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36 南華真經新傳--王雱 (WYG)



[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一   宋 王 雱 撰
  内篇
   逍遥遊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
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
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夫道無方也無物也寂然冥運而無形器之累惟至
[001-1b]
 人體之而無我無我則無心無心則不物於物而放
 於自得之場而遊乎混茫之庭其所以為逍遙也至
 於鯤鵬潛則在於北飛則徙於南上以九萬息以六
 月蜩鷽則飛不過榆枋而不至則控於地此皆有方
 有物也有方有物則造化之所制隂陽之所拘不免
 形器之累豈得謂之逍遥乎郭象謂物任其性事稱
 其能各當其任逍遙一也是知物之外守而未為知
 莊子言逍遙之趣也
[001-2a]
齊諧者志恠者也
 莊子之言同彼我一小大也故同彼我者不得不齊
 一小大者不得不和此所以製齊諧之名也夫齊者
 齊其所不齊諧者諧其所不諧鯤鵬為大而斥鴳為
 小鯤鵬矜大之在我而小之在彼斥鴳悲小之在我
 而大之在彼則不齊不諧也惟能達觀則均為物爾
 均為物則安有彼我小大之殊乎此所以極於齊諧
 也故曰齊諧然鯤鵬非有而寓言之故曰志恠也
[001-2b]
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揺而上
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鵬雖大也飛不出乎九萬息必以乎六月拘於隂陽
 之數而非所以為逍遥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鵬之飛也必待於野馬塵埃之相吹也無野馬塵埃
 則大翼不能舉此所以明物雖大必有待而後行非
 自然而然也雖大不能免於累
[001-3a]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逺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
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
杯水於㘭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
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太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
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天閼者
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鷽鳩笑之曰我决起而飛搶榆
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
[001-3b]
里者三月聚糧
 適逺者聚糧多適近者聚糧少此自然之理也故鯤
 鵬之大則飛必九萬里蜩鷽之小則飛不過榆枋亦
 自然之理也但能明其至理而不以多少小大為累
 則亦自足也
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
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蛅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
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歳為春五百歳為秋上古有大椿
[001-4a]
者以八千歳為春八千歳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乆特聞
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天下之人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故朝菌
 不如蟪蛄冥靈不如大椿殤子不如彭祖明矣然由
 其無小無大不生不死之理而觀之則均為有形之
 累焉有不及不如於其間乎非天下之達觀者孰能
 與於此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髪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
[001-4b]
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
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揺羊角而上者九萬
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曰
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
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鯤鵬之圖南斥鷃笑之斥鷃之騰躍自以為足矣此
 小大之不同也故曰此小大之辯也然鯤鵬斥鷃各
 有其體所以不逍遥耳夫逍遥者豈復離乎本體哉
[001-5a]
 但能各冥其極均為逍遥累乎其體則均為困苦故
 逍遥之與困苦特在其了與不了之間爾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徳合一君而徴一國者其自
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
 道之於物無所復分人之由道宜各自足故一官一
 鄉一君一國之殊能忘小大之分而自適亦足以免
 其累也宋榮子豈可笑乎然榮子之笑之者笑其有
 所分别也
[001-5b]
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
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
也雖然猶有未𣗳也
 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者此淮南
 所謂自信不為訕譽遷也夫自信者重内而輕外自
 榮而忘辱不失本心而汎然逍遥矣故曰定乎内外
 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斯已矣者盡性之言也
 盡性則人道畢而未至命故曰有未𣗳
[001-6a]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
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鯤之化為鵬也慿野馬塵埃而舉列子之為至人也
 御風而後行此皆有所待也有所待則其於逍遥也
 未盡乎幽妙
若夫乗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
乎待哉
 夫乗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此聖人
[001-6b]
 之所能也夫聖人盡道之無入神之妙與物不迕惟
 順所適其所徃則不疾而速其所來則不行而至圎
 通周流無所滯礙了然逍遥而豈有所待故曰彼且
 惡乎待哉此莊子之所謂逍遥而佛氏之所謂身徧
 法界自非聖智之所達孰可與於此矣
故曰至人無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至人知道内冥諸心汎然自得而不累於物故曰無
 已神人盡道無有所屈成遂萬物而妙用深藏故曰
[001-7a]
 無功聖人體道寂寞無為神化蕩蕩而了不可測故
 曰無名
堯讓天下於許由
 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堯以既治而讓天下於
 許由所謂得天之道也得天之道則與天為徒矣
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
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
我猶尸之
[001-7b]
 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聖則吉凶
 與民同患而神則不與聖人同憂堯之初治天下也
 則天之大而化於民其憂樂與天下共所謂有為之
 時也及其化極而至於變則鼓舞萬物而不知其所
 然所謂無為之時也無為出於有為而無為之至則
 入神矣夫聖人之功待神以立而功既極神則固宜
 全神此堯之所以讓天下也夫功既極神而不能反
 則神之所以虧矣此堯之所以有爝火浸灌之喻也
[001-8a]
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
 老子曰大成若缺大成者不自成也故若缺堯之自
 視缺然者所謂不自成也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
名乎名者實之賔也吾將為賔乎
 許由古之無為者夫既無為則豈有心於天下此所
 以不代於堯也夫有為無為均是至妙無所分别如
 必以有為為少而無為為至則失其所以無為而名
[001-8b]
 實交起賔主相分大道判矣故許由所以辭之以賔
 主之説也
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斯皆能任
 其極各為至當此明有為雖小但能無累乎心則亦
 天下之至妙不必羨無為之大也以此而觀許由豈
 有心於天下乎
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
[001-9a]
 聖人之功待神以立功極於神則不與聖人同憂不
 與聖人同憂則豈以天下而為事故曰歸休乎君無
 所用天下為
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物各有分分各有守庖人以宰割為功而尸祝以清
 浄為職是各極於分守也庖人或不治庖而尸祝豈
 敢越職而代之代之則亂其分守也分守亂則豈免
 於累乎故堯極於神而許由豈敢越分而代之代之
[001-9b]
 則不免於累也不免於累則不足為逍遥此許由所
 以以庖祝而自况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徃而不反
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
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乗雲氣御飛
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
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
[001-10a]
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瞽哉夫知亦
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徳也將磅礴萬物
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
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
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肩吾者任我也連叔者不通不行而非物之長者也
 接輿者綿綿若存而又有所容者也此莊子寄言於
 三人而以明道之極致也故道至於此則不可以言
[001-10b]
 言不可識識而又非世俗之所能知也姑射在北海
 之中此歸根之意也汾水在中國之東北此復命之
 意也乗雲氣取其虚御飛龍取其變遊四海之外取
 不入於形器時女取應而不倡此皆所以明道之極
 致也夫道極致則妙妙則神神則無為而已故堯極
 於無為而忘天下是以讓於許由也故曰往見四子
 而窅然喪天下此莊子寓言道之盡而非淺見之士
 可得而知也
[001-11a]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髪文身無所用之堯治
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
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堯之所以君天下而無心於天下猶宋人資章甫而
 適諸越而越人斷髪文身無所用而已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𣗳之成而實五
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
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
[001-11b]
固拙於用大矣
 物各有體體各有用用適其材則為妙用矣故惠子
 得大瓠而為無用是拙於適材之妙用矣拙於適材
 之妙用者由心之未能直達也故曰夫子猶有蓬之
 心也夫
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
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
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説吳王越
[001-12a]
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
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
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
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不龜手之藥或用而為洴澼絖或用而得裂地之封
 此明物雖一而用適其材則各有所當而免疑累此
 窮理盡性之意也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𣗳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
[001-12b]
中䋲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
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獨不見狸狌乎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髙下中於機辟死
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
能執鼠今子有大𣗳患其無用何不𣗳之於無何有之
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遥乎寢卧其下不夭
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夫道無大小所以為小大之本體無所用所以為衆
[001-13a]
 用之祖惟聖人全性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故以
 大樗况之也樗者深其根而枝葉生命者固其本而
 萬事起惟能深根固本而不以小大内外為累則逍
 遥矣無何有之鄉言虚無廣莫之野言濶大狸狌斄
 牛言用之不同而均有於困苦彷徨言其動寢卧言
 其静不夭斤斧物而無害者言不與物迕而物莫能
 傷此莊子言逍遥之極致而處之於篇終也
 
[001-13b]
 
 
 
 
 
 
 
 南華真經新傳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