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431 剡源文集-元-戴表元 (master)


[004-1a]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之四
              四明戴表元帥初
 記
  陶莊記
古之言隱者謂其材可以仕而時不用志不屑就而去放於
山林隴畝之間然後己無所愧而人有聞焉故仲尼以禮樂
稱野人而史官評大夫之材曰登高能賦茍使爲野人而無
禮樂登高而不能賦徒廬棲谷飲蚩蚩然氓耳何隱爲余嘗
與番陽吳熙載縱論此事爲之三歎旣而熙載出其所居陶
莊諸詩讀之葢陶莊者在番陽西山下澗泉縈縈林樾蓊焉
自其初不過莊之旁有業農而氏陶者以爲場圃癸卯冬熙
載由錢塘歸望而樂之屋其坳窪以爲居游之墅因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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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之波以爲池蒔秀蔚之叢以爲苑而橫一樓以操琴其額
曰清音樓之北爲室藏書冊硯筆壺觴之屬曰集雅中爲堂
深沈曠廓曰燕超燕超之西爲齋陳三代以來石碑銅器洎
古今書法名畫曰玩古東爲軒臨泉曰觀魚北陵虚爲二亭
曰看雲馭風門之南爲逕曰五柳橋曰雙檜而總其墅之名
曰陶莊熙載旣爲其名與其詩番陽又多故家遺儒人人皆
能詩日相飲集唱酬以爲歡由是陶莊日聞於人而熙載方
盛年強仕以詞章器業行名當塗凡四遷而來通守吾州陶
莊雖佳不得安而居也嗟夫若熙載者豈非余所謂其材可
以仕可以隱而内無愧於己外可聞於人也乎哉雖然熙載
之於陶莊今誠未得居也熙載志雖不屑而方用於時者也
熙載驅馳四方北居庸南崑崙東溟渤西岷峨風霜道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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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若猶未厭今而爲詩宜有太史氏登歌以絃明堂笙清廟
俟他日功成名就潔身來歸問園池花木固無恙徐與番陽
諸老或過客如余輩婆娑笑詠以償陶荘隱居之樂尚未晚

   董可伯隱居記
世之爲高者多託隱於山林山林之去人甚近貧賤而居之
則累於身富貴而居之則累於名是二者皆非所以安也於
是又有逃蹤絶俗之士求超然於是物之表以爲安而終不
免扵累者心迹異焉故也友人董可伯之居在連山萬竹岡
之陽余嘗過而熟之熟而知其說葢其居之左右前後一以
竹爲藩屏傍寢規小軒間植荷花則名之曰深淨少東豁一
亭老梅交加則名之曰青白折而少西築淩空之齋曰點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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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而益西瞰瀦山之地曰蒙泉經營位置間逺迴僻若無絲
髪與世事相接者而可伯資性從容言動詳重懶未嘗廢江
湖交冗不至忘客主禮遇好風良時幅巾野服或班荆共酌
或臨流雜詠優㳺偃仰有稱情之安而兼及物之樂及乎觴
休席㪚庭静幕舉浮雲在空流水繞磴或焚香凝佇或展卷
遐想人間愛憎喜怒休戚之感是非榮辱得喪之役亦不能
入也持是而隱於山林可謂心迹俱超而身名無累矣雖然
可伯學易者也易之書本不專爲隱設也夫子老學易而環
轍行道終其身韓伯休學易因言以立教王仲淹學易傳業
以贊化大之於政治小之於風俗殆無往非易也得易而不
善用者是爲京房虞翻郭璞可伯其擇於斯乎
   玉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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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仙者貴溪桂君之居名玉林客有異之以問扵余余惟玉
林之得名扵理不可知而就余之所可知請略爲客言之而
客略爲余聽之葢天下之物未有生而即貴者也生而貴者
莫如玉而玉與石固同類也玉與石同類而貴扵石猶爲仙
者與人同居同遊而人不知也今人之言仙也過髙以爲仙
當在雲霄風日之外不飮食而無飢渴不葛裘而無寒暑不
車而馳不舟而逰以至寢處廵歷服用玩好之屬一一俱當
窮奢極靡兼王侯将相所無之豢養而後爲貴且樂而玉林
之說興焉假令如是亦不足怪而其心熒熒然方將與俗物
相勝負而何以異扵人而爲仙乎至徳之世沉珠扵淵蔵金
扵山此猶未免扵顧惜論吾黨之士少知道者視璆琳琅玕
之過目眞能使之如泥沙瓦礫不以挂意而况於仙人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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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說故古之雜書圖畫所載仙人踪跡皆蓬頭垢面敝衣惡
食塵埃市井腥臊穢腐一無雜色而處處超然而扵玉林乎
何拘抑玉之最近而多稱藍田荆山藍田荆山之玉信多矣
當卞和氏時不知者幾以石廢世又久無和如之何不胥而
爲石也嘗有餐玉者求玉於藍田至輒多得玉旣給用所棄
餘皆光明瑩潤無非玉者後人躡其迹從故處求之絕不得
一玉是知一玉也遇之得其人則爲玉遇之不得其人則爲
石吁嗟乎玉林乎其果又在有有無無之間乎桂君年甚妙
質純而氣清其所師承模楷髙流名軰與余厚善客往而問
塗焉去玉林不遠矣
  蕺隱記
越之爲州當東南水陸之衝輕舟迅飛勁騎疾奔可以期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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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暮齊晉異時干名逐利者家金張而人陶頓不翅也而江
湖之士有游觀之好者扵山慕雲門禹穴扵水誇鑑湖若耶
又往往多在荒墟僻島人煙散朗之處而蕺山附州城之東
偏雖越人未嘗有知而遊者問山之所以得名葢昔者越王
句踐常扵此擇蕺焉旣而王内史逸少居之旣而爲戒珠寺
則越人雖有遊者而亦以忘其蕺山久矣有儒者王廷吉家
扵其山之陽而名讀書之齋曰蕺隱余聞而異之又他日過
之則蕺山者去其家尚半里然郊原曠空旁無蔽遮自其家
望之適如承塵負扆凡山中之雲煙卉木花鳥隂晴寒暑昏
旦百物之變攬之如屏帷之飾几席之玩是誠可以逃喧囂
遺榮辱而隱焉而廷吉扵越中爲故家清門自其先文昌公
以進士第一人起家子孫累葉䡖軒裳而重名節薄田園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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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文墨故如廷吉之年華器幹皆非可以無用扵世而方謙
謙然慕爲山人處士之事宜乎數千年之遺&KR0794墜賞日千萬
人過之而不顧者一日閉門而能居有之也嗚呼樂㢤雖然
廷吉之樂必有以養之也夫隱之至者無名而蕺山之爲廷
吉隱亦将幾爲廷吉而顯也余自丁丑歲三至越其始至也
儒者吾見其矯然如楚兩龔之介而立也其再至也吾見其
愜然如東方曼倩之通而峭也其三至也吾見其薰然如柳
士師之和而守也若是者葢皆隱也廷吉其歸而求之古之
學道之士能不以外物動揺其靈臺者顧其中嘗休休焉居
處玩恱之具是養其耳目之體而巳矣不可恃也廷吉曰願
受教因書扵齋以爲記
  冰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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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間得氣之最先流動有形而最多者莫如水水之動
扵氣形其自有而無者爲雲自無而有者爲霜爲雪爲電至
扵爲冰極矣而皆水矣然水之動而爲雲人見之以爲常而
其爲霜雪也必感扵其時而變變之過者爲雹人之遇之必
怵然以驚有之多而必厭苦惟夫冰人之遇之而不驚有之
多而不厭苦當其時之宜有而適無則國無以爲禮而史官
書之以爲闕且其爲物生扵氣之本無而不浮寄扵形之自
有而不滯清而不傷堅而不劌明至扵可鑑而能深沉以藏
納嚴至扵使人&KR0579切凛栗而潜陽內敷以發物可以蠲煩熱
可以爽滋味可以却汚穢可以消疾癘葢天地之精祥而氣
形之先覺者也東昌徐仲彬卜隱居扵嵇陵有園池之勝臺
館之適取太白詩語名之曰冰谷而問其說扵余余剡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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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未識仲彬時聞里人窶人有居兵衝而爲軍士誤俘其孥
請扵官且再幾不可得仲彬爲公府掾一日署櫝如其類盡
放出之賛戎扵婺也赤子無辜巳入死籍而力爭得活者千
萬計余聞其事毎爲之哽咽及與仲彬遊見其門庭㓗修襟
宇瀟洒雖閽僮騎厮亦無苞苴脂膏之相雞鳴而起從人問
民疾苦事功書扵冊不行不止余謂仲彬之才猷徳量其清
嚴堅明而不浮滯行事可以及人人喜之不驚不厭苦而用
舎關扵世之有無皆庶幾乎吾之所取扵冰者由此道也他
日益出而發祥扵時流澤扵民名揚譽洽疏瀹澡雪而歸濯
纓扵冰谷之泉晞髪扵冰谷之林挹冰谷之沆瀣以爲茗漿
發冰谷之清冷以爲醪醴嵇陵之居游名流勝士有如太白
者聞冰谷之風而來則與之清談雅歌懽逰樂飮以終日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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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處無愧而身名兩適也㦲仲彬曰吾願也因書其語扵
冰谷之壁
  文溪記
明之北四十里而近有溪曰文溪郡誌以爲山水掩映碧而
成文之名也學佛者本暢師愛之卜隣而居久而情誼聲跡
與溪相馴人之自遠外慕師而來者亦號師爲文溪焉余嘗
詰之是溪之初本無即名之者也而不害其爲溪自夫人以
文名之而愛始生愛生則人不能忘而是名且将爲溪累而
溪又以累子何如師曰吾何以知名累之有無乎㢤吾以一
身寄扵空虛混混乎與衆幻俱馳與羣有俱休顧不可無食
也而擷扵溪之毛不可無飮也而掬扵溪之泉睱則杖溪雲
而遊喜則籍溪石而謡吾取扵溪若是足矣而何知夫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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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我我之爲溪乎而何者爲名何者爲累乎且吾久之殆將
忘我豈惟忘溪又將忘人而人與溪之自不相忘則吾又何
客知乎南望驃騎出疆張將軍意子中書郎齊芳之所隱西
背闞峯吴侍中澤故居在焉北引逹蓬土人相傳秦始皇常
登此山謂可以逹蓬萊而東眺瀚海方士徐福之徒所謂跨
溟𪷟泛煙濤求仙採藥而不返者也俯仰二千年是溪之左
右前後汲汲而趨者非以全身則欲適志當其盛強恨不疾
鞭而先秉燭而樂今其遺存幾何庸詎知陵谷猶未變遷之
間而吾區區者乃獨得而專之專之復幾何而能不爲衆人
之所晦是豈不可爲嘅然而思廓然而悟乎而吾與子皆可
以忘言矣扵是余聆其說喜師道之將成而離扵名遠扵累
不久也又嘉其言之足以逹其意亦如是溪之不期扵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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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也遂撫而述之以爲記
  西村記
古之逹人以宇宙爲鄕關江湖爲室廬雲物爲軀骸丘壑爲
心胸故有離形獨立逃喧長遊彼其去扵人情遠矣而禮法
之士訾之曰人之能免扵禽獸之患者以有羣也羣而能安
安而能久者以有居也而可一日違㢤之二說交相攻彼陋
此爲拘此駭彼爲孤雖有所辨無以决其是非惟仁人君子
之論則不然扵其安而不遷而有懐土之戒扵其往而不返
而有首丘之勸故自周公仲尼以來雖以怨如屈原蕩如相
如勇如項籍流離顚倒志氣百折而父兄桑&KR0922之念終不能
以相忘而无循循然者乎東平樂君廷玉清材美資仕江南
二十年江南之士民愛而懐之慕而親之廷玉亦諳其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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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喜其政之易敷也欲去之不能余嘗間行過其居見其居
扁書所謂西村者而異之廷玉曰嘻吾東平先君子之所廬
也吾家自昌國君有籍齊趙間子孫屢徙而東平之西村自
亳而東三世矣其鎭有三山之秀且崇其浸有泗汶二水之
委流其聚有陂池塲圃館榭之勝其業有耕蚕釣弋芰荷榆
棗瓜蓏之入其俗有宗姻隣黨歲時伏臘遊眺讌歌之娯自
吾來南此事遂廢毎好風佳辰未嘗不矍然觸以遐慨也故
吾以名其居庶幾時時見吾西村焉余惟廷玉之去西村而
仕也將以行志仕而不忘西村也所以存本其出處去就合
扵仁人君子時中之義而無拘孤一偏之失推是道也知其
心無所負他日雖寄千里托社稷可也扵是知廷玉者謂余
之言慤而期廷玉也遠請書以爲西村記
[004-8a]
  秋山記
宣之爲州州之居人多因山以爲勝而鼇峯亘州之東南於
山爲稍髙嵇法師之居所謂秋山在焉元貞乙未歲之六月
法師與余相遇扵錢塘西湖之上常道其勝而不得詳也曰
子姑以意爲我記之余謝唯唯越再月余來宣乃始得登鰲
峰而訪秋山之居則凡州之勝溪山城堞樓臺阡陌郊㕓風
物之狀無不軒揭呈露一一趨集扵㩜席之下余爲之咨嗟
笑詫以爲兹山固造物者故爲設之以供髙人逸士之所棲
玩法師曰不然吾與子皆適值其逢耳葢夫鰲峰者雖高扵
諸山而當春夏之時紛華蔽遮塵囂徃來吾居之所欲攬取
以爲玩說者雖有智力無所得施迨至扵秋而氣之暄者爽然
而清物之壅者豁然以流故非分之娯難致之美不謀而獲
[004-8b]
無約而赴又夫秋之爲言收也天地之間取數過贏者有時
而収焉吾宜州盛時聲馳勢奔家公户卿山之幸而附扵其
旁髙者風臺天榭卑者錦林繡谷兵争以來忽焉而化爲風
煙返爲丘墟異時衣冠鐘鼓之區但見寒螢野燐幽蟲過馬
相與窺遊聽承扵荆榛草莾而巳故夫彼之滯扵實有者旣
盡而後吾之寄扵虚無者始完雖千變萬化而要其終焉吾
豈患失吾秋山者乎扵是余聞其言中心翛然亦若有所遺
失嵇氏世有仙種而是時陵陽琴高諸仙翁之迹往往而在
法師方以道術名行見重扵時倘可以求其人乎
  中枝山葬記
剡源中枝山之葬起我先考府君以至元甲申季冬十有七
日兌穴震向又明年丙戌伯考府君卒以仲冬二十八日祔
[004-9a]
葬先考府君摹右旁山爲穴五後壁三用鬼尚右最右穴葬
伯考府君穴居中又次虛穴爲左遂稍前左右各虚穴一外
曲角如員形門皆甃結磚槨仍實土以待他日右男左婦而
祔焉余家初絶貧來榆林又日淺又連歲遭大喪然不敢不
卽葬葢幸旣有中枝山而家世居喪不用俚俗禮無緇黄濫
費鄕隣姻友奠賻所入咸可取資以故僅僅得以成葬又古
禮士葬踰月隂陽家放其意葬在百日者不問凶殺故自初
喪即極力治葬具無他營以及扵事又江南山稠水迫難用
中原昭穆爲穴穴多者惟以磚槨隔分左右中枝之祔穴不
先甃結則後不可動毎見世人有餘資多買田而不蓄山蓄
山又不可用扵葬比居喪不惜資財以供雜祀廣㑹以沽兒
童婦女之稱譽久之心移力倦不暇能葬而昏巫謬臾拘忌
[004-9b]
禍福之說緣之而人有三年五年十年不得葬葬又鹵莾知
後有當祔而不豫爲穴至扵臨時穿鑿崩損驚傷先人之肌
骸爲可恨也故爲記以戒吾子孫毋怠
  丹泉墓記
葛翁煉丹泉處處有之人或疑焉余以爲神仙家竒詭變化
之迹何所不有而獨疑扵丹泉之是非不益隘乎而儒者遂
謂世上并無神仙則又過矣世之言神仙者主扵長生不死
就能長生不死而其人無益扵世則是天地之賊造化之蠧
何足以爲貴嗟夫世不必言無神仙假令必不可無必自有
一種忠孝人爲之余聞葛翁當英雄蠭起之秋而能不慕髙
官厚爵姑取荒遠一㣲潦求丹砂以便鍜錬又所以經營辛
苦專欲爲人開迷除患而無絲毫沈酣豢養之慾此其天資
[004-10a]
去流俗人遠甚雖不成丹得仙何疑番昜銀阜之丹泉亦相
傳爲葛翁所汲里人葉士心葬母扵其旁而結廬焉如將終
身旣而部使者嘉其行抜以爲左史士心清通謹恪與物無
競自其長其朋其游其所知一一俱以孝㢘稱之扵是各爲
丹泉之歌若文以發士心之微非所謂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者耶余惟士心方爲世用以不可虛之器逢不可失之時爲
控弦擬彈礪硎規割不當遽以方外服食之說自蔽他日功
成業就辭祿而歸㝷隱居之初服竟揚名之終志螭龜表前
翁仲植後使軒車駟馬取道扵銀阜之下者曕題目竦誦辭
心肅曰於乎哀㢤葉母夫人之墓不亦善夫事驗請賀余爲
知言因以爲記
  唐畫西域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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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畫西域圖一卷卷凡四則毎則各先書其國號風土不同
而同為羗種畫者又特舉其槩毎國書一王而一二奴扵後
挾持之王皆藉皮坐扵地侍者皆立一王掀掌倨語員皮頭
㡌如鉢項組鐡下垂至藉皮服衣裘牛脚鞾胸懸一員金花
一奴小員皮㡌歛袂受事一奴曵幕羅手上下奉酒壺若俟
而進裘鞾與王同者蜀郡西北二千餘里附國良夷也一王
皮韜小髻餘髪垂雙辮如縷皮裘玄鞾微解交手按膝一奴
布韜髪餘埀獨辮朱裘玄鞾者吐國渾之南白蘭之北彌羅
國也一王烏氊冠如首絟上標白犛牛尾旁軃一雕翎皮裘
朱帶玄履緑襪二奴一冠飾裘帶屨襪與王同而紺縪一紺
帶素襪而朱韠者又西扵白蘭數千里佇貶欲歸國也一王
二奴皆垂髻王白皮裘黃毛鞾坐而僂指數曲奴青襦黄屨
[004-11a]
者拍手爲節而歌面有酒色丹𥜗皮束項者與王同目右注
而盻衣皆及項者又党項之西千碉國也所藉皮或毛或不
毛色或素或淡𬗋或絢𦦨或紅波人物膚肉溢生紙面顧揖
向背動止遲速諸態觀之孌然如生餘器藻 精潤功參神
鬼不可探度余考唐史諸國名俱不經見當由史官追書不
能諳知當時事而當時來朝此嵬瑣者混居羗中亦無特出
名字故若是淺淺不著此可以見唐治之盛而爲國大體正
不必當然也今人常恨生世不如太古生太古時風氣不啻
如是而巳無官府而能不亂無城郭而能不危無宫室玉帛
魚肉蔌籟而能不害其爲生誠可比扵不雕之朴矣乎
  崇勝寺長生燈油局記
余兒童時遊錢塘三竺與學佛者往來聽其談無生謂其師
[004-11b]
教人以得道㓕度爲樂而憫世人貪生怖死爲可惜今持所
聞以疑之以爲死生之道如晝夜佛氏專於無生爲有夜而
無晝老氏之道專扵長生爲有晝而無夜惟吾儒之道如是
而生則不茍生如是而死則不徒死爲有晝有夜其呶呶而
不能一邇來驅馳五十年科名利祿出入是非之關兵革飢
荒呼吸存亡之岐可謂沉酣饜飫心欲休而迹不寧者數矣
乃始時時邂逅山林方外長往之流雖不能爲其學見其逍
遥自在意不能無感動若其徒之說以佛氏之道光明瑩徹
傳扵諸老先師之潤色而不可㓕者爲燈發之以堅忍滋之
以精苦散之以慧悟其初甚㣲其末甚熾故有一燈萬燈無
盡燈之目學者存而求之無所窮其想像慕愛則爲之宫室
焉而束之扵躬爲之儀像焉而肅之扵目爲之鐘鼓焉而震
[004-12a]
之扵耳爲之𣑽㖵焉而嚴之扵口爲之芬香焉而盪之扵鼻
諸事具矣乃復爲長明之燈焉而洞之扵心情文周流中外
融朗余然後知其徒之學扵其師所謂無生者初未嘗無生
所謂㓕者初未嘗㓕而余所疑特未盡也固海宿雲山崇勝
寺起廢旣久而經室法筵之燈尚復多缺有元時師静秀而
敏扵事慨然出私資買田若干畆以供其膏液燃燎之用名
之曰長生燈油之局曰吾祖之光明何事扵此抑私爲吾宿
雲謀則宿雲之燈庶幾可以永久不絕余即其名嘉其多賢
徒而愧吾黨之不及且又感扵疇昔之言遂書以似之因而
爲之記
  山隂慈恩院法華會記
一介之夫有未嘗學問扵儒者之道而能輕死生同彼巳置
[004-12b]
紛華勢利爲不足顧惜此可謂之難乎曰不難孟子嘗言告
予先我不動心今之學佛家嘐嘐然守其師說枯坐扵山林
深阻之中引一世趨之不爲勸羣千萬人排之不爲阻者皆
是矣非徒若是而止充其道雖使虎狼跑前蛇虺躍後决無
有心怖而色撓者自信之篤而物不能動也世之不爲其學
者持空虚而議之平居暇曰臯比麈尾瀟洒振迅豈不亦有
一日之勇少遇得喪如鴻毛四肢百體皆不自保而惟物之
聽此猶不足望告子而何敢附扵孟子之門則其勢輕而力
屈固不爲不幸也越之浮屠氏義方善權及華蕃孫諸人相
與爲法華之學扵山隂之慈恩院月朔望率其黨羣聚而合
誦焉旣而嚮之者滋廣又裒資置田收其入以供薫蠟湯膳
百須之費經始扵大徳元年六月迨三年五月而介其士大
[004-13a]
夫來謁記謂將鐫之石以傳永久余方愧嘆其道之盛顧反
待區區之言而傳也然余困日久日爲吾學者不望其用吾
言而佛者之徒股勤而求之所謂其道之異扵人大抵皆此
類也遂爲登載歳月本末而略發孟子吿子之異同以求正
扵越之君子若夫資主氏某田數若干别具諸碑隂此不著
  寳陀山所見記
明州昌國之東絕海有島曰寳陀山相傳觀音佛之居邂逅
大人長者以誠至其居地則必爲見光明富羙瑰怪不一之
相扵岩洞間値其不肯見求之百端卒無有也至大元年正
月十六日今肅政廉訪司僉事阿里答公以渡海賑飢至寳
陀觀音凡再見初見彌勒終見本像金輝玉質洶湧絢耀珠
纓綉幌纏繞燦爛從行者書史南陽李玉君璋括蒼季惠迪
[004-13b]
吉及僧官李主騶傔氓庶緇素蒼儒同矚異盻駭䮄驚怛稱
意滿欲歡喜而退惟佛氏之道非儒者所敢知然其大歸王
扵慈悲救苦又時時出竒示幻要皆使人除去妄想而不趨
惡爲合扵神道設教之說而僉事公天性清穆扵朝廷爲至
親尊屬其來明州先聲所臨山海震動詢災恤荒靡憚艱險
不貸魁桀按行之處抱馬足投牒訴冤者日以百數人人得
吐氣去非誠心救苦除悪何能至是是以幽明感通神人欣
諧如昌黎望衡岳而隂雲開東坡禱文登而海市出中庸傳
曰至誠之道見乎蓍龜動乎四體云/云故至誠如神寧非能
耶寧非然耶
  損菴記
普益師之居在呉州東南海上少長走四方得扵大浮屠之
[004-14a]
有道德者數人其說不同大要皆教之去益以爲損及是投
老扵錢塘之净慈而名其居曰損菴而求文扵余余曰子之
師日夜教子以損而又益之以吾之說乎則大笑然求不巳
乃與之言海夫海難言也其廣狹淺深非人之智計所可測
也昔者子之所居僅得扵海之支流餘浸而非海也方其汎
然而流漫然而浮汪然而經途越港穿塘埭泛陂澤颷馳而
來霆突而奔雲蒸而盈者海之瀰漫衍溢而非可以爲益也
及其忽然而休去之沉然而不可得前舒而後洩東决而西
㵼者海之歛蔵消縮而不可以爲損也非徒如是而止葢嘗
静而思之海之爲物澄清停蓄終古一息春不加盈冬不加
涸輸之以湖瀆淫之以霏潦而不見其無所容漏之以尾閭
爍之以陽烏而不見其有所竭學者之扵道亦然慧如癡魯
[004-14b]
如敝無所不爲也如無所爲無所不能言也如黙無一辭彼
其知巳之有可損是猶未離扵益也惟無所事損則併益而
忘之今有人勸子勿多食者必嘗傷扵飽者也以辭千金無
徳色者必能輕千乘者也扵是普益師聞之酒然笑曰子言
辯矣凡吾子之所自名與吾師之所以教我者皆贅矣姑爲
識諸壁而觀之
  竹溪道院真武祠記
人之氣盛則鬼神爲之輔道勝則物之助之者多此理之當
然不可以常情窺俗論定也余嘗怪儒生談幽明之事凡在
先民所常言輒棄不信殆不深考其故而胸臆决之葢上古
鴻龐之初䝉僛方相之徒固憧憧然曰晝與人並行扵途而
莫之禁也扵是有祭祀卜筮扵是有祈禳祓除扵是有誓盟
[004-15a]
詛祝其扵鬼神旣察之不置而謂之非常言也何居横山道
院真武祠本經始扵竹溪董公祠興而兵功用靡究其子宗
元徙横山廢材増剏扵其居之東遂以竹溪道院立石而書
來剡源曰願有記按真武卽北方玄武神扵行用水扵卦起
坎扵次起斗登三辰六氣五岳四瀆之屬巳皆應祀而故牒
相傳其神爲人時先修道武當山中四十餘年然後飛舉則
是列僊之流有功扵世以受報享且禮言有其舉之則莫敢
廢安有祖考之命人得通祀而法所不禁而可用一切毁之
初竹溪公之父弱冠游錢塘遇黒衣道人扵蘇堤茶肆坐間
玄論蜂起授以養丹要㫖及役使風雷秘法時年少不免有
功名心姑蔵之未深信也㝷之永嘉從孫先生學易多年囬
值天久旱取前所授法炷香籲禱須臾有白蛇蟠几大雨如
[004-15b]
注人始驚異而猶未以爲好垂老倦逰歸休山林自號松岑
居士黑衣翁復見扵夢賜以詩一章有鐡皮鐡褲鐵團圓句
年歷八十五不疾而化至竹溪翁西遊亦遇月蓬道人者朝
行天門市中贈言彌切自是繪畫真武像展禮無怠靈旂英
槊數數常或見之迨家用日充而有横山之築宗元不敢替
斯諾也而終竹溪之役一門三葉前基後構昔張子房得法
扵黄石公而祠之比其没也後世猶祀黄石不絕隂子方臘
日晨炊而竈神見祀之黄羊子孫因世臘祀黄羊史冊皆誇
稱之以爲隱逸之遇慈孝之感今竹溪之祠尊扵黄石而備
扵臘禎祥福澤又復相類謂之氣盛而鬼神輔道勝而助之
者多豈非然耶山川風物古今人情不相遠安知世無班范
大手筆者爲董氏書之是爲記至大巳酉歲季秋四日
[004-16a]
  順寧菴記
奉化大小萬竹之西登岱山之陽其支之聳曰茭湖其滙之
秀曰錦溪風煙回還林樾蓊潤處士徐翁之居在焉扵居之
西不二百舉武爲之丘壠曰吾異日倘獲夫婦同室扵此即
吾事畢矣旣又爲之廬舍以嚴其守護旣又選羽流以勤其
展省斥禾田以久其贍養若是扵人世之所湏可以略備而
一日請名扵余余名之曰順寜嗟乎人之死生大矣生也必
求所以無愧扵生死也必求所以無憾扵死然後人道盡而
天命得彼莊周荒蕩之徒視生也若浮視死也若休故爲其
學者至扵楊王孫之躶葬劉伯伶之荷鍤則巳太薄有愛之
者珠襦玉匣石槨蜃炭苟可以用其厚無所不至葢皆過也
惟關洛諸儒之說以爲人之受身扵天地如受命扵父母生
[004-16b]
幸而無過則謂之順死幸而無辱則謂之寧是其百年間兢
兢凛凛不容有一日之暇逸故樂正子下堂傷足而數月不
敢出曾參易大夫之簀而始自安以爲得正而斃余家去登
岱不遠南北奔馳晚乃方葺一巢以托風雨何問餘事聞翁
持家生理種種預備爲之欣嘆自今以往優㳺篤老益務謹
行止以教鄕黨開問學以興子弟使茭塘之枝棲爲鸞鳯錦
溪之瀾躍爲蛟龍庶不負余之言㢤
  西原菴記
西原菴創於奉化禽孝鄕銅山西足翁師之塔在焉足翁師
諱徳麟字足翁許氏剡源人剡源有古刹曰西峰圓覺寺十
四歲投其主僧一公爲師稍長縱游廣叅卒得法扵天童無
際派公遂主慈溪龍山三年次蘆山六年次昌國晋慈八年
[004-17a]
撤晋慈一新之次奉化岳林三年次昌國吉祥四年余尚書
開奉化岳林住持一年即退歸鄞育王關主主育王一年退
主鎮江焦山四年辛未十一月二十八日索筆書偈辭衆而
逝師生慶元己未至是七十三載矣逝旣用天竺法其徒介
文自焦山捧骨東歸余尚書之夫人魏氏捐山三畞令介文
塔藏之是爲西原旣而其徒之長清萃及其季介文介逸各
岀私力争買山麓拓塔疆崇塔亭又宏屋室以備歲時朝夕
展禮若祝釐報本之事是爲西原菴旣而扵塔之左右續二
塔以濟他比丘之不忍棄其骨與諸人之亦用其法者祔窆
扵其閒旣而其季介石捐家田五十餘畞歸菴以助饘粥香
火之湏旣而告諸有司以西原菴立籍使其子孫自清萃而
下世世以次傳之如是庶幾可以堅久不壊而介文介逸介
[004-17b]
石不幸相繼喪清萃㷀然耄衰盡力扵西菴不少懈情顧其
嗣惟如紹欲以西原之事傳如紹而來請文曰願有以記之
嗟夫人孰不死死則無復可念此世世逹人皆知之而况扵
學道者乎然爲人子孫則不得若是之恝故爲之葢藏爲之
展息爲之衛防葢人心之當然而孝慈之道在佛氏本不廢
也足翁師有語錄行世焦山辭衆偈尢悄㓗僧林皆能言之
此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