
先是堂前嘗有虹起屬天又大父闢西園好植蔷薇
須浦創堂之前年春花盛開花中復有蕋作重疊樓
子週圍滿架五色燦爛所未有也西園南有井雖大
旱不竭人亦以為井泉甘羙能益人夀以是大父與
世父及先君皆饗髙年隆慶二年吾自吳興還因返
舊宅支撑傾陊完葺破漏明年二月僅還舊日之觀
歐陽公題王太師畫像云畫已百年完之又可得百
年吾修此堂亦謂尚可及百年也第年徃嵗徂徳業
[017-3b]
不聞無以副前人命堂之志且以去吾祖父之生存
不至十年依依仰止豈勝怵惕悽愴之情云
  重造承志堂左右夾室記
余既修承志堂而左右室壞不可支為撤而新之其
左葢吾大父為世父與先君延師友講習之所時王
汝礪先生居師席而朱布政觀張僉憲寛皆從王先
生而二公更為世父與先君師時與先君同學徃徃
亦有貴者其後世父復授徒於此室余今亦方與學
者講論六藝以修先業故名其左曰論室其右則余
先君喜䘏貧士故友張自新子賔嘗假以授徒於此
[017-4a]
室先君為舘糓之終嵗不厭子賓雖亡當時從學如
沈孝猶從余遊能談少年時事又以為先君賓禮賢
士之所故名其右曰賓室顧余仕宦不遂既老而貧
無昔人開府節鎮之榮貴而妄爾改作此余之所以
已成而為之媿歎也
  陶菴記
余少好讀司馬子長書見其感慨激烈憤鬱不平之
氣勃勃不能自抑以為君子之處世輕重之衡常在
於我决不當以一時之所遭而身與之遷徙上下設
不幸而處其窮則所以平其心志怡其性情者亦必
[017-4b]


有其道何至如閭巷小夫一不快意悲怨憔悴之意
動于睂眥之問哉葢孔子亟羙顔淵而責子路之愠
見古之難其人久矣已而觀陶子之集則其平淡冲
和瀟灑脱落悠然勢分之外非獨不困于窮而直以
窮為娛百世之下諷咏其詞融融然塵查俗垢與之
俱化信乎古之善處窮者也推陶子之道可以進于
孔氏之門而世之論者徒以元熈易代之間謂為大
節而不究其安命樂天之實夫窮苦廹于外饑寒憯
于膚而情性不撓則于晉宋間真如蚍蜉聚散耳昔
虞伯生慕陶而並諸邵子之間予不敢望于邵而獨
[017-5a]
喜陶也予又今之窮者扁其室曰陶菴云
  畏壘亭記
自崑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吳淞江之旁葢圖
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見矣土薄而俗澆縣人争棄之
予妻之家在焉予獨愛其宅中閒靚壬寅之嵗讀書
於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壘石為山山有亭登之隠隠
見吳淞江環遶而東風帆時過於荒墟樹杪之間華
亭九峯青龍鎮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舊無名予始
名之曰畏壘荘子稱庚桑楚得老𥅆之道居畏壘之
山其臣之畫然智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逺之擁
[017-5b]
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三年畏壘大熟畏壘之民尸
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居於此竟日閉户二三子或
有自逺而至者相與謳吟於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
十畝值嵗大旱用牛輓車晝夜灌水頗以得糓釀酒
數石寒風慘慄木葉黄落呼兒酌酒登亭而嘯忻忻
然誰為逺我而去我者乎誰與吾居而吾使者乎誰
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壘亭記今從崑山夲/常熟夲小異
  思子亭記
震澤之水蜿蜒東流為吳淞江二百六十里入海嘉
靖壬寅予始携吾兒來居江上二百六十里水道之
[017-6a]
中也江至此欲涸蕭然曠野無輞川之景物陽羨之
山水獨自有屋數十楹中頗弘邃山池亦勝足以避
世予性懶出雙扉晝閉緑草滿庭最愛吾兒與諸弟
遊戯穿走長廊之間兒來時九嵗今十六矣諸弟少
者三嵗六嵗九嵗此余平生之樂事也十二月己酉
携家西去予嵗不過三四月居城中兒從行絶少至
是去而不返每念初八之日相隨出門不意足跡隨
履而没悲痛之極以為大怪無此事也葢吾兒居此
七閲寒暑山池草木門堵户席之間無處不見吾兒
也葬在縣之東南門守冡人俞老薄暮見兒衣綠衣
[017-6b]
在享堂中吾兒其不死耶因作思子之亭徘徊四望
長天寥廓極目於雲烟杳靄之間當必有一日見吾
兒翩然來歸者於是刻石亭中其詞曰天地運化與
世而遷生氣日漓曷如古先渾敦檮杌天以爲賢矬
陋 躄天以爲妍跖年必永回夀必慳噫嘻吾兒敢
覬其全今世有之死固宜焉聞昔郗超歿於賊間遺
書在笥其父舍旃胡爲吾兒愈思愈妍爰有貧士居
海之邉重趼來哭涕淚潺湲王公大人死則無傳吾
兒孱弱何以致然人自胞胎至於百年何時不死死
者萬千如彼死者亦奚足言有如吾兒真爲可憐我
[017-7a]
庭我廬我簡我編髠彼兩髦翠睂朱顔宛其緑衣在
我之前朝朝暮暮嵗嵗年年似耶非耶悠悠蒼天臘
月之初兒坐閤子我倚欄杆池水瀰瀰日出山亭萬
鵶來止竹樹交滿枝垂葉披如是三日予以為祉豈
知斯祥兆兒之死兒果為神信不死矣是時亭前有
兩山茶影在石池緑葉朱花兒行山徑循水之涯從
容笑言手擷雙葩花容照映爛然雲霞山花尚開兒
已辭家一朝化去果不死耶漢有太子死後八日周
行萬里甦而有述倚尼渠余白壁可質大風疾雷俞
老戰栗奔走來告人棺已失兒今起矣宛其在室吾
[017-7b]
朝以望及日之昳吾夕以望及日之出西望五湖之
清泌東望大海之蕩潏寥寥長天隂雲四密俞老不
來悲風蕭瑟宇宙之變日新日茁豈曰無之吾匪怪
譎父子重懽兹生已畢於乎天乎鑒此誠壹
  項脊軒志
項脊軒舊南閤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
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
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
闢四窓垣墻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
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増勝借書滿架
[017-8a]
偃仰嘯歌㝠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
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
移影動珊珊可愛然予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
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㸑内外多置小門墻
徃徃而是東犬西吠客踰庖而晏雞棲於㕔庭中始
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
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
嘗一至嫗每謂予曰某所而母立於兹嫗又曰汝姊
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
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自束髮
[017-8b]
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
日黙黙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
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
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
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軒東故嘗為
厨人徃從軒前過余扄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䕶者項脊生曰蜀清守
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劉玄徳與
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
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楊睂瞬目
[017-9a]
謂有竒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余既為
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慿
几學書吾妻歸寜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閤子且
何謂閤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
余久卧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閤子其制稍異于前
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
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葢矣
  秦國公石記
宋太師秦國衛文節公涇淳熙十一年進士第一人
參知政事文章議論有裨於當世宋史軼不傳公吾
[017-9b]


縣人也縣人能紀之當韓侂胄用事時公隱居十年
於所居地名石浦闢西園絫致太湖石甚富至今徃
徃流落人間然皆為屠沽兒酒肉腥穢可弔也獨其
在學宫者為四方過客之所欽仰余居安亭江上徃
來陸家浜舟中見冡間大石問知為秦公故物埋草
土中無識者先時吏部侍郎葉文荘公亦石浦人其
家子弟運致於此因購之葉氏載以二百斛舟沿吳
淞江而下置於堂東學宫石世以為名品以余觀之
殆如雕鏤耳此石旋轉作人舞而形質恢佹類韎師
所率之夷舞若以甲乙品第當在學宫之上嗟乎公
[017-10a]
吾鄉之先哲余朝夕對之如對公矣前十年於閶門
劉尚書宅得一竒石形如大斾迎風獵獵髣髴漢大
将軍兵至闐顔大風起縱兵左右翼圍單于驃騎封
狼居胥臨瀚海時也久僵仆庭中今立於西垣云
  夢鼎堂記
凡州縣治其後皆為夾道而官之長貳之私宅别為
一區惟長興治後廹於城故令之宅無周垣門廡燕
居之堂與前堂簷相接也余來為縣屬久廢之餘為
修經閣鼓樓左右廊廡起吏舎倉庾成橋梁築月城
水門一嵗中畧具而燕居之堂穿漏傾圮復加完葺
[017-10b]


之雖前除不敞而堂中若加恢廓如人外處廹隘之
形而中不失寛綽之度因得休暇觀古圖書於此㑹
有事於貢院一日夢寝庭中有函牛之鼎其旁有破
裂處方命修補之覺而以告諸同事適長興之士試
而得雋者三人衆皆以爲鼎足之應未㡬而南都報
得雋者又一人或又以爲補鼎之驗也夫占者之云
其果云爾已乎葢鼎三代之傳器也聖人取以爲卦
其辭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又曰主器者莫若長子此
其爲王者之事矣然又以象三公者何也誠以天下
非人主所能獨運而所藉者輔相也故鼎天子飾以
[017-11a]
黄金諸侯以白金三足以象三台三足一體猶三公
承天子也以主烹飪不失其和金玉鉉之不失其所
公卿仁賢天王明聖之象也讀鼎之辭可以見君臣
一體之義而人臣輔相之道備矣故又曰大烹以養
聖賢明天子當以聖賢置之三公之位不宜使在下
僅出其否而已而制其毁譽進退於不知者之人使
之皇皇焉慎其所之也余少時有狂簡之志思得遭
明時興堯舜周孔之道嘗鄙管晏不足為今老矣無
能為矣台鼎之兆其以望諸二三子因取而名斯堂
且以俟後之繼余而來者云
[017-11b]


  順徳府通判㕔記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㕔記言自武徳以來庶官
以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
於上中下郡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
二年秋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蒞任實司郡
之馬政今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僕寺上下文移
而已所謂司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而樂天
又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髙氣清富有佳境守土
臣不可觀遊惟司馬得從容山水間以是為樂而邢
古河内在太行山麓禹貢衡漳大陸並其境内太史
[017-12a]
公稱邯鄲亦漳河之間一都㑹其謠俗猶有趙之風
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羙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
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
夷曠能自適觀其所爲詩絶不類古遷謫者有無聊
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偶寓焉耳雖微江
州其有不自得者哉余自夏來忽已秋中頗能以書
史自娛顧衙内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户西向寒風烈
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几榻亦不能具月得俸黍米
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時知命
差不愧於樂天因誦其語以爲㕔記使樂天有知亦
[017-12b]
以謂千載之下廼有此同志者也
  順徳府通判㕔右記
國家之制郡有守有佐貳佐貳則常因有事而増其
員順徳府故有通判一員其後復設一員責以馬之
政而隷其職於太僕寺自 國初使民户養馬議者
謂雖行之而善猶不免襲宋熈寕&KR0854甲之敝法未為
馬之善政而先以疲畿内之民其後此法亦益敝不
可復振而有官或以擾民反若贅疣然隆慶二年秋
余自吳興来遷今少司徒趙公以廵撫在浙過辭之
趙公廼郡人為言此官于今唯以無事為得職余歎
[017-13a]
其真長者之言余病不能來明年五月始至趙公自
司徒出董淮漕時尚在家見之其言如初於是余居
邢之三月益有味其言之也葢河北之民困久矣不
當復擾以馬之事第奉行文書之外日閉門以謝九
邑之人使無至者簿書一切稀簡不鞭笞一人吏胥
亦稍稍遯去余時獨歩空庭槐花黄落遍滿堦砌殊
懽然自得而趙公又亟稱前判王君之賢余既閒無
事欲考前官姓名以識于壁因問王君行事無知者
惟一老卒能言之謂王君於馬政不孰何閒居不捶
楚人頗似吾君侯若求其有所建明抉摘無有也而
[017-13b]
郡人至今稱官之有遺愛於民者莫逾王君余又自
喜顧何以能比迹前賢抑王君之居此者九年而余
以踈愚度不能容於世而老病侵尋不久且告去矣
王君名雲衢字道亨山西髙平人以國子上舎來調
嘉靖二十八年至迨嘉靖三十六年始遷潤州丞以
去余蘇州崑山人其諸前賢之名闕於所不知故不

  震川别號記
余性不喜稱道人號尤不喜人以號加已徃徃相字
以為尊敬一日諸公㑹聚里中以為獨無號稱不可
[017-14a]
因謂之曰震川余生大江東南東南之藪唯太湖太
湖亦名五湖尚書謂之震澤故謂之震川云其後人
傳相呼久之便以爲余所自號其實謾應之不欲受
也今年居京師識同年進士信陽何啓圖亦號震川
不知啓圖何取爾啓圖大復先生之孫汴省發解第
一人髙才好學與之居恂恂然葢余所忻慕焉昔司
馬相如慕藺相如之爲人改名相如余何幸與啓圖
同號因遂自稱之葢余之自稱曰震川者自此始也
因書以貽啓圖發余慕尚之意云
  家譜記
[017-14b]
有光七八嵗時見長老輙牽衣問先世故事葢緣㓜
年失母居常不自釋於死者恐不得知於生者恐不
得事實創巨而痛深也歸氏至於有光之生而日益
衰源逺而末分口多而心異自吾祖及諸父而外貪
鄙詐戾者往往雜出於其間率百人而聚無一人知
學者率十人而學無一人知禮義者貧窮而不知䘏
頑鈍而不知教死不相弔喜不相慶入門而私其妻
子出門而誑其父兄㝠㝠汶汶将入於禽獸之歸平
時呼召友朋或費千錢而嵗時薦祭輙計杪忽俎豆
壺觴鮮或静嘉諸子諸婦班行少綴乃有以戒賓之
[017-15a]
故而改将事之期出庖下之餕以易薦新之品者而
歸氏㡬於不祀矣小子顧瞻廬舎閲歸氏之故籍慨
然太息流涕曰嗟乎此獨非素節翁之後乎而何以
至於斯也父母兄弟吾身也祖宗父母之本也族人
兄弟之分也不可以不思也思則饑寒而相娛不思
則富貴而相攘思則萬葉而同室不思則同母而化
為胡越思不思之間而已矣人之生子方其少時兄
弟呱呱懷中飽而相嬉不知有彼我也長而有室則
其情已不類矣比其有子也則兄弟之相視已如從
兄弟之相視矣方是時惟恐夫去之不速而孰念夫
[017-15b]
合之之難此天下之勢所以日趨於離也吾愛其子
而離其兄弟吾之子亦各念其子則相離之害遂及
於吾子可謂能愛其子耶有光每侍家君嵗時從諸
父兄弟執觴上夀見祖父皤然白髮竊自念吾諸父
兄弟其始一祖父而已今每不能相同未嘗不深自
傷悼也然天下之事壞之者自一人始成之者亦自
一人始仁孝之君子能以身率天下之人而况於骨
肉之間乎古人所以立宗子者以仁孝之道責之也
宗法廢而天下無世家無世家而孝友之意衰風俗
之薄日甚有以也有光學聖人之道通於六經之大
[017-16a]
指雖居窮守約不録於有司而竊觀天下之治亂生
民之利病每有隱憂於心而視其骨肉舉目動心将
求所以合族者而始於譜故吾欲作為歸氏之譜而
非徒譜也求所以為譜者也
震川先生集巻之十七 虞山曾姪孫允肅訂
[017-16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