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02 文憲集-明-宋濂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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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文憲集巻三
             明 宋濓 撰
  記凡二十/八章
   閱江樓記
金陵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類皆偏據一方無
以應山川之王氣逮我皇帝定鼎於茲始足以當之由
是聲教所暨無間朔南存神穆清與道同體雖一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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㳺亦思為天下後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獅子山自盧龍
蜿蜒而來長江如虹貫蟠繞其下上以其地雄勝詔建
樓於巔與民同㳺觀之樂進錫嘉名為閱江云登覧之
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地設以俟
大一統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美法
駕幸臨升其崇椒凭欄遥矚必悠然而動遐思見江漢
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髙深闗阨之嚴固必曰此
朕沭風櫛雨戰勝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廣益思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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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之見波濤之浩蕩風㠶之下上蕃舶接跡而來庭蠻
琛聨肩而入貢必曰此朕徳綏威服覃及外内之所及
也四夷之逺益思所以柔之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
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女有捋桑行饁之勤必曰此朕
拯諸水火而登于袵席者也萬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
觸類而推不一而足臣知斯樓之建皇上所以發舒精
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閱夫長江而已
哉彼臨春結綺非弗華矣齊雲落星非不髙矣不過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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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絃之浮響藏燕趙之豔姬一旋踵間而感慨係之臣
不知其為何說也雖然長江發源岷山委蛇七千餘里
而始入海白湧碧翻六朝之時往往倚之為天塹今則
南北一家視為安流無所事乎戰争矣然則果誰之力
歟逢掖之士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帝徳如天蕩
蕩難名與神禹䟽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之心其
有不油然而興者耶臣不敏奉㫖撰記故上推宵旰圖
治之切者勒諸貞岷他若留連光景之辭皆畧而不陳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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䙝也
   遊鍾山記
鍾山一名金陵山漢末秣陵尉蔣子文逐賊死山下呉
大帝封曰蔣侯大帝祖諱鍾又更名蔣山實作揚都之
鎮諸葛亮所謂鍾山龍蟠即其地也歲辛丑二月癸卯
予始與劉伯温夏允中二君遊日在辰出東門過半山
報寜寺寺舒王故宅謝公墩隱起其後西對部婁小丘
部婁盖舒王病濕鑿渠通城河處南則陸修静茱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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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文惠太子博望苑白烟凉草離離𬎼𬎼使人躊躇不
忍去沿道多蒼松或如翠盖斜偃或蟠身矯首如王虺
摶人或捷如山猿伸臂掬澗泉飲相傳其地少林木晉
宋詔刺史郡守罷官者栽之遺種至今抵圜悟關關宋
勤法師築太平興國寺在焉梁以前山有佛廬七十今
皆廢唯寺為盛近燬子兵外三門僅存自門左北折入
廣慈丈室謁欽上人上人出三人自為賔主適松花正開
開黄粉毿毿觸人捉筆聨松華詩詩未就予獨出行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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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間㑹章君三益至遂執手止翠㣲亭登玩珠峰峰獨
龍阜也梁開善道塲寳誌大士塟其下永定公主造浮
圖五成覆之後人作殿四阿鑄銅貌大士實浮圖浮圗
或現五色寶光舊藏大士履神龍初鄭克俊取入長安
殿東木末軒舒王所名俯瞰山足如井底出度第一山
亭亭顔米䒥書亭左有名僧婁慧約塔塔上石其制若
圓楹中斵為方下刻二鬼擎之方上書曰梁古草堂法
師之墓有螎匾法定為梁人書復折而西入碑亭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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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輩中有張僧繇畫大士相李白賛顔真卿書世號三
絶又東折度小澗澗前下定林院基舒王嘗讀書於此
院廢更剙雪竹亭與李公麟冩舒王像洗硯池亦皆廢
又北折至八功徳水天監中胡僧曇隱來棲山龍為致
此泉今甓作方池池上有圓通閣閣後即屏風嶺碧石
青林幽邃如畫前乃明慶寺故址陳姚察受菩薩戒之
所又東行至道卿巖道卿葉清臣字也嘗來逰故名有
僧宴坐巖下問之張目視弗應時雉方桴粥聞人聲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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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起巖草中從此至静壇多咸矜先生遺跡復西折過
桃花塢詢道光泉舒王所植松已逰唯泉紺净沉沉如
故日將夕章君上馬去予還廣慈二君熟寐方覺呼燈
起坐共談古豪傑事厠以險語聽者為改視明日甲辰
予同二君逰崇禧院院文皇潜邸時建從西廡下入永
春園園雖小衆卉畧具揉栢為麋鹿形栢毛方怒長翠
濯濯可玩二君行倦觧衣覆鹿上挂冠䑕梓間據石坐
主僧全師具壺觴予不能酒謝二君出遊夏君愕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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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虎近有僧采荈虎逐入舎僧門焉虎爪其顴顴有瘢
可驗子勿畏往矣予意夏君紿我挾兩騶奴登惟秀亭
亭冝望逺惟秀永春皆文皇題榜塗以金又折而東路
益險予更芒屩倚騶奴肩踸踔行息促甚張吻作鋸木
聲倦極思休不問險濕牒牒據頓地視燥平處不數尺
兩足不隨久之又起行有二臺闊數十丈上可坐百人
即宋北郊壇祀四十四神處問蔣陵及歩夫人冡無知
者或云在孫陵岡至此屢欲返度其出已逺又力行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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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坡草叢布如氊不生雜樹可憩思欲借裀褥卧不去
坡古定林院基望山椒無五十步不趐千里逺竭力躍
數十步輒止氣定又復躍如是者六七徑至焉大江如
玉帶横圍三山磯白鷺洲皆可辨天闕芙蓉諸峰出没
雲際鷄籠山下接落星澗澗水滮滮流𤣥武湖已堙久
三神山皆隨風雨幻去西望久之擊石為浩歌歌已繼
以感慨又久之傍厓尋一人泉泉出小窽中可飲一人
繼以千百弗竭循泉西過黒龍潭潭大如盎有龍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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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側有龍鬼廟頗陋由潭上行叢竹翳路左右手開竹
身中行隨過隨合忽腥風逆鼻羣鳥哇哇亂啼憶夏君
有虎語心動急趨過似有逐後者又棘針鈎衣足數躓
咽脣焦甚幸至七佛庵庵蕭綂講經之地有泉白乳色
即踞泉㪺嚥衫袂落水中不暇救三嚥神明漸復庵後
有太子嵓又號昭明書臺方將入巖逰庵中僧出肅面
有新瘢詢之即向采荈者心益動遂舍巖間别徑以歸
所謂白蓮池定心石宋熙泉應潮井彈琴石落人池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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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洞天皆不復搜覧還抵永春園見肴核滿地一髫童
立花下問二客何在童云遲公不來出壺中酒飲且賦
詩大噱酒盡徑去矣予遂囬廣慈二君出迎夏君曰子
顔色有異得無有虎恐乎予笑而不答劉君曰是矣子
幸不塟虎腹當呼斗酒滌去子驚可也遂同飲飲半酣
劉君澄坐至二更或撼之作儛笑鈞之出異響畏脅之
皆不動予與夏君方困睫交不可擘乃就寢又明日乙
巳上人出猶未歸欲逰草堂寺雨絲絲下意不住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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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地里志江南名山唯衡廬茅蔣蔣山固無聳拔萬丈
之勢其與三山並稱者盖為望秩之所宗也晉謝尚宋
雷次宗劉勔齊周顒朱應呉包孔嗣之梁阮孝緒劉孝
標唐韋渠牟並隱於此今求其遺跡鳥没雲散多不知
其處唯見蕘兒牧豎跳嘯於凄風殘照間徒足増人悲
思况乎人事往來一日萬變達人大觀又何足深較予
幸與二君得放懐山水窟一刻之樂千金不人易也山
靈或有知當使予逰盡江南諸名山雖老死烟霞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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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不恨他尚何望哉他尚何望哉章君約重逰未遂因
厯記其事一寄二君一遺上人云
   宋九賢遺像記
濓溪周子顔玉潔額以下漸廣至顴而㣲収然頥下豊
腴脩目末㣲聳須疏朗㣲長頰上稍有髯三山㡌後有
帶紫衣褒䄂縁以皂白内服縁如之白裳無縁舄赤色
䄂而立清明髙逺不可測其端倪程子色㣲蒼甚瑩貌
長㣲有顴眉目清峻氣象粹夷髯四埀過領袍土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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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縁内服領以白皂緇帽簷髙白履和氣充浹望之崇
深伊川程子貌勁實顴㣲収色黄而澹目有稜角髯白
而稍短在頰者尢短而翩翩若飛動㡌袍與履咸如明
道儼而立剛方莊重凛然不可犯康節邵子色㣲紫廣
顙身頎然有顴特然其下癯骨爽而神清須長過領内
服皂領帽有翼圍之袍緇履如伊川聳肩低袖手立而
睨視坦而莊和而能恭横渠張子面圓目以下㣲滿而
後収色黄須少短㣲濃衣帽類康節履亦如之髙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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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氣質剛毅徳盛而貌嚴温國公司馬子色黄貌癯目
峻準直須疎而㣲長半白在耳下者亦半埀耳輪闊㣲
向靣幅巾深衣大帶加組方履黒質白絇繶純綨前㣲
下而張拱指露祛外有至誠一徳不以富貴動其心之
意晦庵朱子貌長而豐色紅潤髪白者半目小而秀末
脩類魚尾望之若英特而温煦之氣可掬須少而踈亦
强半白鼻與兩顴微齄齄微紅右列黒子七如北斗狀
五大二小六在眉目傍一在顴外一在唇下須側耳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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聳毫生竅前冠緇布冠巾以紗御上衣下裳皆白以皂
縁之裳則否束緇帶躡方履履如温公拱手立舒而能
恭南軒張子姿貌&KR0008偉眉目聳秀白而潤豐下少須神
采燁然椰冠紗巾道服青皂縁繫以縚履白坦蕩明白
使人望而敬之東萊吕子形貌豐偉顔色温粹眉厚而
秀髭淺而直衣道服皂縁冠幅巾躡皂履望之似嚴毅
就之如入春風中金華宋濓曰天生九賢盖將以明斯
道也今九原不可作矣濓寤寐思之而無以寄其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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輒因世傳家廟像影恭以諸家所載作九賢遺像記時
而觀之則夫道徳冲和之容儼然於心目之間至欲執
鞭從之有不可得於戯九賢亦夫人哉
   葉治中厯官記
予舊與鄭玉待制交聞談括蒼葉侯之政為詳及識屠
性山長其言比鄭乂加詳焉最後遇劉文慶架閣其言
比屠又益加詳焉三君子皆以文學行義鳴其言侯事
已嘖嘖歎咏不少置予固信之自後出厯侯之所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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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言其事至有泣下者予愈知侯之為人有不可企
及嗚呼循吏之績不白于世乆矣有若侯者其可不謂
之賢乎侯名琛字景淵别名伯顔姓葉氏處之麗水人
其先有諱宏者宋某年擢進士第官至敷文閣待制太
府少卿少卿從弟冠治易有聲嘗兩上南宫生一嗚國
子進士進士生正大登仕郎登仕生天與仕國朝為處
州路美化書院山長山長生應咸通史學善談古今治
亂尤工五字詩有栖間集藏於家候之父也以侯貴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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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贈奉議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驍騎
尉龍泉縣子云侯從㓜思有以自立嶷嶷異凡子天厯
元年始踰弱齡即北逰京師諸貴人竒其才辟宣使於
通政院院事至劇侯一無所懾出使郡國持以㓗清長
吏每畏憚之事必先集丁外艱而還重紀至元三年補
江浙行中書宣使冦起臨漳朝廷命辨章别不花公往
征侯在行中出竒計者為多至正元年辨章如京師欲
薦侯為京官侯以母春秋髙辭吏部以常調擢侯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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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歙縣丞階進義校尉丁内艱四年始之官㑹尹缺即
署尹事歙不建録事司城内外民皆縣主治之鎮戍將
恒持縣官短長順指而氣使之即不從其旤立至侯不
為屈輒搖手相戒曰此健丞不可觸也盜發洪氏冡廵
邏吏往驗柩傍得染人帳册一紙乃同縣張來所遺者
即捕來搒掠久且無證後一月績溪獲真盗來得釋廵
邏吏恐其訢□也復嗾盜入之侯匿來他所偽使人服
來衣巾出與盜對盜遙見之齊罵曰張來張來爾誤我
[003-12a]
矣侯乃出來問盜為誰盜對曰不識也來因免去嘉興
朱甲僑居縣境衣冠之家或有所燕享必令朱集之一
日以毆争至庭侯熟視曰爾等非盜乎命禠其衣視之
兩臂皆被墨刑者縣民與朱狎凢十七年莫有知其為
盜以侯為神郡歲貢金以兩計者二千四百七十有五
黠民攬其出内之柄髙其估以為利部使者至事輒敗
㑹内藏多金中書命以楮幣相準一年黠民遽賕吏俾
文上有司如所估之數他日幸藉以為辭侯恐或傳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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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剥民必甚亟言于上官月漸减之俾與時平歙産紙
歲輸五百萬吏胥要厚直于民而以亷惡者應官官不
受又重賦于民侯察其弊也痛革之憂稅例輸貨錢歙
粮不足以給兵食獨易之以粟號曰夏糧民深患苦之
侯請以錢米兼賦于軍夏稅得如例行中書聞侯之政
辟為掾從右丞呼圗克巴哈公討冦長汀侯賛其行綏徠
之令不五月長汀冦平時中書重守令之選内外官多
列上矦名九年春轉承事郎處州路青田縣尹自京師
[003-13a]
給驛之官盖異數也青田素號難治侯謂非脩明學官
之政不足以化民下車之初即建明倫堂及極髙明軒
禮碩士為六經講師增田三十畮有畸招弟子貟而廪
食之月旦望謁先聖先師侯服深衣大帶親與之周旋
升降退坐論堂申飭五倫之教懇懇如也吏以官書至
侯見印文亷隅太明顧吏曰爾何敢刻偽印邪吏色動
侯即訊之吏叩頭伏罪侯曰偽者非止爾汝能引一人
以自贖則無罪矣吏喜具簡牘以對侯逮至庭下詰之
[003-13b]
如詰吏自是輾轉而獲一日間得偽縣印一十有八稅
務印一十有二侯不欲食其言悉遣之唯扑其最後者
牛疫死者法當聞海谿之地不滿十餘里浹日内民以
牒上者二十有三侯疑之問牛死狀民以病腫對侯曰
其肉還可食邪抑棄之也民曰焉敢棄之每下其直以
歸解牛家耳侯曰解牛者何人民曰有二少年相隨行
今猶在縣門東即其人也侯亟命執之少年佩小韋囊
于腰侯取視大鐵鍼一皂角萆蔴子各四侯曰此非毒
[003-14a]
牛具邪解牛者畏侯不敢諱具言以藥淬鍼鍼牛牛輒
腫不能食死侯怒簿録其家以償死牛者時天下兵動
縣地隣東嘉數有大將統軍來過軍散入市廛剽鹵特
甚民畏怖如虎狼前之縣令長莫敢吐氣侯據胡牀坐
溪滸具牛酒勞之戒刺船者毋薄㟁即薄㟁者有罰縣
民持梃循岸立以數計者千溪多灘險惡不易渡侯隂
令勇卒以俟舟至輒止之侯親帥弓箭夫擊鉦鼓走溪
上境内肅然縣多争訟凢兩造在庭皆羣胥囊槖于家
[003-14b]
互蠱之以言遂紛紜不可釋因以射利侯杖之懼不敢
為奸復刻小緑牌大僅如指來投牒者即細書牌隂令
就逮其人往往感悟至中途多分解去吏若𨽻旁視無
所容其私㡬至訟息部使者余公闕嚴毅慎許可深嘉
侯之行事以上尊酒勞侯者再復命侯墾田龍泉召有
田之家履畮而實之驗民糧多寡以定科繇滿六斛者
役一月多則倍之若集糧事亦視其數為差事成移婺
之武義侯墾田定賦一如龍泉有持憲文書來撓政者
[003-15a]
侯挂之屋壁不啓封信行逺邇凢競土田及争地不塟
親者涉五十餘年弗决一旦悉得其平青田民久徯侯
不還相率謁浙東憲府請曰幸還我葉侯自侯之來吾
屬無所苦朝夕恒飽食以嬉侯之出二年矣日望其歸
有不得也輒相與齎咨霣涕幸還我葉侯請己復造侯
庭鴈行立再拜以申前辭言與涕俱侯亦為之泣下觀
者皆太息而去暨侯之還縣民具綵舟來迎溪中舟尾
相銜百餘里不絶十二年三月憲府以隣郡有警欲新
[003-15b]
金華城僉謂非侯不能總其役要復輟以命侯行中書
承制陞侯處州路總管府判官事聞階轉承務郎憲府
力留不遣十三年三月辨章三旦入公帥師平徽饒辟
侯為行軍都事使者凢八至然後令侯就道八月師次
婺源州州民素熟侯詣辨章乞侯攝州事從之徽國朱
文公廟宅燬于兵侯周視歎曰此化基也不可以干戈
未葺而弗亟圖遂規運而一新之絲毫不以煩民民大
恱歲侵道殣相望時楮幣澁不行侯權令富民賣米以
[003-16a]
収之復煑淖糜以食飢者日以十斛計侯躬自監分所
活者甚衆其所収禇幣侯為言於右丞赫赫公作茶課
輸之不欲爽信也十四年侯從辨章還杭時青田呉徳
&KR1444嘯衆倡亂焚掠府庫室人女婦日殺傷無筭處温婺
及建寧均被其毒官兵捕逐輒失利十五年六月憲府
辟侯攝同知處州總管府事往安定之或勸侯冦情難
測當嚴重兵以自衛侯麾去乘匹馬行從以數蒼頭徑
至縣縣民柔馴者聞侯至大喜咸從巖穴歸依侯以居
[003-16b]
諸冦亦出見自首服十月有妄男子謂呉徳祥曰葉使
君紿爾大兵旦夕且至善為爾計莫若刼使君以自安
呉徳祥信之欲為變項生留由之頗聞其事急趣侯避
之東甌侯曰縣民恃我無恐故來歸吾若去其如彼何
飢虎見肉其暴輒止爾冦得我亦然否則必屠戮無噍
類吾縱茍活義弗忍為也二人泣去未㡬賊黨張惟徳
呉伯賢等持旗幟刀槊直入縣庭侯盛服出坐聽事問
曰爾來欲何為張惟徳跽而請曰山中氓徳明公厚欲
[003-17a]
見且乆思屈玉趾一幸臨之無他虞也侯曰我行即行
爾汝慎毋毒我民也語未畢遂擁侯登舟至黄壇諸賊
先後出迎舎侯呉徳祥家供張饔餼甚盛時命伶人陳
雜戯以娯侯侯終不假以辭色毎為陳旤福逆順鑿鑿
不少厭羣冦頗感悟十六年四月復椎牛豕燕侯送還
州城先是黄壇冦列砦柵百餘氣勢聮絡首尾應援人
畏之不敢深入侯留黄壇久隂察冦所出没悉得其要
領喜曰天殆使吾平此冦也侯既歸寤寐亦不忘去時
[003-17b]
麗水之礲硿青田之廬茨皆大盜所巢有衆號數萬侯
謂不剪二冦他日或與黄壇連則勢益大不可制㑹行
樞宻院判官舒穆嚕宜孫遣恭謀官龍泉胡君深章君
溢統兵討礲硿侯急帥師與之㑹三面圍合矢石亂下
如雨冦出戰大敗擒渠魁十餘人衆欲進殱之侯及二
恭謀相謂曰作亂者此數賊耳餘皆良民家因脅逐而
至此彼何罪欲使之作虀粉邪乃下令退師二十里俾
盡挈妻孥以遁始焚其砦十七年行中書論功承制陞
[003-18a]
侯浙東道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事兼同知處州路總
管府事四月侯入沐鶴溪治兵八月遣禆將陳仲珎平
蘆茨蘆茨既平冦所俘傍縣子女七百餘侯具舟洎糧命老
卒悉䕶還其家十八年中書承舊階改處州路總管府
治中侯帥師討黄壇獲偽將軍李夾等十人三月進攻
楊山及黄坑等二十餘砦皆降復引兵圍長坂冦力拒
不服食盡乃就烹師遂次髙洋八月冦大懼盡輸玉帛
乞助於三恔羣冦率兵七千來援殊死戰侯親領銳卒
[003-18b]
至三岱嶺以據其衝調别將夏廷輝衡擊之冦敗北斬
首五百級擒三百餘人遂乘勝直搗周奥屯支拗賊黨
周寶宋茂等皆遁侯分兵為十道以扼其吭宋茂復同
呉徳祥别作新砦於洞尖山山下翼以七管竭力死守
九月侯命陳仲珎引驍勇卒三千自瑞安出其背擊殺
宋茂新砦平呉徳祥夜遁退保百丈林冦衆尚餘千皆
壯鋭善戰樹大旗出跳鬬鼔聲振天官兵皆甲坐不動
賊帥操鉅㦸突而前官兵大呼曰殺入冦披靡而退擒
[003-19a]
偽將軍七人至晚冦又遁去遂進焚百丈林火照耀如
晝急分兵作三隊追之至篠村呉徳祥父子自縊于林
中千夫長徐徳俊斬首以獻餘冦次第伏誅黄壇悉平
昔何易于令建昌善政之可書者不過腰笏代民為刺
史引舟耳其次不過剗茶以免𣙜筦之病耳又其次不
過有事小者勸大者杖而不以付吏耳他固瑣瑣不足
紀也職方郎中孫樵尚傳其事至今易于之名在天壌
間如祥麟如威鳯人欲見有不可得矧如侯者政行暴
[003-19b]
著加易于數等可使冺冺哉夫不知人之善不知知善
而不能揚不仁余雖不敏頗以文字為職業不敢喑無
一言謹以所聞於三君子者著書一通以俟他日傳循
吏者
   宣慰曽侯嘉政記
自中原俶擾蔓延大江之東兵連不解殆將十稔今年
春三月丙辰西睦州陷夏四月壬午江浙行中書左丞
楊公以浦陽與睦隣也命宣慰曽侯自杭師來鎮其地
[003-20a]
五月乙巳師還邦人徳其善馭士卒而弗擾也思之不
置縣達爾噶齊碩裕實布哈君暨婺州路同知趙君大
訥因民之思而相與樹碑于縣庭謂濓頗從事於文墨
走書來徴記曰浦陽婺之蕞爾邑環以大山長嶺舟車
所不通往歲大將趙野遜台首統軍道其間以輜重弗
解羽而飛也塗逢農賈及浮屠黄冠師不問能不能以
徽纒縶頸使肩之或血流不成出即殺以狥民深患苦
或傳有師至咸驚呼曰吾屬將焉免夫亟奔避山谷至
[003-20b]
閲旬不返曽侯察知民情之驚疑從間道疾驅至縣申
飭紀律區分隊伍各從方部以奠其居非有令號不敢
妄踰户限仍令勇卒守其四門敢出入者罪隨加焉夜
漏既下乃被鐡衣持弓矢從一二騎周廵近郊威加氣
讋莫敢少恣一日門者稍怠有竊出捕人魚者痛鞭其
長懲之自是無一人敢違命者縣父老相與言曰曾將
軍其來矣乎何為使我不知也將軍其愛我也夫又指
所統兵而相謂曰彼大纓短製而腰刀其溪峒之軍也
[003-21a]
夫吾儕小人無所識知頗聞此軍勇鷙㳺擊未昜服馴
又何其帖帖如是乎脫使他大將如曾將軍我民何至
暴露山谷乎咸嗟咨慕咏而去居無何左丞公自將臨
睦州檄曽侯還杭以守舊營晚始受命雞初號復就間
道馳去每出卒一隊輒用數騎士監之若魚貫若鴈行
無敢亂越三日縣父老又相與言曰曾將軍其去矣乎
何為來不吾知而去亦不吾知也揆於古之良將善馭
師者其亦無愧也乎人有功而人忘之不祥達爾噶齊
[003-21b]
君縣之賢大夫趙郡丞鄉之達尊曷有以處吾屬乎我
等聞其言弗忍違用以其事累吾子幸有以詳文之濓
發書為之歎曰有是哉何曽侯之賢於人也昜曰師出
以律否臧㓙若如所言其殆師出以律者歟師出以律
者吾見亦罕矣嗚呼有是哉何曽侯之賢於人也濓雖
不識曾侯竊聞所至以愛民為務今來浦陽㑹大府有
驗畝徴粮之科為之惻然亟白部使者罷之則其及物
之功又不特善馭士卒使弗擾而已也濓因弗敢辭為
[003-22a]
文其事于石然而石可泐也文可滅也曽侯之功簡在
縣民之心者千百載猶一日也曾侯尚勉之哉他時登
宥府居政路其位益顯其功當益溥又將有鴻生畯儒
執筆而特書之曾侯名華字華叟武岡人精悍而有智
謀通孫呉司馬法捐家貲招兵市馬為國宣力前後屢
建大勲今以明威將軍廣東道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
事兼江浙行省都鎮撫其禆將天臨李君敞精於騎射
賛佐之間多著勞烈亦法之所宜書者也至正十八年
[003-22b]
夏五月二十一日金華宋濓撰
   浦江縣新建尉司記
浦江尉司在縣西一百步歲乆就圮至正庚寅大梁劉
師稷以主簿攝尉事始作正㕔未成而劉去明年辛夘
新安洪在來為尉完之且新其門樓又明年壬辰建㕔
之前軒暨吏士之舎又明年癸巳造濯心亭屋以間計
者若干役功若干糜錢若干濓懼後來者不知其勞也
乃文其事于石俾相繼葺之
[003-23a]
   静學齋記
三代以下人物之傑然者諸葛孔明數人而已孔明事
功著後世或儕之於伊吕固為少褒或又以孔明與管
仲並稱則卑孔明矣以其事言之管仲輔桓公僅以齊
霸孔明奉昭烈於艱難之中尺地一民皆奪之於羣盗
之手徒以大義震撼天下裂天下而三分之使孔明後
死後主足輔復漢之舊疆致刑措之治於孔明何有哉
在管仲未必能爾也以其本心論之管仲所陳於桓公
[003-23b]
而見於行事者皆㣲權小智雖假尊周為名其意則富
強其國而已固君子所羞道也孔明當干戈鞍馬間所
與其主論者必以徳義為先其忠漢之心至於瞑目而
後已至今誦其言想其人真伊吕之亞乎史氏不知其
本心謂孔明慕管仲樂毅之為人嗟乎孔明豈二子比
哉孔明於聖賢之學盖有聞矣其所謂學須静也之言
信古今之名言也止水之明風撓之則山嶽莫辨渾天
之察人撓之則晝夜乖錯况方寸之心乎古聖賢之成
[003-24a]
勲業著道徳於不朽者未有不出於静者也盖静則敬
敬則誠誠則明明則可以周庶物而窮萬事矣茍雜然
汨其中偶然應乎事卒然措之於謀為其不至於謬亂
者鮮哉孔明之學惟本乎此故其所為當世無及焉至
今無有非焉者而又從效慕之區區霸術之徒固不能
然也然世之慕古人者吾惑焉古人所以為聖賢者其
道徳著乎其言其才智形乎功業而存乎册書非徒以
其名稱之美而已也茍欲效乎孔明於孔明之所學必
[003-24b]
無不學也於孔明之所能必無不能也而後可孔明之
所學而有未至也孔明之所能而有未能也而曰學孔
明何可哉於孔明且爾况乎學孔孟之學者而可徒誦
其言乎哉近代之所學者浮於言而劣於行孔孟之言
非特言而已也雖措之行事亦然也學者不之察率視
之為空言於是孔孟之道不如霸術之盛者乆矣欲如
孔明者安可得乎錢唐羅宗禮名其絃誦之室曰静學
庻㡬慕孔明者余欲勉其成也辯孔明之為學與學孔
[003-25a]
明之道以告之
   脩慎齋記
脩慎齋者中書掾葉杞孟堅之所自名也孟堅之言曰
杞居括州麗水之陽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足跡皆不出
里門一家之和其祥氣殆可掬而有也頃因鄉里推擇
習刑法之學於大府遂充貢來南京季弟孟年實與之
偕行朝夕奉承甚謹既而中書選為刑曹史閲一載陞
為令史父在家聞之有書來曰刑曹决天下之獄獄情
[003-25b]
萬變爾勿使有寃民朝夕洗心滌慮以承上官不可循
一髪私羞服之用當於我乎給之茍違我言必將辱於
吾矣自時厥後有從括來者輒致書一年之中不下五
十畨書中之言無異於前時所云父猶恐書不能盡達
也復使仲弟孟才來致備用諸物且申言之留連再月
依依不忍别既别歸吾父問其狀甚悉喜曰爾徃終勝
簡牘之往還然又不若吾親見爾兄為稍慰耳時赤日
如火即詣縣給過所直抵南京一相見頃悲喜交集晝
[003-26a]
夜訓飭之比前為尤詳且曰今朝廷清明亷吏無不登
乎樞要爾當氷雪其操他日衣繡還鄉以慰慈母倚門
之望豈不華哉亦留連再月而歸杞亦念父不置越數
月適年勞及考急謁告東歸諸弟聞之驩迎三十里外
杞升堂展拜問起居父子相抱持喜極不能成語曾未
幾何部檄下州中趣杞上道父不忍子行澘然出涕乃
陽謂杞曰幸因爾行得為錢唐一㳺庻攬湖山之勝杞
知其故力止之不從既至杞又止之還父復曰姑蘓抵
[003-26b]
此三百六十里耳其風物比錢唐尤勝吾何可還必至
彼乃與爾别既至杞又止之還父復曰姑蘇至南京不
逺矣我之情事尚未與爾畢之可遽先還耶杞遂不敢
言於是同至又再踰月而别嗚呼世之為父者孰不知
愛其子如吾父之深切十百之中不知寧㡬見耶杞夙
夜佩服戒言惟恐辱其先因取經中脩身慎行之語名
其寓居之齋曰脩慎願為杞記之予聞仁人孝子之思
其親何時而能已耶山不足為之髙海不足為之深此
[003-27a]
無他昊天罔極之㤙終不可得而喻也杞能不忘此時
之思朝夕以之一動也脩慎一静也脩慎則無負爾父
之望矣杞尚朂之哉
   冲黙齋記
保寧禪師以冲黙號其齋居來徴予記予按字書冲者
虚也黙者静也即佛氏空寂之義也惟其冲也故黙則
冲為體而黙為用惟其黙也故冲則黙為本而冲為末
二者之理恒若相因未有黙而不冲冲而不原於黙者
[003-27b]
也夫太虚寥廓從横自如陽運隂行真宰不動此兩間
之冲黙也自無生有從有入無外雖紛紜中實有定此
萬象之冲黙也靈光洞然出入無礙諸相皆忘大用常
寂此一心之冲黙也我念不生法從何起生㓕本空而
况於法此諸法之冲黙也冲黙之義大矣哉嗚呼有情
之類亦云夥矣奈何營營逐妄擾擾迷真竭晝夜而實
其所無反覆膠滯不求脫離是不知有冲者也風性所
激運轉不停歘焉凝氷倐焉焦火十二時中無一息少
[003-28a]
寧是不知有黙者也非大覺真人出而救之將何所底
止乎然而妙明真性不涉三際元自冲虚本由黙静無
所不容無所不具因無所不容故萬有厯然而未嘗有
窒於虚因無所不具故羣動森然而未嘗有離於静静
固非動動亦静也虚固非實實亦虛也冲乎黙乎其造
道之樞要乎彼李伯陽所謂致虚極守静篤者若近乎
冲黙而涉乎有為也韋應物所謂隠拙在冲黙者欲藉
是處世以保和為冲寡言為黙者也而非其至者也然
[003-28b]
則何以為至乎必也入不二之門而後真知黙也真知
黙者則無所事乎冲也禪師汲汲求法者也嘗掲冲黙
以自勵故為畧疏體用本末而言之然亦未嘗有所言
也禪師名覺慧字敏機呉興人出世嘉興之祥符近從
四輩之請分座設法於大天界寺尋主寶寧禪刹盖有
志之士也
   寅齋後記
洪武二年春濓以總脩元史被召來京然史事貴嚴詔
[003-29a]
命禮部統之設局分科限絶外内將以日視其成當是時
尚書槀城崔公恒往來乎局中濂因稔知公之為人公
盖名亮字宗明翼翼祗慎遇事若臨深淵方今皇上受
天明命撫有萬邦自崇大禮以脩天神地祗人鬼之祀
凡牲醴之豐祝號之雅器幣之節燔告之嚴皆命公典
之公精白一心上承休徳夙興夜寐敬畏弗懈君子以
謂國家自建禮官其涖事嚴恪未有踰於公者公猶以
為未足且以寅名齋請濓記之夫寅者敬之謂也敬固
[003-29b]
無所不在而騐之於祠饗為尤宜方其齋明盛服以交
神明靈飈囬薄如將見之於斯時也志定神一曾有邪
思之可干者乎茍以之奉親以之事君以之脩身以之
治人其心常弗變焉其有不獲其道者乎始之終之何
莫不由於敬也能由於敬則成已成物之功其又有不
致其極者乎昔者舜命伯夷典三禮其訓之有曰汝作
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說者謂即敬以直内之義也
今公所居尚書之官古之秩宗也所主天神地祗人鬼
[003-30a]
之祀古之三禮也其委任之重且專也盖如此然而皇
上神聖端居穆清畏天勤民無一息之或間固已度絶
於帝舜矣公之精白一心上承休徳其可不以伯夷自
朂者乎此公所以名齋以寅之意也雖然脩徳莫若敬
徳日以崇則位日以尊理之常也他日位於三孤寅亮
天地以弼於一人濓又烏能無望於公乎公如有取於
濓言非惟無愧於兹軒亦且有昭於名若字者矣華相
先生既為公發明敬怠之説殆無餘藴庸敢掇其緒餘
[003-30b]
以為後記云
   栖雲室記
中峯本禪師結廬姑蘇城西以為禪定之室翰林學士
趙文敏公書其扁曰栖雲迨今數十年中峯卒而廬亦
頺壊中峯之孫用庵照師作新室於故址復取故名掲
之而屬予以記余笑曰師其欺予乎哉今之廬非昔時
之所築也今之人又非中峯也而猶曰栖雲何哉室廬
之夀以百年計人之夀以數十歲計禦燥濕閲寒暑屹
[003-31a]
乎有不傾之勢毅然有不亡之意今欲求其見之且不
可得矣彼雲者起㓕萬狀不可斯須審視奚為而乆棲
此室哉文敏公取以為名固異矣師取而重掲之又異
也余復以言文之不亦甚異乎雖然自其易化者觀之
則天地曽無殊於水中之漚自其可乆者觀之流電之
光可使比於歲月自其有形者觀之泰山可以齊於毫
芒自其無形者觀之一髪可以儗於嵩華乆速巨細者
跡也有跡者固不足恃以不壊不可以巨細乆速論者
[003-31b]
道也斯道也何間於古今新故之分哉然則安知今之
廬異於昔時之所築今之人異於昔之人哉而雲也安
往而不在乎嘗試與師登姑蘇之臺而覽古今之變三
呉之間崇臺廣榭凉亭燠館敷金碧而炫丹瑤極人力
而窮物狀者何可勝數盖有歌舞未畢而號泣繼之車
馬陳于庭而狐兔已㳺于寢者矣彼之富麗竒瑰茍與
栖雲之室絜量大小何啻岡阜之於沙塵今彼皆不復
得守而此猶能新其棟宇而不廢何耶盖無道以保身
[003-32a]
者雖富麗不能乆存而有道之士身亡而名立固不隨
世以為變遷也吾坐乎斯瞑目而思之充乎室皆雲也
皆中峯也入吾耳而接吾目者皆道也中峯之徒茍有
志於道孰不可為中峯哉尚何取於區區之故名也乎
師近道者盍以吾言求之
   惜隂軒記
人之異於物者豈特形貌而已哉亦必有道焉爾茍徒
飲食以生死生無補而死無聞則物皆然也奚擇於人
[003-32b]
乎古君子所以汲汲而不懈者非徒求過於物且求異
於庸常之人非特求過於人且求所以治安之而後已
盖天之生君子所以為民物計也凡民之生豈皆怠而
嬉哉其所趨者小耳彼幽探而逺取多致而急售相時
乗隙以徼十一之息者汲汲於財者也朝造而暮謁曲
譽而巧頌眴俟顔色以覬人之喜悦信任者汲汲於勢
者也衒長而飾智本能而逞功上以欺乎人下以欺其
心者汲汲於名者也是皆有所利而為之莫不窮心力
[003-33a]
竭思慮目不暇暝而身不暇安亦勞且勤矣而君子何
取乎君子之所務者狥乎道不狥乎人利乎民不顧乎
身若禹益之治浲水焚山澤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作
春秋孟子韓愈之闢邪説皆焦心苦思東西奔走食不
待飽而衣不務華至於終身而後已曷嘗為其身哉上
以憂斯民下以明斯道爾君子之所為固如是也㑹稽
翁昌齡由國子生再擢為監察御史名其燕居曰惜隂
其有志於民者乎夫人常患無志有志矣患不學而妄
[003-33b]
行學矣患無位而不得見於世得位矣患非其職而不
獲為今昌齡沉篤而專慤非無志也博洽而能文非不
學也國家内外之官各不可越其職而御史於天下事
無所不宜言則又居乎可為之位矣以利民之心行利
民之政夫何難哉昌齡旦興而夕息坐斯室而思之民
或有未安者乎所以休養之者或有未至者乎思而得
焉則以告乎上日程而歲較吾之所為果不負斯職與
斯民則惜隂之名為不徒矣茍曰簿書而已矣獄訟而
[003-34a]
已矣是則衆人之事爾雖勤且勞余何取於昌齡哉
   雙桂軒記
濓侍經青宫時四明桂君彦良實為正字朝夕同出入
禁中怡怡然侃侃然異姓兄弟也彦良間謂濓曰吾家
在慈溪世舉進士或知望縣或知六察或帶閣職連綰
郡章聲明文物固嘗盛矣故昔人稱其所居為攀桂里
㑹宋亡為元業書詩者猶不廢區區雖不文亦以學詩
獲與鄉貢之選二子冡曰慎介曰全今逢盛時復嗜學
[003-34b]
不厭思欲趾前人遺芳顧南榮有桂一章雙榦直上始
合于一又復岐而旁達妍茂紛𬎼香滿户庭私竊以為
桂吾姓也其殆符二子文字之祥乎讀書之室遂以雙
桂命焉慎嘗從吾子受經幸有以記其事夫桂之為木
厯代頗貴之至唐重進士科貴之尤甚毎藉之以為喻
盖俗傳月中有桂桂茍在月孰得而攀之其意若曰擢
第之難猶平地而升青霄云爾非實指夫桂也元豐之
末新定有二倪生曰直侯曰直儒相繼中進士第郡守
[003-35a]
因表其坊曰雙桂非惟新定之為然也彦良之鄉有蔣
氏伯仲焉曰璿曰珫陳忠肅公之弟子也紹聖崇寧間
亦先後登髙科公號其堂曰連桂由是而觀以桂旌坊
又以名其堂則前所謂桂者似實而非虚也雖然古之
人立言而比興為多其在楚辭則桂與申椒木蘭並稱
此無他芬香之物足以取譬君子也芬香之物當以類
相應而卉木又得氣之最先者庸詎知雙桂不為二子
之祥乎今慎也端毅自持而辭章俊麗全也趨善若水
[003-35b]
而期於無息皦然雙璧光彩交映馴而致之二倪兩蔣
之問學直易易耳連捧貢函同䇿大廷亦宜也未見其
為難也然而名者造物之所深忌桂氏自先世以來多
以科目發身聞譽隆蔚達於遐邇至于彦良猶且不墮
其業二子復將起而繼之斯所謂難也視彼倐榮忽悴
父不能及子者果何如哉果何如哉桂之為祥兆又見
於斯惡得不為彦良喜楊伯子有言曰桂之雙人之祥
濓於彦良亦云遂書之以為記
[003-36a]
   三益軒記
明之昌國徐君元凱嗜古好脩鄉邦稱為善士生子男
子三長曰友直字孟益次曰友諒字仲益又次曰友聞
字季益家雖貧徐君能使其頌詩讀書弗輟且因其字
名軒曰三益以勵之友聞自郡諸生貢入成均近奉㫖
受事中書頗與予相親時來執經問難遂以軒記為請
夫益之為卦其象為風雷夫雷激則風怒風激則雷迅
二者不待相期而相益者也君子觀之見善則吾將遷
[003-36b]
焉有過則吾將改焉而其為益也大矣然則何以知過
而改之曰必得直友焉友能直則加以箴規矣何以知
其善而遷之曰必得諒與多聞之士焉友能諒則舎虚
而從實友多聞則察理明而擇善精矣嗚呼此以取友
於外者言之爾今季益家庭之内兄弟熈熈有善則相
資有過則相告曽不出户而講習之功勝州里之人莫
不慕豔而交之其益將非止於三至於十朋之龜弗克
違亦有之矣他日徳茂才顯若河東之三薛江東之三
[003-37a]
岑其有不齊軌而馳者哉雖然予昔嘗取友矣始也自
一家羣從之間朝夕摩切之然不敢自謂已足也復取
之鄉人焉如是者乆之亦不敢自謂已足也又求之國
人焉如是者又乆之間有謂曰學無止法也我安敢自
畫于斯復求諸天下之人焉今耆矣秋髪繽紛而埀領
矣尚孜孜弗懈益求古簡書之間見問學之優廣者質
實而無偽者則云我未之能及也亟遷而從之志褊而
行僻與過失而文飾者則云我寧或有之乎設有之亟
[003-37b]
改而正諸此無他知益之為義若此自近而及逺期終
身行之也季益兄弟其果以余言為然乎季益通經而
能文已出㳺於成均是友天下之人矣予尚何言儻或
東歸見二兄焉宜以予文勒諸軒中庻不負於翁名軒
之意云抑余聞昌國古㑹稽之翁洲也東控三韓日本
北抵海泗登萊土地幽邃風俗樸茂人材往往多著聞
于時今又將於季益兄弟觀之上慎㫋哉
   復古軒記
[003-38a]
臨川饒君孟持其五世祖某府君嘗嗜琴琴有復古玉
髄二張其材孔良蛇腹斷而金沙明試一皷之獨鶴夣
囬而滿山風露也寒泉漱巖而山鬼夜聽也可謂清且
古矣府君雖殁厯世寳秘不翅孔氏之遺履時出玩之
思府君之不可見慨然髙山仰止之情元季兵燹方張
白晝為人持去煙海茫茫竟不知墜於何所如是者有
年一旦外孫樂安夏氏忽購得焉舉以奉孟持孟持反
覆拂拭不覺悲喜交集玉髄頗殘闕唯復古嶽沼暉軫
[003-38b]
咸具孟持取水精絃被之方申𤓰指其初則嗚嗚然已
而復洋洋然亦似傷其流落而慶其復還也孟持刲羊
豕列豆籩燕饗三族合芳木為櫝尊閣堂中遂以復古
題其榜云春秋之義大復古其謂復古者所繫甚大非
一器物之謂也雖然有人於此闔廬為人所攘已而還
之可以謂之復乎曰復則復矣而非古也疆畎敓於强
暴取而歸之可以謂之復乎曰復則復矣而非古也巵
匜桮棬之屬為貪者所竊肆力追而有之可以謂之復
[003-39a]
乎曰復則復矣而非古也然則何謂而可斯二琴者相
傳或為雷威所斵由唐涉宋厯五百年之乆所獲非一
人所閲非一家始為府君之所有府君之後又奪於他
姓今復歸之孟持正如寳玉大弓之再得不謂之復古
也謂之何哉不可以一器物之㣲而遽少之也然而予
又有説焉古之人朝出耕夜歸讀古人書今則飽食以
嬉我當復之古之人入孝出弟如用菽粟布帛斯須不
可離今或有凌犯之者我當復之古之人事君如事天
[003-39b]
一動一静儼如有赫其臨今則鮮有致其身者我當復
之夫然故復古之功大矣二琴云乎哉孟持勉㫋可也
   塤箎軒記
泛浙河而南舎舟登陸有地曰漁浦土沃以亢池園樹
林碩美蕃茂魚稻充羡百貨之所趨行旅之所集聚似
市而不澆近野而不俚故其文多優㳺而好文其尤以
禮讓為人望者稱華氏余自京師還華氏之秀者曰拱
辰侍其父候于河滸逆予至其家館於賔次率其兄弟
[003-40a]
庭揖畢俯身自東階趨退足武相蹈不越尺寸徐與之
言長少相顧擇辭而發懇然不煩秘然不畔于理皆良
士也視其室名則曰塤箎而予昔之所書者拱辰謂盍
有以記之天下之物取諸人者有盡而本於天者無窮
能充天之所與則得於人者可棄而勿論矣世恒知在
外者之可樂而力取於人其受於天者則怠而不顧卒
之兩無所得而戚戚以終身豈非惑哉今華氏兄弟以
言乎爵則未嘗仕以言乎財則非甚富以言乎車馬衣
[003-40b]
服則雅素儉質與凡民等然入其門則父子有禮兄弟
有㤙忿疾之聲不聞于室和煦之色不絶于面食力而
趨事安生以自適雍容怡愉不教而勸而未嘗有資於
外物何必取諸人而後可樂哉其善充於天也固美矣
天之所與者至重也茍善充之雖困貧甚天猶以為貴
也不能充之雖位極乎崇髙天猶以為賤也若華氏之
為天之所貴者也余安敢遺之而不錄乎
   雲寓軒記
[003-41a]
閩士張君仲育學道龍虎山中扁其軒曰雲寓人聞
而疑之曰異哉張君之名軒也夫蒼然而在上者太虚
也寓乎太虚者雲也雲之為物二氣上升初無定形當
其始生也勃焉如烟鬱焉盤旋或揺曳如帶或縈結如
盖或超舉如鴻或變化如龍儵然而雨天下忽然而不
見其迹雖雲亦不自知其聚㪚起㓕為何如人之望之
一息而萬狀惚恍而不可為像今張君乃欲取以寓其
身不亦異乎或聞其言又疑之曰是知雲之起滅而不
[003-41b]
知外物之起㓕者也知張君之寓身於雲而不知其寓
意於雲者也彼世之紛紛糾糾朝崇而夕替驟往而歘
還毁譽榮辱之出於人者其變亦多矣獨何異於雲乎
人惟不知其然也故竭智畢力終身趨走汨没於其間
而不之止若夫知道之士則不然其視天下之物舉不
足當其一顧至於身亦自視如委蛻其去留之際不繋
縶於物與浮雲無異盖其所得者深矣今張君獨知之
而以雲寓名其軒庻㡬達生者之所為彼烏足以知其
[003-42a]
意哉或者聞其言又疑之曰是求其外而不得其内泥
於迹而不通其道者之論也夫有道者用於物而不蔽
於物自恒人而觀雲則雲而已自有道者而觀舒之周
徧宇内斂之不見毫髪者非道邪澤潤四海而不以為
功與夫並存而不知其所終者非道邪衆人資其惠而
不能名其徳功成則退而不底滯於用者非道邪是則
張君取雲以寓意者有在矣彼烏足以知之邪且天地
之初未嘗有雲之名也非特無其名也而亦未嘗有雲
[003-42b]
也非特無雲也而天地亦未始有也隂陽判而後有天
地有天地而後雲生焉人見其巍且髙也從而以天名
之見其卑且廣也從而以地名之見其絪緼無窮也從
而以雲名之是則以天地名天地以雲名雲者亦已寓
矣况復取雲以名軒不猶寓之寓者乎而人又嘵嘵焉
而辨之非惑邪吾聞龍虎山中多異人廣成子安期生
之流時往來其間張君試見而問之果孰為雲邪孰為
寓不寓邪必有以語張君矣又安知不疑吾言為妄邪
[003-43a]
三人者退張君識其言屬筆於予請書之坐隅
   遯畊軒記
畨禺樊君徳新以美材擢為户部主事每欿然有不勝
任之言題其舎曰遯耕而謂人曰吾昔避地荆南有宅
一區有田數十畝躬耕以養吾親甚自得也今繋官於
此材薄不足以勝禄位勢㣲不能以施惠澤吾心未嘗
不念躬耕時也行將陳於上乞身而歸反乎故廬此名
所以識之耳聞者疑之曰署居與氓廛孰安章綬與民
[003-43b]
服孰華耒耜耘耔之業與簿書之政孰勞事人主而友
卿大夫與居閭巷孰榮而曰遯且耕非有激而然耶且
君子出處何常惟不失乎義而已昔之居田里共民之
業義也今仕乎朝共乎仕之職亦義也以民而有禄位
之思則為僣以仕而懐其故土願為齊民庸非過乎天
之生人不皆賢不皆不肖將使才者治不才者爾故細
民者耕且𧖟為粟帛以奉上者也君子者出智謀計畫
均之使勿争敓教之使知禮義者也使人皆欲為細民
[003-44a]
則誰為治使皆欲為君子則上安養今樊君以治人之
才居乎位宜也而必欲為遯且耕何歟樊君曰仕之優
於農吾豈不知之然國之禄位非以優仕者也使仕者
勞其心以優細民耳故禄者出於民所以傭我之心力
位者出於上所以使我自别於細民夫位髙於細民之
上而徳不稱則為尸位受民之傭而無功以報之則為
茍禄吾惟是二者之懼愧交於心而不釋思其易稱無
愧者而為之以為莫農若也故以見吾志焉且世之居
[003-44b]
位而肆虐者不知稼穡者也吾今不忘乎耕使目之見
者耕也心之思者耕也烏敢自逸哉他日或得舎此而
去放乎山澤之間求抱甕丈人之徒而友焉作為謳歌
以慶夫天下之平此吾之志也云云者吾何暇計哉於
是金華宋濓聞之嘉其存心之仁自待之薄異乎患失
者也記其事以為仕者鍳焉
   慈孝庵記
古者萬民之墓地同於一處故設墓大夫正其昭穆之
[003-45a]
位掌其爵等小大之數分其地使各有區域而得以族
葬之凡争墓地者聽其獄訟帥其府吏而廵其墓属復
居其中室以守之當是時凡民之葬者皆萃于一非特
同氏族之人而已自世道既降而相墓巫之説興謂枯
骴足以覆燾乎後昆謂福旤賤貴盡繫乎岡巒之離合
丘陵之偭嚮一以此鉗刼愚俗而專竊墓大夫之政柄
世之欲葬其親者輒斂容屏氣伺候巫之顔色巫曰此
可葬雖踰都越邑亦匐匍而從事巫曰不可葬雖近在
[003-45b]
室之傍百利所集者亦割忍而違去之致使父子兄弟
本一氣也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吾不知其何說也
安得卓識者出相與攻其繆妄也哉余方為斯嘆同里
張君忽以書來曰吾父母既殁葬於家東北一里黄塢
之原既而吾兄又捐館舎吾則以謂吾兄父母之子也
其生未嘗頃刻離膝下死後而他薶之使死者無知則
已脫或有知焉吾恐其心當愀然不寕也廼於父母之
側攻位而藏之吾父母藏於是吾兄復藏於是吾夫婦
[003-46a]
幸未死他日或溘先朝露去將焉之又於兄之側十步
預作二竁以俟而别建庵廬號曰慈孝俾學佛者守之
吾知父子之親如是而已巫之言雖巧如簧吾固掩耳
而弗願有聞也嗚呼余嘗嘆人之所見不能盡同故雖
有藴於中而不敢揚言於人竊不自意張君之見已能
與余同推而至於四海之廣九州之衆其見之同者又
惡知無其人耶使同者至於十百焉或千萬焉則巫之
舌不能勝而古者族葬之説可以漸復矣矧中原士大
[003-46b]
夫家多以昭穆序葬唯其行有汚於先人者始異其兆
域衣冠之蟬聨在在有之人之富貴利達其不繫於地
也昭昭矣奈之何怵於淫書末技而眩惑於是非也嗚
呼若張君者其可謂卓識之士非邪濓因請記庵之成
緒而攄其所見如此知言之士必有取焉張君名榮字
叔茂金華蓮塘人以孝弟致家之肥其室曹氏亦克配
君子父諱大仁有寛厚長者之量生平與物無忤人以
佛子稱之晚自號曰存齋以至治壬戌某月某日卒壽
[003-47a]
六十七母施氏以某年月日卒壽七十皆以重紀至元
戊寅某月日葬兄諱瑞字祥卿治家有能聲以至正癸
未某月日卒夀六十七其葬則以戊戌某月日庵之經
始以乙酉正月落成以五月田若干畝山若干畝儲其
入以為守者之用云
   㸔松庵記
龍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餘里諸山為尤深有四旁奮
起而中窊下者狀類箕筐人因號之為匡山山多髯松
[003-47b]
彌望入青雲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薛蘿份份披披横旉
數十尋嫩緑可嚥松根茯苓其大如斗雜以黄精前胡
及牡鞫之苖采之可茹吾友章君三益樂之新結庵廬
其間菴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淵二蛟龍潜于其中雲英
英騰上頃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無津涯大風
東來輒飄去君復為搆烟雲萬頃亭庵之東北又若干
步山益髙峰巒益峭刻氣勢欲連霄漢南望閩中數百
里嘉樹帖帖地上如薺君復為搆唯天在上亭庵之東
[003-48a]
南又若干步林&KR0008蒼潤空翠沉沉撲人隂颸一動雖當
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挾纊意君復為搆清髙亭
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㓗東西北諸峯皆競秀
獻狀令人愛玩忘倦兼之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飲無
不宜者君復為搆環中亭君詩書之暇被鶴氅衣支九
節笻厯㳺四亭中退坐庵廬囘睇髯松如元夫鉅人拱
揖左右注視之乆精神凝合物我兩忘恍若與古豪傑
共語千載之上君樂甚起穿謝公屐日歌吟萬松間屐
[003-48b]
聲鏘然合節與歌聲相荅和髯松似解君意亦㣲㣲作
笙簫音以相娯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
其庵廬云龍泉之人士聞而疑之曰章君負濟世長才
當閩冦壓境嘗樹旗鼓礪戈矛帥衆而擣退之盖有意
植勲業以自見者今乃以㸔松名庵若隱居者之為將
鄙世之膠擾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為不足與而有取
於松也金華宋濓竊不謂然夫植物之中禀真剛之氣
者唯松為獨多嘗昧昧思之一氣方伸根而藴者荄而
[003-49a]
斂者莫不振翹舒榮以逞於一時及夫秋髙氣清霜露
既䧏則皆黄霣而無餘矣其能凌歲寒而不易行改度
者非松也邪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厲求君之志
盖亦若斯而已君之處也與松為伍則嶷然有以自立
及其為時而出剛貞自持不為物議之所移奪卒能立
事功而澤生民初亦未嘗與松栢相悖也或者不知強
謂君忘世而致疑於出處間可不可乎濓家青蘿山之
陽山西老松如㦸度與君所居無大相逺第兵燹之餘
[003-49b]
巒光水色頗失故態栖栖於道路中未嘗不慨然懐君
何時歸濓當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於洞雲間
亦一樂也不知君能從余否乎雖然匡山之靈其亦遲
君乆矣
   孝思庵記
錢塘王生驥年二十即以春秋預薦浙江鄉闈既貢南
宫庭議喜其尚少以大器期之俾肄業成均中未㡬詔
左御史大夫汪公右御史大夫陳公妙柬俊英為諸王
[003-50a]
伴讀生獲選入呉府予時以學士兼太子賛善大夫生因
從予游一旦傳㫖命羣儒造縱豢鶴文生操觚立就予
為進呈上親讀一再過喜曰是子辭簡而意暢才氣皆
佳及日將南至大祀于圜丘上復命羣臣賦七言律十
二韻冠以三百言序諸老生或難之生與烏傷黄昶先
成親跽讀御榻前上聽畢尤加奬厲云生初從予學治
經兼攻文辭未㡬大進於前薦紳先生亟稱之無異言
予亦愛之甚謂其堪紹文脈也因叩其家世之詳驥曰
[003-50b]
其先系出于周有敬宗者為周司徒時人號曰王家因
以命氏至秦武成侯離生二子曰元曰威元避秦居琅
邪後徙臨沂威遷太原之廣武由是王氏有太原琅邪
二族晉丞相導出琅邪後時家於江左其裔孫有居睦
州桐廬者曰煦仕唐為和州刺史生肅清主簿淘淘生
畊避五代亂以文行稱周乾化中仕呉越官至烏程悴
烏程之弟宋錢唐令畎遂居虎林山中實驥之十五代
祖也驥之髙祖父諱某曾祖父諱植皆以力本尚義見
[003-51a]
稱鄉人多徳之祖父名暹字子愚錫號為明誼處士生
先君諱常年三十出㳺畨禺不幸客死時驥始七歲無
所識知頼大父鞠育教訓以克至有今日先是大父常
圖地於西湖北山之間曰駝巘嶺嶺有三竒石怪松根
蟠其上鬱然可觀大父既預為夀藏且曰此新兆也吾
敢居其首乎南山梯子嶺先世數大墓存焉年逺不敢
遷倣古者葬衣冠之義斵木為主書吾父名諱瘞其中
他日吾則祔其旁搆庵廬三楹間額之曰孝思示後世
[003-51b]
不忘其先也驥聞而識之乆欲以庵記為請先生修史
事嚴不敢有所聞每念驥來南京時大父挈驥拜曽大
父墓下慨然曰爾能頗知讀書以亢吾宗非我之功實
祖宗之澤是頼爾出於千里外慎毋忘孝思也驥尤不
能置于懐願先生嘉惠之孝思之說其見諸傳記者不
一而足非止乎詩也然其所謂孝者立身揚名使天下
之人皆曰王氏有子豈不為孝之大者乎若規規不離
乎親側號諸人曰我能養我能養而父母之名雖同里
[003-52a]
閈亦若無聞知如此而為孝將焉用孝乎今生始加冠
巾輒被薦乎鄉入侍藩王以文辭上簡帝心其榮可謂
至矣榮之至者孝之篤他日位益顯名愈揚使生者受
封爵殁者膺贈典則生之孝又為何如哉是則孝思之
義也庸非生之大父所深望者乎予與生有師友之義
為記其庵故不以頌而以規
   趙氏時思庵記
晉府録事趙君徳懐其名為古臯有請於予曰古臯世
[003-52b]
居括昔嘗有屬籍于宋大父諱若順字和卿實魏悼王
之十世孫通前古載籍之言論義下上若玉屑傾吐然
恬於進取視銀黄焜燿漠然無動于中當時和景妍被
古冠服徜徉烟霞泉石間心曠神怡超然於塵塧之表
有不知白雲之移隂而夕陽之在樹也逢賔朋滿座相
與流連不忍舎雖不解飲見其酣嬉淋漓觥籌交錯浩
浩然與之同適人豔之者且曰王孫家之故習也或曰
遺落世事其達士也哉於是州里皆稱為有徳之士凡
[003-53a]
忿争不直者悉來質焉交觴之酒使其各釋憾而去人
至今能道之大母胡氏宋吏部侍郎絃之六世孫女婦
道母範皆兩無所愧尤篤於訓子古臯生也時年已六
十為之喜而不寐甫髫齓親自鞠育之節其燠寒時其
饎羞及稍長使從名進士林彬祖學治經惟恐有懈怠
意瀕卒猶執古臯手屬曰吾幸見兒成立將含笑入九
泉矣雖然學無止法朂之哉朂之哉遂瞑年八十矣大
父先卒年視大母而少六歲大父卒於某年月日大母
[003-53b]
卒於某年月日以某年月日葬麗水縣北四十里和樂
鄉之太平里遂建菴廬以為妥靈之所名之曰時思古
臯蒙國寵㤙忝被任使今又受新命將為縣繁昌官書
有程不能持一觴走酹墓下願畀文刻諸菴中埀視孫
子庻以著懸懸之思予聞之經曰春秋祭祀以時思之
言不忘乎其親也不忘乎親孝矣孝之為道非一而足
也徳懐行矣持已以亷清潔如氷雪庸非孝乎治民辯
訟使各得其平又非孝乎業精于躬而名昭于時道足
[003-54a]
於已而文埀於後又非孝乎如是者徳懐思之而日思
之是則時思之大者不必時省塋域而後為孝也他日
入躋法從出刺方州華軒結軫佩綬懸魚過家上冢以
為一族光榮使人指之謂趙氏之有孫不亦美乎予之
有望於徳懐者如是而已徳懐本名古臯今以字行博
學有識以能古文鳴其為人也恂恂樂昜所謂温其如
玉者云
   拙菴記
[003-54b]
京口徐君徳敬為中書管勾居京師處一室不堊不華
僅禦雨風環庋圖書置榻其中毎退食即徒步歸宴坐
誦古人言賔客不交請托不通自號曰拙菴襲封衍聖
公魯國孔侯希學書拙菴字以遺之徳敬復徴文於余
余天下之拙者也徳敬豈若余之拙乎世之人舌長且
圓捷若轉丸恣談極吐如河出昆侖而東注適宜中理
如斧斷木炭就火猱援木以升兎走壙而攫之以鶻也
其巧於言也如此余則不能人問以機謝以不知人示
[003-55a]
以秘瞪目顧視莫達其㫖人之所嘉余縱欲語舌大如
杵不可以舉聞人之言汗流顙泚人之所諱余不能止
開口一發正觸禁忌人皆駭笑余不知恥余言之拙海
内無二他人有識洞察纎㣲掲首知尾問白意緇未入
其庭已覘其形始瞷其貌已盡其肺肝而究其緼奥福
來熒熒出身以承禍方黙黙預防而避匿其巧於識也
如此余夢夢不知憒憒無所思人之笑吾吾以為喜人
之怒吾吾徑情而直趨網羅當前吾以為織絲虎豹在
[003-55b]
後吾以為犬貍吾識之拙當為舉世師此二者乃吾所
大拙其餘癡經戅緯錯綜紛披良平不能榮其數㳺夏
不能述以辭徳敬豈有之乎然吾亦有不拙者聖人既
没千載至今道存於經嶽海崇深茫乎無涯窅乎無塗
衆人逰其外而不得其内䑛其膚而不味其腴吾則搜
摩刮剔視其軌而足其跡入孔孟之庭而承其顔色斯
不謂之巧不可也生民之叙有政有紀離為六府合為
三事周公既亡本摧末弊秦刻漢駁而世以不治吾握
[003-56a]
其要而舉之爬瘍擇纇取巨捐細徳修政舉禮成樂備
廣厦細旃毎資之以獻替吾於斯藝雖管仲復生猶將
扼其吭而鞭其背是不謂之巧不可也而徳敬豈有是
乎盖人有所拙者必有所巧有所巧者必有所拙拙於
今必巧於古拙於詐必巧於智拙於人者必巧於天蘇
張巧於言而拙於道孟子拙於遇合而巧于為聖人之
徒晁錯號稱智嚢而拙於謀身萬石君拙於言語而為
漢名臣余誠樂吾之拙盖將全吾之天而不暇恤乎人
[003-56b]
也今徳敬居位處勢誦古人之言而以拙自晦其殆巧
於天者歟巧於智者歟巧於古者歟然則徳敬之巧也
大矣過於人也逺矣爵禄之來有不可辭矣烏可以不

   清風亭記
清風亭者撫州金谿鄧彦誠之所築也彦誠世居雲林
三十六峯之陽其先世多以志節著當宋之季天下大
亂嘗集義兵以䕶鄉社助國家宋亡為元七十又七年
[003-57a]
是為至正壬辰天下復大亂撫州不守彦誠歎曰冦將
至吾可不衞宗人使及於難乎即召鄉里少年分隊伍
樹砦柵於雲林山金鼓之聲晝夜不絶冦來輒敗衂而
去薦紳之流依之以免者百數十家事平㑹府上其功
將爵禄之彦誠謝曰吾之挺身禦冦不㤀先世之明訓
爾敢藉是以媒利耶掉頭去不顧乃於堂之西偏藝竹
數萬竿引泉為池而築是亭其中彦誠戴華陽巾披鶴
氅衣日逍遥亭上㳺情物表澹然與塵慮相忘人見之
[003-57b]
者疑為仙人御風而行可望而不可即僉曰是功成而
不居者其視富貴利達何有哉冝名亭曰清風以勵衰
俗彦誠笑而不答嗚呼志節之士世不多見矣昔聞有
田疇者遭幽州始擾蕩析離居疇率宗人避難於無終
山百姓歸之者五千餘家且數立竒勲以自見魏太祖
論功封為亭侯邑五百户疇謝曰疇自以始為居難率
衆遁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耶固辭不受至今言疇者
慕其清風若神龍㳺于𤣥間欲一見之而不可得其視
[003-58a]
未建尺寸之功輒欲重徼名爵者其為混濁盖亦甚矣
今彦誠之行事皦皦不誣有足多者予雖未敢遽謂如
疇察其志之所存寕不髣髴似之耶然君子之論觀其
志而不較其功功固有小大志豈有崇卑耶志茍同功
亦同也彦誠不必不如疇者昭昭矣後之人聞彦誠之
風者豈不蹶然興起耶抑予聞撫為文獻之邦士出其
間各以道徳忠義著聞載諸方䇿者班班可考彦誠以
劬然一布衣又能竭力捍冦如此豈雲林三十六峯委
[003-58b]
靈隤祉以致然耶不然何其生賢之多也予因為著清
風亭記刻寘亭上使人知所自立頗謂有禆於政化文
之不工固不暇計也彦誠名諒江西提㸃刑獄諱元觀
之諸孫來請記者其族人知南陽縣行父也氣節亦森
然可尚云
   環翠亭記
臨川郡城之南有五峯巍然聳起如青芙蕖鮮靚可愛
其青雲第一峯雉堞實繞乎峯上旁支曼衍蛇蟠磬折
[003-59a]
㳂城直趍而西如渇驥欲奔泉者是為羅家之山大姓
許氏世居其下其居之後有地數畝餘承平之時有字
仲孚者當承尊公之命植竹萬竿而搆亭其中嘗積雨
𥘉霽晨光熹㣲空明掩映若青琉璃然浮光閃彩晶熒
連娟撲人衣𬒮皆成碧色冲融於北南洋溢乎西東莫
不紺聮緑涵無有虧欠仲孚嘯歌亭上儼若經翠水之
陽而待笙鳯之臨也虞文靖公聞而樂之曰此足以抗
清寥而㝠塵襟乃以環翠題其額至正壬辰之亂烽火
[003-59b]
相連非惟亭且毁而萬竹亦剪伐無餘過者為之彈指
欷歔及逢真人龍飛六合載清仲孚挈妻孥自山中歸
既完其闔廬復搆亭以還舊貫而竹之曲蘖亦叢叢然
生三年而成林州之壽俊與其有連者咸詣夫仲孚舉
觴次第為夀且嘆曰江右多名宗右族昔時甲第相望
而亭榭在在有之占幽勝而挹爽塏非不美也兵興以
來有一僨而無不復者矣有困心衡慮僅脱於震凌者
矣有爬梳不暇遷徙無寧居者矣况所謂逰觀之所哉
[003-60a]
是亭雖㣲可以卜許氏之有後足以克負先志前承後
引盖未有艾也飲且酣而興歌曰五山拔起兮青𬎼𬎼
六千君子兮何師師鳯毛離徙兮啄其腴秋風吹翠兮
實纍纍邈千載兮動遐思歌已而退夀俊中有陳聞先
生者謂不可無以示後人乃同仲孚來詞林請予為之
記嗚呼昔人有題名園記者言亭榭之興廢可以占時
之盛衰余初甚疑之今徴於仲孚其言似不誣也向者
仲孚出入於兵車蹂踐之間朝兢暮惕雖軀命不能自
[003-60b]
全今得以安乎畊鑿崇乎詩書而於暇日怡情景物之
表豈無其故哉盖帝力如天撥亂而返之正四海致太
平已十有餘年矣觀仲孚熈熈以樂其生則江右諸郡
可知江右諸郡如斯則天下之廣又從可知矣是則斯
亭之重搆非特為仲孚善繼而喜實可以卜世道之向
治三代之盛誠可期也予雖不文故樂為天下道之非
止記一亭而已仲孚名仲麗嗜學而好脩士大夫翕然
稱之
[003-61a]
   蘭隱亭記
蘭隱亭者餘干葉君華卿之所築也華卿性清修不與
塵坌交并皦皦然屹立物外雖身居城市中儼若重山
宻林青猿白鶴時給使乎左右也然物觸其前無以愜
其意輒視之如粃糠且以為幽芬逺聞而類貞人節士
之操者惟蘭為然乃藝百本於層樓之下圓盆方甒羅
列乎後先當春日始和東風烻烻動人蘭於斯時玉茁
其芽而紫蘤翹然其顛清馨襲鼻雖海外名香旃檀婆
[003-61b]
律之屬不足喻其髙韻也華卿日繞百迴神凝而形忘
暢然自得乃舞而歌曰采蘭兮采蘭白煙蒼莽兮生暮
寒望美人兮不徠撫瑤琴兮誰與彈既而有肥遯君子
聞往而賡之曰勿謂人逺河可涉只勿謂山髙磴可陟
只聲氣之同為相求只歸視吾亭蘭正柔只華卿遂相
與肆筵設席以為驩至夕乃休無歲不如之蘭雖草之
屬亦似解華卿之意一榦之間特發雙葩以獻其妍流
聞禁林虞文靖公掲文安公咸見於聲詩名曰瑞蘭後
[003-62a]
十年天下兵亂華卿扶攜耄倪避地臨川山中一去不
返者十五春秋及夫六合廓清華卿始旋故里其樓與
蘭皆化為椔翳華卿慨然如失良友遽即其遺址建亭
植芳蘭速客嘯咏如初或勸之曰不仕無義子奈何溺
是而廢恒經乎華卿曰年少時亦頗有志於仕自與世
味酸醎不相入遂投分於蘭為金石交今素髪垂領矣
尚復何云哉州里遂號之為蘭隱且以名其亭云華卿
之子清苑令秀實天性至孝報政將歸省思有以恱親
[003-62b]
之意徴為文以記其亭予聞王度記云古者之摯天子
鬯諸侯熏大夫蘭士茝皆取其物有香燥濕而不變者
也蘭則生澤中廣而長節節中赤高四五尺漢諸池苑
及許昌宫中種之以降神或雜粉中藏衣皆取其芬芳
爾傳曰佩帨茞蘭亦言其華葉俱香而可充佩幃者也
若今所藝之蘭香則香矣華質昜萎與凡葩等何以為
佩哉且鬯則鬰金熏則零陵香茞則白芷三者咸可佩
胡為今蘭獨不然乎近代紫陽方回考訂極精而蘭則
[003-63a]
今名千金草及孩兒菊今蘭實古稱川續斷其言累數
百言而不止予未敢信其說也華卿嗜蘭久大夫士過
從者衆必當有以辨之雖然達人大觀以物付物而不
泥於物茍辨之於錙銖其所謂磊落之士乎華卿但取
蘭之馨可佩與否何暇深計也予性亦愛蘭所居青蘿
山不能得嘉種因懸趙孟堅所畫於壁旦出而夕入焉
芳馨之氣冉冉達於四座此無他予心中有蘭而觸目
鼻者未嘗無蘭韓娥去而歌聲在耳曹公詐而梅津生
[003-63b]
舌其理亦猶是也華卿有學之士子故以此質之因記
於亭壁明年謝事而歸當見華卿餘干江上以厠肥遯
君子之末尚能製猗蘭之操使善琴者彈之
   新雨山房記
諸暨為紹興屬邑與婺鄰國初得婺時伐僞呉張氏相
持未决兵守諸暨界上張氏恃諸暨為藩籬乘間出兵
侵掠兩軍屠戮無虚時故諸暨被兵特甚崇甍巨室焚
為瓦礫灰燼竹𣗳花石伐斷為樓櫓戈砲樵薪之用民
[003-64a]
懲其害多徙避深山大谷間棄故址而不居過者傷之
今國家平定已十餘年生民各安其業吾意其中必有
修飭室廬以復盛時之觀者而未之見今年邑士方伯
脩為余稱其友張君仁傑居諸暨北門之外故宅昔已
燬及兵靖事息始闢址夷穢創屋十餘楹旁植脩竹數
百四時之花環藝左右琴牀酒爐詩畫之具咸列于室
仁傑未亂時稍有禄食至今郡縣屢辟之輒辭不赴以
文墨自娯甚適號其室曰新雨山房願得余文記之一
[003-64b]
室之廢興為事甚㣲然可以占世之治亂人之勞逸非
徒然也方兵革之殷人有子女金帛懼不能保雖有居
室寧暇完葺而知其安乎糗粮芻茭之需呌號徴逮者
填于門雖有花木之美詩酒之娯孰能樂之乎今仁傑
獲俯仰一室以察時物之變窮性情之安果誰使然也
非上之人撥亂致治之功耶自古極治之時賢且能者
運于上隴畆之民相安於下而不知其所由然飫飽歌
呼秩然成文成周盛時之詩是也安知今不若古之時
[003-65a]
耶仁傑其試為之余他日南歸駕小車過北門求有竹
之家而問焉仁傑尚歌以發我余當鼓缶而和焉
   水北山居記
古之君子其在朝市也雖繁華之膠葛恬然視之而却
有山林之遐思焉今之君子其在山林雖清曠有餘往
往嗤鄙為不足而數興朝市之外慕唯恐失之豈人之
彛性或固然歟抑習俗相仍之乆而弗克變歟有能特
立而不為所移者殆所謂盆盎中之古罍洗也湖府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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厯葉君伯旼世居永嘉城中永嘉為海右名區南引七
閩東連二浙䆠車士轍之所憇止蕃舶夷琛之所填委
氣勢薰陶聲光淪浹人生其間孰不聞雞而興奔走於
塵土㝠茫中以求遂其尺寸之欲伯&KR0776則不然結廬蜃
江之北茅檐竹扉僅蔽風日名之曰水北山居間與二
三友攜酒壺出由白鹿城登華蓋名山持盃浩歌聲振
林木或擢短&KR0008具笭箵埀綸於江水更或呼小奚奴相
隨行吟夣草堂上詩句不逼古人不欲休當其得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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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空闊竟不知榮辱之代遷而寒暑之往來也人皆
曰賢哉吾伯&KR0776髙情逸韵皦皦霞外迹雖朝市而心實
山林其近於古之君子哉然予竊有疑焉使伯&KR0776為布
衣時假此以洗心滌慮庻㡬可也今佐大府為元僚任
七品之職聳四民之望亦云重矣而猶不忘乎山居無
乃不可乎試以伯&KR0776之意逆之官書叢脞不暇爬梳戴
星出入猶以為不足其能索句於寂寞之濵乎上承乎
府公下轄乎掾曹不敢抗之以為髙不欲抑之以為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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慮冝詳矣其能釣滄波而出白魚乎民情真偽而莫之
辨官事鞅掌而莫之理凝思入乎芒杪精析極乎毫厘其
又能潄醪㸔山而流連光景乎是三者伯&KR0776今咸無之
而猶道之不置者將馮夢以見之耶或志之以示不能
忘也我知之矣士君子不以出處二其心故賤貧不能
攝冨貴不能驕始終一節卓為名臣伯&KR0776之賢所可稱
道者盖如是而已其視朝得簮笏暮厭雲泉者賢不肖
果何如哉雖然予猶有一說為伯&KR0776告焉當大明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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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畢照名一藝者必收占一才者必庸有如伯&KR0776
學之美誰不羡之其有不登於樞要者乎伯&KR0776宜悉屏
江湖之念而益存魏闕之思俟他日功成名遂歸老於
水北山居㟁巾而坐與三二友追叙平生舊㳺烹鮮酣
觴從容而賦詩尚未晚賛禮郎張生子翊嘗從予㳺因
與伯&KR0776求記其事故相與一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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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憲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