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57 王文成全書-明-王守仁 (master)


[003-1a]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
  語錄三/傳習錄下
正徳乙亥九川初見先生扵龍江先生與甘泉先
生論格物之說甘泉持舊說先生曰是求之扵
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爲外是自小其心也
 九川甚喜舊說之是先生又論盡心一章九川
 一聞却遂無疑後家居復以格物遺質先生荅
 云但䏻實地用功久當自釋山間乃自錄大學
 舊本讀之覺朱子格物之說非是然亦疑先生
[003-1b]
 以意之所在爲物物字未明己卯歸自京師再
 見先生扵洪都先生兵務倥偬乘隙講授首問
 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近年體驗得明明徳功
 夫只是誠意自明明徳扵天下歩歩推入根源
 到誠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
 後又體驗覺得意之誠僞必先知覺乃可以顔
 子有不善未嘗知之知之未嘗復行爲證豁然
 若無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靈
 何有不知意之善惡只是物欲蔽了湏格去物
[003-2a]
 欲始能如顔子未嘗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顚倒
 與誠意不成片叚後問希顔希顔曰先生謂格
 物致知是誠意功夫極好九川曰如何是誠意
 功夫希顔令再思體㸔九川終不悟請問先生
 曰惜㢤此可一言而悟惟濬所舉顔子事便是
 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
 外如何與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
 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
 無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無心則無身無身
[003-2b]
 則無心但指其充塞處言之謂之身指其主宰
 處言之謂之心指心之發動處謂之意指意之
 靈明處謂之知指意之渉着處謂之物只是一
 件意未有懸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誠意則隨意
 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歸扵天理則良
 知之在此事者無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誠意的
 功夫九川乃釋然破數年之疑又問甘泉近亦
 信用大學古本謂格物猶言造道又謂窮理如
 窮其巢穴之窮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隨
[003-3a]
處體認天理似與先生之說漸同先生曰甘泉
用功所以轉得来當時與說親民字不湏改他
亦不信今論格物亦近但不湏換物字作理字
 只還他一物字便是後有人問九川曰今何不
 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誠無物程子曰物来順應
 又如物各付物胷中無物之類皆古人常用字
 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問近年因厭泛濫之學毎要静坐求屏息念
慮非惟不能愈覺擾擾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
[003-3b]
息只是要正曰當自有無念時否先生曰實無
 無念時曰如此却如何言静曰静未嘗不動動
未嘗不静戒謹恐懼即是念何分動静曰周子
 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静曰無欲故静
 是静亦定動亦定的定字主其本體也戒懼之
念是活潑地此是天機不息處所謂 維天之
命扵穆不巳一息便是死非本體之念即是私

又問用功収心時有聲色在前如常聞見恐不是
[003-4a]
專一曰如何欲不聞見除是槁木死灰耳聾目
盲則可只是雖聞見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
静坐其子隔壁讀書不知其勤惰程子稱其甚
敬何如曰伊川恐亦是譏他
又問静坐用功頗覺此心収歛遇事又斷了旋起
箇念頭去事上省察事過又㝷舊功還覺有内
 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說未透心何
嘗有内外即如惟濬今在此講論又豈有一心
在内照管這聽講說時專敬即是那静坐時心
[003-4b]
 功夫一貫何湏更起念頭人湏在事上磨鍊做
 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亂終無長進那
 静時功夫亦差似収歛而實放溺也後在洪都
 復與于中國裳論内外之說渠皆云物自有内
 外但要内外並着功夫不可有間耳以質先生
 曰功夫不離本體本體原無内外只爲後来做
 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體了如今正要講明
 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體功夫是日俱有省
又問陸子之學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後還是
[003-5a]
象山只還粗些九川曰㸔他論學篇篇說出骨
髓句句似鍼膏肓却不見他粗先生曰然他心
 上用過功夫與揣摹依倣求之文義自不同但
 細㸔有粗處用功乆當見之
庚辰往䖍州再見先生問近来功夫雖若稍知頭
 腦然難尋箇穩當快樂處先生曰爾却去心上
 尋箇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箇訣竅曰請
 問如何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爾那一點良
 知是爾自家底凖則爾意念着處他是便知是
[003-5b]
 非便知非更暪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
 實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裏何
 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眞訣致知的實功
 若不靠着這些眞機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體
 貼出来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
 細㸔無些小欠闕
在䖍與于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胷中各有箇聖
 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顧于中曰爾胷
 中原是聖人于中起不敢當先生曰此是爾自
[003-6a]
 家有的如何要推于中又曰不敢先生曰衆人
 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謙起来謙亦不得于
 中乃笑受又論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
 雖盗賊亦自知不當爲盗喚他做賊他還忸怩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内自不㑹失如
 雲自蔽日日何嘗失了先生曰于中如此聰明
 他人見不及此
先生曰這些子㸔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
 僞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
[003-6b]
 家說心印相似眞是箇試金石指南針
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
 這裏一覺都自消融眞箇是靈丹一粒點鐡成
 金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㫖發盡精藴㸔来這裏再去
 不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㸔如何
 又用功一年㸔如何功夫愈乆愈覺不同此難
 口說
先生問九川扵致知之說體驗如何九川曰自覺
[003-7a]
 不同往時操持常不得箇恰好處此乃是恰好
 處先生曰可知是體来與聽講不同我初與講
 時知爾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這箇要妙再體
 到深處日見不同是無窮盡的又曰此致知二
 字眞是箇千古聖傳之秘見到這裏百世以俟
 聖人而不惑
九川問曰伊川說到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處門人
 已說是泄天機先生致知之說莫亦泄天機太
 甚否先生曰聖人已指以示人只爲後人揜匿
[003-7b]
 我發明耳何故說泄此是人人自有的覺来甚
 不打緊一般然與不用實功人說亦甚輕忽可
 惜彼此無益與實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
 甚沛然得力
又曰知来本無知覺来本無覺然不知則遂淪埋
先生曰大凡朋友湏箴規指&KR0933處少誘掖獎勸意
 多方是後又戒九川云與朋友論學湏委曲謙
 下寛以居之
九川卧病䖍州先生云病物亦難格覺得如何對
[003-8a]
 曰功夫甚難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九川問自省念慮或渉邪妄或預料理天下事思
 到極處井井有味便繾綣難屏覺得早則易覺
遲則難用力克治愈覺扞格惟稍遷念他事則
隨兩忘如此廓淸亦似無害先生曰何湏如此
 只要在良知上着功夫九川曰正謂那一時不
 知先生曰我這裏自有功夫何緣得他来只爲
 爾功夫㫁了便蔽其知旣㫁了則繼續舊功便
 是何必如此九川曰直是難鏖雖知丢他不去
[003-8b]
 先生曰湏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義所
 生者勝得容易便是大賢
九川問此功夫却扵心上體驗明白只解書不通
 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書自然融㑹若心上
 不通只要書上文義通却自生意見
有一屬官因久聽講先生之學曰此學甚好只是
 簿書訟獄繁難不得爲學先生聞之曰我何嘗
 敎爾離了簿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旣有官司
 之事便從官司的事上爲學纔是眞格物如問
[003-9a]
 一詞訟不可因其應對無状起箇怒心不可因
 他言語圎轉生箇喜心不可惡其囑托加意治
 之不可因其請求屈意從之不可因自已事務
 煩冗隨意苟且㫁之不可因旁人譛毁羅織隨
 人意思處之這許多意思皆私只爾自知湏精
 細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
 這便是格物致知簿書訟獄之間無非實學若
 離了事物爲學却是著空
䖍州將歸有詩别先生云良知何事繫多聞妙合
[003-9b]
當時已種根好惡從之爲聖學將迎無處是乾
 元先生曰若未来講此學不知說好惡從之從
 箇甚麽敷英在座曰誠然嘗讀先生大學古本
 序不知所說何事及来聽講許時乃稍知大意
于中國裳軰同侍食先生曰凡飲食只是要養我
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積在肚裏便成痞了如
 何長得肌膚後世學者博聞多識留滯胷中皆
 傷食之病也
先生曰聖人亦是學知衆人亦是生知問曰何如
[003-10a]
 曰這良知人人皆有聖人只是保全無些障蔽
 兢兢業業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學只是
 生的分數多所以謂之生知安行衆人自孩提
 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體之知
 自難泯息雖問學克治也只慿他只是學的分
 數多所以謂之學知利行
黃以方問先生格致之說隨時格物以致其知則
 知是一節之知非全體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
 如天淵泉如淵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淵心之
[003-10b]
 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箇天只爲私欲障碍則
 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箇淵只
 爲私欲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
 知將此障碍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巳復便是
 天淵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見天是昭
 昭之天四外見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爲許多
 房子牆壁遮蔽便不見天之全體若撤去房子
 牆壁總是一箇天矣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
 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于此便見一節之
[003-11a]
 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總是一
 箇本體已下門人黄直録
先生曰聖賢非無功業節氣但其循着這天理則
 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
發憤忘食是聖人之志如此眞無有已時樂以忘
 憂是聖人之道如此眞無有戚時恐不必云得
 不得也
先生曰我軰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
 見在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
[003-11b]
 又有開悟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
 精一功夫與人論學亦湏隨人分限所及如樹
 有這些萌芽只把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長便
 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隨其
 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盡要傾上
 便浸壞他了
問知行合一先生曰此湏識我立言宗㫖今人學
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
 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箇知行合
[003-12a]
 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
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湏要徹根
 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胷中此是我立
 言宗㫖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知箇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
 箇天理聖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箇天理所在
 便去盡箇天理不是本體明後却扵天下事物
 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數
 草木鳥獸之類不勝其煩聖人湏是本體明了
[003-12b]
 亦何緣能盡知得但不必知的聖人自不消求
 知其所當知的聖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毎
 事問之類先儒謂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
 可通聖人扵禮樂名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
 箇天理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岀来不知能問
 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氷炭相
 反如何謂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體本
 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箇善却
[003-13a]
 又有一箇惡来相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直因
 聞先生之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
 可不謂之性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
 惡但扵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
 便是聖人直初時聞之覺甚易後體驗得来此
 箇功夫着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
 知不覺又夾雜去了才有夾雜便不是好善如
[003-13b]
 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的心善䏻實實的好是
 無念不善矣惡能實實的惡是無念及惡矣如
 何不是聖人故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巳
問修道說言率性之謂道屬聖人分上事修道之
 謂教屬賢人分上事先生曰衆人亦率性也但
 率性在聖人分上較多故率性之謂道屬聖人
 事聖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賢人分上多故修
 道之謂教屬賢人事又曰中庸一書大抵皆是
 說修道的事故後面凡說君子說顔淵說子路
[003-14a]
 皆是能修道的說小人說賢知愚不肖說庻民
 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誠
 至聖之類則又聖人之自能脩道者也
問儒者到三更時分掃蕩胷中思慮空空静静與
 釋氏之静只一般兩下皆不用此時何所分别
 先生曰動静只是一箇那三更時分空空静静
 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應事接物的心如今
 應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時
 分空空静静的心故動静只是一箇分别不得
[003-14b]
 知得動静合一釋氏毫釐差處亦自莫揜矣
門人在座有動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
 過終是有弊曰矜持太過何如有弊曰人只有
 許多精神若專在容貌上用功則扵中心照管
 不及者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講此學
 却外面全不檢束又分心與事爲二矣
門人作文送友行問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費思作
 了後又一二日常記在懷曰文字思索亦無害
 但作了常記在懷則爲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
[003-15a]
 此則未可也又作詩送人先生㸔詩畢謂曰凡
 作文字要隨我分限所及若說得太過了亦非
 修辭立誠矣
文公格物之說只是少頭腦如所謂察之扵念慮
 之微此一句不該與求之文字之中驗之扵事
 爲之著索之講論之際混作一例㸔是無輕重
 也
問有所忿&KR1264一條先生曰忿&KR1264㡬件人心怎能無
 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KR1264着了一分意思便
[003-15b]
 怒得過當非廓然太公之體了故有所忿&KR1264便
 不得其正也如今扵凡忿&KR1264等件只是箇物来
 順應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太公得其
 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相鬪其不是的我
 心亦怒然雖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動些子氣如
 今怒人亦得如此方纔是正
先生嘗言佛氏不着相其實着了相吾儒着相其
 實不着相請問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
 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却逃了夫婦都
[003-16a]
 是爲箇君臣父子夫婦着了相便湏逃避如吾
 儒有箇父子還他以仁有箇君臣還他以義有
 箇夫婦還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
 須存箇善念否先生曰旣去惡念便是善念便
 復心之本體矣譬如日光被雲来遮蔽雲去光
 已復矣若惡念旣去又要存箇善念即是日光
 之中添燃一燈已下門人黃修易錄
問近来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但腔子裏黒窣窣
[003-16b]
 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
 何腔子裏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纔貯在缸
 裏初然雖定也只是昏濁的湏俟澄定既乆自
 然渣滓盡去復得淸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
 良知存久黒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責效却
 是助長不成功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
 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精明世儒敎
 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却是無根本的學問方
[003-17a]
 其壮時雖暫䏻外面修飾不見有過老則精神
衰邁終湏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
 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問志扵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
 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
 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箇區宅據徳却是經畫
 巳成有可據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區宅内更
 不離去游藝却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
 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
[003-17b]
 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扵道也苟不志道而
 游藝却如無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
 去買畫掛做門面不知將掛在何處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
 種科目意思牽引而来不知何以免此先生曰
 只要良知眞切雖做舉業不爲心累總有累亦
 易覺克之而已且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
 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
 有誇多鬪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
[003-18a]
 終日與聖賢印對是箇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
 書亦只是調攝此心而巳何累之有曰雖䝉開
 示柰資資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智
 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爲聲利牽纒甘心爲此徒
 自苦耳欲屏棄之又制扵親不能舍去柰何先
 生曰此事歸辭扵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
 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爲只是一事讀書作文安
 䏻累人人自累扵得失耳因嘆曰此學不明不
 知此䖏擔閣了㡬多英雄漢
[003-18b]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
 曰固是性但告子認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
 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
 也這也是指氣說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
 說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
 却要有過差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来
 行將去便自是停當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這
 身行豈能外得氣别有箇去行去說故曰論性
 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性也性亦
[003-19a]
氣也但湏認得頭腦是當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絶少學者無超
 入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
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濟便要
矯強做出一箇沒破綻的模様這便是助長連
前些子功夫都壊了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
 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
 的様子出来諸君只要常常懷箇遁世無悶不
 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
[003-19b]
 非笑不管人毁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
 有退我只是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
 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又曰人若着
 實用功隨人毁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
 進徳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先生一日出遊禹穴顧田間禾曰能㡬何時又如
 此長了范兆期在傍曰此只是有根學問能自
 植根亦不患無長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
 天植靈根自生生不息但着了私累把此根戕
[003-20a]
賊蔽塞不得發生耳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湏反已若徒
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已非若能反已方
見自已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象
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
他的姦悪就見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
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你今後只
不要去論人之是非凡當責辯人時就把做一
件大已私克去方可
[003-20b]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縦有淺近粗踈或露才揚已
 皆是病發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不可便懷鄙
 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爲善之心矣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
 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扵卜筮者乎
 只爲後世將卜筮專主在占卦上㸔了所以㸔
 得卜筮似小藝不知今之師友問荅博學審問
 愼思明辯篤行之類皆是卜筮卜筮者不過求
 決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
[003-21a]
 信不及故以易問天謂人心尚有所渉惟天不
 容僞耳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
 否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湏是識得箇頭腦
 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箇頭腦方無執
 着且如受人餽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
 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
 着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着了今日不
 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
[003-21b]
 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已下門人黃省曽錄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義先生曰
 豈特三百篇六經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
 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
 外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問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着
 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
 故曰微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穏處故
 曰惟危
[003-22a]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
 不進况不與之語可乎先生曰不是聖人終不
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只是人
 的資質不同施敎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
 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湏謾謾琢磨他
 起来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
 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
 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暁得若徒要曉得便
[003-22b]
 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先生曰
 然湏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
 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湏臾間斷便與天地不
 相似此是學問極至處聖人也只如此
問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爲世上人都把生身命
 子㸔得来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定要宛轉委
 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
 不爲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
[003-23a]
 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
 扵此等處㸔得明白比干龍逢只爲他㸔得分
 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人
問叔孫武叔毁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扵毁謗
 先生曰毁謗自外来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只
 貴扵自修若自已實實落落是箇聖賢縦然人
 都毁他也說他不着却若浮雲揜日如何損得
 日的光明若自已是箇象恭色莊不堅不介的
 縦然沒一箇人說他他的惡慝終湏一日發露
[003-23b]
 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譽毁譽在
 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
劉君亮要在山中静坐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
 心去求之静是反養成一箇驕惰之氣了汝若
 不厭外物復扵静處涵養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們用扇省曾
 起對曰不敢先生曰聖人之學不是這等綑縳
 苦楚的不是粧做道學的模様汝中曰觀仲尼
 與曾點言志一章畧見先生曰然以此章觀之
[003-24a]
 聖人何等寛洪包含氣象且爲師者問志扵羣
弟子三子皆整頓以對至扵曾點飄飄然不㸔
 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態及至言
 志又不對師之問目都是狂言設在伊川或斥
 罵起来了聖人乃復稱許他何等氣象聖人教
 人不是箇束縛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從狂
 處成就他狷者便從狷處成就他人之才氣如
 何同得
先生語陸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經志亦好
[003-24b]
 博但聖人教人只怕人不簡易他說的皆是簡
 易之規以今人好博之心觀之却似聖人敎人
差了
先生曰孔子無不知而作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
 此是聖學眞血脉路
何廷仁黃正之李侯璧汝中徳洪侍坐先生顧而
 言曰汝軰學問不得長進只是未立志侯璧起
 而對曰珙亦願立志先生曰難說不立未是必
 爲聖人之志耳對曰願立必爲聖人之志先生
[003-25a]
 曰你眞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
 留得些子别念掛帶便非必爲聖人之志矣洪
 初聞時心若未服聽說到不覺悚汗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
 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眞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
 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
 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一友静坐有見馳問先生荅曰吾昔居滁時見諸
 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扵得姑敎之静坐
[003-25b]
  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静厭動
 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爲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
 邇来只説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静處體悟
 也好隨你去事上磨錬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
 動無静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箇話頭自滁
 州到今亦較過㡬畨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
 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
 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見了如何
[003-26a]
 則可先生曰此只認良知未眞尚有内外之間
 我這裏功夫不由人急心認得良知頭腦是當
 去朴實用功自㑹透徹到此便是内外兩忘又
 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箇眞機如何得他充實光
 輝若䏻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得来湏胷
 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髪沾帶始得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
 是道修道之謂教道即是教問如何道即是教
[003-26b]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
 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無有不是處
 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愼恐懼是說功夫否先
 生曰此處湏信得本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
 是戒愼恐懼的戒愼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
 加得些子見得眞時便謂戒愼恐懼是本體不
 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
[003-27a]
 夜的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
 以一呌便應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曰向
 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
 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衆竅俱翕此即良知收
 歛凝一時天地旣開庻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
 睹聞衆竅俱闢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
 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
 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魘寐曰睡時功
 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
[003-27b]
 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歛凝一的有夢
 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欲之
 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
 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仙家說到虚聖人豈能虚上加得一毫實
 佛氏說到無聖人豈䏻無上加得一毫有但僊
 家説虚從養生上来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
 海上来却扵本體上加却這些子意思在便不
[003-28a]
是他虚無的本色了便扵本體有障碍聖人只
 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
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無便是太虚之無形
 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
 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碍聖人只
 是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
 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扵良知之外能
 作得障碍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003-28b]
 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却事物只順其天則
 自然就是功夫釋氏却要盡絶事物把心㸔做
 幻相漸入虚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渉所
 以不可治天下
或問異端先生曰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徳與
 愚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
先生曰孟子不動心與告子不動心所異只在毫
 釐間告子只在不動心上着功孟子便直從此
 心原不動處分暁心之本體原是不動的只爲
[003-29a]
 所行有不合義便動了孟子不論心之動與不
動只是集義所行無不是義此心自然無可動
處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動便是把捉此心將他
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撓了此非徒無益而又害
 之孟子集義工夫自是養得充滿並無餒歉自
 是縦橫自在活潑潑地此便是浩然之氣
又曰孟子病源從性無善無不善上見来性無善
無不善雖如此說亦無大差但告子執定㸔了
 便有箇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惡又在
[003-29b]
 物感上㸔便有箇物在外却做兩邊㸔了便㑹
 差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時只此一
 句便盡了更無有内外之間告子見一箇性在
 内見一箇物在外便見他扵性有未透徹處
朱本思問人有虚靈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類
 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
 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爲草
 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爲然天地無人的良
 知亦不可爲天地矣盖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
[003-30a]
 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
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只一
 體故五榖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
 可以療疾只爲同此一氣故䏻相通耳
先生遊南鎭一友指岩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
 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扵我心亦
 何相關先生曰你未㸔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
 歸扵寂你来看此花時則此花顔色一時明白
 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003-30b]
問大人與物同體如何大學又說箇厚薄先生曰
 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體把手足捍
 頭目豈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獸與
 草木同是愛的把草木去養禽獸又忍得人與
 禽獸同是愛的宰禽獸以養親與供祭祀燕賔
 客心又忍得至親與路人同是愛的如簞食豆
羮得則生不得則死不能兩全寧救至親不救
 路人心又忍得這是道理合該如此及至吾身
 與至親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愛物
[003-31a]
 皆從此出此處可忍更無所不忍矣大學所謂
 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條理不可踰越此便謂
 之義順這箇條理便謂之禮知此條理便謂之
 智終始是這條理便謂之信
又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爲體耳無體以萬物之
 聲爲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爲體口無體以萬
 物之味爲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
 爲體
問夭壽不貳先生曰學問功夫扵一切聲利嗜好
[003-31b]
 俱䏻脫落殆盡尚有一種生死念頭毫髪掛帯
 便扵全體有未融釋處人扵生死念頭本從生
 身命根上帯来故不易去若扵此處見得破透
 得過此心全體方是流行無礙方是盡性至命
 之學
 一友問欲扵静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
 搜尋掃除廓淸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
 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眞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
 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着你如不用且
[003-32a]
 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是友愧謝少間曰此
 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爲此說以誤汝
 在坐者皆悚然
 一友問功夫不切先生曰學問功夫我已曾一句
 道盡如何今日轉說轉逺都不着根對曰致良
 知盖聞敎矣然亦須講明先生曰旣知致良知
 又何可講明良知本是明白實落用功便是不
 肯用功只在語言上轉說轉糊塗曰正求講明
 致之之功先生曰此亦須你自家求我亦無别
[003-32b]
 法可道昔有禪師人来問法只把麈尾提起一
 日其徒將麈尾藏過試他如何設法禪師尋麈
 尾不見又只空手提起我這箇良知就是設法
 的麈尾舍了這箇有何可提得少間又一友請
 問功夫切要先生旁顧曰我麈尾安在一時在
 坐者皆躍然
或問至誠前知先生曰誠是實理只是一箇良知
 實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動處就是㡬誠
 神㡬曰聖人聖人不貴前知禍福之来雖聖人
[003-33a]
有所不免聖人只是知㡬遇變而通耳良知無
 前後只知得見在的㡬便是一了百了若有箇
 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趨避利害的意邵子
 必扵前知終是利害心未盡處
先生曰無知無不知本體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嘗
有心照物而自無物不照無照無不照原是日
 的本體良知本無知今却要有知本無不知今
 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惟天下至聖爲能聰明睿知舊㸔何等玄
[003-33b]
 妙今㸔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聰目原是
 明心思原是睿知聖人只是一䏻之爾䏻處正
 是良知衆人不䏻只是箇不致知何等明白簡

問孔子所謂逺慮周公夜以繼日與將迎不同何
 如先生曰逺慮不是茫茫蕩蕩去思慮只是要
 存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無有終始天
 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
 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隨事應去良知便粗
[003-34a]
 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蕩蕩去思教做逺慮便
 不免有毁譽得䘮人欲攙入其中就是將迎了
 周公終夜以思只是戒愼不睹恐懼不聞的功
 夫見得時其氣象與將迎自别
問一日克已復禮天下歸仁朱子作效驗說如何
 先生曰聖賢只是爲已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
 仁者以萬物爲體不能一體只是已私未忘全
 得仁體則天下皆歸扵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
 闥意天下皆與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無怨在
[003-34b]
 家無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
 意然家邦無怨扵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問孟子巧力聖智之說朱子云三子力有餘而巧
 不足何如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
 非兩事巧亦只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三子譬如射一䏻歩箭一能馬箭一䏻逺箭他
 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歩不能
 馬馬不能逺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
 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
[003-35a]
 惠而極淸只到得伯夷而極任只到得伊尹而
 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
 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只是發明聖知之義
 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然了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
時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箇是非之心是非只是箇好惡只好惡
 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又曰是
 非兩字是箇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003-35b]
聖人之知如靑天之日賢人如浮雲天日愚人如
隂霾天日雖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則一雖
 昏黑夜裏亦影影見得黑白就是日之餘光未
 盡處困學功夫亦只從這點明處精察去耳
問知譬日欲譬雲雲雖䏻蔽日亦是天之一氣合
 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懼
 愛惡欲謂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
 認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
 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雖雲霧四塞太虚中色
[003-36a]
 象可辨亦是日光不滅處不可以雲能蔽日敎
 天不要生雲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
 之用不可分别善惡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
 俱謂之欲俱爲良知之蔽然纔有着時良知亦
自㑹覺覺即蔽去復其體矣此處能勘得破方
 是簡易透徹功夫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
 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淺深難易之殊耳
 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
[003-36b]
 只是依此良知實落盡孝而已學知利行者只
 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良知盡孝而巳至扵困
 知勉行者蔽錮已深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爲
 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湏加人一已百人十已
 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
 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
 夫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
 生成得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
[003-37a]
 在否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畨了方樂不哭便不
 樂矣雖哭此心安處即是樂也本體未嘗有動
問良知一而巳文王作彖周公繫爻孔子賛易何
 以各自㸔理不同先生曰聖人何能拘得死格
 大要出扵良知同便各爲說何害且如一園竹
 只要同此枝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
 要髙下大小一様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軰只要
 去培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軰若不
 肯用功連笋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003-37b]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
 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柴鳴治
 入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
 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間大慈的父
 鳴治愕然請問先生曰舜常自以爲大不孝所
 以能孝瞽瞍常自以爲大慈所以不䏻慈瞽瞍
 只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恱我不
 知自心已爲後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所以
 愈不䏻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
[003-38a]
 不愛只是我不䏻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處
 所以愈䏻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復得此
 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箇古今大孝
 的子瞽瞍亦做成箇慈父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
 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兩端與
 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
 非便是他本来天則雖聖人聰明如何可與增
减得一毫他只不䏻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
[003-38b]
 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言時留得些子
 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姦本註說象已進進扵義不
 至大爲姦惡舜徵庸後象猶日以殺舜為事何
 大姦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乂以乂薫烝不去
 正他姦惡凡文過揜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
&KR0933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
 已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
 過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已不去責人所以致得
[003-39a]
 克諧此是舜動心忍性増益不䏻處古人言語
 俱是自家經&KR0851過来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
 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
 相近未逹請問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
 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
 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徳者聞之便知
 他盡善盡羙與盡羙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
[003-39b]
 是做些詞調扵民俗風化絶無關渉何以化民
 善俗今要民俗反朴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
 詞調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
 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扵風化
 有益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曰洪要求元聲不
 可得恐扵古樂亦難復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
 處求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
 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却如水底撈
 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
[003-40a]
 先生曰古人爲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
 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恱懌
 興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云詩言志志便是
 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
 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
 於外曰古人制候氣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
 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
 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
 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
[003-40b]
 也今要候灰管先湏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
 不准又何處取得准来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
 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㑹也只
 從那心上来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只是根
 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䏻如此非是從枝
 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
 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却倒做了
[003-41a]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

今人於喫飯時雖無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寧
 只縁此心忙慣了所以収攝不住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盖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嘆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
 就不是善與人同崇一曰這病痛只是箇好髙
 不能忘已爾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却有過不及先生曰知
[003-41b]
 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所惡於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
 文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
 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說
 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
 於不善爾
或問未發巳發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發巳發分
 說了只得劈頭說箇無未發巳發使人自思得
[003-42a]
 之若說有箇巳發未發聽者依舊落在後儒見
解若眞見得無未發巳發說箇有未發已發原
 不妨原有箇未發巳發在問曰未發未嘗不和
 巳發未嘗不中譬如鐘聲未扣不可謂無旣扣
 不可謂有畢竟有箇扣與不扣何如先生曰未
 扣時原是驚天動地旣扣時也只是寂天寞地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爲定論先生曰性
 無定體論亦無定體有自本體上說者有自發
 用上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
[003-42b]
 總而言之只是這箇性但所見有淺深爾若執
 定一邊便不是了性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
 發用上也原是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的其流
 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
 眼有怒時的眼直視就是㸔的眼微視就是覷
 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箇眼若見得怒時眼就
 說未嘗有喜的眼見得㸔時眼就說未嘗有覷
 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說性直從源頭
 上說来亦是說箇大槩如此荀子性惡之說是
[003-43a]
 從流弊上說来也未可盡說他不是只是見得
 未精耳衆人則失了心之本體問孟子從源頭
 上說性要人用功在源頭上明徹荀子從流弊
 說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費力了先生曰
 然
先生曰用功到精處愈着不得言語說理愈難若
 着意在精微上全體功夫反蔽泥了
楊慈湖不爲無見又着在無聲無臭上見了
人一日間古今世界都經過一畨只是人不見耳
[003-43b]
 夜氣淸明時無視無聽無思無作淡然平懷就
 是羲皇世界平旦時神淸氣朗雍雍穆穆就是
 堯舜世界日中以前禮儀交㑹氣象秩然就是
 三代世界日中以後神氣漸昏徃来雜擾就是
 春秋戰國世界漸漸昏夜萬物寢息景象寂寥
 就是人消物盡世界學者信得良知過不爲氣
 所亂便常做箇羲皇已上人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嘆先生自
 征寧藩已来天下謗議益衆請各言其故有言
[003-44a]
 先生功業勢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衆有言先
 生之學日明故爲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有言
 先生自南都以後同志信從者日衆而四方排
 阻者日益力先生曰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
 一叚自知處諸君俱未道及耳諸友請問先生
 曰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鄉愿的意思在我
 今信得這良知眞是眞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
 覆藏我今纔做得箇狂者的胷次使天下之人
 都說我行不揜言也罷尚謙出曰信得此過方
[003-44b]
 是聖人的眞血脉
先生鍜錬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
 出遊歸先生問曰遊何見對曰見滿街人都是
 聖人先生曰你㸔滿街人是聖人滿街人到㸔
 你是聖人在又一日董蘿石出遊而歸見先生
 曰今日見一異事先生曰何異對曰見滿街人
 都是聖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爲異盖汝
 止圭角未融蘿石恍見有悟故問同荅異皆反
 其言而進之洪與黄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㑹
[003-45a]
試歸爲先生道途中講學有信有不信先生曰
 你們拏一箇聖人去與人講學人見聖人来都
 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得箇愚夫愚婦方可
與人講學洪又言今日要見人品髙下最易先
 生曰何以見之對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
 知仰者湏是無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
 平地有何可見先生一言翦裁剖破終年爲外
 好髙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懼
癸未春鄒謙之来越問學居數日先生送别于浮
[003-45b]
 峰是夕與希淵諸友移舟宿延夀寺秉燭夜坐
 先生慨悵不已曰江濤煙柳故人倐在百里外
 矣一友問曰先生何念謙之之深也先生曰曾
 子所謂以能問於不䏻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
 若虚犯而不較若謙之者良近之矣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征思田將命行時徳洪與
 汝中論學汝中舉先生敎言曰無善無惡是心
 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
 善去惡是格物徳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
[003-46a]
 未是䆒竟話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
 無善無惡的意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是無
 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
 善惡在徳洪曰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
 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
 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
 亦不消說矣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請正先生
 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来講破此意二君之見
 正好相資爲用不可各執一邊我這裏接人原
[003-46b]
 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源上悟入人心本
 體原是明瑩無滯的原是箇未發之中利根之
 人一悟本體即是功夫人已内外一齊俱透了
 其次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故且敎在意念
 上實落爲善去惡功夫熟後渣滓去得盡時本
 體亦明盡了汝中之見是我這裏接利根人的
 徳洪之見是我這裏爲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
 爲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扵道若各執一邊
 眼前便有失人便於道體各有未盡旣而曰已
[003-47a]
 後與朋友講學切不可失了我的宗㫖無善無
 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的
 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只依我這話頭隨人
 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利根之
 人世亦難遇本體功夫一悟盡透此顔子明道
 所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人有習心不敎他
 在良知上實用爲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箇
 本體一切事爲俱不着實不過養成一箇虚寂
 此箇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是日徳洪
[003-47b]
 汝中俱有省
先生初歸越時朋友踪跡尚寥落旣後四方来遊
 者日進癸未年已後環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
 妃光相諸刹毎當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
 卧處更相就席歌聲徹昏旦南鎭禹穴陽明洞
 諸山逺近寺刹徙足所到無非同志游寓所在
 先生毎臨講座前後左右環坐而聽者常不下
 數百人送往迎来月無虚日至有在侍更歲不
 能遍記其姓名者毎臨别先生常嘆曰君等雖
[003-48a]
 别不出在天地間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
 矣諸生毎聽講出門未嘗不跳躍稱快嘗聞之
 同門先軰曰南都以前朋友從遊者雖衆未有
 如在越之盛者此雖講學日乆孚信漸博要亦
 先生之學日進感召之機申變無方亦自有不
 同也
  此後黃以方錄
黃以方問博學扵文爲隨事學存此天理然則謂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其說似不相合先生曰詩
[003-48b]
 書六藝皆是天理之發見文字都包在其中攷
 之詩書六藝皆所以學存此天理也不特發見
 于事爲者方爲文耳餘力學文亦只博學於文
 中事或問學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爲而言其
 實思即學也學有所疑便須思之思而不學者
 盖有此等人只懸空去思要想出一箇道理却
 不在身心上實用其力以學存此天理思與學
 作兩事做故有㒺與殆之病其實思只是思其
 所學原非兩事也
[003-49a]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爲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
 何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
 縦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誠得自家意我解格
 作正字義物作事字義大學之所謂身即耳目
 口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禮勿視耳
 非禮勿聽口非禮勿言四肢非禮勿動要修這
 箇身身上如何用得功夫心者身之主宰目雖
 視而所以視者心也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
 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故欲修
[003-49b]
 身在扵體當自家心體常令廓然太公無有些
 子不正處主宰一正則發竅于目自無非禮之
 視發竅于耳自無非禮之聽發竅于口與四肢
 自無非禮之言動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
 善者心之本體也心之本體那有不善如今要
 正心本體上何處用得工必就心之發動處纔
 可着力也心之發動不能無不善故須就此處
 着力便是在誠意如一念發在好善上便實實
 落落去好善一念發在惡惡上便實實落落去
[003-50a]
 惡惡意之所發旣無不誠則其本體如何有不
 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誠意工夫到誠意始有着
 落處然誠意之本又在于致知也所謂人雖不
 知而已所獨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處然知得
 善却不依這箇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却不依
 這箇良知便不去做則這箇良知便遮蔽了是
 不䏻致知也吾心良知旣不能擴充到底則善
 雖知好不䏻着實好了惡雖知惡不䏻着實惡
 了如何得意誠故致知者意誠之本也然亦不
[003-50b]
 是懸空的致知致知在實事上格如意在于爲
 善便就這件事上去爲意在于去惡便就這件
 事上去不爲去惡固是格不正以歸於正爲善
 則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以歸於正也如此則
 吾心良知無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極而意之所
 發好善去惡無有不誠矣誠意工夫實下手處
 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
 爲堯舜正在此也
先生曰衆人只說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說
[003-51a]
 去用我着實曾用来初年與錢友同論做聖賢
 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這等大的力量因指
 亭前竹子令去格㸔錢子早夜去窮格竹子的
 道理竭其心思至於三日便致勞神成疾當初
 說他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
 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致疾遂相與嘆聖賢是
 做不得的無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
 年頗見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
 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決然以聖人爲人
[003-51b]
 人可到便自有擔當了這裏意思却要說與諸
 公知道
門人有言邵端峯論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灑掃
 應對之說先生曰灑掃應對就是一件物童子
 良知只到此便敎去灑掃應對就是致他這一
 點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長者此亦是他
 良知處故雖嬉戲中見了先生長者便去作揖
 恭敬是他䏻格物以致敬師長之良知了童子
 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這裏言格物自
[003-52a]
 童子以至聖人皆是此等工夫但聖人格物便
 更熟得些子不消費力如此格物雖賣柴人亦
 是做得雖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艱二句爲問先生曰
 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
 是知之匪艱行之惟艱
門人問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學之
 又說箇篤行之分明知行是兩件先生曰博學
 只是事事學存此天理篤行只是學之不已之
[003-52b]
 意又問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學存此天理則此心
 更無放失時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
 理更無私欲間斷此即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
 以行之又問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
 却是兩箇了先生曰說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
 常常行已爲私欲間斷便是仁不能守又問心
 即理之說程子云在物爲理如何謂心即理先
 生曰在物爲理在字上當添一心字此心在物
[003-53a]
 則爲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爲孝在事君則爲忠
 之類先生因謂之曰諸君要識得我立言宗㫖
 我如今說箇心即理是如何只爲世人分心與
 理爲二故便有許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
 室都是一箇私心便不當理人却說他做得當
 理只心有未純往往恱慕其所爲要来外面做
 得好㸔却與心全不相干分心與理爲二其流
 至于伯道之僞而不自知故我說箇心即理要
 使知心理是一箇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襲義
[003-53b]
 扵義便是王道之眞此我立言宗㫖又問聖賢
 言語許多如何却要打做一箇曰我不是要打
 做一箇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爲物不二
 則其生物不測天地聖人皆是一箇如何二得
心不是一塊血肉凢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
 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也
以方問曰先生之說格物凡中庸之愼獨及集義
 博約等說皆爲格物之事先生曰非也格物即
 愼獨即戒懼至扵集義博約工夫只一般不是
[003-54a]
 以那數件都做格物底事
以方問尊徳性一條先生曰道問學即所以尊徳
 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徳性誨人某敎人豈不
 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徳性道問學作
 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
 存此心不失其徳性而已豈有尊徳性只空空
 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
 徳性無關渉如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
 者更學何事問致廣大二句曰盡精微即所以
[003-54b]
 致廣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極髙明也盖心之本
 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爲私欲所
 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䏻細微曲折無所不盡
 則私意不足以蔽之自無許多障礙遮隔處如
 何廣大不致又問精微還是念慮之精微是事
 理之精微曰念慮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論性者紛紛異同皆是說性非見性
 也見性者無異同之可言矣
問聲色貨利恐良知亦不能無先生曰固然但初
[003-55a]
 學用功却須掃除蕩滌勿使留積則適然来遇
 始不爲累自然順而應之良知只在聲色貨利
 上用工䏻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髪無蔽則聲
 色貨利之交無非天則流行矣
先生曰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講一二
 十年俱是如此諸君聽吾言實去用功見吾講
 一畨自覺長進一畨否則只作一塲話說雖聽
 之亦何用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
[003-55b]
 而遂通的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衆曾見否衆曰見
 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衆還見否衆曰不見佛
 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
 見爾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覩有聞上
 馳騖不在不覩不聞上着實用功盖不覩不聞
 是良知本體戒愼恐懼是致良知的工夫學者
 時時刻刻常覩其所不覩常聞其所不聞工夫
 方有箇實落處乆乆成熟後則不須着力不待
[003-56a]
 防檢而眞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爲
 累㢤
問先儒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一活潑潑地
 先生曰亦是天地間活潑潑地無非此理便是
 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工
 夫此理非惟不可離實亦不得而離也無往而
 非道無往而非工夫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箇必爲聖人之心時時
 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䏻聽吾
[003-56b]
 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
 肉打也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囬家只尋得
 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㢤
問近来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
 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着實用工
 便多這些着想也不妨乆乆自㑹妥帖若纔下
 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爲恃
一友自嘆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
 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
[003-57a]
 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夫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
 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如何相近得惟性善
 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扵善
 則爲剛善習扵惡則爲剛惡柔的習扵善則爲
 柔善習扵惡則爲柔惡便日相逺了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體上着不得一念留滯就如
 眼着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㡬多滿眼便昏
 天黑地了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
[003-57b]
 頭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
 不得了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
 謂之同體若扵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逺矣
 而何謂之同體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㡬上㸔
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
 與我同體的請問先生曰你看這箇天地中間
 甚麽是天地的心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曰
 人又甚麽教做心對曰只是一箇靈明可知充
[003-58a]
 天塞地中間只有這箇靈明人只爲形體自間
 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
 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髙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
 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辯他吉凶災
 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却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
 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却天地鬼神萬物亦
 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
 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
 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㸔死的人他這些
[003-58b]
 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先生起行征思田徳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
 佛家實相幻相之說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
 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
 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功夫無心俱
 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功夫上說本體先生然其
 言洪扵是時尚未了逹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功
 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
 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003-59a]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于中軒若有憂
 色徳㓋趨進請問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
 眞員鑿方柄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
 塞終身䧟荆棘之塲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
 徳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
 物之心也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爲子而傲必不孝
 爲臣而傲必不忠爲父而傲必不慈爲友而傲
 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
[003-59b]
 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
精精明明無纎介染着只是一無我而巳胸中
 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只
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衆善之基傲者
衆惡之魁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
 如示諸掌乎且人扵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
中多了文理却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
 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却誰䏻見得問
[003-60a]
 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先生曰良知
 即是易其爲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虚上
 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爲典要惟變所適此知
 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問孔子曰囬也非助我者也是聖人果以相助望
 門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
 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
 問難的人胷中窒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
 加精神若顔子聞一知十胸中丁然如何得問
[003-60b]
 難故聖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鄒謙之嘗語徳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𥿄請先生
 冩拱把之桐&KR0922一章先生懸筆爲書到至扵身
 而不知所以飬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
 状元来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湏誦此以
 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嘉靖戊子冬徳洪與王汝中奔師䘮至廣信
  訃告同門約三年収録遺言繼後同門各以
  所記見遺洪擇其切扵問正者合所私録得
[003-61a]
  若千條居呉時將與文錄並刻矣適以憂去
  未遂當是時也四方講學日衆師門宗㫖旣
  明若無事扵贅刻者故不復營念去年同門
  曾子才漢得洪手抄復傍爲采輯名曰遺言
  以刻行扵荆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乃爲
  刪其重復削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名曰傳習
  續錄復刻扵寧國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来
  遊蘄沈君思畏曰師門之敎久行于四方而
  獨未及于蘄蘄之士得讀遺言若親炙
[003-61b]
  夫子之敎指見良知若重覩日月之光惟恐
  傳習之不博而未以重復之爲繁也請裒其
  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師門致知格物
  之㫖開示来學學者躬修黙悟不敢以知解
  承而惟以實體得故吾師終日言是而不憚
  其煩學者終日聽是而不厭其數盖指示專
  一則體悟日精㡬迎扵言前神發扵言外感
  遇之誠也今吾師之沒未及三紀而格言微
  㫖漸覺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多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