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420 遺山集-金-元好問 (WYG)




   内翰王公墓表
嵗癸夘夏四月辛未内翰王公遷化於泰山初公以汴
梁破歸鎮陽間居無事毎欲一登泰山為神明之觀然
因循未暇也今年春渾源劉郁文季當以事如東平乃
言於公之子恕請御公而東公始命駕焉東平嚴侯榮
[019-1b]
公之來率賔客叅佐置酒髙㑹公亦喜此州衣冠禮樂
有齊魯之舊為留十餘日乃至奉符府從事上谷劉翊
子忠以嚴侯命從公㳺偕郡諸生五六人以行公春秋
雖髙而濟勝之具故在及廽馬嶺褰裳就道顧揖岩岫
欣然忘倦迤邐至黄峴峰憇於萃美亭之左顧謂同㳺
言汨沒塵土中一生不意晩年乃造仙府誠得終老此
山志願畢矣乃約子忠先歸而遣其子恕前行視夷險
因就大石上垂足而坐良乆瞑目若假寐然從者怪其
[019-2a]
移時不寤廹視之而公已逝矣支體柔輭顔色不少變
子忠諸人且悲且駭以為黄冠衲子終世修静業其坐
脫立化未必能爾謂公非仙去可乎即馳報州將扶舁
而還安置於郡北之岱嶽觀又明日孤子恕奉喪西歸
嚴侯特以叅議張澄仲經護送焉議者謂泰山為天壤
間一巨物其神之尊且雄有不可誣者齊景公伐宋夣
有隨而詬之者當時以為師過山下不祭而然秦始皇
帝鞭笞六合志得而意滿欲以封禪夸萬世乃為大風
[019-2b]
雨之所偃薄萬乗且然况其下者乎若夫天門日觀邈
若世外霞景靈異水木清潤宜有閎衍慱大之真人徃
來乎其間前人謂草堂之靈廽俗駕而謝逋客者非寓
言也惟公名德雅望為天下大老板蕩之後大夫士求
活草間徃徃倚公以為重至於鄙朴固陋挾兔園册而
授童子學者亦皆想聞風采争先睹之為快謂不為山
之靈所貪慕吾不信也夫人以境適境亦用人勝故古
今以人境相值為難謝安之海道東還李白之匡山歸
[019-3a]
老雅志未遂零落中涂杜陵見於感詠而羊曇為之慟
哭以今較之公可以無恨矣恕既還鄉里以六月辛未
舉公之柩葬於新興里之某原祔先塋也冬十月好問
拜公墓下恕持門生某人撰公行事之狀以銘為請乃
泣下而銘之公諱若虚字從之姓王氏槀城人自先世
以農為業考諱靖質直尚義樂於周急鄉人有訟多就
決之後用公貴贈朝散大夫妣石氏太原縣太君考妣
俱以上夀終公即朝散君之第二子也㓜頴悟若夙昔
[019-3b]
在文字間者鎮人以文章德行稱者禇公茂先而後有
周先生德卿德卿公舅行自齠齓間識公為偉器教督
周至盡傳所學及官四方又託之名士劉正甫使卒業
焉弱冠擢承安二年經義進士甲科俄丁朝散君憂服
除調鄜州錄事治化清静有老成之風歴營城門山二
縣令門山之政尤為縣民所安秩滿老幼攀送數日乃
得行用薦者入為國史院編修官稍遷應奉翰林文字
同知制誥奉使夏國還授同知泗州軍州事留為著作
[019-4a]
佐郎哀宗正大初章宗宣宗實錄成遷平凉府判官未
㡬召為左司諫正大末以資歴轉延州刺史不拜超翰
林待制遂為直學士天興初冬十二月車駕東狩明年
春正月京城西面元帥崔立刼殺宰相送欵行營羣小
獻諂請為立建功德碑以都堂命召公為文喋血之際
翟奕輩恃勢作威頥指如意人或少忤則横遭讒搆立
見屠滅公自分必死私謂好問言今召我作碑不從則
死作之則名節掃地貽笑將來不若死之為愈也雖然
[019-4b]
我姑以理諭之乃謂奕輩言丞相功德碑當指何事為
言奕輩怒曰丞相以京城降城中人百萬皆有生路非
功德乎公又言學士代王言功德碑謂之代王言可乎
且丞相既以城降則朝官皆出丞相之門自古豈有門
下人為主帥誦功德而為後人所信者問荅之次辭情
閒暇奕輩不能奪竟脅太學生託以京城父老意而為
之公之執義不囬者盖如此京城大掠之後微服北歸
以至㳺泰山浮湛里社者十餘年得夀七十娶某郡趙
[019-5a]
氏封太原郡夫人子男一人即恕也女一人嫁為士人
妻所著文編稱慵夫者若干巻滹南遺老者若干巻傳
於世公資禀醇正且有師承之素故於事親待昆弟及
與朋友交者無不盡學無不通而不為章句所困頗譏
宋儒經學以旁牽逺引為夸而史學以探賾幽隠為功
謂天下自有公是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其論道之
行與否云戰國諸子之雜說寓言漢儒之繁文末節近
世士大夫叅之以禪機𤣥學欲聖賢之實不隠難矣經
[019-5b]
解不善張九成史例不取宋子京詩不愛黄魯直著論
評之凢數百條世以劉子𤣥史通比之為人強記黙識
誦古詩至萬餘首他文稱是文以歐蘇為正脉詩學白
樂天作雖不多而頗能似之秉史筆十五年新進入舘
日有記錄之課書吏以呈宰相必問王學士曽㸃竄否
又善持論李右司之純以辨慱名天下杯酒淋漓談辭
鋒起公能三數語窒之唯有嘆服而已髙琪當國崇奬
吏道從政者承望風㫖以榜掠立威門人張仲傑為縣
[019-6a]
公書喻之曰民之憔悴乆矣既不能捄又忍加暴乎君
子有德政而無異政史傳循吏而不傳能吏寧得罪於
人無獲罪於天可也此書傳世多有慙公者朝臣論列
所見不能一公從容决之處置穏惬至楊吏部之美楊
大叅叔玉亦推服焉雅負人倫之學黒白善惡皆了然
於胷中值真識者始一二言之朝議以公於中外繁劇
至於坐廟堂進退百官者無不堪任特以投閒置散不
&KR0247鬻故百不一試耳典貢舉二十年門生半天下而
[019-6b]
不立崖岸雖小書生登其門亦殷重之滑稽無窮談笑
尤有味而以雅重自持朋㑹間春風和氣周浹四坐使
人愛之而不忘也自公沒文章人物公論遂絶人哭之
者云却後㡬何時當復有如公者乎嗚呼哀哉其銘曰
 其秉心也磨而不磷其及民也静而無譁慕樂天之
 髙而不禪逃挾東方之䧺而不辭夸老儒便便留書
 五車我知天下之至理寧當貴其多小㢘拘拘規以
 匿瑕而不知用其和翕集羣賢從我嘯歌春風時雨
[019-7a]
 之沾浹枯枿為華嗟惟公乎孰當測其涯飄然而來
 其必於瀚海而鯨波汎然而㳺亦何計乎東觀之與
 鑾坡太山天門有物禁訶盖仙聖之所廬而今得以
 為家然則為端人神士者其翕忽變化固如是耶   内翰馮公神道碑銘
所貴於君子者三曰氣曰量曰品有所充之謂氣有所
受之謂量氣與量備材行不與存焉本乎材行氣量而
絶出乎材行氣量之上之謂品品之所在不風岸而峻
[019-7b]
不表暴而著不名位而重不耆艾而尊是故為天地之
美器造物者靳固之不輕以予人閱百千萬人之衆歴
數十百年之乆乃一二見之同乎其時非無孤雋偉傑
之士從容於禮文之域角逐乎功名之㑹惟其俗不可
以為雅而劣不可以為勝故自視缺然陳太丘事業無
聞而名重天下房次律坐鎮雅俗而舉世以王佐許之
施之當時未必適用然千載而下有為之歛祍者非品
何以得之元光正大以來天下大夫士論公平生者盖
[019-8a]
如此公姓馮氏諱璧字叔獻别字天粹其先定州中山
人也曽大父居泗贈承務郎大父仲尹天眷初以進士
起家仕為中議大夫同知山東西路轉運使事考子翼
正隆初進士中順大夫同知臨海軍節度使事歿葬真
定縣三橋里之南原子孫遂為縣人鄭内翰景純路孟
州宣叔述世德之舊備矣公幼頴悟不凡始解語中議
君置之膝上戯問未嘗見之物而能以近似者名之中
議君喜曰吾孫文性見之於此矣弱冠補太學生賦聲
[019-8b]
藉甚諸人無能出其右者承安二年中經義乙科制䇿
復入優等調莒州軍事判官宰相以公學問該洽奏留
校秘書丁繼母張夫人憂去官服闋再調遼濵主簿縣
有和糴粟之未給價者餘十萬斛散貯民居而以富戸
掌之中有腐敗者則責償於民嵗既乆官吏囊槖為姦
民殊以為苦公白於漕司即日還之民一境稱快丁臨
海君憂四年調鄜州錄事明年王師伐蜀刑部檄充軍
前檢察帥府以書檄委之章廟欲招降呉曦詔先以文
[019-9a]
告曉之然後用兵公檄蜀既以上意諭之矣蜀人守散
闗不下我軍得竒道突出闗背殺獲甚衆公為叅佐言
彼軍拒守而并禍其民無乃與詔書相戾乎主帥聞而
憾之擠公招兩當潰卒公即日率鳯州已降官屬淡剛
李果偕行道逄軍士所得子女金帛牛馬皆奪付剛使
歸之其家軍則以違制決遣之比到兩當軍民三萬餘
衆鼓舞迎勞公以朝㫖慰遣之其還也帥始以公為賢
奏遷一官五年借注東阿丞召補尚書省令史用宰相
[019-9b]
宗室承暉薦授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韓王府記
室叅軍俄以太學愽士兼前職至寧初賊臣弑逆隨以
子渭婚假去官貞祐初宣宗幸汴梁公時避兵東方從
單父渡河詣行在所宰相奏復前職被樞宻院檄行視
河防條上津渡屯戍之䇿二年同知貢舉事竟詔公乗
傳講究陜西守禦方略三年遷翰林修撰山東河朔軍
六十餘萬口率不逞輩竄名其間詔公攝監察御史汰
逐之公與同官立式軍戸僑寓民家者主人具丁口上
[019-10a]
之官冐増偽代主客同坐總領撒各門冐劵四百餘口
劾案以聞詔杖殺之故使節所至争自首減㡬及於半
復進一官初監察御史本温被命汰宗室從坦軍於孟
州軍謀為變本温懼不知所為尋有㫖北軍沈思忠以
下四將屯衛州餘衆果叛入太行本温益懼宿留孟州
樞宻院奏公代本温竟其事公至衞召四將喻以上意
思忠等挾叛者請公還奏之公責以大義辭直氣壯將
士慚服不半日就汰者三千人六月改大理丞詔與臺
[019-10b]
官行闗中劾奏姦贓之尤者啇州防禦使宗室重福諫
議大夫石者而下十數人陜西行臺以夏㓂之警奏事
定理問詔公還朝貴自是側目矣興定初京畿春旱詔
禮部尚書楊雲翼暨公審理在京刑獄事竟而雨人以
為無寃民之應七月遷南京路轉運副使三年春上以
宋人利吾北難嵗幣不入者累年假公安逺大將軍兵
部侍郎充國信副使副吕子羽詳問宋人拒於淮上使
者不得行明年行臺兵南伐當由夀春渉淮抵滁揚詔
[019-11a]
京東緫帥赫舎哩志攻盱眙仍繫浮梁以備臺兵之還
志小字要赫徳強臣之尤難制者也臺兵且南志以盱
眙不易攻旋領精騎由滁州略宣化縱兵大掠故臺兵
所至悉為志軍所殘原野蕭條無復人迹宋人堅壁不
戰遂迤邐而東擬取道泗州宋復屯重兵盱眙㳂淮戰
艦如櫛我軍乃泝淮西上僅由夀春而歸行臺奏志故
違元授節度以故無功詔公佩金符鞠之公馳入志軍
奪金符易以他帥攝志入獄獄之外軍士譁譟以吾帥
[019-11b]
無罪為言公怒責志曰元帥欲以兵抗制使邪帥臣待
罪之禮恐不如此使者當還奏之獄不必竟也志伏地
請死公言兵法進退自專有失機㑹以致覆敗者斬即
用所擬聞時議壯之再授翰林脩撰十月改禮部員外
郎權右司諫治書侍御史詔問時務所當先者公上六
事大率言減冗食備選鋒緩疑似以慎刑擇公㢘以檢
吏屯戍革脧削之弊權貴嚴請託之科又言山東地方
數千里齊魏燕趙皆在其中士馬強富豪傑輩出耕蠶
[019-12a]
足以衣食天下形勢足以控制四方彼疆此界且在所
必争况本吾版圖中物廼置之度外乎國家所以無東
意者不過謂財力單屈有所不暇或謂前日已嘗出兵
而事竟不成故置而不論耳臣以為不然兵出無功固
不可因噎而廢食生聚教育盖有馴致之道必先富強
而後進取陛下亦安能欝欝乆居於此乎又條自治之
䇿四謂别賢佞信賞罰聴覧以通下情貶損以謹天戒
又論賢不肖渾殽曰崇慶初西南路招討使紏堅請先
[019-12b]
事用兵仍乞詔夏人為掎角計執政者沮撓之䇿為不
行不旋踵而有縱敵之禍大丞相承暉正色立朝凛然
社稷之鎮而姦人忌之擠守都城人臣而死社稷在承
暉為無恨然宗室賢相安危之所繫焉者而以姦人之
謀使之無益而死天下為國家惜之耳臣嘗謂賢不肖
之不分乆矣夫惡惡著則賢不肖别賢不肖别則天下
可運之掌於恢復乎何有詔以東方饑饉盗賊並起以
御史中丞伯嘉為宣慰使監察御史道逺從行道逺發
[019-13a]
永城令簿贓賕伯嘉與令有連付令有司而釋簿不之
問燕語之際又許叅佐克忠等臺官公皆劾之伯嘉竟
得罪去初諜者告歸德行樞宻院言河朔叛軍有竊謀
南渡者行院事知府呼圖克們都水監使茂和尼易其言
不為偹一日紅衲數百聨筏逕渡殘下邑而去朝廷命
公鞫之公以二將託疾營私聞㓂而弛備且來不戰去
不追在法皆當斬或以為言二將皆寵臣而都水者貲
累巨萬若求援禁近必從輕典公徒結怨權貴果何益
[019-13b]
耶公嘆曰睢陽行闗東藩重兵所宿門庭之宼且不能
禦有大於此者復何望乎有法而巳吾不知其他即以
所擬者聞四年遷刑部郎中闗中旱詔公與吏部侍郎
畏忻審理寃獄時河中帥阿固岱及僚属十數人皆以
棄城罪當死繫同州獄待報同州官承望風㫖問公何
以䖏之公為言故相賈公益謙判河中聞絳陽受兵悉
軍捄之鉦鼓旗幟連延數十里敵聞捄至解圍去僚属
請於公公不守河中而捄絳陽設兵至城下何以待之
[019-14a]
公言諸君未之思耳吾捄絳陽所以守河中也諸人皆
謝不及河中在今日尤為重地朝議擬為駐蹕處
也本根不固則河南陜右有脣亡之憂以渠宗室勲貴
故使鎮之平居無事以預偹為言竭民膏血為浚築計
剽騎纔及解梁乃以金城之險為不足守遽焚蕩而去
驅廹老幼填塞枕藉争舟而上者千百而一哭聲竟天
流尸蔽川而下煩寃之民無所於訴此而不誅三尺法
無所用矣吾常恨南渡倉卒賈公之功不䝉顯異然則
[019-14b]
不經之失可使復見於今乎竟以無寃上之冬十月出
為歸德治中未㡬改同知保静軍節度使事又改同知
集慶軍節度使事於是公之年甲子周矣自衛紹王專
尚吏道繼以髙琪當國朝士鮮有不被其折辱者公憂
畏敬慎不忽遺細微故自釋褐至今將三十年而公私
無笞贖之玷然其撫四方者亦倦矣到官不踰月即上
章請老進通議大夫一官致仕徑歸崧山愛龍潭山水
有終焉之志結茅並玉峯下旁有長松十餘名之曰松
[019-15a]
菴因以為號自少日留意攝生俛仰詘信通夕不少倦
是以神明不衰飲食起居處豐儉之間臺閣舊㳺門生
故吏問遺山中者不絶非若一節之士逃匿於空虚
境以憔悴枯槁而為髙也明窓棐几危坐終日琴尊硯
席翦然無塵埃客至廢書清談雅論俗事不挂口或與
之徜徉泉石間飲酒賦詩悠然自得嘗畫管幼安濯足
圖以寄意其趣尚略可見也所釀酒名松醪東坡所謂
歎幽姿之獨髙者惟公能盡之客有以京國名酒來與
[019-15b]
之校者味殊不可近正如與深山草衣木食人語覺傭
児販夫塵土氣為不可嚮也山多蘭毎中春作華山僧
野客人持數本詣公以香韻髙絶者為勝少劣則有罰
謂之鬭蘭鬭蘭松醪遂為山中故事正大壬辰河南
乃北歸以庚子七月十有四日終於家春秋七十有九
某日孤子渭奉公之柩祔於臨海君墓之側若干歩夫
人趙氏汝州刺史周卿之孫兵亂中暨三女俱失之渭
南京右廂機察孫運安尚幼公資髙朗儀觀峻整燕居
[019-16a]
未嘗有惰容子弟化之童幼皆以孝謹稱母李氏為臨
海所絶公奉之於外家而事張夫人唯謹嫌疑之地能
使内外無間言公歿悉以圖書第宅讓諸弟獨護養小
弱弟填與同甘苦族弟理七嵗失怙恃而貲産殊厚公
慮為奴輩所侵籍於有司攜理之官下及長乃付之理迄於有成其與人交也先難而後固似踈而實親雖幼
同硯席者亦皆嚴憚之左丞董公紹祖奉使江左得公
詩餞行喜見顔間詩四韻每誦一句輙為一舉觴李右
[019-16b]
司之純談笑此世為不足玩見公必為之&KR0822然王延州
從之公於鑒裁為海内稱首敬公名德至不敢以同年
生數之學長於春秋詩筆清峻似其為人字畫楚楚有
魏晋間風氣雅為禮部閑閑公所激賞制誥典麗當代
少見其比尺牘又其專門之學風流醖藉不减前世宋
景文徃在京師渾源雷淵太原王渥河中李獻能龍山
禹錫從公問學其人皆天下之選而好問與焉自辛
邜壬辰以來不三四年而吾五人惟不肖在耳故渭以
[019-17a]
譔述墓碑莫好問為宜尚憶公還鎮陽過好問冠氏時
方為中暍所苦然語及舊事則徃徃色揚而神躍以公
初挂冠時校之其神情故未減也意天錫公難老使後
生望見眉宇以知百年以来文章鉅公敦龎耆艾故家
遺俗盖如此私竊慨嘆使公得時行道褒衣大冠坐于
廟堂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招之不來麾之不去何
必減古人朝廷用違其長顧毎以城旦書見役卒使之
不遇而去雖淮陽非公所薄孫劉輩有不得不任其責
[019-17b]
者耳嗚呼公巳矣渭所以属筆者其可辭哉乃為論次
之銘曰
 維公之生厚有基陽剛在中鯁自持巖巖青峙峻以
 竒塵表朗出莫可梯白筆一奮雷風馳耽耽虎如毛
 髮威奔走魍魅號狐狸元精降材匪一機三光九泉
 絶等夷大君裁成相所宜望公廟堂佩安危聲氣不
 動山四維冠之惠文其敢卑九鼎大呂棄若遺負而
 趍者先所窺鳯兮德衰天實為正有來者吾何追並
[019-18a]
 玉之麓草木腓兩崖出泉懸素霓朝猿與吟暮鶴飛
 不飲不食玉雪肌㓜安東還人代非臨流濯足尚庶
 㡬滹河北原公所歸墓形馬鬛大茂齊龜石有銘告
 無期公名萬年我前知
   國子祭酒權刑部尚書内翰馮君神道碑銘
嵗壬辰夏四月辛丑京城受兵刑部君逃難倉猝遂與
家人相失明日事定君之子源吉輩求訪百至幸其微
服而北也乃渡河物色之於大名於東平於平陽於太
[019-18b]
原大興大定閱三數年之乆歴萬餘里之逺間闗險阻
飢凍困踣瀕於死者屢矣然亦竟無所見乙巳冬好問
過大名始以所聞告君之季子亨盖君既為騎兵所得
欲擁而北行人有見之者謂君辭情慷慨義不受辱竟
自投城旁近井中亨乃發喪行服又將以故事奉君衣
冠葬於某所以好問嘗得幸於君涕泗百拜以碑銘見
請謹為次第之君諱延登字子駿姓馮氏世為吉州
鄉人曽大父世安以醫名河東鄊里推其隂德及物謂
[019-19a]
子孫當有起其家者大父成易醫而農父時頗知讀書
且好與羽人禪客㳺後用君貴贈資善大夫始平郡侯
妣栁氏始平郡太夫人生二子君其仲也幼頴悟不凡
初入小學輙云吾家生我將不復耕鉏矣少長從鄉先
生作舉子即有聲場屋間年二十三登章宗承安二年
詞賦進士第解褐臨真主簿再調德順州軍事判官再
和元年知懐寕寨事部使者舉㢘能轉寕邉縣令衞紹
王大安元年秋七月霜害稼民無所於糴官為發粟賑
[019-19b]
貧君躬自區處全活不勝計刺史滏陽趙公周臣慨然
以良民吏許之三年丁内艱宣宗貞祐二年起復補尚
書省令史知管差除五年授河中府判官兼行尚書省
左右司員外郎興定五年充國史院編修官考試開封
進士改太常慱士未㡬出為平凉路行尚書省左右司
員外郎元光初遷鞏昌軍節度副使員外郎如故明年
十月召為吏部郎中兼翰林修撰俄以知登聞鼓院兼
修撰奉使夏國就充接送伴使哀宗即位正大元年超
[019-20a]
翰林待制同修國史兼鼓院事三年考試宏詞科尋被
審理寃滯七月出為京兆行尚書省左右司員外郎
五年授睢州刺史兼行大名府治中尋改京兆府路司
農少卿七年復翰林待制充御前讀巻官仍試宏詞十
二月遷國子祭酒借注翰林學士承㫖榮祿大夫充國
信使以八年春奉國書見於虢縣之御營有㫖問汝
識鳯翔帥否對曰識之又問何若人曰能辦事者也又
問汝能招之使降即貰汝死不則殺汝矣曰臣奉書請
[019-20b]
和招降豈使者事乎招降亦死還朝亦死不若今日即
死之為愈也明日復問昨所問汝曽思之否對如前問
至再三君執義不囬又明日乃諭㫖云汝罪應死但古
無殺使者理耳君須髯甚偉乃薙去遷之豐州壬辰河
南破車駕駐鄭州有㫖發還三月入京哀宗撫慰乆之
復祭酒歴禮吏二部侍郎權刑部尚書明年遭變得年
五十有八積官資善大夫勲上護軍封始平郡侯食邑
千戸食實封一百戸娶同郡樊氏同官縣令邦憲之女
[019-21a]
封始平郡侯夫人後君兩月卒子男三人皆用䕃補源
廣威將軍嵩州軍資庫監吉廣威將軍睢州軍事判官
亨忠顯校尉遥授靈寳縣尉二女長嫁盱眙元帥府經
歴官張慥次嫁監湖城稅蘭公輔男孫三人曰魏孫衆
奴千奴女孫二人長適進士徐升其㓜在室君資謹厚
寡於言笑外若平易而臨事有執持死生禍福不少變
初入官遂有能名懐寧先無廟學君為伐縣中長生栁
取以為材廟甫成有芝十八莖生大成殿梁間時人異
[019-21b]
焉在寧邉日學詩於閑閑公從是詩律大進緻宻工巧
於時輩少見其比及入翰苑一日直宫省殿上急召草
官誥三篇君援筆立就文不加㸃夀國髙公大加賞異
曰學士才藻如此而汝礪不能盡知慙負多矣因命錄
所業以獻君諾之而不之奉也或以為言丞相求君文
甚懃何自閉之深也君曰仕宦窮逹在我而巳何至假
人耶吉鄉别業有溪水當其門故君以横溪翁自號有
横溪集若干巻行於世平生以易為業及安置豐州止
[019-22a]
以易一編自随日夕研究大有所得既歸集前人章句
為一書目曰學易記藏於家竊謂君於生死之際剛决
如此殆有得於易之所謂知命者非耶系之以銘曰
 日吉兮時良欝佳城兮君所藏仁者之勇兮决以剛
 身已滅兮名益光何以命之兮北方之強天厚之報
 兮復且昌世侯伯兮嵗蒸嘗横溪兮洋洋植豐碑兮
 墓旁魂歸來兮安故鄊滯滛盗墟兮亦何望
 
[019-22b]
 
 
 
 
 
 
 
 遺山集巻十九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遺山集巻二十     金 元好問 撰
  碑銘表誌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