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84 因知記-明-羅欽訓 (master)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續録巻上    明 羅欽順 撰
  凡八十章
異端之說自古有之考其為害莫有過於佛氏者矣佛
 法初入中國惟以生死輪廻之說動人人之情莫不
 貪生而惡死茍可以免輪廻出生死安得不惟其言
 之聽旣有求於彼則彼之遺君親㓕種類凡得罪於
 名教者勢不得不姑置之然吾儒之信之者猶鮮也
[004-1b]
 其後有逹磨者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為一聞千
 悟神通自在不可思議則其說之𤣥妙迥非前日比
 矣於是髙明者亦徃徃惑焉惑及於髙明則其害有
 不可勝救者矣何哉盖髙明之士其精神意氣足以
 建立門户其聰明才辨足以張大說辭旣以其道為
 至則取自古帝王精一執中之傳孔門一貫忠恕之
 㫖克己為仁之訓大學致知格物之教中庸性道中
 和之義孟子知言養氣盡心知性之說一切皆以其
[004-2a]
 說亂之真妄混淆學者茫然莫知所適一入其䧟穽
 鮮復能有以自㧞者故内之無以立大中至正之本
 外之無以逹經世宰物之用教衰而俗敗不但可為
 長太息而已向非兩程子張子朱子身任斯道恊心
 并力以排斥之吾人之不變於夷者能㡬何哉惟數
 君子道徳之充備學術之純深辨論之明確自孟子
 而後莫或過之故其言一出聰明豪傑之士靡不心
 服近者親而炙之逺者聞風而起相與為之羽翼以
[004-2b]
 推行其說於天下者繩繩不乏迨我聖祖出位隆君
 師興學育才一以五經四書及數君子之說為教則
 主張斯道者又誠有所賴矣故自朱子没迄今三四
 百年天下之士非聖賢之學不講而所謂禪學者以
 之㓕息是豈一人一日之力哉夫何近世以來乃復
 潛有衣鉢之傳而外假於道學以文其說初學之士
 旣莫能明乎心性之辨世之老師宿儒又徃徃不屑
 究心於所謂禪者故其說之興能救正者殊鮮而從
[004-3a]
 之者實繁有徒其志將以求道也曾不知其所求之
 非道也豈不誤哉愚也才質凡下於數君子無能為
 役但以初未學禪而偶嘗有悟從事於吾儒之學也
 久而性命之理亦粗若有見焉故於異同之際頗能
 辨别雖嘗著之於䇿𫝊之吾黨庶㡬愛助之萬一時
 復披閱則猶病其說之未詳懼無以觧夫人之惑也
 記於是乎有續云
佛氏之所謂性覺而已矣其所謂覺不出乎見聞知覺
[004-3b]
 而已矣然又有謂法離見聞覺知者豈見聞知覺之
 外别有所謂覺邪良由迷悟之不同爾後來其徒之
 桀黠者因而造妖捏怪百般作弄神出鬼没以逞其
 伎倆而聳動人之聽聞祗為衆人皆在迷中不妨東
 說西說謂莫能與之明辨也今湏據他策子上言語
 反覆異同處一一窮究以見其所謂性者果不出於
 見聞知覺别無妙理然後吾儒之性理可得而明有
 如士師之折獄兩造具偹精加研覈必無以隱其情
[004-4a]
 矣其情既得則是非之判有如黒白至此而猶以非
 為是不㡬於無是非之心者乎
逹磨者禪家之初祖也其𫝊法二祖時嘗謂之曰吾觀
 震旦所有經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遂併授之自
 後其徒皆尊信此經以為祕典則今所宜按據以窮
 究其所謂性者無出此經此經凡四譯四卷者乃劉
 宋時譯本其文頗奥澁難讀當出自佛口無疑迨國
 初髙僧宗泐如玘嘗奉詔註釋叅以唐本亦頗明白
[004-4b]
 但經中言語初無次第散漫不一觀者猝難理㑹今
 輙聮比而貫通之以究極其歸趣遇奥澁處間亦附
 入註語以暢其義髙明之士有深於其說者當知余
 言之不妄也
楞伽大㫖有四曰五法曰三自性曰八識曰二無我一
 切佛法悉入其中經中明言之矣五法者名也相也
 妄想也正智也如如也三自性者妄想自性縁起自
 性成自性也八識者識蔵也意根意識眼識耳識鼻
[004-5a]
 識舌識身識也二無我者人無我法無我也凡此諸
 法不出迷悟兩途盖迷則為名為相為妄想為妄想
 縁起自性為人法二執而識蔵轉為諸識悟則為正
 智為如如為成自性為人法無我而諸識轉為真識
 所謂人法則五隂十二入十八界是已五隂者色受
 想行識也十二入者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對色聲香
 味觸法六塵也加之六識是為十八界合而言之人
 也析而言之法也有所覺之謂悟無所覺之謂迷佛
[004-5b]
 者覺也而覺有二義有始覺有本覺始覺者目前悟
 入之覺即所謂正智也即人而言之也本覺者常住
 不動之覺即所謂如如也離人而言之也因始覺而
 合本覺所以成佛之道也及其至也始覺正智亦泯
 而本覺朗然獨存則佛果成矣故佛有十號其一曰
 等正覺此之謂也本覺乃見聞知覺之體五隂之識
 屬焉見聞知覺乃本覺之用十八界之識屬焉非本
 覺即無以為見聞知覺舎見聞知覺則亦無本覺矣
[004-6a]
 故曰如來於隂界入非異非不異其謂法離見聞覺
 知者何懼其着也佛以離情遣著然後可以入道故
 欲人於見聞知覺一切離之離之云者非不見不聞
 無知無覺也不著於見聞知覺而已矣金剛經所謂
 心不住法而行布施應無所住而生清浄心即其義
 也然則佛氏之所謂性不亦明甚矣乎彼明以知覺
 為性始終不知性之為理乃欲强合於吾儒以為一
 道如之何其可合也昔逹磨弟子波羅提嘗言作用
[004-6b]
 是性有偈云在胎為身處世為人在眼曰見在耳曰
 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徧現俱
 該沙界收攝在一㣲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
 魂識與不識即迷悟之謂也知是佛性即所謂正智
 如如喚作精魂即所謂名相妄想此偈自是真實語
 後來桀黠者出嫌其淺近乃人人揑出一般鬼怪說
 話直是𤣥妙直是竒特以利心求者安得不為其所
 動乎張子所謂詖淫邪遁之辭翕然並興一出於佛
[004-7a]
 氏之門誠知言矣然造妖揑怪不止其徒但嘗畧中
 其毒者徃徃便能如此吾黨尤不可不知
楞伽四卷卷首皆云一切佛語心品良以萬法唯識諸
 識唯心種種差别不出心識而已故經中之言識也
 特詳第一卷首言諸識有二種生住㓕謂流注生住
 㓕相生住㓕次言諸識有三種相謂轉相業相真相
 又云畧說有三種識廣說有八相何等為三謂真識
 現識及分别事識又云若覆彼真識種種不實諸虚
[004-7b]
 妄㓕則一切根識㓕是名相㓕又云轉識蔵識真相
 若異者蔵識非因若不異者轉識㓕蔵識亦應㓕而
 自真實相不㓕非自真實相㓕但業相㓕若自真實
 相㓕者蔵識則㓕蔵識㓕者不異外道斷見論議又
 破外道斷見云若識流注㓕者無始流注應斷又云
 水流處蔵識轉識浪生又云外境界風飄蕩心海識
 浪不斷又偈云蔵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種種諸識
 浪騰躍而轉生又偈云凡夫無智慧蔵識如巨海業
[004-8a]
 相猶波浪依彼譬類通第二卷有云一切自性習氣
 蔵意意識習見轉變名為涅槃註云自性習氣謂衆
 生心識性執熏習氣分蔵意意識者即蔵識與事識
 由愛見妄想之所熏習轉變者謂轉蔵識事識為自
 覺聖智境界也有云識者因樂種種跡境界故餘趣
 相續有云外道四種涅槃非我所說法我所說者妄
 想識㓕名為涅槃有云意識者境界分叚計着生習
 氣長養蔵識意俱我我所計着思惟因縁生不壊身
[004-8b]
 相蔵識因攀縁自心現境界計着心聚生展轉相因
 譬如海浪自心現境界風吹若生若㓕亦如是是故
 意識㓕七識亦㓕註云境界分叚者六識從六塵生
 也習氣長養者言六識不離七識八識也我我所計
 着者言七識我執從思惟彼因彼縁而生不壊身相
 蔵識即第八識謂此八識因於六識能縁還縁自心
 所現境界以計着故而生六識能總諸心故云心聚
 生也展轉相因者八識轉生諸識六識起善起惡七
[004-9a]
 識則傳送其間海喻八識浪喻六識以六塵為境界
 風境界乃自心所現還吹八識心海轉生諸識若生
 若㓕亦猶依海而有風因風而鼓浪風息則浪㓕故
 云意識㓕七識亦㓕也又偈云心縳於境界覺想智
 隨轉無所有及勝平等智慧生註云現前一念為塵
 境所轉故有業縳而本有覺智亦随妄而轉若了妄
 即真離諸有相及至佛地則復平等大慧矣第三卷
 有云彼生㓕者是識不生不㓕者是智堕相無相及
[004-9b]
 墮有無種種相因是識超有無相是智長養相是識
 非長養相是智又云無礙相是智境界種種礙相是
 識三事和合生方便相是識無事方便自性相是智
 得相是識不得相是智自得聖智境界不出不入如
 水中月註云根塵及我和合相應而生是識此不知
 自性相故若知性相則一念靈知不假縁生故云無
 事方便自性相是智相惟是一而有離不離之異故
 云得不得也又偈云心意及與識逺離思惟想得無
[004-10a]
 思想法佛子非聲聞寂静勝進忍如來清浄智生於
 善勝義所行悉逺離註云得無思想法則轉識為智
 此是菩薩而非聲聞智之始也寂静勝進忍即如來
 清浄忍智智之終也第四卷有云如來之蔵是善不
 善因能徧興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兒變現諸趣離我
 我所不覺彼故三縁和合方便而生外道不覺計着
 作者為無始虚偽惡習所熏名為識蔵生無明住地
 與七識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斷離無常過離於我論
[004-10b]
 自性無垢畢竟清浄常生不斷以上註云此隨染縁
 從細至粗也若能一念囘光能隨浄縁則離無常之
 過二我之執自性清浄所謂性徳如來則究顯矣有
 云菩薩摩訶薩欲求勝進者當浄如來蔵及識蔵名
 若無識蔵名如來蔵者則無生㓕註云識蔵以名言
 者由迷如來蔵轉成妄識無有别體故但有名若無
 識蔵之名則轉妄識為如來蔵也有云彼相者眼識
 所照名為色耳鼻舌身意意識所照名為聲香味觸
[004-11a]
 法是名為相妄想者施設衆名顯示諸相如此不異
 象馬車歩男女等名是名妄想正智者彼名相不可
 得猶如過客諸識不生不斷不常不堕一切外道聲
 聞縁覺之地以此正智不立名相非不立名相離二
 見建立及誹謗知名相不生是名如如有云善不善
 者謂八識何等謂八謂如來蔵名識蔵心意意識及
 五識身非外道所說五識身者心意意識俱善不善
 相展轉變壊相續流注不壊身生亦生亦㓕不覺自
[004-11b]
 心現次第㓕餘識生形相差别攝受意識五識俱相
 應生刹那時不住註云不壊者不斷也攝受意識者
 以五根攬五塵攝歸意識起善起惡有云愚夫依七
 識身㓕起斷見不覺識蔵故起常見自妄想故不知
 本際自妄想慧㓕故觧脫註云愚夫所知極於七識
 七識之外無所知故因起斷見而不覺識蔵無盡見
 其念念相續故起常見由其自妄想内而不及外故
 不能知本際然妄不自㓕必由慧而㓕也又偈云意
[004-12a]
 識之所起識宅意所住意及眼識等斷㓕說無常或
 作涅槃見而為說常住註云意由八識而起而八識
 意之所住故謂之為宅以是言之自不容以七識身
 㓕而起斷見彼又於意及眼識等斷㓕處說無常或
 作涅槃見者此皆凡外自妄想見故不知本際如來
 為是說常住也經中言識首尾具於此矣間有牽渉
 他文者不暇盡録然已不勝其多亦無庸盡録為也
 其首之以諸識有二種生住㓕乃其所謂生死根也
[004-12b]
 終之以識宅常住乃其所謂涅槃相也然而生死即
 涅槃涅槃即生死此是佛/家本語初無二相故諸識雖有種
 種名色實無二體但迷之則為妄悟之則為真茍能
 㓕妄識而契真識則有以超生死而證涅槃矣真識
 即本覺也涅槃即所覺之境界也由此觀之佛氏之
 所謂性有出於知覺之外邪雖其言反覆多端窮其
 本末不過如此然驟而觀之者或恐猶有所未逹也
 輙以蔵識為主而分為數類以盡其義蔵即所謂如
[004-13a]
 來蔵也以其含蔵善惡種子故謂之蔵其所以為善
 為惡識而已矣故曰蔵識蔵識一爾而有本有末曰
 真相曰真識曰真實相曰無始流注曰蔵識海曰涅
 槃曰平等智慧曰不生不㓕等是智曰如來清浄智
 曰自性無垢畢竟清浄曰識宅曰常住此為一類皆
 言乎其本體也曰流注生住㓕相生住㓕曰業相曰
 分别事識曰識浪曰樂種種跡境界曰意識曰生㓕
 等是識曰識蔵生住地無明與七識俱如海浪身常
[004-13b]
 生不斷曰識蔵名曰心意意識及五識身曰意及眼
 識等此為一類皆言乎其末流也曰轉相曰現識曰
 轉識曰覺想智随轉此為一類言乎本末之所由分
 也其言及脩行處又當自為一類如曰諸虚妄㓕則
 一切根識㓕曰見習轉變名為涅槃曰妄想識㓕名
 為涅槃曰意識㓕七識亦㓕曰無所有及勝曰逺離
 思惟想曰離無常過離於我論曰欲求勝進者當浄
 如來蔵及識蔵名若無識蔵名如來蔵者則無生㓕
[004-14a]
 曰自妄想慧㓕故觧脫凡此皆言其脩行之法也欲
 窮其說者合此數類而詳玩之則知余所謂㓕妄識
 而契真識誠有以得其要領矣夫識者人心之神明
 耳而可認為性乎且其以本體為真末流為妄既分
 本末為兩截謂迷則真成妄悟則妄即真又混真妄
 為一途盖所見既差故其言七顛八倒更無是處吾
 黨之號為聰明特逹者顧不免為其所惑豈不深可
 惜哉
[004-14b]
佛氏分本末為兩截混真妄為一途害道之甚無過於
 此不可但如此說過湏究言之夫以心識為本六識
 為末固其名之不可易者然求其實初非心識之外
 别有所謂六識也又非以其本之一分而為末之六
 也盖凡有所視則全體在目有所聽則全體在耳有
 所言則全體在口有所動則全體在身只就此四件/說取簡而易
 見/爾所謂感而遂通便是此理以此觀之本末明是一
 物豈可分而為二而以其半為真半為妄哉若夫真
[004-15a]
 妄之不可混則又可得而言矣夫目之視耳之聽口
 之言身之動物雖未交而其理已具是皆天命之自
 然無假於安排造作莫非真也及乎感物而動則有
 當視者有不當視者有當聽者有不當聽者有當言
 者有不當言者有當動者有不當動者凡其所當然
 者即其自然之不可違者故曰真也所不當然者則
 徃徃出於情欲之使然故曰妄也真者存之妄者去
 之以此治其身心以此逹諸家國天下此吾儒所以
[004-15b]
 立人極之道而内外本末無非一貫也若如佛氏之
 說則方其未悟之先凡視聽言動不問其當然與不
 當然一切皆謂之妄及其既悟又不問其當然與不當
 然一切皆謂之真不知何者在所當存何者在所當去
 當去者不去當存者不存人欲肆而天理滅矣使其説
 肆行而莫之禁中國之為中國人類之為人類將非幸歟
楞伽四卷並無一理字註中却多用理字訓釋其說盖
 本他經之文爾嘗見楞嚴有云理則䪺悟乗悟併銷
[004-16a]
 圓覺有云一者理障礙正知見二者事障續諸生死
 事理二障在楞伽但謂之惑障智障爾非逃儒歸佛
 者誰能易之雖其所用理字不過指知覺而言初非
 吾儒所謂性命之理然言之便足以亂真不可不辨
𫝊習録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又云道心者
 良知之謂也又云良知即是未發之中雍語有云學
 問思辨篤行所以存養其知覺又有問仁者以天地
 萬物為一體答曰人能存得這一㸃生意便是與天
[004-16b]
 地萬物為一體又問所謂生者即活動之意否即所
 謂虚靈知覺否曰然又曰性即人之生意此皆以知
 覺為性之明驗也
達磨所尊信者惟楞伽凡其切要之言余既聮比而貫
 通之頗為論㫁以究極其歸趣其所以異於吾儒者
 彰彰明矣自逹磨而下其言之亂真者不少欲一一
 與之辨明未免失於繁冗將一切置而不辨又恐吾
 人嘗誤持其說以為是者其惑終莫之觧也乃雜取
[004-17a]
 其一二尤近似者别白而究言之
達磨告梁武帝有云浄智妙圓體自空寂只此八字已
 盡佛性之形容矣其後有神㑹者嘗著顯宗記反覆
 數百語說得他家道理亦自分明其中有云湛然常
 寂應用無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
 空空而不無便成妙有妙有即摩訶般若真空即清
 浄涅槃此言又足以發盡達磨妙圓空寂之㫖余嘗
 合而觀之與繫辭𫝊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
[004-17b]
 之故殆無異也然孰知其所甚異者正惟在於此乎
 夫易之神即人之心程子嘗言心一也有指體而言
 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盖
 吾儒以寂感言心而佛氏以寂感為性此其所為甚
 異也良由彼不知性為至精之理而以所謂神者當
 之故其應用無方雖不失圓通之妙而髙下無所凖
 輕重無所權卒歸於㝠行妄作而已矣與吾儒之道
 安可同年而語哉
[004-18a]
程子嘗言仁者渾然與物同體佛家亦有心佛衆生渾
 然齊致之語何其相似也究而言之其相逺奚啻燕
 越哉唐相裴休深於禪學者也嘗序圓覺經䟽首兩
 句云夫血氣之屬必有知凡有知者必同體此即心
 佛衆生渾然齊致之謂也盖其所謂齊同不出乎知
 覺而已矣且天地之間萬物之衆有有知者有無知
 者謂有知者為同體則無知者非異體乎有同有異
 是二本也盖以知覺為性其窒礙必至於此若吾儒
[004-18b]
 所見則凡賦形於兩間者同一隂陽之氣以成形同
 一隂陽之理以為性有知無知無非出於一本故此
 身雖小萬物雖多其血氣之流通脉絡之聮屬元無
 絲毫空闕之處無湏臾間斷之時此其所以為渾然
 也然則所謂同體者亦豈待於採攬牽合以為同哉
 夫程子之言至言也但恐讀者看得不子細或認從
 知覺上去則是援儒以助佛非吾道之幸矣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此
[004-19a]
 詩乃髙禪所作也自吾儒觀之昭然太極之義夫復
 何言然彼初未嘗知有隂陽安知有所謂太極哉此
 其所以大亂真也今先據佛家言語觧釋一畨使彼
 意既明且盡再以吾儒言語觧釋一畨然後明指其
 異同之實則似是之非有不難見者矣以佛家之言
 為據則無始菩提所謂有物先天地也湛然常寂所
 謂無形本寂寥也心生萬法所謂能為萬象主也常
 住不㓕所謂不逐四時凋也作者之意不亦明且盡
[004-19b]
 乎求之吾儒之書太極生兩儀是固先天地而立矣
 無聲無臭則無形不足言矣富有之謂大業萬物皆
 一體也日新之謂盛徳萬古猶一時也太極之義不
 亦明且盡乎詩凡二十字其十七字彼此意義無甚
 異同不足深辨所當辨者三字爾物也萬象也以物
 言之菩提不可為太極明矣以萬象言之在彼經教
 中即萬法爾以其皆生於心故謂之能主然所主者
 實不過隂界入自此之外仰而日月星辰俯而山河
[004-20a]
 大地近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逺而飛潛動植
 水火金石一切視以為幻而空之矣彼安得復有所
 謂萬象乎哉為此詩者盖嘗窺見儒書遂竊取而用
 之爾余於前記嘗有一說正為此等處請復詳之所
 謂天地間非太極不神然遂以太極為神則不可此
 言殊未敢易誠以太極之本體動亦定静亦定神則
 動而能静静而能動者也以此分明見得是二物不
 可混而為一故繫辭傳既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矣而
[004-20b]
 又曰隂陽不測之謂神由其實不同故其名不得不
 異不然聖人何用兩言之哉然其體則同一隂陽所
 以難於領㑹也佛氏初不識隂陽為何物固無由知
 所謂道所謂神但見得此心有一㸃之靈求其體而
 不可得則以為空寂推其用而偏於隂界入則以為
 神通所謂有物者此爾以此為性萬無是處而其言
 之亂真乃有如此詩者可無辨乎然人心之神即隂
 陽不測之神初無二致但神之在隂陽者則萬古如
[004-21a]
 一在人心者則與生死相為存亡所謂理一而分殊
 也佛氏不足以及此矣吾黨之士盍相與精察之
南陽慧忠破南方宗㫖云若以見聞覺知是佛性者浄
 名不應云法離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
 覺知非求法也南僧因問法華了義開佛知見此復
 何為忠曰他云開佛知見尚不言菩薩二乗豈以衆
 生癡倒便成佛之知見邪汾州無業有云見聞覺知
 之性與太虚齊夀不生不㓕一切境界本自空寂無
[004-21b]
 一法可得迷者不了便為境惑一為境惑流轉無窮
 此二人皆禅林之傑出者其言皆見於𫝊燈録何若
 是之不同邪盖無業是本分人說本分話慧忠則所
 謂神出鬼没以逞其伎倆者也彼見南方以見聞覺
 知為性便對其人揑出一般說話務要髙他一着使
 之莫測盖桀黠者之情狀毎毎如此嘗見金剛經明
 有是法平等無有髙下之語佛與衆生固然迷悟不
 同其知見之體即是平等豈容有二又嘗見楞嚴中
[004-22a]
 有兩叚語其一佛告波斯匿王云顔貎有變見精不
 變變者受㓕彼不變者元無生㓕其二因與阿難論
 聲聞有云其形雖寐聞性不昏縱汝形銷命光遷謝
 此性云何為汝銷㓕此皆明以見聞為性與波羅提
 說相合若浄名則𦂳要在一離宇余前章論之悉矣
 先儒嘗言佛氏之辭善遁便是此等處𫝊燈録中似
 此儘多究其淵源則固出於瞿曇也盖瞿曇說法常
 欲離四句謂一異俱不俱有無非有無非常無常然
[004-22b]
 而終有不能離者如云非異非不異非有非無非常
 非無常只楞伽一經累累見之此便是遁辭之根若
 將異處窮着他他便有非異一說將無常窮着他他
 便有非無常一說自非灼然看得他破只得聽他愚
 弄爾
大慧禅師宗杲者當宋南渡初為禅林之冠有語録三
 十卷頃嘗徧閱之直是㑹說左來右去神出鬼沒所
 以能聳動一世渠嘗拈出一叚說話正余所欲辨者
[004-23a]
 今具於左僧問忠國師古徳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
 鬱鬱黄華無非般若有人不許云是邪說亦有信者
 云不思議不知若為國師曰此是普賢文殊境界非
 諸凡小而能信受皆與大乗了義經合故華嚴經云
 佛身充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羣生前隨縁赴感靡不
 周而恒處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於法界豈非法身
 乎又般若經云色無邉故般若亦無邉黄華既不越
 於色豈非般若乎深逺之言不省者難為措意又華
[004-23b]
 嚴座主問大珠和尚云襌師何故不許青青翠竹盡
 是法身鬱鬱黄華無非般若珠曰法身無像應翠竹
 以成形般若無知對黄華而顯相非被黄華翠竹而
 有般若法身故經云佛真法身猶若虚空應物現形
 如水中月黄華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
 法身翠竹還能應用座主㑹麽曰不了此意珠曰若
 見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隨用而說不滯是非
 若不見性人說翠竹着翠竹說黄華着黄華說法身
[004-24a]
 滯法身說般若不識般若所以皆成諍論宗杲云國
 師主張翠竹是法身直主張到底大珠破翠竹不是
 法身直破到底老漢將一箇主張底一箇破底收作
 一處更無拈提不敢動著他一絲毫要你學者具眼
 余於前記嘗舉翠竹黄華二語以為與鳶飛魚躍之
 言絶相似只是不同欲吾人識其所以不同處盖引
 而未發之意今偶為此異同之論所激有不容不盡
 其言者矣據慧忠分析語與大珠成形顯相二言便
[004-24b]
 是古徳立言本㫖大珠所以不許之意但以黄華翠
 竹非有般若法身爾其曰道是亦得即前成形顯相
 二言曰道不是亦得即後非彼有般若法身一言也
 慧忠所引經語與大珠所引經語皆合直是明白更
 無餘藴然則其與吾儒鳶飛魚躍之義所以不同者
 果何在邪誠以鳶魚雖微其性同一天命也飛躍雖
 殊其道同一率性也彼所謂般若法身在花竹之身
 之外吾所謂天命率性在鳶魚之身之内在内則是
[004-25a]
 一物在外便成二物二則二本一則一本詎可同年
 而語哉且天命之性不獨鳶魚有之花竹亦有之程
 子所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者正惟有見
 乎此也佛氏秪縁認知覺為性所以於花竹上便通
 不去只得以為法界中所現之物爾楞伽以四大種
 色為虚空所持楞嚴以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
 物其義亦猶是也宗杲於兩家之說更不拈動總是
 占便宜却要學者具眼殊不失為人之意余也向雖
[004-25b]
 引而不發今則舎矢如破矣吾黨之士夫豈無具眼
 者乎
宗杲甞謂士人鄭尚明曰你只今這聽法說法一段歴
 歴孤明底未生已前畢竟在甚麽處曰不知杲曰你
 若不知便是生大你百歲後四大五藴一時觧散到
 這裏歴歴孤明底却向甚麽處去曰也不知杲曰你
 既不知便是死大又嘗示吕機宜云現今歴歴孤明
 與人分是非别好醜底决定是有是無是真實是虚
[004-26a]
 妄前此臨濟亦嘗語其徒曰四大身不觧說法聽法
 虚空不解說法聽法是汝目前歴歴孤明勿形叚者
 解說法聽法觀此數節則佛氏之所謂性亦何難見
 之有渠道理只是如此本不須苦求解悟然而必以
 悟為則者只是要見得此歴歴孤明境界更親切爾
 縱使見得親切夫安知歴歴孤明者之非性而性自
 有真邪
杲答曾天游侍郎第二書說得他家道理直是明盡渠
[004-26b]
 最善揑怪却有此等說話又不失為本分人也書云
 尋常計較安排底是識情随生死遷流底亦是識情
 怕怖慞惶底亦是識情而今參學之人不知是病只
 管在裏許頭出頭沒教中所謂隨識而不隨智以故
 昧却本地風光本來面目若或一時放下百不思量
 計較忽然夫脚蹋著鼻孔即此識情便是真空妙智
 更無别智可得若别有所得有所證則又却不是也
 如人迷時喚東作西及至悟時即西便是東無别有
[004-27a]
 東此真空妙智與太虚空齊夀只這太虚空中還有
 一物礙得他否雖不受一物礙而不妨諸物於空中
 徃來此真空妙智亦然凡聖垢染着一㸃不得雖着
 不得而不礙生死凡聖於中徃來如此信得及見得
 徹方是箇出生入死得大自在底漢細觀此書佛氏
 之所謂性無餘藴矣忽然失脚蹋着鼻孔便是頓悟
 之說
杲示真如道人有云今生雖未悟亦種得般若種子在
[004-27b]
 性地上世世不落惡趣生生不失人身不生邪見家
 不入魔軍類又答吕舎人書有云若依此做工夫雖
 不悟徹亦能分别邪正不為邪魔所障亦種得般若
 種子深縱今生不了來生出頭現成受用亦不費力
 亦不被惡念奪将去臨命終時亦能轉業况一念相
 應邪又答湯丞相書有云若存心在上面縱今生未
 了亦種得種子深臨命終時亦不被惡業所牽墮諸
 惡趣換却殻漏子轉頭來亦昧我底不得此等說話
[004-28a]
 只是誘人信嚮豈可為憑人情大抵多貪都不曾見
 箇道理貪今生受用未了又要貪來生受用安得不
 為其所惑也易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生死輪
 廻决無此理萬有一焉只是妖妄為學而不能無疑
 於此則亦何以窮理為哉
杲答吕舎人書有云心無所之老䑕入牛角便見倒斷
 也倒斷即是悟處心無所之是做工夫處其做工夫
 只看話頭便是如狗子無佛性鋸解秤錘栢樹子竹
[004-28b]
 篦子麻三斤乾屎橛之類皆所謂話頭也余於栢樹
 子話偶嘗騐過是以知之然向者一悟之後佛家書
 但過目便迎刃而解若吾聖賢之微詞奥㫖竟不能
 通後來用工久之始知其所以然者盖佛氏以知覺
 為性所以一悟便見得箇虚空境界證道歌所謂了
 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是也渠千言萬語只是
 說這箇境界悟者安有不省若吾儒之所謂性乃帝
 降之𠂻至精之理細入於絲毫杪忽無一非實與彼
[004-29a]
 虚空境界判然不同所以决無頓悟之理世有學襌
 而未至者畧見些光影便要將兩家之說和合而為
 一彌縫雖巧敗闕處不可勝言弄得來儒不儒佛不
 佛心勞日拙畢竟何益之有
梁武帝問逹磨曰朕即位以來造寺冩經度僧不可勝
 紀有何功徳答曰並無功徳帝曰何以無功德答曰
 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又宗
 杲答曾侍郎書有云今時學道之士只求速效不知
[004-29b]
 錯了也却謂無事省縁静坐體究為空過時光不如
 看㡬卷經念㡬聲佛佛前多禮㡬拜懴悔平生所作
 罪過要免閻家老子手中鐵棒此是愚人所為嗚呼
 自佛法入中國所謂造寺冩經供佛飯僧看經念佛
 種種糜費之事日新而月盛但其力稍可為者靡不
 争先為之導之者固其徒向非人心之貪則其說亦
 無縁而入也柰何世之謟佛以求福利者其貪心惑
 志纒綿固結而不可解雖以吾儒正色昌言懇切詳
[004-30a]
 盡一切聞如不聞彼盖以吾儒未諳佛教所言無足
 信也達磨在西域稱二十八祖入中國則為禪家初
 祖宗杲擅名一代為禪林之冠所以保䕶佛法者皆
 無所不用其心其不肯失言决矣乃至如上所云種
 種造作以為無益者前後如出一口此又不足信邪
 且夫貪嗔癡三者乃佛氏之所深戒也謂之三毒凡
 世之造寺冩經供佛飯僧看經念佛以為有益而為
 之是貪也不知其無益而為之是癡也三毒而犯其
[004-30b]
 二雖活佛在世亦不能為之解脫乃欲謟事土佛木
 佛以僥倖於萬一非天下之至愚至愚者乎凡吾儒
 解惑之言不可勝述孰意佛書中乃有此等本分說
 話人心天理誠有不可得而泯㓕者矣余是用表而
 出之有丹霞燒木佛一事亦可以解愚夫之惑
儒書有五行佛家便言四大儒書有五事佛家則言六
 根其蹈襲邪抑偶同邪是不可得而知也然名物雖
 相似其義理則相遼絶矣四大有風而無金木楞嚴
[004-31a]
 又從而附益之揣摩湊合都無義理只被他粧㸃得
 好故足以惑人朱子嘗言佛書中惟楞嚴最巧頗疑
 房融竄入其說看來此事灼然無足疑者且如楞伽
 四卷達磨最所尊信其言大抵質實而近乎拙有若
 欲盡其意而未能者佛一人爾人一口爾以二經較
 之不應其言之工拙頓異如此此本無足深辨但既
 攻其失則亦不可不知又以見佛學溺人之深有如
 是之才而甘心為之役殊可嘆也
[004-31b]
昔有儒生悟襌者嘗作一頌云斷除煩惱重増病趣向
 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縁無罣礙涅槃生死是空華宗
 杲取之嘗見杲示人有水上葫蘆一言凡屢出此頌
 第三句即水上葫蘆之謂也佛家道理真是如此論
 語有云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使吾夫子當時若欠却義之與比一語則所謂無適
 無莫者何以異於水上葫蘆也哉
韓子之闢佛老有云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
[004-32a]
 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
 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善哉言乎自
 今觀之其幸也未若其不幸之甚景徳𫝊燈録所載
 舊云千七百人其𤨏𤨏者姑未論若夫戒行之清苦
 建立之精勤論辨之通明語句之超邁記覽之該博
 亦何下百十人此其人亦皆有過人之才要為難得
 向使獲及吾聖人之門而取正焉所成就當何如也
 而皆畢竟落空以死鳴呼兹非其不幸之甚而何
[004-32b]
吾儒之闢佛氏有三有真知其說之非而痛闢之者兩
 程子張子朱子是也有未能深知其說而常喜闢之
 者篤信程張數子者也有隂實尊用其說而陽闢之
 者盖用禪家訶佛罵祖之機者也夫佛氏似是之非
 固為難辨至於訶佛罵祖之機作則其辨之也愈難
 吁可畏哉
程子之闢佛氏有云自謂之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
 成務言為無不周徧實則外於倫理窮深極微而不
[004-33a]
 可與入堯舜之道即其所言所造而明指其罪過誅
 絶之意凛然辭氣之表矣夫既不足以開物成務則
 不得謂之神化倫理且棄而不顧尚何周徧之有堯
 舜之道既不可入又何有於深微盖神化周徧深微
 之云皆彼之所自謂非吾聖人所謂神化周徧深㣲
 者也韓子云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徳其所徳非
 吾所謂徳也此之謂也他日程子又嘗有言佛氏不
 識隂陽書夜死生古今安得謂形而上者與聖人同
[004-33b]
 乎夫隂陽晝夜死生古今易之體也深㣲者易之理
 神化者易之用也聖人全體皆易故能範圍天地之
 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佛氏昧焉一切㝠行妄
 作至於㓕絶彛倫而不知悔此其所以獲罪於天有
 不可得而贖者吾儒之誅絶之亦惟順天而已豈容
 一毫私意於其間哉
程子曰佛有箇覺之理可以敬以直内矣然無義以方
 外其直内者要之其本亦不是此言雖簡而意極圓
[004-34a]
 備其本不是正斥其認知覺以為性爾故非但無以
 方外内亦未嘗直也當詳味可以二字非許其能直
 内之辭
程子嘗言聖人本天釋氏本心直是見得透斷得明也
 本既不同所以其說雖有相似處畢竟和合不得吕
 原明一生問學欲直造聖人且嘗從二程遊亦稔聞
 其議論矣及其晚年乃見得佛之道與吾聖人合反
 謂二程所見太近得非誤以妙圓空寂為形而上者
[004-34b]
 邪以此希聖無異適燕而南其轅蔑由至矣
張子曰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㓕天地以小縁大
 以末縁本其不能窮而謂之幻妄真所謂疑冰者歟
 此言與程子本心之見相合又推到釋氏窮處非深
 知其學之本末安能及此
程張闢佛氏之言見於遺書及正䝉者多矣今但舉其
 尤切要者著於篇以明吾說之有所據其他皆吾人
 之所通習無庸盡述也
[004-35a]
朱子闢佛氏之言比之二程子張子尤為不少今亦無
 庸盡述録其尤著明者一章凡今之謗朱子者無他
 恐只是此等處不合說得太分曉未免有所妨礙爾
 朱子嘗語學者云佛家都從頭不識只是認知覺運
 動做性所以鼔舞得許多聰明豪傑之士縁他是髙
 於世俗世俗一副當汚濁底事他是無了所以人競
 趨他之學或曰彼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者空寂為
 形而上者如何曰便只是形而下者他只是將知覺
[004-35b]
 運動做𤣥妙說或曰如此則安能動人必更有𤣥妙
 處曰便只是這箇他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無
 這箇便說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横渠有
 釋氏兩末之論只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
 却不曾識如知覺運動是其上一稍也因果報應是
 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報應他那邊有見識者亦自
 不信曰雖有不信底依舊離這箇不得如他㡬箇髙
 禪縱說髙煞也依舊掉舎這箇不下將去愚人他那
[004-36a]
 箇物事没理㑹捉摸他不得你道他如此說又說不
 如此你道他是知覺運動他又有時掉翻了都不說
 時雖是掉翻依舊離這箇不得或曰今也不消學他
 那一層只認依着自家底做便了曰固是豈可學他
 只是依自家底做少間自見得他底低觀此一章則
 知愚前所謂洞見其肺腑而深中其膏盲之病誠有
 據矣
朱子語類有云道謙言大蔵經中言襌子病脾時只坐
[004-36b]
 禪六七日减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
 事李延平所稱謙開善者必此人也謂朱子嘗從渠
 用工夫來於此可見然朱子後來盡棄前習以歸於
 正非全具知仁勇三徳不能其為百世師也殆無愧
 矣
今之道家盖源於古之巫祝與老子殊不相干老子誠
 亦異端然其為道主於深根固蒂長生久視而已道
 徳五千言具在於凡祈禳禜禱經呪符籙等事初未
[004-37a]
 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之
 列以為其教之所從出不亦妄乎古者用巫祝以事
 神建其官正其名辨其物盖誠有以通乎幽明之故
 故專其職掌俾常一其心志以𨗳迎二氣之和其義
 精矣去古既逺精義浸失而淫邪妖誕之說起所謂
 經呪符籙大抵皆秦漢間方士所為其冺㓕而不𫝊
 者計亦多矣而終莫之能絶也今之所𫝊分明逺祖
 張道陵近宗林靈素軰雖其為用不出乎祈禳禜禱
[004-37b]
 然既已失其精義則所以交神明者率非其道徒滋
 益人心之惑而重為世道之害爾望其消災而致福
 不亦逺乎盖老子之善成其私固聖門所不取道陵
 軰之譸張為幻又老子之所不屑為也欲攻老氏者
 須分為二端而各明辨其失則吾之說為有據而彼
 雖桀黠亦無所措其辭矣
老子外仁義禮而言道徳徒言道徳而不及性與聖門
 絶不相似自不足以亂真所謂彌近理而大亂真惟
[004-38a]
 佛氏爾
列子莊子出入老佛之間其時佛法未入中國也而其
 言之相合者已自不少易大𫝊曰仁者見之謂之仁
 知者見之謂之知是安有華夷之别古今之異邪理
 固然矣聖人所見無非極致則雖或生於千百世之
 上或生於千百世之下或相去千萬里之逺其道安
 有不同故凡謂佛為聖人者皆非真知聖道者也
黄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韓子之言是也然佛學
[004-38b]
 在唐尤盛在宋亦盛夷狄之禍所以相尋不絶何足
 怪哉程朱數君子相繼而出相與推明孔孟之正學
 以救當世之淪胥者亦既諄諄懇懇而世莫之能用
 也直至我朝其說方盛行於天下孔孟之道於是復
 明雖學者之所得不必皆深所行不必皆力然譬諸
 梓匠輪輿必以規矩巧或不足終不失為方員亦足
 以成噐而適用矣近來異說紛起直欲超然於規矩
 凖繩之外方員平直惟其意之所裁觚哉觚哉此言
[004-39a]
 殊可念也有世道之責者不逺為之慮可乎
朱子嘗言伊川性即理也一語便是千萬世說性之根
 基愚初發憤時常將此語體認認來認去有處通有
 處不通如此累年竟不能歸一却疑伊川此語有所
 未盡朱子亦恐說得太過難為必信也遂姑置之乃
 將理氣二字參互體認認來認去一般有處通有處
 不通如此又累年亦竟不能歸一心中甚不快以謂
 識見有限終恐無能上逹也意欲已之忽記起雖愚
[004-39b]
 必明之言又不能已乃復從事於伊川之語反覆不
 置一旦於理一分殊四字有箇悟處反而驗之身心
 推而驗之人人又驗之隂陽五行又驗之鳥獸草木
 頭頭皆合於是始渙然自信而知二君子之言斷乎
 不我欺也愚言及此非以自多盖嘗屢見吾黨所著
 書有以性即理為不然者只為理字難明徃徃為氣
 字之所妨礙纔見得不合便以先儒言說為不足信
 殊不知工夫到後雖欲添一箇字自是添不得也
[004-40a]
理無徃而不定不定即非所以為理然學者窮理須是
 看得活不可滯泥先儒多以善觀為言即此意也若
 看得活時此理便活潑潑地常在面前雖然如此要
 添一毫亦不得减一毫亦不得要擡髙一分亦不得
 放下一分亦不得以此見理無徃而不定也然見處
 固是如此向使存養之功未至則此理終非已有亦
 無縁得他受用故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
 失之
[004-40b]
窮理譬則觀山山體自定觀者移歩其形便不同故自
 四方觀之便是四般面目自四隅觀之又各是一般
 面目面目雖種種各别其實只是此一山山之本體
 則理一之譬也種種面目則分殊之譬也在人所觀
 之處便是日用間應接之實地也
理只是氣之理當於氣之轉折處觀之徃而來來而徃
 便是轉折處也夫徃而不能不來來而不能不徃有
 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若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而使之
[004-41a]
 然者此理之所以名也易有太極此之謂也若於轉
 折處看得分明自然頭頭皆合程子嘗言天地間只
 有一箇感應而已更有甚事夫徃者感則來者應來
 者感則徃者應一感一應循環無已理無徃而不存
 焉在天在人一也天道惟是至公故感應有常而不
 忒人情不能無私欲之累故感應易忒而靡常夫感
 應者氣也如是而感則如是而應有不容以毫髪差
 者理也適當其可則吉反而去之則凶或過焉或不
[004-41b]
 及焉則悔且吝故理無徃而不定也然此多是就感
 通處說須知此心雖寂然不動其冲和之氣自為感
 應者未始有一息之停故所謂亭亭當當直上直下
 之正理自不容有須臾之間此則天之所命而人物
 之所以為性者也愚故嘗曰理須就氣上認取然認
 氣為理便不是此言殆不可易哉
余自入官後嘗見近時十數種書於宋諸大儒言論有
 明詆者有暗詆者直是可怪既而思之亦可憐也坐
[004-42a]
 井觀天而曰天小不自知其身在井中爾然或徃告
 之曰天非小也子盍從井外觀之彼方溺於坐井之
 安堅不肯出亦將如之何哉嗚呼斯固終歸於愚而
 已矣
諸大儒言語文字豈無小小出入處只是大本大原上
 見得端的故能有以發明孔孟之㣲㫖使後學知所
 用力之方不為異說之所迷惑所以不免小有出入
 者盖義理真是無窮其間細微曲折如何一時便見
[004-42b]
 得盡後儒果有所見自當信得及於其小小出入處
 不妨為之申明亦先儒以俟後之君子之本意也
心有所忿□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
 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每嘗玩味
 此章所謂不得其正者似只指心體而言章句以為
 用之所行不能不失其正乃第二節事似於心體上
 欠却數語盖心不在焉以下方是說應用之失視聽
 飲食一切當面蹉過則喜怒憂懼之發鮮能中節也
[004-43a]
 可知故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其義明矣又詳有
 所二字只是說人情偏處盖人之常情有多喜者有
 多怒者有多懼者有多憂者但一處偏重便常有此
 一物横在胷中未免礙却正當道理此存養省察之
 功所以不可須臾忽也大抵大學正心工夫與中庸
 致中無異中庸章句所謂至静之中無少偏倚便是
 心得其正之狀也蔡介夫嘗述王端毅公語謂經筵
 進講此章每句貼一先字以為未當看來情既有偏
[004-43b]
 則或先或後皆能為病但不可指殺一處說爾公所
 著有石渠意見一編與朱子頗有未合處舊嘗一見
 之惜未及詳讀也
近時格物之說亦未必故欲求異於先儒也秪縁誤認
 知覺為性纔干渉事物便說不行既以道學名置格
 物而不講又不可而致知二字略與其所見相似難
 得來做箇題目所以别造一般說話要將物字牵拽
 向裏來然而畢竟牽拽不得分定故也向裏既不得
[004-44a]
 向外又不通明是兩無歸着盍於此反而思之茍能
 姑舎其所已見者虚心一意懇求其所未見者性與
 天道未必終不可見何苦費盡許多氣力左籠右罩
 以重為誠意正心之累哉
論語首篇首以學為言然未嘗明言所學者何事盖當
 時門弟子皆已知所從事不待言也但要加時習之
 功爾自今觀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夫子之所以教
 非學者之所學乎是知學文脩行皆要時時習之而
[004-44b]
 忠信其本尤不可須臾失焉者也註所謂效先覺之
 所為亦不出四者之外若如陸象山之說只一箇求
 放心便了然則聖門之學與釋氏又何異乎
中庸首言戒懼慎獨即大學正心誠意工夫似少格物
 致知之意何也盖篇首即分明指出道體正欲學者
 於言下領㑹雖不言知而知在其中矣末章復就下
 學立心之始說起却少知字不得所以說知逺之近
 知風之自知㣲之顯曰近曰自曰㣲皆言乎其本體
[004-45a]
 也性也曰逺曰風曰顯皆言乎其發用也道也知此
 則有以見夫内外本末初無二理戒懼慎獨方有着
 力處故曰可與入徳矣大學所謂知至而后意誠心
 正其致一也
孟子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
 敬其兄也以此實良知良能之說其義甚明盖知能
 乃人心之妙用愛敬乃人心之天理也以其不待思
 慮而自知此故謂之良近時有以良知為天理者然
[004-45b]
 則愛敬果何物乎程子嘗釋知覺二字之義云知是
 知此事覺是覺此理又言佛氏之云覺甚底是覺斯
 道甚底是覺斯民正斥其認知覺為性之謬爾夫以
 二子之言明白精切如此而近時異說之興聽者曾
 莫之能辨則亦何以講學為哉
性之理一而已矣名其徳則有四焉以其渾然無間也
 名之曰仁以其燦然有條也名之曰禮以其截然有
 止也名之曰義以其判然有别也名之曰智凡其燦
[004-46a]
 然截然判然者皆不出於渾然之中此仁之所以包
 四徳而為性之全體也截然者即其燦然之不可移
 者也判然者即其截然之不可亂者也名雖有四其
 實一也然其所以如是之渾然燦然截然判然莫非
 自然而然不假纎毫安排布置之力此其所以為性
 命之理也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又安有形體可覔邪然自知道者
 觀之即事即物此理便昭昭然在心目之間非自外
[004-46b]
 來非由内出自然一定而不可易所謂如有所立卓
 爾非想像之辭也佛氏以寂㓕為極致與聖門卓爾
 之見絶不相同彼曠而虚此約而實也果然見到卓
 爾處異說如何動得
以覺言仁固非以覺言智亦非也盖仁智皆吾心之定
 理而覺乃其妙用如以妙用為定理則大傳所謂一
 隂一陽之謂道隂陽不測之謂神果何别邪
朱子嘗言神亦形而下者又云神乃氣之精英須曾實
[004-47a]
 下工夫體究來方信此言確乎其不可易不然則誤
 以神為形而上者有之矣黄直卿嘗疑中庸論鬼神
 有誠之不可掩一語則是形而上者朱子答以只是
 實理處發見其義愈明
先天圖最宜潛玩性命之理直是分明分隂分陽太極
 之體以立一隂一陽太極之用以行若玩得熟時便
 見得一本之散為萬殊萬殊之原於一本無非自然
 之妙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矣
[004-47b]
聖贒千言萬語無非發明此理有志於學者必須熟讀
 精思将一箇身心入在聖贒言語中翻來覆去體認
 窮究方尋得道理出從上諸儒先君子皆是如此用
 工其所得之淺深則由其資稟有髙下爾自陸象山
 有六經皆我註脚之言流及近世士之好髙欲速者
 將聖贒經書都作没𦂳要看了以為道理但當求之
 於心書可不必讀讀亦不必記亦不必苦苦求解看
 來若非要作應舉用相將坐襌入定去無復以讀書
[004-48a]
 為矣一言而貽後學無窮之禍象山其罪首哉
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顔淵善言徳行孔子兼
 之看來說得道理分明自是難事見之不真者不待
 論亦有心下了了而發脫不出者却是口才短也此
 則須要涵養涵養得熟終久說出來亦無病痛若本
 無實見而揣摩想像以為言言語雖工文字雖妙其
 病痛必不能免
卲子觀物外篇有云氣一而已主之者乾也朱子易本
[004-48b]
 義所謂天地間本一氣之流行而有動静爾以其流
 行之統體而言則但謂之乾而無所不包與卲說合
 又云神亦一而已乗氣而變化能出入于有無生死
 之間無方而不測者也如此則神别是一物與朱子
 所謂氣之精英不合異同之際學者不可不致思也
即子有神無方而性有質一言亦見得好但質字未善
 欲作定字亦未知如何大抵理最難言得失只在一
 兩字上故易文言有脩辭之訓只要說得端的便是
[004-49a]
 立其誠也
先儒言情是性之動意是心之發發動二字亦不相逺
 却說得情意二字分明盖情是不待主張而自然發
 動者意是主張如此發動者不待主張者須是與他
 做主張方能中節由此心主張而發者便有公私義
 利兩途須要詳審二者皆是慎獨工夫
主佩倚則臣佩垂主佩垂則臣佩委凡為長者糞之禮
 必加帚於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塵不及長者以箕自
[004-49b]
 向而扱之並坐不横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上於東
 階則先右足上於西階則先左足此等皆是粗迹感
 應之理便在其中只要人識得故程子曰灑掃應對
 便是形而上者理無大小故也若於事物上無所見
 談𤣥說妙有何交渉
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便是天理程子此言最盡最
 好尋思若讀書不精此等切至之言都當面蹉過矣
天地人物止是一理然而語天道則曰隂陽語地道則
[004-50a]
 曰剛柔語人道則曰仁義何也盖其分既殊其為道
 也自不容於無别然則鳥獸草木之為物亦云庶矣
 欲名其道夫豈可以一言盡乎大抵性以命同道以
 形異必明乎異同之際斯可以盡天地人物之理
洪範之五行在大禹謨則謂之六府皆以其質言之人
 之所頼以生者也盖五行之質惟人有以兼而用之
 其他有知之物或用其二或用其三更無能用火金
 者此人之所以靈於萬物也歟若夫創制之始裁成
[004-50b]
 之妙聖人之功誠所謂萬世永頼者矣
一動一静之間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本卲子第一親
 切之言其子伯温解註却說得胡塗了
李習之雖嘗闢佛然䧟於其說而不自知復性書有云
 情者妄也邪也曰邪與妄則無所因矣妄情㓕息本
 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謂之能復其性也觀乎此言
 何以異於佛氏其亦嘗從襌師問道得非有取其㣲
 㫖而姑闢其粗迹以無失為聖人之徒邪且其書三
[004-51a]
 篇皆及死生之說尤可見其意之所主
陸象山與詹子南書有云日享事實之樂即語録中所
 謂此理已顯者也其與晦翁辨無極書所謂言論未
 詳事實先著余嘗意其指識此心為事實今始騐得
 分明
包顯道所録象山語有云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舉
 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按𫝊燈録智通禪師臨終有
 偈云舉手攀南斗廽身倚北辰出頭天外見誰是我
[004-51b]
 般人不知象山之言其偶同邪抑真有取於智通之
 說也
元之大儒稱許魯齋呉草廬二人魯齋始終尊信朱子
 其學行皆平正䔍實遭逢世祖致位通顯雖未得盡
 行其志然當其時而儒者之道不廢虞伯生謂魯齋
 實啟之可謂有功於斯文矣草廬初年䔍信朱子其
 進甚銳晚年所見乃與陸象山合其出處一節自難
 例之魯齋若夫一生惓惓焉羽翼聖經終老不倦其
[004-52a]
 志亦可尚矣
劉静修天分甚髙學博才雄議論英發當時推重殆與
 許魯齋呉草廬等然以愚觀之謂之有志於聖人之
 道則可謂其有得乎聖人之道恐未然也姑舉所疑
 之一二以俟知言者㫁焉退齋記有云凡事物之肖
 夫道之體者皆洒然而無所累變通不可窮也即如
 其言則是所謂道體者當别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
 外而所謂事物者不容不與道體為二茍有肖焉亦
[004-52b]
 必有弗肖者矣夫器外無道道外無器所謂器亦道
 道亦器是也而顧可二之乎又叙學一篇似乎枝葉
 盛於根本其欲令學者先六經而後語孟與程朱之
 訓既不相合又令以詩書禮為學之體春秋為學之
 用一貫本末具舉天下之理理窮而性盡矣窮理盡
 性以至於命而後學夫易此言殊為可疑夫易之為
 書所以教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也茍能窮理盡性
 以至於命則學易之能事畢矣而又何學焉性命之
[004-53a]
 理他經固無不具然未有専言之如易之明且盡者
 易茍未明他經雖有所得其於盡性至命竊恐未易
 言也而静修言之乃爾其易語曰為之難言之得無
 訒乎茍嘗實用其工不應若是之易其言也得非所
 取者博而勇於自信之過歟又嘗評宋諸儒謂卲至
 大周至精程至正朱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初
 聞其言殊若可喜徐而繹之未為當也孰有精而不
 正正而不大者乎若夫出處之際議者或以其不仕
[004-53b]
 為髙亦未為知静修者嘗觀其渡江一賦其心惟知
 有元而已所以為元計者如是其悉不仕果何義乎
 其不赴集贒之召實以病阻盖踰年而遂卒矣使其
 尚在固將相時而動以行其所求之志必不肯自安
 於隱逸之流也然則静修之所為可重者豈非以其
 有志於聖人之道乎哉
劉静修之譏許魯齋頗傷於刻茍能無失其正雖進退
 無恒未為過也竊謂魯齋似曽子静修似子路其氣
[004-54a]
 象既别所見容有不同
不仕固無義然事之可否身之去就莫不有義存焉先
 儒之論可謂明且盡矣矧求之聖門具有成法為其
 學者或乃忽焉而不顧將别有所見邪
凡事皆有漸其漸方萌是即所謂㡬也易曰知㡬其神
 乎難其人矣
卲國贒簡端録近始見之於文義多所發明性命之理
 視近時道學諸君子較有說得親切處春秋論㫁其
[004-54b]
 辭尤確獨未知盡合聖人之意否也然其博而不雜
 如此可敬也夫
因時制宜一語最好即所謂義之與比也動皆合義則
 天理周流而無間而仁亦在是矣是故君子之用不
 偏於剛不偏於柔惟其時而已矣
時宜用剛而剛時宜用柔而柔只是大體如此須知剛
 之用不可無柔柔之用不可無剛無柔以濟其剛或
 足以致悔無剛以制其柔或足以取吝
[004-55a]
陽動隂静其大分固然然自其流行處觀之静亦動也
 自其主宰處觀之動亦静也此可為知者道爾
規模寛大條理精詳最為難得為學如此為政亦如此
 斯可謂真儒矣
所謂無意者無私意爾自日用應酬之常以至彌綸㕘
 贊之大凡其設施運用斟酌裁制莫非意也胡可云
 無惟一切循其理之當然而已無預焉斯則所謂無
 意也已
[004-55b]
凡經書文義有解說不通處只宜闕之盖年代悠邈編
 簡錯亂字畫差訛勢不能免必欲多方牽補强解求
 通則鑿矣自昔聰明博辨之士多喜做此等工夫似
 乎枉費心力若真欲求道㫁不在此
忠信二字吾夫子屢以為言此實人道之本也常人無
 此猶不可以自立於鄉黨况君子之學期於成已成
 物者乎若於忠信有所不足則終身之所成就從可
 知矣
[004-56a]
成已成物便是感應之理理惟一爾得其理則物我俱
 成故曰合内外之道也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又曰君子上逹小人下
 逹喻於義斯上達矣喻於利斯下達矣上逹則進於
 聖贒下達則其違禽獸也不逺矣有人於此或以禽
 獸斥之未有能甘心受之者至於義利之際乃或不
 知所擇果何說邪
富貴貧賤死生夀夭之命與性命之命只是一箇命皆
[004-56b]
 定理也明乎理之一則有以知夫命之一矣誠知夫
 命之一則修身以俟之一語豈不簡而易守乎
程子論大學則曰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
 矣論語孟則曰人只看得此二書切已終身儘多也
 論中庸則曰善學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
 不能盡者矣為人之意何其惓惓若是哉愚於此四
 書童而習之今皓首矣差則幸而免至求其切已受
 用處殊覺空踈庸書以識吾愧且以申告吾徒之讀
[004-57a]
 四書者
 
 
 
 
 
 
 
[004-57b]
 
 
 
 
 
 
 
 困知記續録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