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90 荊川集-明-唐順之 (master)


[012-1a]
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二
 記
   重修宜興縣學記
先王因人情而施之敎知夫人情所不樂則不可以
從事於久不可以從事於乆則不可以責其器之備
而業之精也是故學校以教士而養之以禮樂以柔
伏其速成躁進之心使其終日從事於爼豆筐篚象
勺干籥盤辟綴兆之容與其弦匏摶拊笙磬雅頌龡
撃歌詠之聲盤辟綴兆其文郁如龡撃詠歌其音鏗
如是耳目之所恱而血氣之所暢也天機與器數相
[012-1b]
觸而不自知是以䏻終身安焉而不慕乎外上之人
九年而後視其成四十而後試之仕而士不自以爲
滯也故其器之備也則自蕳廉直温剛塞恭愿至扵
中和孝友皆䏻盡其微妙而無有粗疎傲戾之氣其
業之精也則自虞夏商周之典章鞮譯象寄之語言
至於射御操縵襍服之技凡可以爲家國天下之用
者䏻貫而通之而無有乎鹵莽生澁之習葢其磨揉
之乆而其勢不得不至乎此也今也禮壞而樂廢先
生之所以爲教弟子之所以爲學者何也朝擊柝而
聚之而課之書夕撃柝而聚之而校之文口吻刓於
[012-2a]
蠧編之誦記而思慮敝於㳺詞之剽綴夫士者之為
世其不得已而應有司之求則可耳豈人情之所樂
而况聲利之燄薰心炫目又襍然而日出以非可樂
之習驅之以必可奪之誘則宜其有厭苦學校之心
惟恐其去之不速亦何怪乎業之不精而器之不備
也葢孔門諸子嘗言志矣點獨不願仕也浴沂風雩
鼓瑟詠歌以適其意而子夏亦云出見紛華盛&KR3819
恱有鼓瑟詠歌浴沂風雩之樂則點也可以自足於
洙泗之濵而無所慕有紛華盛麗蕩之於外則子夏
不䏻自必於其中今也無禮樂以養之有聲利以驅
[012-2b]
之而欲使之終身安焉而不去豈非勢之難者歟宜
興有學舊矣歲久不葺通判泌陽焦君希程来署縣
事斥贖金之餘凡若干兩鳩工庀材以繕其事又立
名宦鄉賢兩祠於櫺星門之旁以祀宦於其縣與其
鄉先生之賢者而學之制扵是為備既訖工教諭張
君某訓導某君率其學之弟子来請記嗚呼禮樂以
飬士古之道其不可復矣雖然無體之禮無聲之樂
流乎宇宙而著乎人心不假器數而傳則古之道固
未嘗不在也誦書綴文以應有司之求士生於今不
可以已矣雖然其誦書也務於約而不汨於百家傳
[012-3a]
註之煩其綴文也盡乎已而不牽扵時俗好醜之說
則今之法固不䏻為累也古之所謂可樂者未嘗不
在而今之所謂非可樂者不䏻為累則亦可以無用
於速而去之矣宜興溪㴱而谷窈石峭而泉冽自古
宦游之士多欲徙而家焉葢隱然有舞雩沂水之風
而地僻以蕳冠葢文綉之所不衝大賈重裝之所不
輳故其俗鮮見紛華盛麗之習然則有點也之樂而
無子夏之誘宜莫如此地者噫嘻諸君子其務求古
人之所可樂以自足扵其間以修其器與其業而無
急急扵務去其學也㢤
[012-3b]
   重修涇縣儒學記
先王本道徳禮樂經術以造士而以士大夫耆老之
優於道徳禮樂經術者命之以為庠序之師至扵閭
胥族師什伍之所鼔篋而從焉者亦無不命干上而
一閭一族之間亦無非以道徳禮樂經術相磨切是
以上無私師下無私學周衰王道廢缺齊魯列國學
校猶在不過粉色潤餙而易象春秋十六國之樂徒
以誇扵諸侯賔客為古物玩具而未嘗以敎諸弟子
所謂學官與弟子云者詡詡禮樂徒䏻習其鏗鏘鼔
舞而絶莫知其義其士大夫之有道徳者抱其器而
[012-4a]
私相與教授于山澤之間不出户庭而自成庠序葢
觀於洙泗之濵訢訢侃侃弦歌鼓瑟者至數千人雖
數百餘年諸生以時就其家習禮焉而使觀者低徊
不䏻去此其最盛然孔子在當時非有司樂象胥之
職没不與瞽宗之祭而弦歌數千人者亦非所謂司
徒俊士之選也自是之後西河鄒嶧傳易授詩紛然
彌衆然皆與庠序無預漢興立博士置辟雍橋門觀
聴縉紳動色蕃夷武卒莫不受經然秪以爲太平之
榮觀而當時所謂師弟子者不在也濟南關西琅琊
千乘世傳經術隱居敎授生徒至萬餘人然亦不屬
[012-4b]
之庠序由此言之王教興則道徳禮樂經術之寄在
庠序而師道爲公王教廢則道徳禮樂經術之寄在
山澤而師道為私雖其所寄無以異者而世之升降
繫之矣國家建學徧宇内蠻陬海徼莫不有學生徒
多者七八百人少者百人可謂至盛然而道徳禮樂
經術之寄其在焉否也所習者不過乎章句佔俾所
志者不過乎聲利榮名其所謂髙等者亦惟騖文詞
之博而秪以為溺心滅質之資矜廉隅之飾而秪以
成詭激矯誕之習是以豪傑之士徃徃病之而相與
修身治心詠詩習禮考業講徳干岩居燕處之間先
[012-5a]
王之禮樂經術亦稍稍賴以不墜然庠序爲虚器而
師弟子爲私名論世者亦太息于斯焉涇于寜國爲
屬邑而學宫圮壞不葺午山馮公爲提學嘗欲新之
未克也而再爲提學則以屬之知府尹宇葉令祥率
其民之好義者使出財鳩工不足則濟以贖金之餘
董其役于主簿某而視其成於學官董汝礪鍾維揚
曹鸞于是戟門辟池筍簴在列登其堂者如入孔室
而聞金石絲竹之聲丹雘黼黻儼而髙居挹其象者
如見聖人而親申如天如之容其與古之庠序亦㡬
無以異矣而午山公端軌物樹風聲其於爲師又非
[012-5b]
徒以其位焉者涇之俗古稱和柔而涇之士以余所
知其有聞先生長者之風志于修身治心而深病乎
佔俾聲利之爲陋者固且有人焉而在乎庠序之間
自是淬磨砥礪融習氣之偏而㱕之渾化破意見之
障以致乎精微相嘘相染而成風俗使人皆曰先王
道徳禮樂經術之寄不在山澤在庠序者涇之學則
然豈不盛歟古者首善自亰師始故司樂象胥之教
尤詳於閭胥族師涇爲甸服去南都三百里而近是
國家之所首善也涇之士相與務乎先王道徳禮樂
經術而風流乎四旁使人皆曰道徳禮樂經術之興
[012-6a]
于庠序者涇之學始又豈不盛欤于是午山公使學
官維揚與諸生張鑜来請記余樂為之記以告于多
士而朂其成云午山公名天馭字應房蘄人修學始
嘉靖某年某月成于某月
   重修瓜州鎮龍祠記
龍之祠不秩於三代之典記禮者謂之四靈葢以為
鱗虫之靈者耳其祀始見於封禪書朝那龍湫今天
下大水之濵無處不有龍祠宋之儒者論大河之治
以為不宜祀龍曰是天地之功也龍何力之有然余
竊以為未盡也夫天地無為而百物之肖像於其間
[012-6b]
者莫不各致其䏻以效其功而天地未嘗與之争功
然而百物之功孰非天地之功也至於昔人之制爲
祀典也凡有功徳於天地之間者不問細大莫不群
然秩而祀之以致其報而未嘗疑扵與天地分功然
而所以報百物之功亦孰非所以報天地之功也吾
觀於蜡而見古人通乎鬼神之情而悉於幽明之故
矣夫生成百榖以粒民孰非天地之功若是則古人
為之禋為之社以報之可矣至於大索鬼神而蜡焉
者何為也其蜡也先農先嗇庸與坊焉可矣而至於
迎猫迎虎而昆虫亦登焉者何為也惟天地之生成
[012-7a]
百榖雖一猫虎昆虫亦使之盡其䏻於食䑕食豕之
間而無遺利焉於此見天地之功為甚大人欲報天
地之功而無由則雖猫虎之效一䏻於天地者亦秩
之祀而無遺靈焉於此見人之所以報天地之功者
為甚深凢百物之靈固莫不肖氣於隂陽五行而龍
得隂陽五行之氣之精故其變化尤靈猫虎未嘗無
功於田而謂龍盡無功於水乎祀猫祀虎未嘗疑於
與天地分功而獨疑於龍乎且夫天地之間大者不
自擅其大而寄於小小者各務致其小以㱕於大其
為力也大者常逸而小者常勞其功之成也小者易
[012-7b]
以為徳而其大者常不可名故耕鑿之民不知帝力
之何有而至於一社之長一邑之令則人煦煦然而
嚮之死則為之尸祝而爼豆之此豈可謂忘大君之
功徳而顓顓於一社長一邑令之為報哉又豈可謂
一社長一邑令之功徳而非大君之功徳也㢤然則
龍何疑焉而不祭於古也曰百物之祭古矣又安知
古之不祭龍耶古有豢龍氏豢龍氏之於龍安知其
非如伊耆氏之於蜡實掌其祭者耶所謂豢龍者其
無乃羞飲食以祀龍之謂而好怪者遂以豢龍為畜
龍也歟龍乎可畜其亦非所以為龍矣古今大水凡
[012-8a]
四而河與江爲最河移徙潰決不常而江獨爲安流
意必有宰乎其間者而龍之奔走以効其靈也亦不
可謂無瓜州據江之衝則其建祠以祀龍也亦宜祠
不知所始歲久圯壞嘉靖癸卯奉化王侯杏始爲揚
州府同知署府事乃斥贖金之餘修之而使道士某
来請記王侯儒者也其爲是舉也必有以通乎鬼神
之情而悉扵幽明之故矣余惧後之人泥於舊說而
以爲非經之祀也爲之著論如此使龍其安且食於
此而無慚焉且使讀者其亦無以余爲語怪也
   重修解州関侯廟開顔樓記
[012-8b]
嗚呼漢建安迄今二千餘年而侯之烈自縉紳先生
與小孺子皆䏻道之赫赫若目前事其廟侯而尸祝
之者自都會以至一井一聚且徧天下而解人之慕
矦尤深烝嘗伏臘尤䖍以勤者以矦之為其鄉人也
解人之廟矦也久矣而為樓以棲樂者則始於國朝
弘治時其扁曰開顔而樓蔽東西南三面若張幄然
其南樓撤於正徳間東西兩樓亦久且壞鄉人某某
等復醵金葺之又樹坊其南以承樓之缺而矦之居
益崇且嚴矣矦以死事於法得祀又侯故為将軍封
列矦漢制列矦將軍得賜鐃歌鼔吹其没而葬也得
[012-9a]
用軍陳凱樂則鄕人備樂舞祀矦宜也於是某等因
其鄉之士大夫員外郎丘君某来請文按矦始識玄
徳於艸莽卒然之遇而遂授之以肝胆死生之信至
於崎嶇顛沛西東奔竄而其志愈不可奪窘於俘虜
之中而其志愈眀葢矦之大節磊磊如此而論者特
稱矦之雄勇冠世而深惜其功之不就以為矦之兵
不先加於腹心之呉而先加於肘腋之魏不先加於
藏戈背伺之呉而先加於露刄面拒之魏故其勝魏
也未足以肥蜀而其信呉也乃足以自斃且操權之
不敵也久矣操也且懾於矦之威至欲徙都以相避
[012-9b]
使矦當時先呉之未發而圖之豈不可以得志噫此
亦有數焉耳然使矦為摧鋒抜城之将孰與使矦為
伏劍死綏之将也矦始遇玄徳固相許以死而已幸
而得死矦又何求且夫摧鋒抜城之将勲庸著於當
時伏劍死綏之将風采傳於後世勲庸在當時者身
没而響微風采在後世者旣逺則人愈悲而思之此
固世之所以尸祝於侯而解人所以慕矦之深者也
不然古之雄勇如侯而䏻摧鋒抜城者豈少㢤皆身
没而響微可以觀人心矣解之為州在太行上黨之
間肯人論五方之俗以為山西懻忮而好氣而慷慨
[012-10a]
毅武竒節之士多出於其間若介子推先軫狼瞫藺
相如馬服君諸人雖或死或不死皆耿然如寒水皎
日不負其志所謂偉男子者也矦從玄徳於﨑嶇顛
沛之中似子推威震乎敵國似相如馬服其賈勇死
敵又偶與軫瞫相類豈慷慨竒節之士多出於山西
而侯其傑然者歟今之山西古之山西也吾不知其
俗之懻忮而好氣於古何如而慷慨竒節之士抑豈
無有出乎其間如古人者欤然則解人之所以拳拳
於矦者非徒為矦也葢将以鼔其所趨而成其秉節
倡義親上死長之風也夫書以侯之
[012-10b]
   常州新建関矦祠記
嘉靖三十四年倭宼繼亂東南
天子命督察趙公文華統師討之師駐嘉興軍中若
見関矦靈響助我師者已而師大捷趙公請於
朝立廟於嘉興以祀矦事具公所自為廟碑中明年
倭寇復亂趙公再統師討之師過常州軍中復若見
矦靈響如嘉興趙公喜曰必再捷矣未幾趙公協謀
于總督胡公宗憲渠魁徐海等悉就擒趙公益神矦
之功命有司立廟于常州侯之廟盛于北而江南諸
郡廟矦自今始或謂江南古呉地呉矦讐國呉不宜
[012-11a]
祀矦矦亦未必歆呉祀此未為知矦之心與鬼神之
情状者也先儒有言人皆謂曹操為漢賊不知孫權
真漢賊也按矦所事與所同事當時所謂豪傑明於
大義者先主孔明而巳孔明猶以為呉可與為援而
不可圖先主亦甘與之結婚而不以為嫌惟矦忿然
絶其婚罵其使擯不與通竊意當時䏻知呉之為漢
賊志必滅之者侯一人而巳權遜君臣亦自知鬼蜮
之資必不為侯所容非呉斃侯則矦滅呉此真所謂
漢賊不兩存之勢也矦不死則襄樊之戈将轉而指
於建業武昌之間矣然則滅呉者矦志也矦之志必
[012-11b]
滅呉豈有所私讐于呉㢤誠不忍衣冠禮樂之民困
于奸雄亂賊之手力欲拯之于鼎沸之中而涼濯之
使呉民一日尚困于亂雄矦之志一日未巳也然則
矦非讐呉讐其為亂賊于呉者也讐其為亂賊于呉
者所以深為呉也矦本欲為呉民斃賊而先斃于賊
賫志以没矦之精靈宜其眷眷于呉民矣由此言之
矦之所讐莫如亂賊其所最讐而不䏻忘尤莫如為
亂賊于呉者倭夷恣兇稔惡以毒螫我呉民是亂賊
之尤未有甚焉者也其為侯所震怒而隂誅之所必
加翼王師而助之攻也亦何怪乎神人之情不相逺
[012-12a]
未可以為杳冥而迂之也竊謂呉人宜廟矦矦亦必
歆呉之祀於是郡守金君豪以趙胡二公命擇地得
城東隅巍然一突下視城郭方可二畝相傳所謂中
軍帳者曠無人居君以為廟矦莫此地宜於是樹以
穹宫而地益勝古樹數株適當官前森隂倐忽若矦
降止郡人来觀莫不喜躍强者賈勇弱者思奮抵掌
㦸手若神惎之然則諸公之為此舉非特以荅矦之
功其所以作郡人敵愾之氣以待宼者所助不小也
久之金君遷去邵君惟中代守有嘉成蹟増之式廓
爰勒碑以紀其成而請文於郡人唐順之其詞曰
[012-12b]
朅朅関矦惟萬人敵天禀義姿志必殱賊北向揮戈
七将皆殪匪曰後呉勢有未及欲拯呉民為賊所先
精靈在呉死而炳然隂隲呉民至千餘年東南不㳤
天墮妖星島酋海宄兇遜再生競為長蛇薦食我呉
矦靈在焉䏻無怒乎夷刀如雪手攣不展渠魁倔强
悉就烹臠帥臣避讓豈我之力隂有誅之寔徼矦福
徼福維何作廟以祀東南廟矦自今其始毘陵巽隅
古稱將壇若有待侯鬼兵踞蟠天隂髣髴長刀大旗
生欲拯呉没而来思矦徳呉民無間生死么麽小醜
永鎮不起郡人入廟踊躍歡喜競如赴敵强跳弱起
[012-13a]
誰鼔舞之侯有生氣
   常熟縣二烈祠記
昔人論女子從一於夫比於臣從一於君之義自古
奸人篡竊而其故臣不幸以才見籍錄于斯之時彼
有棄瑕用讐之圖而我有佯合觀釁之便苟其黨有
可携事有可濟則逞於一擊以誅讐而復國若王司
徒之於卓叚司農之於泚此其勢逆而其事之難以
必者也彼有棄瑕用讐之圖而我堅委質䇿名之誼
寕死而不二其心寕死而不二其君若豫譲王蠋之
說此其勢順而其事之可以必者也二者其所處不
[012-13b]
同而其要於自盡則一也是故生也而無迂身於徼
倖之嫌死也而無自經於無濟之愧女子之於夫則
亦有然者矣嘗讀史所載孫翊妻之事而壯之當二
兇貪於翊妻之色而殺翊也妻既見窘逼於是藏機
匿哀陽許二兇以婚而緩其期隂結故将為援須二
兇以婚入而遂刃之雪不共天之憤於閨闥杯酒之
間斯亦可快矣若夫二烈之事則異於是其夫以覊
旅浮寄江壖非有可以豫藉之勢環而指者皆兇人
之黨也非有肘腋可結之援方張島之誣其夫以盗
而沉之於江島遂欲室其婦而島之黨欲室其女於
[012-14a]
是婦與其女倉惶闔門自刃以死嗚呼可謂烈矣雖
然二人者豈不欲手揕讐人之胸如孫妻之為以報
夫與父㢤而勢有不䏻也則一死而其事辨矣故嘗
合孫妻與二烈之事論之苟機有可乘而速忿以必
死則殺身而無益苟事無可濟而濡忍以有俟則危
逼而近辱此亦其所處不同而其要於自盡則一也
二烈死時兇黨裒其尸而焚之其事秘無人䏻發之
者後數年廵按陳君蕙詗得其事島與其黨始伏辜
此葢足以見節義之氣有時而必伸淫兇之誅有時
而必不䏻逭也歟二烈者固不必手揕讐人之胸而
[012-14b]
後爲快矣事旣白於是知縣羅君鴻爲之立祠以祀
扁之曰二烈而無錫安君如石請余爲之記嗚呼此
義行不特所以勸節其亦深所以懼兇也歟是有關
於世敎大矣烈婦某姓其夫某姓而逸其名相傳自
通州而徙常熟之某鎮也
   零陵縣知縣題名記
名者其𧺫於古之所以勵世乎古之所以勵世其法
莫僃於史史之法莫巖於春秋史家者将以紀善悪
而垂法戒而千百年之善與惡不可勝書也則舉而
寄其詞於名姓稱謂之間春秋之法微者名姓不登
[012-15a]
於冊書其非微者則槩而登之是史家之常法而無
所擇乎其人焉者也其有不然者或㣲而名或非微
而不名或書其姓而奪乎其名或書其名而又奪乎
其姓其靳靳不肯輕予人以名姓也如此而後得登
名姓於册書者足以爲重是史家之變例也今夫人
望其容貌而問其人之善與惡者有之矣過其室廬
而問其人之善與惡者有之矣識其姓名而問其人
之善與惡者有之矣故古之圖容貌表室廬紀姓名
使善者因之以乆其善惡者因之以乆其惡其為教
一也零陵楚之南徼也邑乎郴桂之間瘴癘之所濡
[012-15b]
苗僚之所鄰往徃不䏻得善吏而邑之譜諜亦散佚
無可考自余父有懐公少時則已聞先伯祖平樂公
名復者始宰是邑有惠愛及為永州欲按其故蹟詢
其姓與名雖邑之耆老亦無知者考之郡志所載零
陵令之姓與名亦無有也已而更索民間所蔵景㤗
中所撰舊志則稍具其姓名政事歷官大略而其名
亦已誤復為福矣有懐公為之慨然而嘆因復思國
家二百年之間其邑之善令多亦有如&KR0685樂公或僅
存其姓名而又誤或并其姓名而湮没焉者當不啻
幾人而其奷囘饕餮乘令之威肆毒吾民者亦幸而
[012-16a]
逃其名於後世豈非志於懲勸者之所悼歟于是蒐
輯散逸得某君而下若干人以為是皆令也則槩登
其姓名于石以著于世雖然後之人過而指其名有
不就而問其為令之善與惡者乎問焉而知其令之
善也雖百世有不愛而慕之如其人之存焉者乎問
焉而知其令之惡也雖百世有不唾而噍之如其人
之存焉者乎是則其為令也善而名之也甚於旂常
之載焉其為令也惡而名之也甚於鼎象之鑄焉所
謂羙惡同詞其亦春秋之法也嗚呼其善者盖不忍
欺乎其民而蘄以自盡乎其心𥘉豈有意身後之名
[012-16b]
也㢤其不善者葢亦偷快意於一時自計以為其去
官與其身没之後且影響銷盡人無復指之者豈知
更千百年其姓名並彰著而不掩若此嘻其可懼也

   廣徳州同知蔡侯政績碑記
蔡矦之始去州也州人哭而送之境後十餘年矦以
宦㳺過江南有傳言矦將取道扵州州人喜於復見
矦也逆諸境數日矦從他道去州人哭而㱕則相與
謀紀矦之政於石於是署州事判官張君遣陳生潘
生来請為之書石余辭謝後一年知州歐陽君継遣
[012-17a]
陳生濮生来復以請曰先生與蔡矦相知為深宜為
之書余復謝曰余惟與蔡矦相知之深也是以未敢
為之書夫蔡矦者居乎今而學古之道者也古之道
盡乎巳而不蘄乎人先其實而深避乎其名不然畏
壘之民規規然感慕而爼豆之此庚桑子之所為懼
而逃去者也且古之以循吏書於其傳者有之矣其
在當時權任既重且專其居官也又乆而信是以䏻
為百姓立殊絶可紀之功而後史氏因書之為傳若
蜀郡以興學書南陽以溉田書書渤海也以弭劇盗
書膠東也以增户至十餘萬自漢時得書者纔數人
[012-17b]
而一人又各以一事殊絶自見而巳自此之外其縁
俗而治者豈遂少㢤則以其事無殊絶故不書也蔡
矦蒞州之日淺矣又州佐也操柄所不在故其所可
見者大率縁俗而治矦之心且自謂不䏻有殊絶功
徳加於細民而歉然不以為足也矦之所不自以為
足而州之人乃欲為矦張而侈之不亦拂乎抑古之
以循吏書於其傳者非特以殊絶之故亦以位不至
通顯其所樹立施設止於一郡一邑而不究乎其大
者故史氏亦従一郡一邑書之而謂之循吏傳若黄
潁川薛馮翊其治績尤異固不在於蜀郡渤海之後
[012-18a]
以其事業有大焉者則不得従一郡一邑書之故不
以循吏而别自為傳蔡矦行完而才鉅以方顯庸於
時其勒之竹帛而銘之鼎彛固將有待若夫一州邑
之績豈足為矦書之由前言之殆非矦所以致謙之
意由後言之殆非州人所以尊矦之意也二生起而
對曰先生為蔡矦言之則可矣而未始為州人慮之
也廣徳負山之州也徃時為吏者患州人獷悍多豪
黠齘齘不可理以柔道于是一切争為嚴峻深文痛
法以䋲督之而人亦遂相傳以為非刻深不可治廣
徳盖州人之蒙兹詬而病焉者乆矣蔡矦乃獨先教
[012-18b]
化而後誅罰事無劇易䖏之一以鎮靜人無奸良御
之一以誠慤是以矦既去而人懐思之至今嗚呼此
豈深文峻法之所及也哉由此言之州之所以為治
者盖在此而不在彼也是故州之人欲為之書以示
後之為吏者使知州之所以為治者在此而不在彼
也余曰若是則可以書矣蔡矦名克㢘字道卿泉之
晋江人中嘉靖巳丑進士今為江西提學僉事其同
知廣徳也以刑部郎中坐獄事謫以某年至州某年
遷廬州府同知以去皆宜書
   鎮江丹徒縣洲田碑記
[012-19a]
古者與天下爲公而泉布其利然山川林麓天地之
産金石鉛錫萑蒲鹽蜃鳥獸翎革之瑣細莫不爲之
厲禁而名山太澤雖封諸矦不以及者非自封植也
懼夫利孔不窒而爭獄滋繁則是以其利人者爲人
害也其慮可謂深矣丹徒環江爲邑沿江上下多有
蘆洲其爲利甚鉅而新故之洲時没時長故不入版
籍而人據以爲私毎一洲出則大豪宿猾人人睥眤
其間畢智殫賄百計求請或連勢人以搖官府必得
乃已及不可得則讐其得者而相與爲私闘甚者搆
亡命挺矛矟隂賊公閧於叢葦髙浪之間相殺或數
[012-19b]
十人官司逮捕輙反覆觧脫獄案滿筐篋積十數年
不可詰絶故洲之爭未巳而新洲之爭又起於是丹
徒之視蘆洲如懸疣枝指之着體非特其懸與枝而
巳且痛連於骨體而怵於心畜為瘇蠱不治日㴱而
丹徙綰水陸之口㕑傳日費數十金謂之班支郡邑
公私筵燕諸所狼籍歳費且數千金謂之坊支閭里
騷然苦焉不可以已也莆田林矦既蒞郡日夜問民
所利病除所不便深知班坊苦民而未有以處也適
會有洲田之訟於是慨然諗於衆曰吾欲祛兩害以
興兩利可乎且夫古者山澤之利其權一歸於上而
[012-20a]
今擅於下古有遺人掌容道路委積賔旅廪餼之奉
其費一出於官而今役乎民權宜歸於上者而&KR1248
下則孔漏孔漏者啓奸而人以殃費宜出乎官者而
役乎民則歛重歛重者積蠧而人以貧今若一切反
此二敝使擅乎下者歸之於上役乎民者出之於官
塞其漏孔而蠲其重歛因天地之贏以濟人事之乏
收豪民之腴以代貧人之瘠是蘆洲之果為兹邑利
也而又何病乎衆讙然曰侯議是矦又以丹陽水陸
之衝與丹徒同而並練湖田爲豪民所擅與蘆洲同
思推所以處丹徒者處丹陽也乃并二議以請於廵
[012-20b]
撫公廵撫公是之請於廵按公廵按公是之既得請
於是痛䋲其豪之爭洲者與其侵湖者而歸之官而
兩邑廢寺之田附焉總洲與湖田寺田之所入而勾
其贏縮以伐故時班坊之所出裁其濫而存其不可
已者於是出入之數大略相均以嘉靖癸卯九月而
計籍成如其籍而行之遂以為故事邑人既㴱徳矦
而恐後之人不䏻守矦之法也而又恐豪者惡是之
病巳而欲壞之也相率請於邑令茅君而鑿石以記
凡洲田與寺田之在丹徒者為畆共五千三百九十
五歲入租二千九百石有奇易金可若千兩蘆薪歳
[012-21a]
易金可百兩山薪歳易金二十六兩以代故時班坊
之所出㝎其額凡為金四百兩而羡凡湖田與寺田
之在丹陽者為畆共三千四百五十有奇歲入租千
七百石有奇易金可若干兩湖魚歳易金可二十兩
以代故時班坊之所出定其額凡為金四百兩而羡
藏其羡以待歳收之所不及而間出其羡以賑凶飢
自癸卯九月至乙巳五月總羡金九百八十二兩米
千五百九十石有奇其纎悉列之碑隂其區畫出入
則計籍具存林矦名華字廷份䔍志古道為政一本
經術余甞為序其口義者其惠愛在民多可書兹以
[012-21b]
記洲田也故不及
   裕州均田碑記
裕州扵春秋隸楚盖楚屈完對齊桓公之言曰方城
爲城今方城山在裕州境山旁有楚壁壘斥堠云地
故阻險然四衝西脅武關東挾江淮北綰河洛南隙
宛鄧四方輻轃其民平居則奔走送往迎来諸費轇
轕百出天下有難則徃徃首先受兵野多陂陀磽确
上雜砂石不純可田種以故俗罕土著苦窳寡畜藏
輕剽数徙無錫安矦来牧𥙿既爬剔宿蠧拊循疲瘵
與𥙿人更始先是主計之臣議括天下田檄至裕安
[012-22a]
侯矍然曰此吾治𥙿首務哉且夫平瘠沃清錢榖息
訟爭在此舉矣未幾檄復下止之安侯曰人茍利矣
吾專焉可也亟請於叅政劉君副使傅君各是之於
是經土畫野則耆艾董其役縱橫廣袤則量人展其
能方弓勾股則算人竭其思跡阡騐畛則區長程其
事因區制畝因畝凖稅區為綱畝為目綱以麗目則
無漏畝𤱔為母稅為子母以權子則無逋稅以衍原
隰膏腴之田一而當一平石岡田二而當一岡石山
田三而當一山石陡坡四而當一陂池林麓廨宇舖
舍㕓市之稅例蠲除田溢稅則從増稅溢田則從減
[012-22b]
咨詢徧故人無遁情版籍明故上有定徴疆土别故
下有定輸計田凡一萬三千二百四十頃有畸計稅
凡九千二百六十石有奇侯規畫精密動中肯綮此
其大凡也史氏曰孟軻有言仁政必經界始自衛鞅
首禍壊井田開阡陌以迄於今其間經國之臣憂時
之士曷甞不言經界然卒莫能行何也葢亦難焉守
令歲月㪅改各懐一切無慮經乆一難也語曰天降
雨澤農夫悅而行旅怨豪强兼并率不以均田為便
謗讟朋興多口可畏二難也守令不能履畝而較之
則必寄於吏胥則有上下其手者矣豪右售賕得為
[012-23a]
蔽匿貧弱抑勒無以自明名曰均田實滋一弊孔也
此三難也夫安矦可不謂明察深慮者哉安矦初舉
事時裕人亦多訿訿者曰将無擾我安矦不為動既
訖事廼人人樂業矣民可與成難與圖始頋不信㢤
安矦名如山己丑進士其為裕多善政兹不書重均
田也
   建陳渡石槗記
陳渡槗去郭南十里而近當邑西南諸郷與宜興金
壇孔道近郭而又當孔道故徃来于其上者踵相踐
也槗故以石為之其始作與其既毁而易之以木皆
[012-23b]
不知在何時今獨有石趾在耳而槗木又不一二歳
又壞壞則輒更而作之夫屢壞則病行者屢作則勞
㞐者而費且不勝計非石不可以乆而莫之䏻任也
會有浮圖人徳山至遂慨然諗於槗旁之人曰吾力
䏻辦此衆皆曰然因請山為主而相與以貧富為率
出錢若干緍不足則山使其徒募錢於四方共得若
干緍買石若干募石工凡若干其財取諸碩助之家
而不費官帑之一錢其力取諸傭食之夫而不勞公
徭之一卒始于某甲子某月訖工于某月嘻可謂易
矣盖山之為人吾知之有粟必以施餓者而終歲自
[012-24a]
食糠籺有錢可以易衣而嘗衣碎衲行雨雪中其苦
行有足動人者是以募人而人爭應之役人而人不
敢愛其力宜其成之若是易也於是友人蔣君英玉
呉君鎮之為之請書其事夫槗梁王政之所有事也
徒杠缺而國僑致譏川梁墮而單公以刺然特語夫
長民者耳矧所謂浮圖者固與世漠然絕不相值者
也山口不粒粟身無全衣以此自足而絲髪無所假
于世亦可矣乃復䏻急人之病而閔閔於一槗之成
也如此則彼長民者固衆之所跂而望以庇焉者耽
耽而㞐飽禄以嬉其於人之疾疹阽苦則瞀瞀而莫
[012-24b]
知盖先王一切所以捍災俻害生人之道泯然盡矣
其所缺者寜獨一槗也哉嗚呼此不為而彼或為之
其亦可以觀世也已徳山某所人其槗旁居人出錢
者凡若干人
  華氏義田記
義田者其古道之遺乎其起於古道之廢乎古有之
大宗者收族者也義田者其大宗之遺乎雖然有大
宗則無義田故義田者其起於大宗之廢乎古者因
族而立之宗族人有餘財則歸之宗不給也則資之
宗其族人如腰膂手足之相與為一體其財賄如津
[012-25a]
液之經緯滎灌扵其間惟其所虚則注焉而無有乎
臃腫羸乏之處是以舉族無甚貧甚富之家而天下
之為族者莫不有宗是以天下無甚貧甚富之人豈
非所謂人人親其親而天下平者哉井田廢也而始
有以貲甲於鄉宗法廢也而始有以貲甲於族甚則
有童奴猒臛肉而族人操瓢者仁人君子惻然隱之
於是以其力之所及為之義田以贍其族盖猶有大
宗之遺焉然義田立而大宗之名益隱矣要之義田
非甚厚有力之人不可以為而宗法則百金之産亦
可以相通義田非仁人與族為體者不䏻以相公而
[012-25b]
宗法雖纎嗇鄙薄之嗣亦不得而相吝是以義田之
為制也狹而偏大宗之為制也均而溥然仁人君子
其知既足以及乎此矣卒莫有推而及乎彼者豈古
今之勢然耶抑亦以義田出於力之可以自為而宗
法非上之人為之制則固莫䏻相聮屬耶何其宜及
焉而莫之及也吾友無錫華君從龍積學好古之士
也晩舉進士不數年遂請歸其於人間事既已屏絶
不挂意而獨不䏻忘族人之飽飢乃割近郭田千畒
為義田推其逺胄自十一世祖錄事君而下之子孫
皆籍之其不䏻自業者給口食其婚娶槥瘞給各有
[012-26a]
差畧如范氏故事自十二世祖而上其族踈人衆則
惟視其窶甚不䏻就塾與過時不䏻嫁者娶者槥者
瘞者則量助之其管鑰以付錄事君宗子而推擇族
人之賢者一二人專理其事不稱則易其人而君之
子孫則将别有處焉不使分給其中大君之為此舉
其可謂仁人君子之用心矣又䏻寓宗子法於其間
豈不尤為近古者乎余是以本宗法之與義田相興
廢之說而為之記史君之知足以及乎此者其尚益
推之而及乎彼也哉
   救荒渰記
[012-26b]
嘉靖癸卯至乙巳東南荐飢溧陽使君恭甫既三捐
榖七千五百石以助公家之䀼而飢者猶不給也邑
故多渰以匯水其沙漲渰在邑西北十餘里潦溢旱
縮不障不陂棄為曠土乆不可艾君旣隐民之飢則
計之曰古盖有興役以救飢者吾試行之且夫歲凶
土荒民不足於食而有餘於力以力易食是民以不
足為有餘也吾今日出粟於廩而異日取粟於渰是
吾以故粟為新粟也人力地利兩易而各得不亦可
乎乃度渰之東南隅廣長各三百五十丈可潴可防
測水以凖而彊焉遂請於官募民興工民携老弱就
[012-27a]
役者踵至君環堤而茇焉以居之毎役一人日給米
二升銀一分薪一束時米貴甚民以半米易麰菽而
雜食之計一夫赴役自食可兼食其老弱瘠病之不
䏻役者二人於是民之棲於堤者㸑烟飯飶列舍相
接蓊然如處村落之間日出則畚者鍤者築者捄者
汲者㸑者蟻旋於堤上夜則婦子飽哺嬉嬉而臥又
晏然如在樂土而忘其為流徙飢饉之時也其始因
渰之底深之為中池以蓄水出池之土環之為堤堤
之外又環之為外堤以捍水外堤之北更深之爲北
池而竇其東西陲以通中池之水半北池之土更築
[012-27b]
北堤又於外堤之外並渰三面而溝之出其土更築
小堤以捍渰之暴水内堤之内三面為池出其土髙
築之以為架屋之所自乙巳八月至明年四月畢工
而麥適登民讙然散歸曰史君活我最其費為銀若
干兩米若干石大率日役若干人計所全活若干人
共墾田四百餘畆為圩者三潦則水碍堤不得壞田
旱則引堤内之水灌田可四千餘畆並渰而田之家
多頼以濟自是百年沮洳鬱為沃壌水降土升不相
溷瀆各効其職以宜地産萑藋既去生我稻梁堤之
隙地亦樹𬞞豆縁堤䕃池夾植榆桞池中畜魚蝦蠏
[012-28a]
蠯蠃生生不淰於是即其地立為義荘歲計田與堤
之入與池之魚利易榖可得千石歳儲之以待荒嵗
之賑一不以給家用君又将築書舍其間以待鄉之
来學者而未及也因更名其渰曰救荒渰以其邑人
進士繆君所為紀實来請記盖周禮上有荒政以聚
民而下復有閭相受黨相收州相䘏以通其嬴乏猶
懼其未也則又使世禄地主之有力者與其廣瀦鉅
野之可以利民者曰主以利得民曰薮以富得民以
是彌逢上下之所不及其民遇㓙札或不見聚扵上
必見收䘏於閭里不見收䘏於閭里必見得於地主
[012-28b]
廣瀦鉅野之間其生路為甚多而天灾地沴欲死之
而不䏻也民生其時豈不幸歟後世有司救荒之法
既踈濶不講又無古鄰保之義以鳩民民有飢饉疾
疫日夜祈死而已余親見乙巳之灾流莩滿野民之
不忍為盗賊而自經死與糜其子而食者日幾何人
余思欲上下強聒而不䏻而又無力可以及人也徒
惻然傷之而巳今之世無周禮所謂主者然貴家大
族之有力而望於鄉者則亦有主之誼而瀦野閒田
則徃徃有之然非有力不䏻興是以主與薮相聮而
成功今觀史君所為而益信古之所謂利與富得民
[012-29a]
者其不為迂濶也然古之所謂主者皆與有長人之
責而世其祿食其責既無所諉而祿又有可藉故其
行之則易君既居閒無所責於世而纎毫皆割已之
有乃殚力經營若家人之飢然者以是知君之為尤
難也嗟乎使有力者皆如君其所以興起禮俗而有
禆於國家休息生飬之効豈小也哉余既自以其無
力而有感於史君乃樂為之記史君名際嘉靖壬辰
進士磊落多才畧嘗為吏部主事不究其用而去故
其施諸家者若此云
   大觀草堂記
[012-29b]
尚書西磐張公既歸老於家以書来屬余記其大觀
草堂者曰願子為我言大觀之義我雖老矣而不敢
不勉也盖余甞獲聞公之為人進無驚於寵辱而退
無詘於隕獲躬盛徳之容而謙乎其若不足甘委順
之節而坦乎其若有餘其幾乎古之與天㳺者歟竊
意所謂大觀者公既巳獨得之於心而人不䏻知而
余也執器而不通於方曲學而不見乎天地之全是
儒之陋者也而惡足以知公之大觀矧公之所謂大
觀盖得乎心而寄之草堂者也公之得乎心者旣深
乎其不可窺而想像乎公之草堂之景則其戴形肖
[012-30a]
貌露情献態森然而萃以縱乎公之所觀者吾又未
䏻即而登焉以觀公之所觀也而惡足以知公之大
觀而又惡䏻為公記之雖然余未䏻登公之草堂以
觀公之所觀而嘗登吾之草堂以觀吾之所觀矣方
吾之心閒而無事以逍遙乎草堂而觀扵魚鳥之飛
鳴而潜泳烟雲之出没而隐映融然若有凝扵精爽
然若有釋於神是以物無逆扵目目無逆於心而心
無逆於物一旦情随事以遷勃焉而有闘於是而心
逐逐焉而目昏>昏>焉凡向之飛泳而出没若有凝於
精而釋於神者舉皆不知所在矣徐徐焉闘觧而機
[012-30b]
息乃始還而觀之則草堂向之草堂而烟雲魚鳥向
之烟雲魚鳥也於是爲之憮然而一笑嗟乎嗜欲有
蔽乎其中則凡物舉皆得而匿乎其外物舉皆得而
匿乎其外則雖與之㳺乎瀛海之表而騁乎块漭憑
虚之域亦窅然若無覩也而况於草堂乎夫大觀者
通宇宙而爲觀也故謂吾草堂之景非公草堂之景
不可謂吾所觀於吾之草堂非公所觀於公之草堂
者不可則願以我所觀扵吾之草堂者而記公之所
觀於公之草堂者以爲公之䏻得其大觀盖不蔽於
欲而物不䏻匿也
[012-31a]
   西峪草堂記
靈寳陜洛之衝也環而山者以数十而西原獨當其
僻處西原蔽秦山之南委蛇数百里散而薮者以数
十而西峪又獨當其最深處峪口偪仄始疑路窮忽
然中開更出異境茂樹淺草森隂蔽虧水泉㶁㶁若
驚蛇出没草間其人鹿視而穴居可二十餘家於是
詩君廷議㳺而樂之乃即峪口作草堂於其上仰而
眺秦山俯而頋西峪烟雲竹樹隐見千態不下席而
盡取之其勝又於是爲最己亥歳予見許君於京師
君爲人鬯逹魁岸尤以兵自雄余固意其必且爲國
[012-31b]
家建萬里勲也一日與余論草堂之勝且曰吾将去
而休於此矣余笑而詰之曰君不聞馬文淵昆弟之
相笑者乎夫嵬才傑士其所寄意必於奔漰洶湧之
川㠝岏崔巍之峰泱漭千里之野極世間險恠瓌偉
超曠之觀然後足以饜其耳目而發其跌宕濩落不
羈之氣若夫眈水竹之清幽䕃樹石之蘙薈此則窮
愁枯稿之人漠然無所振扵世而有以自足其樂於
此夫固各自為尚而不能兩得也今君試料才氣與
文淵少㳺竟何似國家且北收河南南繫交酋之頸
假令據鞍躍馬今之人孰䏻先君者乃欲乗欵叚優
[012-32a]
游閭里自比少㳺其寜可得耶三門之間洪河巨石
怒而觝擊砰砰磕磕若戰鼓然百里之外有聲而殽
函又秦漢以来百戰故處過而覧者莫不躊蹰慨然
想見乎揮戈濺血虓虎喑嗚之雄此皆險恠瓌偉世
所駭詫且近在君衣帶間君何不寄意於此乃欲自
託於寂寞背嵬才傑士之好而就窮愁枯稿之所樂
此又何說耶噫嘻吾知之矣君居河上豈嘗受河上
公語耶故曰飬辨扵其訥藏勇於其怯然則君之欲
為彼而姑為此也其有意乎倐而蠖屈焂而虎躍則
余不䏻窺也巳
[012-32b]
   任光禄竹溪記
余嘗㳺於京師矦家富人之園見其所蓄自絶徼海
外奇花石無所不致而所不䏻致者惟竹吾江南人
斬竹而薪之其為園亦必購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錢
買一石百錢買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據其間或芟而
去焉曰母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師人茍可致一竹
輒不惜数千錢然纔遇霜雪又稿以死以其難致而
又多稿死則人益貴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師
人乃寳吾之所薪嗚呼奇花石誠為京師與江南人
所貴然窮其所生之地則絕徼海外之人視之吾意
[012-33a]
其亦無以甚異於竹之在江以南而絶徼海外或素
不産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見竹吾意其必又有甚
於京師人之寳之者是将不勝笑也語云人去郷則
益賤物去鄊則益貴以此言之世之好醜亦何常之
有乎余舅光禄任君治園於荆溪之上徧植以竹不
植他木竹間作一小樓暇則與客吟嘯其中而間謂
余曰吾不䏻與有力者爭池亭花石之勝獨此取諸
土之所有可以不勞力而蓊然滿園亦足適也因自
謂竹溪主人甥其爲我記之余以謂君豈真不䏻與
有力者爭而漫然取諸其土之所有者無乃獨有所
[012-33b]
深好於竹而不欲以告人歟昔人論竹以為絶無聲
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恠不如石其妖艶綽約不如花
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諧於
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絕少且彼京師人亦豈
䏻知而貴之不過欲以此闘富與奇花石等耳故京
師人之貴竹與江南人之不貴竹其為不知竹一也
君生長於絲華而䏻不溺乎其中裘馬僮奴歌舞凡
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與人交凛然
有偃蹇孤特之氣此其於竹必有自得焉而舉凡萬
物可喜可玩固有不䏻間也歟然則雖使竹非其土
[012-34a]
之所有君猶将極其力以致之而侈快乎其心君之
力雖使䏻盡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嗟乎竹
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貴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永嘉袁君芳洲記
介乎永嘉左右者若天台鴈宕之恠巧瓌麗甲天下
其間嘉卉美木蓊然雜植雖博物者亦半不識其名
品故自古好逰之士輒以永嘉山水物産為第一宗
喬以為是非吾好之所存也吾獨好橘於是種橘数
十本於洲上逰而樂焉因以為號曰橘洲主人又曰
芳洲主人視其意孟極世間名山水自以莫如吾洲
[012-34b]
一切嘉卉美木自以莫如吾橘也而間請記於余余
始亦訝其迂且僻而笑之既而歎曰宗喬可謂自足
其樂而不羡乎外者矣夫趣有所適則不必其地之
所勝意有所鍾則不必其土之所珎嘗試觀扵草木
之生雖其奇花異卉至不易生之物或絕逺生在海
外苟以人力移之而樹藝擁灌之如其法則東西南
北惟所徙焉既乆而炎冷燥濕之性亦随變矣而橘
也確然獨異乎是盖昔騷人為之頌曰受命不徙生
此南國是草木中之專一耿介者也夫騷人彚萃天
下之香草美木以况其幽馨窈窕之思然皆未有特
[012-35a]
為之頌者其扵橘也特為之頌豈偶然感觸而假物
以發興也哉取其臭味之深有合焉耳宗喬少業儒
而以醫自進其志行耿介又雅慕王喬羡門子之道
翩然有迫隘斯世輕舉逺逰之思窺其貌盖未甞以
肉食之故而變其山澤之臞也其自寄扵橘也殆亦
有騒人之意乎余愧無橘之徳亦頗以迂戅不通扵
俗余家故隣太湖太湖橘薮也余将買山種橘扵洞
庭之上而老焉清秋霜落搔首而歌楚頌欲以招宗
喬宗喬其許我乎否也
   吴氏墓記
[012-35b]
昔范蠡所自稱述得計然之策七其五用以覇越其
餘用以起家而白圭之徒至自比扵吕尚孫吴其言
頗近誇誕然跡其料穰惡節嬴縮權取予亦有道焉
盖足多也自子貢取譏於孔子而儒生遂不敢言治
産不知人固不䏻祼形而&KR1102腹則亦不䏻無所營而
取給且夫公卿大夫修仁義躬敎化以導氓俗庻人
勤膂力盡山澤之利阜貨賄以給公上各有常業不
䏻相廢而儒生欲槩以一說則過矣吾鄊吴翁衆所
指爲朴忠長者然翁自少工治産累数十年遂以貲
椎邑中觀翁所爲大率䏻取人所棄與人所取䏻知
[012-36a]
子之爲取䏻擇人而任時徃徃與古人暗合所謂修
其常業儒者不䏻訾者也翁始家邑之南隅既老則
治别業扵徐湖之上穿池養魚優㳺其間又扵其旁
度地爲葬所雜植材木蓊然塋竁羡道室廬門垣既
周以固朝夕徃逰而樂之以待其終而葬焉嗚呼死
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而世俗多諱言死至以石火易
盡之身而枉苦其心神豫憂逆数動輙爲門户千百
年計慮皆若可以目睹而足履曾不量其身之不待
及形氣衰枯死徵已見而尚持籌操鑰勾較米鹽斤
斤如不及不自虞其死至扵病且死也徘徊頋慕周
[012-36b]
覧其家之所有戀戀不䏻舍一物而去此又世之殖
産者恒態吴翁乃扵生時預為葬地其營壙也如營
其室家其植木扵墓也如植扵園圃徃来松楸墟攏
之間不為之悽愴悲懷而頋以為適頗似䏻視死爲
歸而知生之不可貪死之不足患庻幾委命而順化
者其與没溺牽纏扵厚利不䏻自反者固有間歟墓
可数畆材木可数百株土石之工皆樸而不華祀田
若于畆帶墓左右以翁之力䏻自侈其墳墓而所為
僅若此此又可為世之破産厚葬虚地上以實地下
者之一勸乎翁葬後幾年而其孫嵩與嶽求余記其
[012-37a]
墓余不䏻辭也爲之書若其世系履歷子孫之詳則
銘鋕具存而支隴向背起伏風氣散聚此堪輿家之
事儒生所不窺故皆不書
   休寜陳氏墓廬記
墓祭非古也其起扵人之情乎禮起扵情之不䏻巳
故雖好古執禮之士亦未有䏻非之者也休寜陳氏
墓在某地于墓左个有廬若干楹歲時上塚則血牲
而祭扵廬環廬有祭田若干畆作廬者陳君萬秀葬
而奉以祭焉者萬秀之父筠軒翁也萬秀故客武進
與余父㳺至是走其子憲以状詣余請記且寓以書
[012-37b]
曰嗚呼萬秀先人在布衣中非有奇莭偉行可以不
朽然子孫㷀㷀之志竊願徼惠扵君子錄其一二事
可記者而鑱於廬之壁庶幾使我後之人其無忘乎
按状筠軒翁名帥英字希武父名原以行誼著郷曲
陳氏之先自唐末始家歙之休寧其里曰滕谿若干
世又自滕谿徙宣仁翁今所居也陳故有顯人在宋
有爲翰林學士者勝國時儒人定宇先生櫟寔生其
族載在譜諜翁爲人俶儻好義歙人多賈而翁故亦
以賈業翁在儔軰中岸然長者魁傑之氣正徳癸酉
間峝源姚賊群起流刼徽郡以旁近賊故檄民爲兵
[012-38a]
守險扼鋒翁與在行間師克捷翁以功多有司給銀
牌一為賞&KR0605巳歳
今上即位迎
母后於藩道江徽當遣役人供張往江上徽郡守推
擇部民為衆信者使督以往遂以屬翁時暑甚翁老
且憊觸熱旦暮馳至大洪嶺病死郡守愍然遣人舁
其棺還之家休寜令給銀為埋具以旌之翁以甿庶
凡兩從王之役然桃源之役縱横鋒鏑間去死隣耳
翁竟生歸且受賞江上之役其事不過奔走輸將之
間絶非險阨然竟以死固可謂之數也翁卒以某月
[012-38b]
某日年幾十有幾葬以卒之某年月日徽之俗羯
喜鬪小睚䀝則叢然挺而相擊然用之於義亦往往
慷慨前死不避其氣然也翁豈其人乎春秋之義以
王事出疆而死則為之加等此固為有列於朝者言
也其亦可以通之庶人矣乎余既哀陳翁死役之義
而矜萬秀之志故為之記翁子三人萬玉萬瑾萬秀
其李而孫憲來求余文者也
   吴氏石亭埠新阡記
石亭埠在郭南五里葢陽羡一小山耳而發其奇者
自頣山呉公始陽羡諸山多峭拔而是山獨蹲伏蜿
[012-39a]
蜒以其伏也而峭抜者乃若環而揖焉諸山皆競秀
而是山獨若不見其秀者然登是山則諸山之秀可
盡攬而有之如人之謙而尊又如人之深藏不自炫
露而萃衆文以文其身也公㳺焉以為奇于是出之
灌莽豺狐之窟而築之室以居因其泉甃而曲之以
為池間則與客即而觴焉自是石亭之勝聞於邑中
而地理家亦以是為吉也即山居之旁而壌樹之以
為生墓及公之卒也則遂葬乎其中而賔從戚友嘗
從公㳺者扵是又以送公之葬而至焉以公之所嘗
㳺而綣然扵公之不可作也則為之悽愴而悲懐順
[012-39b]
之言曰夫公逹人也豈有所介介扵生死徃来之間
哉昔者公之来㳺也當其朝烟方散而夕霏又凝春
華始歇而夏木載隂宇宙之景既日新而不窮投壺
賦詩惟意所適鳴琴角奕分曹更進人事之樂亦逓
代而不厭于斯之時孰不以為此樂未極而公則巳
僬僬然亟為身後之圖培壠樹檟若恐後之以公之
逹盖不待奏雍門之曲而知樂之必有盡其従公㳺
者又不待聞山陽之笛而知聚之必有散矣夫葬者
藏也藏者息也此其無知而不可以生致者也雖然
髙臺未傾曲池如故果木花卉手植猶存其有知而
[012-40a]
可以生致者又安知其不且徃来嬉戯乎其間春猿
之與唫而秋鶴之與飛矣乎以公之生而㳺也有不
忘乎其死之圖孰知公之死而息也有不遺乎其生
之樂者耶此可與通乎幽明生死之故者道也故余
為此言以慰公而且以慰夫嘗従公㳺而悽愴悲哀
扵公者公諱仕字克學為人剛重有㢘隅博學而文
少發觧南畿舉進士歷官提學副使其為副使也坐
不䏻俯仰故早乞身焉而足其樂扵谿山泉石之間
公晚而有二子騂驊其所交多當世豪傑在同鄊中
與飬齊徐公相交尤深以余之無似公亦忘年而與
[012-40b]
交焉余寓陽羡時公数邀余飲于兹山之上而公之
營墓嘗埋鷄卵榖芽五色線以騐其氣則余及見之
盖公嘗属余記其所謂山居者而未果也及葬公之
弟儔以新阡記為請嗚呼不及記其山居而記其阡
焉其亦可以復于公矣
   胡貿棺記
書傭胡貿龍㳺人父兄故書賈貿少乏資不䏻賈而
以善錐書徃来諸書肆及士人家余不自揆嘗取左
氏歷代諸史及諸大家文字所謂汗牛塞棟者稍刪
次之以従蕳約既披閱點竄竟則以付貿使裁焉始
[012-41a]
或篇而離之或句而離之甚者或字而離之其既也
篇而聮之句而聮之又字而聮之或聮而復離離而
復聮錯綜經緯要扵各㱕其類而止盖其事甚淆且
碎非特他書傭徃徃束手雖士人細心讀書者亦多
不䏻為此貿扵文義不甚觧曉而獨䏻為此盖其天
竅使然余之扵書不䏻及古人蚕絲牛毛之萬一而
貿所為則蚕絲牛毛之事也嗟乎書契之不䏻還於
結绳書契又繁而不䏻還於蕳也固也然余所以編
書之意逺矣非貿則予事無與成然貿非予則其精
技亦無所用豈亦所謂各致其䏻者哉貿平生無他
[012-41b]
嗜好而獨好酒傭書所得錢無少多皆盡扵酒所傭
書家不問傭錢必問酒䏻饜否貿無妻與子傭書数
十年居身無一壠之瓦一醉之外皆不復知也其顓
若此宜其天竅之亦有所發也予年近五十兀兀如
病僧益知捐書之樂視向所謂披閱點竄若讎我者
盖始以為甘而味之也甚深則覺其苦而絕之也必
過其勢然也余既不復一有所披閱點竄貿雖尚以
傭書糊口諸士人家而其精技亦虚聞而無所用然
則古所謂不䏻自為才者豈獨士之遇世然哉此余
與貿之相與始終可以莞然而一笑者也予既不復
[012-42a]
有所披閱點竄世事又已一切無所與則置二杉棺
以待長休貿無妻與子無一錢之蓄死而有棺無棺
不可知念其爲我従事乆也亦以一棺卑之而書此
以為之劵云嗚呼百餘年後其書或行于世而又或
偶有好之者慨然追論其故所刪次之人則予之勤
因以不没而貿乃無以自見是余專貿之功也余之
書此亦以還功扵貿也雖然余既以披閱點竄為讎
而豈欲後人又以披閱點竄知余也哉然則貿之硉
硉勤苦從事於割截離合而一付之無何有之鄉也
與一醉亦無以異也其亦何憾之有
[012-42b]
   敘廣右戰功
紫江沈公自襲指揮使時未弱冠巳䏻馳馬手搏賊
賊憚之未幾調征永安嘗以数百人擣陳村寨賊墻
立山上公一人拍馬而登賊却下山誘公入淖中馬
䧟以吻拄淖中而騰其足及於陸三酋前趨淖刼公
一酋鏢而左一酋刀而右夾馬一酋彀弩十歩外公
捩頸以過鏢而挑右足以譲刀鏢離頸寸而過刅着
於鐙鞺然㫁鐡公射鏢者中缺項殪左挂弓而右掣
刀斫刀酋於鐙間斷其頰車折齒殪弩者恟失弩偻
而手行上山公又射之中膂既連斃三酋後騎至找
[012-43a]
其首公以二酋讓後騎而囊㫁頰者自為功餘賊麋
而入箐追兵戰於箐中斬酋若干級毒弩中公膊整
軍而還驗功或以㫁頰者非全首難之監軍吴布政
怒曰賊豈伸頸而待斫乎命紀之以功遷都指揮僉
事義寕賊寇臨桂掠而還巢公追之巢有兩隘賊伏
兵丁嶺隘以伺使熟&KR0889以某隘閉告而導公入丁嶺
公策之斬所閉隘而入果無兵守於路擒販者数人
以丁嶺之賊告遂牽以導巢而熟&KR0889亦以公斬閉隘
告丁嶺之賊賊還趨巢大破之賊奔公獨逐一酋酋
騎而走崖窘釋騎跳而下澗公騎跳而下澗澗深没
[012-43b]
顛馬浮而岸毛盡濕束濕馬於樹縁澗而求酋酋泅
而逃瞩水中影射之血縷水上入水斬之後騎相屬
至厓望見公提人頭立水中厓峻不可跳乃㝷路従
公則賊遁巳遠公乗濕馬與諸騎追之猶斬数十級
而還荔浦賊八千餘渡江而東寇諜者告公倉卒率
五百人待於江岸駐白面寨去蛟龍滑石兩灘各数
里諜者又告賊飽而歸将及江公以為滑石灘狹牽
線而濟雖衆可薄也蛟龍灘濶成列而濟衆難圖矣
吾欲奪其濶而致之狹令製旗軍中無尺布伐岸竹
掲竿而編篾以為縿刻頃成数百旗揷之蛟龍灘令
[012-44a]
羸卒数十人守之燃柴烟以疑賊賊至果避蛟龍趨
滑石公分兵兩岸而潜以小艦載勁卒数十伏葭葦
中賊營扵中洲以護濟濟且半公以艦乗瀧急衝之
兩岸軍譟而前有酋騎而水立挺鏢當艦公舍艦跳
水斬鏢酋人騎皆踣洲上賊辟易賊濟者西奔巢未
濟者却東走上山而復潜趨蛟龍灘以濟洲賊孤艦
軍攻洲兩岸軍始至下水夾攻之洲賊後行擠墮淵
溺死無筭其前行盡俘之得生口首級若干收賊所
掠牛畜之在兩岸者是役也以五百人破八千餘賊
公用奇徃徃如是復以功遷都司同知嘉靖六年岑
[012-44b]
猛叛聚兵数萬人督府奏誅之一日督府召公計曰
歸順岑璋猛婦翁也助猛奈何公素䏻得土官隂事
曰璋女失寵而璋心恨猛徒貌合耳公復密語督府
云/云如此可使璋擒猛督府復曰猛乗上流之勢擁
兵建瓴而下則邕梧諸郡危矣奈何曰此不足憂土
官大率飽富貴戀巢穴所以叛者懼誅耳非有他志
也猛離田州而子女玉帛皆在彼或乗虛襲之猛安
得不慮乎督府又慮猛且走交趾曰猛走交趾則閉
不䏻歸矣猛安得不慮乎猛果如公所料而岑璋雅
敬公公潜使人于璋於是督府進兵分五哨入猛勁
[012-45a]
兵盡在工尭諸将死譲無敢當者公自請将中哨當
工尭去工尭五里而軍進攻隘隘堅復退營五里而
糧且盡湖兵五千人請於公願得一飽而死敵公時
僅有自齎家粮五十石與湖兵人給之升而官軍縮
腹張目以觀湖兵分米不敢言公無以為計時左哨
将與公隔江而軍公潜濟江就左哨将乞糧而請并
兵攻工尭左哨将以分地拒公公笑而還曰兵糧吾
自有之姑試公耳左哨将慚公還軍乃夜分軍三百
人縁山而右走間道三百人縁江而左上山並繞出
工尭背挿旗為號煑餘糧為稀糜食而遣之黎明合
[012-45b]
戰賊殊死闘我軍却麾而進又却公親斬却者一人
而提其頭以令軍復麾而進先所遣間道卒皆已至
登山揷旗𥘉岑璋既與公為約而遣兵二千人陽為
助猛守工尭遣精卒千人以護女為名居猛左右璋
兵在陣後望見山上旗大囂曰天兵得工尭矣潰而
却猛軍見後陣却亦囂而却我軍乗之斬猛子邦彦
扵陣中蹂尸数里遂入隘得其積粟軍始飽乗勝攻
田州猛聞工尭破窘急欲走交趾而障卒五百人護
猛妻以歸五百人獨守猛指猛所欲走紿之曰此路
皆天兵也不如且走歸順為後圖猛不得已從之璋
[012-46a]
待于境相見因相抱哭璋以子女歌舞飲食恣猛圈
留之而潜遣其子報公扵田州公入田州五日而諸
哨始至璋所使報猛所在者事頗洩左哨将移軍壓
歸順境索猛欲破敗公事自為功璋以二十牛百甕
酒犒軍而謂左哨将曰猛誠有之公無急也於是醉
猛而斬其首亟送督府斬他囚首貫猛尸而以與左
哨将左哨将喜於得猛而抽軍献猛首督府則猛首
已梟一日矣猛死田州平安置猛子邦相於福建而
議設流官公曰思恩設流官反側至今未憗田州復
然兩賊且合從起矣督府不聽且調公守田州公請
[012-46b]
以他将假守三月而待希儀治裝他将守之一月而
田州酋盧蘇果與思恩酋王受連兵刼城他将狼狽
歸田州復為賊巢公又言於督府曰雨酋䏻用其衆
以復故主為名今若返岑邦相扵福建而置之南寕
此奇貨也可使両酋坐受縛矣督府復不聽而徵兵
数十萬征之既而失利督府以罪罷新督府餘姚王
公至其所以撫定両酋公多與其謀因薦公右江叅
将右江故治桞州栁在萬山中城外皆賊巢軍民至
無地可田而室廬妻子数𬒳焚刼知府劉璉殪於賊
知府鄧鋐間出城弩中其膊自是諸軍民官必甲而
[012-47a]
後敢出城城兵又疲不足仗公為叅将始議剿五都
五都去城五六里而巢最險賊又最獗所虜獲人畜
最富巢中不聞官兵者百餘年公乃以五百兵付百
戸蔣紹宗使擣其巢賊蜂出裹我兵殺数十人而隘
其入路使不得返我兵即賊巢為營固守而因賊糧
以爲食然氣奪不䏻戰賊亦欲坐踣之于是百户潜
遣人茇而告急於公公即上馬復聚兵得五百人入
巢為援既至聲銃者三因奮擊賊百户兵聞銃聲亦
出奮擊賊賊分兵為二腹背戰我兵鼓譟斬級賊不
支然尚橫鯁両陣中守隘不肯散公使人茇而以勝
[012-47b]
告百户百户亦使人茇而以勝告公公因謂百戸曰
汝且據巢母出待賊服乃巳不服更夾攻之可盡擒
也賊素怯栁州兵最易與至是詗曰汝誰也敢入吾
巢公使人紿曰是新叅将老沈所率藤峽軍耳両江
賊熟老沈名而憚藤峽軍因咋舌曰吾固知栁州兵
不及此相持数日賊不退然心懼因熟&KR0889為觧熟&KR0889
者界漢人生&KR0889獞間陽附官軍而隂附賊或官軍勢
盛附官軍賊勢盛附賊以為常於是熟猺間說於公
曰請為両家觧闘公度賊尚勁乃且聽其說而謂熟
猺曰返我生口牛馬我兵乃去賊以所虜生口二十
[012-48a]
牛馬百四十為獻賊收眾奔山頂而空隘以通百戸
兵公兵與百戸兵牽連行至城城中人讙始知栁州
兵之䏻戰賊也公以為欲大破賊非狼兵不可右江
狼兵惟那地最勁乃請扵軍門以那地兵二千戍桞
州桞之有戍狼兵自公始先是賊勢張甚而熟&KR0889
城中黠吏民多為賊詗者賊耳目徧官府左右官府
閨闥動色情性賊在谿峝千百里外輙知凡議大征
或雕剿口語沓沓未及聚兵而手足盡露以是賊得
隂為備或伏岩薮伺官兵殪之或先徙妻子畜聚扵
鄰巢而自空巢以待官兵官兵至徒手無所得甚者
[012-48b]
我所任為郷導徃徃為賊誤我入死地崩墜厓谷不
戰而糜爛者過半而賊以耳目故益知宫軍虚實與
民積聚少多乗虚掠多所入無一當而所噬無不飽
我兵築堡增戍則益紛然如刻穴守䑕而賊活脫不
可踪跡公以為圖勝算莫如得賊情得賊情則莫如
諜而使官府人為諜則賊生疑於是隂求得素與&KR0889
人商販者数十人假以買物召至府密謂之曰吾素
知若輩通猺吾不罪若更與若銀為販本若試為我
詗賊衆感諾乃人給銀五兩使益買物散入諸峝中
&KR0889雖凶暴樂殺人然販者至則寨寨傳送護衛飲
[012-49a]
食恐損一販者則諸販不至是以雖絶棧深箐販者
無所不歴毎有動静販者輙先知奔走報公公厚賞
販者而秘其事雖肘腋親近絶不得聞至期鳴銃者
三則諸兵皆聚第謂之曰今日出某門而遣心腹人
為旗頭引諸軍諸軍貿貿行問旗頭旗頭不知曰然
則汝何引我曰公强我往我漫往耳軍行千萬人其
所往獨公與旗頭兩人知之而已頃之劄營設伏賊
果至遇伏奔追殪之已而賊寇他所則公軍又已先
在或絶逺村聚賊度官軍所必不至而潜冦則公軍
又已先在賊始驚以為神而我軍亦不知公自何得
[012-49b]
之也公始至栁令諸猺得出入儥買游嬉城中無禁
&KR0889時入府見公公兒女撫之久之稍稍擇其巧便
暁事者結以厚賞使詗賊後賊發其火伍中輙報公
公又厚賞之而間謂諸猺曰若見我若妻子何不来
見夫人諸猺叩頭不敢公曰試令其来已而猺婦五
六人来夫人好言慰勞賞之針線包帕諸物以銀簮
簮其頭又命諸妾婢灌之以酒人數大碗察羣婦中
其夫嘗以賊事報者則又隂摘之他所勞苦之曰若
夫為吾大人盡力良苦私賞之包帕銀簮諸物倍於
人前所賞者而益以珍果美物塞其袖中又隂戒之
[012-50a]
勿令人知也諸猺婦旣多得賞又酒醉跟蹌舞手出
府門猺夫望見之歡喜争前掖而歸巢自是諸猺婦
来者至數百人夫人傾筐篋針頭線尾皆盡猶不䏻
給而猺婦相戒以勿令人知者猺婦又洩之以所獨
得珍果美物誇諸猺婦以為夫人愛已諸&KR0889婦皆怏
怏心羡嗾其夫使報賊冀已入府得珍果美物而公
間使人往諸巢中隂以夫人之命賜物諸&KR0889婦自是
賊中消息或諸&KR0889不肯言則&KR0889婦嗾之使言或諸猺
竟不肯言者則諸&KR0889婦自以使人至巢賜物時附耳
語云云若勿向我老公語也公用兵風雨来去旣得
[012-50b]
賊時率輕騎剿其尤劇者一二人兵至巢以管爲䋲
繞記劇賊家示諸軍所捕䋲之内老弱婦女牛畜無
一免者䋲之外老弱婦女牛畜無一及者遂出巢數
里遇平地度賊援所不至則停軍審究其爲劇賊家
婦女牛畜者収之其雖獲于劇賊家而係鄰家與鄰
巢者還之諸&KR0889得完室家與見還者皆喜以爲往時
官軍入巢見人輒殺或賊遁則搜斬不爲賊者以充
級故賊詈我軰我雖爲賊時得脫或保孥貲汝軰雖
不爲賊時見殺或孥貲爲虜自今我軰乃有顔面詈
賊矣公入巢有助賊戰者旣還軍遣熟猺檄之曰若
[012-51a]
奈何助賊戰吾剿若無赦項之擣其巢盡殲之自是
凢所鵰剿歷數百巢竟無一人敢助賊戰者鵰剿所
過他巢或刀弩而門瞷旣還軍則檄曰若奈何刀弩
而門瞷今罰若五牛不者且剿自是所歷百數巢竟
無一人敢刀弩而門瞷者所獲劇賊多不殺剜兩目
刵兩耳賞銀數兩而還之巢自是他賊有所虜掠多
不遣兵而用剜目者騎而一人牽以詣賊使徵所虜
掠賊見之驚曰某巢某也震懾不敢隱盡還所虜掠
而剜目者索不巳賊至出自所有與之公以給被虜
者而以其余給剜目者剜目者毎一入巢則利益多
[012-51b]
而為賊者所獲毎不𥙷所償則益無利在栁州所剜
目七人其六人皆為官用其還巢而復爲賊者覃萬
星一人而巳公竟以計擒殺之公始議發兵故制欲
發兵必請督府督府檄下乃發公以為吾治文書吾
椽史知之文書上府府檄下我府掾史知之多人知
則洩又桞去督府千里待報踰時坐失機會而書檄
往來水陸諸巢絡繹䏻保不為賊得於是凢率兵入
巢未嘗先請既勝則上首虜督府而以邂逅追賊至
巢為觧扵是督府不䏻以文法詰而兵謀得無洩公
嘗欲剿一巢而恐其洩也乃佯病所部入問病公曰
[012-52a]
吾病思鳥獸肉若軰䏻從我獵乎因起出獵去賊二
里而止營軍中始知其非獵也公耳目多賊不䏻藪
率走之他巢他巢人又嚇之曰公且剿汝則又走之
他巢他巢嚇之則又走跰血瘇以死或餒稿崖谷公
又毎以甚雨凄凍風冥之夜察賊所止宿處四散遣
人齎火銃以筒貯火衣毯衣毳㡌與草同色潜至賊
所夜聲銃者三賊盡驚老沈至矣挈妻子裸而蒲伏
上山頂兒啼女咷往往寒凍死或觸崖石死不者且
為虎咬諸妻子更相嗟怨汝為賊之利至此黎明下
山詗之則寂無人隂使其黨至城詗之時公所遣衣
[012-52b]
毯者四散諸巢同夜舉銃明日諸巢所使爲詗者亦
同會于城㫄西巢人謂東巢人曰老沈昨夜来吾巢
東巢人謂西巢人曰老沈昨夜来吾巢則固已更相
怪駭巳而詗之城中人則老沈固安坐城中不出也
益怪駭曰昨聲銃者誰耶鬼耶諸&KR0889又自相嚇曰虎
咬人者老沈所使也自此賊益膽落或易面爲好&KR0889
獞而桞城四㫄一童子牽牛行深山數百里無敢訶
者其軍民往往寄牛於猺家以耕或索鷄酒於&KR0889
不敢不與公在栁先後十三年名賊宿猾幾盡而韋
扶諫者馬平四都徭賊弩中知府膊者也兇猾甚先
[012-53a]
是嘗七捕之不䏻得至公亦七捕之不䏻得會有報
扶諫逃隣巢三層巢者公潜率兵剿之至巢則扶諫
又已與三層賊往刦他所而三層賊妻子獨在公盡
俘以歸計七十餘人平時公所俘賊妻子盡以與狼
兵為賞至是獨不與而閉之空室中善飲食之公又
隂使狼兵數百人怒而挺刀狰獰入室恐諸婦女作
欲搶狀公佯執鞭痛鞭狼兵使退如是者三欲以深
徳諸婦女而潜使諸&KR0889聞之以繫其心公又使熟&KR0889
謂諸&KR0889之亡妻者曰吾不害汝但得韋扶諫則還汝
妻子矣諸&KR0889四五人来投公公令入空室視其妻夫
[012-53b]
妻相持哭其小子牽其父哭妻曰非沈公吾為狼兵
殺且搶久矣已而怨相詈曰咄扶諫非汝爹非汝娘
何不縛以贖我諸猺心割而别復見公公曰欲得扶
諫耳諸&KR0889曰扶諫巳逃他巢圖之實難雖然願公切
勿以吾妻子與狼兵也吾且為公緩圖之公曰諾因
殺牛犒諸猺而去之諸猺踪跡扶諫所在遂往以言
惱扶諫曰還我妻子扶諫不應諸&KR0889因曰我軰失妻
子計窮惟有更隨汝作賊耳扶諫喜諸&KR0889乃詭相與
計曰今官府虜吾妻子而穿山驛與守堡百户與廵
司俱在山中今往刼之三印可必得也官府懼失三
[012-54a]
印得重罪以易吾妻子可必得也扶諫曰善扶諫既
離巢則黨益孤諸&KR0889因醉扶諫與其黨而縛之置巖
洞中而使熟&KR0889報公曰得扶諫矣恐見賣可遣吾妻
子於三十里外相易公以為吾不遣諸&KR0889且謂吾怯
於是鎖諸&KR0889妻刄挾之以行至三十里使熟&KR0889諭諸
&KR0889曰諸&KR0889且刼妻子者先殺妻子然後戰諸&KR0889請於
公曰吾献扶諫懼讐公可遣三十人至巖洞自取之
公慮諸&KR0889有變乃選健卒十五人賞而遣之曰得扶
諫吾且賞汝若諸&KR0889殺汝者吾且重賞汝家又以十
五人付之熟&KR0889而質熟&KR0889妻子曰十五人者損一人
[012-54b]
汝妻子虀粉矣至巖洞中果得扶諫而出諸&KR0889閉之
五里外懼扶諫徃而妻子不至復要公曰必相易扵
此公又曰吾不徃諸&KR0889且謂吾怯於是先遣諸&KR0889
妻女四五人徃言刄挾諸婦女状諸&KR0889吐舌懼殺妻
子帖息不敢動遂易扶諫以歸剜扶諫目截耳剔心
手足斬之而四懸諸城門諸&KR0889出入城者見之無不
股慄諸&KR0889既熟公威信公嘗調一巢徃征他巢雖懼
讐然不敢不徃牛畜盡俘以歸獨首虜生口視狼兵
為少耳公亦盡以所俘牛畜賞諸&KR0889其後復調而與
之期會天大雨諸&KR0889懼失期乗雨泅溪水沒者六人
[012-55a]
公勞苦之命没者人三牛付其家其餘皆遣還之自
廣西為将如韓觀山雲惟䏻使&KR0889人不作賊至公䏻
使&KR0889&KR0889則廣西所未有也十六年而有思恩岑金
之變初思恩府土官岑濬叛𬒳誅而立流官以其酋
二人徐五韋貴為土廵檢分掌其兵各萬餘人而聴
扵流官然夷民獷悍不樂漢法数十年間几数叛則
数舉兵誅之而亦不䏻定也當破岑濬時調兵鎮安
鎮安掠思恩生口以歸巳而其中一人長大而姣因
託言岑濬子而名之曰金夷民益思亂鎮安乃潜召
其酋長出金而與之盟曰汝小主也諸酋感泣擁金
[012-55b]
以歸鎮安因要之曰金立與我某地幾百里遂盟金
而遣之諸酋聚兵五千人以奉金将攻城郭復故地
諸夷多欲爲響應者勢洶洶而先時濬既誅其酋楊
留者無所歸乃率其黨千餘人詣賔州應募爲打手
賔州兵素弱故倚打手至是留欲徃投金以逞時公
與兵備皆在賔州留入言扵公曰留小主人在請徃
公方慮岑金之危思恩未暇慮留之在肘腋也聞留
言獨心駭以爲金去賔州数百里而留應之表裡相
扇賔州危矣賔州危則咽㗋哽咽㗋哽則廣右盡騷
而何有扵思恩此事大不可急圖宜以計欵之乃婉
[012-56a]
色好語謂留曰汝苐往我曩征田州調兵鎮安時巳
聞有岑金在是岑濬苐九子也留聞是言固已刺心
公因叩留曰聞鎮安縶金甚堅何因出乎留詭曰百
計迯耳公低聲作自語状曰岑氏其復乎欲以深動
留而呼留至宻所曰為我一言語金若𣣔官必母殺
人刼城若𣣔殺人刼城任汝自為之金䏻聴我言可
以状訴我及諸上司留唯唯公遂與留銀十兩而以
花紵方摺之納留懷中為我寄金得官後為衣衣之
可常念我也公復紿留曰金欲官非賂我萬金不可
留曰金誠當盡力然金方倥偬安䏻辦此公笑曰吾
[012-56b]
豈遽責金耶耳𣣔得一帖為信耳自是益信公無他
膓矣留出公又呼還謂之曰我幾忘之韋貴徐五素
仇汝亦仇金可善僃之無墮彼計也留詣金耳如公
言金大喜真謂倚公可得官矣因率其兵五千人詣
賔見公至城門門者懼而報公請無内金公怒罵曰
金非賊奈何不内覘者以告金金心益安率其衆散
入城而與留及其親信二十人皆衷甲見公公曰金
来乎留曰来矣金叩頭潜以萬金帖子奉公公復笑
曰若窮鬼安得此乎金曰頼公力得官不窮矣頼公
力誠不敢忘報公子孫公戲曰汝土官多不知恩汝
[012-57a]
得官且忘我矣況子孫乎金唯唯不敢公乃令其姪
出見金曰金汝兄弟也金得官他日每一出征乞金
四功與汝公復爲金計曰汝賂我兵僃公獨無賂乎
金對不敢公曰苐冩帖子吾爲汝致公以兩帖子示
兵僃笑而火之於是遣金詣兵僃始金叛而留且徃
兵僃甚懼公潜與兵僃計此事大禍叵測公夷情未
熟一語蹉跌敗矣不若一以聴我兵僃唯唯及見金
伹言吾視金有福相以微動之且曰此亊一聴沈公
明日公詣金營犒之五牛酒五十尊又明日兵僃犒
之如公公復召留與金謂曰倘兵馬殺金是吾殺金
[012-57b]
倘暗箭刺客殺金是貴五殺金非關我事今一以付
留可無賺金也留乃日夜甲而擁金為僃公復遣其
姪至金營與金同飲食臥起金自是心死於公矣公
欲縳金而憚其衆時廵按在南寧將誘金至南寧乃
縳之乃請兵僃先往宻語廵按以故公謂金曰吾挈
汝訴廵公吾代汝詞公為金作訢稿塗抺四五次以
示忠於金復謂金曰吾與汝往南寧倘貴五伏人於
路暗箭射汝不若易汝土官裝衣青衣雜椽史中而
先我馬令五千人後行金如公言路中飲食公與金
同席語金曰貴五以重賂賂吾庖使毒汝則奈何自
[012-58a]
今以後吾所食汝亦食吾所勿食汶亦勿食可也金
如公言而益以公為愛已行七十里至思龍驛公晨
起耳語金曰今徃南寧南寧人皆言汝叛聲甚惡以
五千人徃則人益疑汝不若散遣三千人而選心腹
從卒二千人以徃是汝不撤衛而坐息人言也金以
為然選二千人徃復行一日去南寧百里公謂金曰
汝至南寧乆候而諸從人衣粮懼不給不若以千人
營於此而以千人從為便金亦以為然從金至南寧
者纔千人金入見廵按廵按好語慰之曰吾為汝奏
明日廵按遣人至金營犒其衆而留金以待奏居五
[012-58b]
六日公度金衆衣粮且盡復謂金曰思恩去南寜近
耳何不遣其半取衣糧而坐待粮盡衆且散矣金𣸪
遣其半衆行金所遣千人營百里外者乆之亦以衣
粮乏稍稍散去而獨五百人尚散處城中公欲縳金
而又以為五百人者迫死而狠聞則殺傷幾何更欲
為計而金所遣取衣糧者適至則従金者又千人矣
公知金未可動間請於廵按公且徃南寧而以金従
可於路圖金也至思籠驛忽報韋徐将萬人在陽以
迎廵按而隂襲金金驚而跳公與兵僃廵按聞之曰
禍矣公謂廵按且陽為不知而聴希儀徐圖之公出
[012-59a]
呼韋徐罵曰汝安得擅兵至此金得官與不得官唯
朝廷所命汝安得私讐之是時金尚駐近地覘伺而
韋徐部中亦有為金耳目者金聞公言復還公行三
十里金道伏候公公曰岑金耶汝尚不知死貴五兵
至矣可疾入賔州匿吾叅将府則貴五無如汝何矣
金馳馬入賔州公復於廵按曰金入賔州矣廵按兵
僃至是始有面色自金往南寧返賔州飲食起居無
不隨公居數日韋徐復私公曰請甘心於金公又怒
罵韋徐亦莫測公計所出也公宻請於廵按散遣貴
五衆而後圖金然是時金衆尚千餘人與楊留所統
[012-59b]
殺手千人皆在賔州内外公與兵備計公可遣楊留
殺手百人護廵按往桞州公閒謂金曰楊留殺手百
人護廵按往桞州矣汝盍将百人護送四五十里以
自結乎至五十里金欲返公又拉之行百餘里金又
欲返公曰汝獨返勢弱倘貴五伏人待汝柰何今去
桞且近汝何不與留偕至桞而偕還金遂以百人至
桞其酋長十餘人皆金死黨驍健會金於路躍馬而
墜公以機責其酋五六人曰何不護金而令至此痛
抶之五六人皆病創卧然尚以公愛金故彼抶不敢
恚公金至桞入叅将府公命夫人見金曰金我兒子
[012-60a]
也金得官聴調徃来貴縣吾縦不在汝必見之金益
喜置酒勞金與其酋是時諸太酋其五六人既病扶
卧獨四五人従金而留所部打手百人與金兵百人
皆營於城外桞城故有狼兵二百人足以虞變公将
縳金先以狼兵三千人護廵按三百人護兵僃而以
三百人入叅将府待事謀既定因酒中戯謂金曰痴
兒子汝徃時懼誅又懼貴五逼意常不樂今無事矣
何不痛飲金與諸酋皆盡飲至醉其夜遣狼兵縳之
黎明遣人召留於城外狼兵夾墀左右立留與其黨
三十人見公公大言曰非楊留忠不䏻成我事以銀
[012-60b]
十兩勞留取紅紵挂留留愕然公曰汝爲之而汝不
知乎金國賊也非汝與吾同心誘金至此吾安得縛
之留大駭泣下曰留小主人也公曰汝爲之而𣣔誑
衆乎公意又欲以疑留於其黨也留懼不䏻言其黨
三十人皆股慄公復曰吾且爲留奏功矣因見留於
廵按廵按勞賞之如公見兵備兵備勞賞之如公勞
城外二百人牛酒而令留率之還賔州遂令留齎牌
散遣金衆之在賔州者曰所誅止金一人留既惶恐
見紿又虞同行者猜巳賣金相讐見殺于路中日夜
跼蹐爲備奔㱕頃之遂發病死金兵聞金縳皆散去
[012-61a]
公乃以金與其酋之病抶者醉而縳者觧廵按府而
撲殺之思恩復安當是時使公不先𣢾留則金必不
至而且攻城殺人使公在南寧賔州縳金則困獸之
聞何所不噬使公聴韋徐甘心於金則兩客相閧而
主受其釁惟公緩之又緩以漸脫金于五千人之手
若剝笋然待其為一夫而後縳之人以是益多公之
筭而韋徐諸土酋亦益謂公不可測也公見督府於
梧時鹽船八十餘阻峽賊不䏻前左江孫叅将千人
送之不䏻督府以&KR1179公先時公泝峽峽中大酋侯公
丁嘗謁公公寄六羊令公丁牧飬至是遣人取羊於
[012-61b]
公丁公丁奉羊至潯公命諸塩船牛酒犒公丁與其
従人謂公丁護船上峽公丁身居公舟尾&KR1179其黨乗
小舟護船嘱曰吾以身質於沈公護不謹吾碎矣公
&KR1179班首一人與公丁従人護船至武宣未返時孫
叅将與左江兵備聞公丁在公舟欲乗間捕之而宻
言扵公公曰此㫁不可人信我而我詐之不祥招而
縛之不武且獲一人以疑諸夷将焉用之此㫁不可
公居常有所徴召雖其深谿絕峝未嘗不来其来雖
桀猾宿惡未嘗輒殺其可諭者諭之其不悛者必遣
還巢而後捕之故公以此語兩人兩人猶豫未決公
[012-62a]
&KR3481公丁告之故曰可亟㱕矣公丁大感泣去而公
所遣班首護塩船上峽者亦至不失升斗公以報督
府督府笑曰孫叅将千人乃不知沈叅将一班首十
八年七山之役奪兩叅将於虎口功尤奇公胆勇机
警善撫士其私財與所得俸禄賞賜半以給諸人爲
耳目者其出兵多齎私財以行有先登與斬首者就
陳給賞不失頃刻故人争盡死力公嘗笑曰人以貲
財積賄賂而博官吾以貲財積首級而博官豈爲非
計㢤其征陳村時染危疾所部皆自戕于神前以禱
公刀穿手矛剚股鈎刺脊繋鐵鎻我之痛毒諸躰皆
[012-62b]
徧最後至者一人無所施乃箭貫喉爲禱其得士心
如此葢余宦㳺而得當世名将數人北則馬永梁震
西則何卿南則公震與卿余未之識而識公與永永
魁瓌長貌而氣特沉毅見人頫首下視寡言笑公短
而精悍目炯炯燭人議論磊落激發皆所謂偉男子
也公與余稍談及廣西事余是以得撰次之公戰功
尚多余不盡聞也公謂余言當世固多良将患在牽
掣齪齪不䏻展噫嘻若公者猶為未盡其用㢤
荊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