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374 須溪集-宋-劉辰翁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須溪集巻五      宋 劉辰翁 撰
  記
   鳳鳴山記
通城湯侯謂予所居鄉梓里雋溪之上有妙因寺焉其
側有山曰雞鳴如翔如翥諸山莫髙焉隠然四面而望
徳人君子之容也是宜為鳳鳴倘以是聞於圖志可乎
願記之余曰山素封者也孰非人之所命一匡廬也匡
[005-1b]
去而廬存曰廬政亦何謂之有今之雞鳴者本蜀之羣
羊山也金陵牛頭王茂𢎞目之曰天闕則天闕矣況有
道之世四靈畜於郊藪則丹穴之雝雝者安在其非尸
鄉之祝祝者邪事固有可疑而人不疑者且以為簫韶
之音揖遜之舞初作於朝廷之上而翩翩者聞聲而感
自天而下不憚萬里而來儀於頃刻者乎其或者此鳳
之在人間覽徳輝如虞賔者非一日矣故後世之所以
為祥者乃當日之所以為常者也是聞鳳猶聞雞也聞
[005-2a]
鳳猶聞雞也雖謂兹山為鳳鳴可也山之形也形非聲
也孰能聞無聲之聲故坡公謂世未嘗一日無韶吾以
世外之耳聞韶雖謂兹山鳳鳴可也夫山則何擇於斯
在鍾猶蒋在結為峿屬有名人生之隠者居之是代未
嘗無鳳也昌黎以一何堅為鳳鳴之國兹山宇宙人物
如林復有遇昌黎公而為鳳者焉未可知也復有為鳳
而不止於為堅者焉未可知也地靈獻兆嗜慾有開前
乎千載者非惡聲也而昂昂而藏藏尚未得為嵇中散
[005-2b]
耳後乎千載名聲變化其獨無與卧龍同稱並起共事
業者乎則跂而待之矣君侯身行南北史所不到處意
象偉然能為太平者而巻巻後進為山川改觀如聞鳴
聲盛心復不可多得而望當世抑又至矣歐公喜梅聖
俞蘇老泉客我為之賦云二物非能致太平須時太平
然後生夫鳳必待太平而後出者也豪傑驅馳於横犇
而使後來者為鳳吾黨之願也兹山之望也復有狂歌
而過者必後世之如予者乎而予亦從是逺矣作鳳鳴
[005-3a]
山記
   晚圃堂記
晩圃魏國韓公詩語也道師熊氏藏室名焉吾因子有
所感矣士大夫困州縣老塞下勞侍從倦台鼎懐淵明
之髙風念伏波之苦語常已晩而不歸或不知其已晩
故有托魂夢於枌榆委芳馨於蕭艾自其悔痛言之先
一日亦為早自旁觀者太息則未有不晚者也今子之
涉世也其能幾何盛年髙舉待詔金門八駿如風再往
[005-3b]
返猶泠然善也雖故山見志嵗晚浩然即五六十又八
九十未晚何早計如之於是師聞吾言啞然笑曰未嘗
晚也未嘗非晚也前所言者直一世之晚耳一日之間
以桑榆為晚一歳之間以摇落為晚以摇落為晚則桑
榆非晚也若代之二叔則摇落又非晚也是以今觀昔
無往非晚也予歴廢興玩倒影處西山而賔餞存夜氣
於燕息寂然若羣動之俱冺頽乎若松柏之方獨彼血
氣衰者類三十年為一候吾清浄寂寞者則雖百年一
[005-4a]
日也荒吾圃於未央何朝華與夕秀有抱甕老人傴且
憊甚過之而嘆曰吾惟早種以及此也吾日入而息未
日入而息為怠安知夫怠者不樂吾圃也夫大塊勞我
者也而大塊亦圃也因負鋤而立見月而笑
   湖山記
淨信大師行成自燕歸豫章為吾州僧録然士大夫不
稱淨信而稱湖山其徒不稱僧録而稱湖山以至四方
之客問訊焉曰湖山湖山蓋叢林之詩友方外之義俠
[005-4b]
也而亦不知其湖山者何謂一日出其鄉章丞相題字
云云則山西山湖東湖也凡浮屠氏四出以遊乎空中
視戀著故俗如未出家可鄙師獨馳萬里外國不忘其
本本儒氏故歐公從石曼卿識僧演慨然以為承平四
十年磊落竒士幽憤沒溺於此況南北横潰聲實陸沉
師能進退自守騰變踔絶恨無以曼卿之交交之也而
皆其外也吾且指山河大地言之自岷山積石以來茍
無洞庭彭蠡具區鉅野從容磅礴之以入於海則雖龍
[005-5a]
門伊闕廬山衡岳天台雁蕩其頽然𣺌然汨於鴻水者
皆不可得而見也今人不能於千古之上六合之外具
大知識則有以山之髙下為踴躍奮迅千轉萬變而如
龍者求其所以為龍而不可得則又以為輕清既上𤣥
黄者一旋一轉澄湛而下漸積汚濁以及此也則雖天
地之愚不至是矣當其未為海也出於東南而始有湖
則山之牛尾而聳者已六七及其洋洋而並於海也而
向之牛尾者如象而為島以千數又行九萬餘里而得
[005-5b]
於歸墟也則蜿蜒斷續而如龍者見矣如龍者見而髙
者或如天矣其不能如龍者亦且坦然偃然名為大塊
而不可紀極矣自其下而觀之則亦山也蓋東南之為
湖山者若此用此觀之則通達之中其為雲夢也復何
止八九而彭澤之濵西山之下有東湖之勺水焉夫何
足以與於大澤之礨孔而睠焉言之若畏壘而止豈其
不自廣若此抑此吾初也繇湖之初而有山由山之初
而有形由形之初而有我由我而卒歸之無為佛自其
[005-6a]
有形者與我無盡則山之來者皆西而水之行者必東
也亦安往而不得吾土自其無形者為我則今之巍然
者雖數百千丈乃與放焉而溢忽焉而涸者同一起滅
即海之所謂東者又未必非天之所謂西也而何懐乎
故宇之有吾嘗植杖於笠澤之中洞庭之野而後知宇
宙之四遊也皆若此是蓬萊之清淺也未嘗不為陸而
員方之遷流猶覆却也而況於歴陽之故愚公之役又
有出於人事之未可知者乎則今之湖山其非昔之湖
[005-6b]
山矣嗟乎湖有幾而言湖山者必向西而笑嘗試與師
誦東坡天竺靈隠諸詩喟然想見孤山風雪之外又如
坐飛來而飲龍井則師之為吾故人也不已久乎
   豈畦記
天地間無息壤矣南湖朱氏子得其一丘以為畦東至
於鄆讙龜隂西至於虞芮南至鄔劉蒍于北至蘇忿生
有橰焉灌之不受有桑於此遜又遜之而莫知其何人
也則相視而笑曰子豈畦者耶遂自號豈畦吾闢之曰
[005-7a]
子以不畦之畦畦人於無所可畦而立乎其中中者圭
也圭者二土也自南北觀之其何畦何不畦之有開阡
囊括以來宋之揠楚之蹊嵒戈錫之荒不論論其譬於
道者區以别矣髙者為麻麥下者為蔬芋數之不能終
其物而陳者皆迹也變者皆道也此不足而彼有餘則
吾亦無不足矣善種者不穫善取者常無窮焉蓋無適
而非吾畦也人之言曰䑕壤有餘蔬而棄妹釋者至曲
為之説不知至人者自藏於畔側遺秉滯穗皆寡婦之
[005-7b]
利䑕有餘則妹在其中矣妹吾妹則愛之愛焉而不獲
者衆此望人之腹所以覯而多責也可不謂哀邪古之
夏畦者吾得數人焉子產以蕞爾鄭為一畦而人謗之
有莘之野啓七十里為一畦而匹夫匹婦皆已責禹貢
周官至以九州之内則壤經埜為一大畦故胼胝吐握
者終其身畦復畦之不足雖天雨猶有憾也若乘雨之
雲負月之露以出乎壙垠之野則青青陵陂纍纍古冶
吾庸知其初芊綿者春也采采者人也大以畦大小以
[005-8a]
畦小亦無人焉而不我彼以無我為無畦者正累我也
我則異於是無我無不我王佐名鉉天資近道學焉問
焉非無志於用者吾故擴而闢之可以觀世可以處世
吾須溪農也第五十八雨水中華山書
   古山樓記
長沙朱君佐過予於廬陵相視各壯歳也已矣年近五
十書來語我古青之樓將棲隠焉求文以為記余為記
之曰青者何山也請更之古山如何山在天地間幾千
[005-8b]
萬年而未化如駢枝疣贅而莫之勝説豈惟人病是將
隂陽者厭之矣吾亦不知其初髙下磊落變化何以至
此也以為大塊之所壅而洪水之所決邪其髙且數百
千丈為日月相避隠處殆造物之所不能去也意者其
亦有杞國之故且墜且積以及此邪求之六合之内而
不得雖神州赤縣吾不信也異乎此者其當何如何厚
何髙何頡何頏於是有共工者觸之於是有五丁者鑿
之於是有愚公者移之觸之鑿之移之之不可則鞭之
[005-9a]
以秦皇拔之以項羽蹴之以夸父而不勝而衡守而擅
鑄而媚之以封禪而阨之以兵革其窮人力若此而謂
天地欲無意焉不可也謂天地有意乎後之人益不可
也而後之人若有力焉方其自恃也有過此焉而卒不
可恃也彼其有助於人也亦多矣其助之不可而因以
敝之與其敝者自敝而獨與天地者相終始也悲哉乎
所謂古山者如此吾與君登樓而望君所居嶽麓循嶽
而南為蒼梧之野二妃之所霣淚南至於羅浮望三山
[005-9b]
者或彷彿焉今其人逺矣少西為洞庭又西為峩眉之
雪蠶叢魚鳬者不可得而道已毎聞子規喟然而起起
而望曰望帝今其人逺矣自江入於海則東也其山曰
塗山玉帛萬國専車藏焉又東為滄海安期徐生自是
而不返今其人逺矣言未既君振袖而起曰荒哉萬古
濶乎其四方也吾樓於是間也何居其曠然若古今之
塗乎其亦他有所可隠乎子盍為我言之子不為我言
之曠也奈何余仰而噫俯而笑曰今猶古也今之古者
[005-10a]
其猶有存乎則余不得與於斯也子又以今之今者為
足存乎夜以思之其知之矣其自明日以往抑不可知
余以斯樓為不足樂邪四方若此君樓居而我記之其
復何憾井幹麗譙臨春結綺盛時鉅麗者安在下至齊
雲豐樂岳陽黄鶴騷人疇昔徘徊落日又焉知其至此
則夫斯樓者其不足記邪其不謂之隠耶夫四方而不
足以為隠則隠此足矣隠而謂吾山則吾山矣山在天
地間誰能主之四嶽三塗是不一姓以吾隠此而山亦
[005-10b]
吾則山與君俱不可得而見矣不能不在人間而藏於
人間異時欲知君者求之樓欲知君樓者求之記記成
於已卯庚辰之春日是日也霧漫天自子規南二妃西
青青者如失惟朱氏樓獨存
   戒岡重興院記
天下名山必歸禪林如封建大國鐘聞數里僧徒千百
㑹食一處髙下萬間王侯貴人賜金上腴奔走飾奉香
霏設浴南北宗枝縱横訶詆見稱冡嗣枕經而卧名滿
[005-11a]
京浙荒州僻壤誅鋤苫蓋羣居鹿豕羸垢雜翳身兼土
木霜朝露夕堅苦誦習小心戒行節食賦工髙像出簷
亦極一時之力迺有隙光破陋觸礙成機超然獨悟更
在諸方之外無聞之表任心直致囬視叢林堕落髙座
刮席然後知燕姬趙女不必勝於浣溪孫畧齊韜不能
名於背水又未可以地望尊語録惑也二十年前西湖
鄉僧盧求吾志三塔笑不與復不自意為安成西戒岡
山重興律院發其狂言至此院淳熈間有瀘溪王氏僧
[005-11b]
道清以醫名有艮齋謝公諤書重興而莫知其所起無
圖牒無碑志清以嘉定賜號慈濟大師大師傳獻可可
傳志寧寧傳師聖聖傳徳顯顯傳幼聰聰傳復濟皆名
醫而顯近年重建法堂與聖所為門廡殿閣稱求予書
慈濟堂且記慈濟著清也佛為大醫王方便救世醫能
得其慈心何所不濟是間七世専門名科四望迎致不
知愈所常苦淳熈至今當復幾千百人大者施田小者
獻供從食得衣以儉至餘日興歳造如負急償積久同
[005-12a]
新愧後揜前第如所就亦自難事施益廣醫益聖又寧
止此予因記是本末喟然而嘆曰賈夫販子千金小腆
有不肥嗜其欲取饜其事者乎同居圮半坐傲風雨劵
分庶孽臨終執手猶有平生辛苦之恨而況醫之為得
比於計功受賞孰非已自能致雖僧俗誓異福報事長
非其自請亦復誰能勸是彼所謂當然者且奈何哉王
孫虜寧棄其女而不分富長者必求其子而後與未必
非夫世之所謂當然者也人何能七世一心七世一心
[005-12b]
而日入於盛難也七世一心而不忘其所本始又難也
平居誦習師説不惑異端宫之所以北面而不耗而不
蠧而不困以為禽犢則幸甚尚望其日闢歳種禄且庇
於雲來抑彼佛有言兎不興角哉嗚呼吾為是屢嘆矣
吾為吾教罪人矣然使是醫也返而得其無病之病焉
又返而得其所謂絶再蘇者焉則非佛非祖吾亦以為
可矣是諸山者豈不亦以予為罪哉
   建興廟記
[005-13a]
遯叟居永陽之二年龍集析木之津日在胃二星聚月
重暈丈餘於是建興廟寢成族廬市嬉汎如承平曰將
軍之賜也旁來擇棲盤桓樹隂曰將軍之賜也廟有三
神劉召在焉厥亦惟曰將軍將軍者著始也將軍梅姓
廟上横昔者胡氏望走而歸祀焉意其九江僊隠之子
孫歟而亦無所考已提三尺起風雨沒而廟食其土其
盛年事業如可想見指其墓處曰萬安邑人者慶元戊
午重修廟碑也又八十年矣逢時險艱蕞爾生聚而祠
[005-13b]
宇益盛庭廡鱗鱗帶江如畫然猶溢而為寢則籲者棘
而報者稱也堂而兩楹者五翼以書室像其子孫網疎
晝簾古柏凝烟道人宗超老於是役而胡君奎沛然成
之君曰衆舉也族地也吾何力之有顧所以揚神之聲
威光逺者又他有在過而求記於遯叟遯叟曰久矣夫
予之無報也予報也能是環東南數十大祀西則金馬
碧雞梓潼射洪武當二聖又西為洞庭吳城旌陽之鐵
柱集雲之二龍南則衡嶽祝融南海之神颶風之母其
[005-14a]
東則婺臺祠山又東錢塘如霆如雷子胥之所旦而奮
也方盛時冠冕大者帝號小者王侯其丹雘鉅麗儗於
鈞天廣内朝者萬計豈獨十倍百倍於建興草野而已
今其故地黯然使人流涕不敢仰視而安邑之丘永陽
之墟昧焉以昔時將軍聞者如生獨徬徨顧其鄉曲不
忍其餘民如孫曽婦子爾汝而語旦而卜曰毋動已而
瀆者如旦已而千百者亦如旦開慶可也乙亥之人何
恃而不恐乙亥可也丙子丁丑何恃而不恐舍再舍可
[005-14b]
也左蓴溪右江口何恃而不恐蓋前國正王公櫸為我
言去年禾川騎下之日過舟數百其並岸寸尺不泊而
去者如有所麾却吾登閣望舟中遥叩額過廟者無數
不知其何見也是夜闔市聞鐵馬鏦錚悄然無一跡蓋
神助如此胡氏自五季衣冠盛歴中天已未以至今日
將軍與之終始是鄉惟古木同時得不翦拜使人如跂
其故國羡其夀俊焉南望太和三十里而警遡江而百
有餘里為永新號焉雖吾四境時時有警有墟者而胡
[005-15a]
氏里以弱見完如予與王公焉依者尚十數子兮瑣尾
蹙蹙乎無所可入其不見擯於神幸也於戲其敢忘諸
在昔寢廟之作有享歌焉如靈均八九章者豈必閟如
王宫大如官府哉直傳之其人書之壁以著意諒如昌
黎所過昭丘茅屋者楚俗也矧是鄉是廟又有功徳可
紀實甚宜乃歌曰大風起兮故鄉馬渡江兮甲若電光
長彗吾劍兮截若横靈祠兮鼓鼓舉旗風兮偃旗雨柳
行行兮莫予敢侮孝子兮忠臣孝有鬼兮忠有神過故
[005-15b]
居兮太息飄頓首兮天門將軍歸兮日晚壺椒漿兮道

   安逺亭記
郭公彦髙招討出江西衆知其文武威風中州名士也
把酒鷺洲之上公言往在沅湘罙入谿洞南士相與亭
其處曰安逺為詩若記惜子不及見也予因顧謂諸生
曰馬伏波飛鳶霧潦之嘆計其西南逺者七千餘里耳
猶以為逺班定逺酒泉玉闗之感北歸長安三千六百
[005-16a]
里耳猶以為逺若公鷹揚塞外如酒泉玉闗復不知其
幾而又出特磨道収羅殿定白杞服鬼國往往伏波所
未嘗到此豈可以書傳横從道里計哉東南危坐舟楫
號渉萬里吾黨出門西向如望天上若南行瘴嶺非冒
死罪逺徙則無所為往平居旬月之役顧念妻子馬鳴
客别僮僕無人色孰知老臣慷慨風霜九折畧地報主
功名本志哉公方提師巡行山谷布宣徳意使蒿艾遺
黎復見天日昔龔遂為宣帝言海濱遐逺不沾聖化今
[005-16b]
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公通古今識大體初至沅時
以反狀告者六七公不聽迄無反者問其人類怨家也
予著公安逺大畧春草碧波鳥啼樹間予與二三子候
公歸騎南門之外襁負之孫更生之子皆欣欣焉則亦
西江安逺一亭也公名昻大名府人
   習溪橋記
吾州習溪橋永新下陽湯信叔為之初咸淳癸酉夏水
甚橋圮三鐵牛見識曰赤烏二年或曰橋是年五月廿
[005-17a]
四造牛云水去民病涉予謂太守黄同年鏞曰市橋腰
也晝夜雜沓何啻十數萬人褰裳縁木負擔提攜自墜
攀髙車覆蹄顛豈三十六萬石為郡而不能復一橋器
之曰吾日補前政數十緡折欠且不足安取此子其以
美言出衆力大成之郡為倡予曰諾橋疏成久之㑹吏
贓沒數十萬余謂郡僚曰此獨不可橋乎亟入白許久
之橋成又久之橋屋成其難如此繇癸酉至壬午十年
耳迺五月廿四日最大水髙戊辰水又數尺繇南柵門
[005-17b]
邊長澇之屋漂者如市枝牽牛決抵橋橋壊橋數棟為
前驅雖址幸無恙稽其日與鐵牛合殆何數也既數月
海舟急工役沸興山林貫輸橋僧以此時丏橋柱湯氏
湯顧之曰吾以羈旅脱盜難茍造舟有餘者無不施或
曰施寓言耳然不逾月橋成成而壮於舊倍圖經云櫧
木橋唐天寶七年縣令吳勵置不知何年改習溪習溪
為城南甫六百年自有此溪則有橋而謂天寶始則吳
令之云也意者亦必有記也天壤以來為吳令者多矣
[005-18a]
而相望於無聞無記故也微咸淳鐵牛見則孰知此橋
自吴赤烏造哉此赤烏牛耳橋不始此也以蜀三犀證
之則橋亦始此耳是三犧却水患濟行役不為縣則為
市於今亦六千二百六十四甲子矣贑江南來毎春雨
積夏雪翻湖擁西江漲江壅習溪漲漲未有不冒橋退
嵗或再至三至不再三至者亦無慮不浩蕩閱千數百
水而橋始一壊赤烏始一見何古之作者如此其厚且
固也而作者亦無聞焉又何厚也橋於地用龍行以吾
[005-18b]
所見如吳之垂虹閩之水西泉之洛陽不論揚州金陵
錢塘姑蘇又畧彴小者亦不可為數無不葱青闌干雕
麗蜿蜒垂楊過雨鞍馬如畫是橋朴陋不當一溝一曲
而成之難則郡之壊也久矣以其壊之久成之難而湯
氏以一言之信一人之力一月之久間海舟之役俛焉
為之而人不知此吾所以記也雖然自吾小年見是橋
盛時為社林州祠為官藥肆為旗亭歌鐘列妓長街燈
火飲者爭席定場設賈呵道而後能過往往可厭然咸
[005-19a]
淳新造而旗亭廢矣十年再過而燈火稀車蓋息矣今
其棟宇髙堅江山呈露聲銷塵歇未必不勝舊時而市
井老人行歌還顧自不能無所感也於乎鷺洲横陳石
梁縣瀑亦有孺子蕭然而濯足者乎為我候之信叔復
買地橋西又屋以栖守僧又將買田作僧供供佛皆不
可以不記橋成壬午十有二月明年九月郡人劉某記
   核山堂記
蓋吾甚有感於核山之為人也澹乎其無求於人黙焉
[005-19b]
而不見其所長循循然而起亦若無與於人物休戚而
人物休戚亦不能外自四郊之外四郊之内橋梁衢道
壊而未舉舉而未成者必求其故竭其力盛寒暑不倦
不愆於公寸步武如志異端禍福不為動而遇所可捨
如委諸路不必其知有已雖憂患困阨之中猶為人所
難為畫地而計出人於水火白刃生不望報而物報亦
或如之又非自有餘也惟力所不可與不能耳甚儉已
而足人其旅於城居不十年而槁壤為髙明東西塾環
[005-20a]
子姪學焉娶焉復如其故居盛時不衰與之久而益親
知益信然知之不為喜不知不為病吾以是敬之為之
記核山堂亦曰核山書院核山書院者有意乎義學之
為也核山其自號也木生於亥核在木中仁在核中如
知其為中則天地之於元氣人之於天地皆核也皆非
自外至者也無此則不仁故無不仁之天地亦必無不
仁之人人之不如核也則多矣此心害也無心無害非
無心之為核迺其所以生者必出於無心也易曰碩果
[005-20b]
不食食者剥也剥之又剥而後不食者見焉則以剛之
不可食也一不食而生不可盡矣是剛者非果也核也
天地非此果則不能為於其春春非此核則不能為於
其果故言果不如核核者造物之心也雖然核必棄於人
者也其為物也剛有棄於人之道焉以其棄於人也而
物或望之為無窮此君子之所以為人下而造物之所
以為無心也今夫吾之於人也何能為於一核而自喻
必仁必不曰不仁其言也大大於天吾媿矣吾媿矣抑
[005-21a]
獨予媿也哉近世生道有二一種而生者核是也有異
本而亦生者非核也接也接雖枝葉有過其本者焉此
人巧也而核之為道迂為味寡為力勞矣然而核古意
也生道不二本二乃偽也則物之化焉多矣是以媿夫
核也抑獨予媿也哉核媿見真故核又有真義
   玉湖記
淦張氏元發號玉湖或曰玉方寸為印方數寸為璽尺
以上撱為圭竅為環規為璧周旋為瑚璉彞器大為甗極
[005-21b]
矣彼玉伊何湖也湖鏡也殆幻也而亦有其理乎予曰
有猶之玉山山之有玉猶衆山耳人立而山立人行而
山受暎也極西有雪焉望之如玉又西有羅漢石焉望
之亦如玉況夫為泉為池為澗為溪深而為淵長而為
川茍矜重特達無不可即依附晃耀亦無不可何獨於
湖而不然吾不知彼所謂湖者其空明錯落何似汪洋迤
邐何似風塵四野白汗交流山之髙也失其所謂蒼蒼
者登髙而望𤣥黄霧合而川流林表一目數頃方如鏡
[005-22a]
而白如月也非玉乎則夜之所見亦猶是矣方月之未
出也暮色曖然不必深宻也當其時湖為玉月之既出
也光景動摇已而沈沈如席如犀照底當其時亦為玉
此皆人所日涉而近得之者非幻也然近矣而未得其
趣抑天地有大幻者吾嘗行廬山阻宫亭簸左蠡呼天
而無岸前年出山南歳大雪候土目渡避海舟下出夏
林驅馬入長江沙四望皓然光霽奪目汗漫迷路問野
人何處曰湖也何路之問蓋宫亭左蠡重湖間也嗟乎
[005-22b]
非夫所謂玉湖者乎恨君不至其處至其處不見是境
吾為此記寒雨如氷望二孤叫五老其頭欲白神清魂
蕩十不一述焉又不知君之與湖湖之與君與吾所見
大幻何似慨然嘆曰觀至此復有進於此者乎無矣
 余為此記讀者無不洒然想見玉湖塵世之外厥或
 難曰主人無在余曰玉湖是已今世號焉者多矣非
 其人如玉且不見稱數尚何記流俗淺浮彼白我白
 心胸相識能知人語意所屬非神仙大人抑復誰能
[005-23a]
 況此張君幽雅勝士多從游者刻吾記堂上以此曉
 之非張君意也是嵗端二又書
   敏齋記
敏齋陳清父毎見而有歉予之色曰登至不敏者也而
衆相謂曰敏齋殆誘且警之而毁者以為譏也予曰不
然人未有非敏者也雖有下愚之人手不能方圓目不
識之無及其得於博也彩色電轉狂呼鶻視梟未成而
脱諸口如取雖有離婁之目力鈃桑之心計或不能及
[005-23b]
也今夫負於塗者輕千里趨時日如不及權門并進㨗
徑夜行迎意傾前利之所在未有不至也目憐心心憐
風雖有跛牂見便則疾亦如盧令逐㕙三周華不注而
不止雖力不能及而不可謂無其意也夫如是孰非敏
者雖然人未有敏者也或明小而闇大或智前而愚後
或知一不知二不論就其能者劉𤣥徳見事而遲顧長
康癡黠相半以鼂錯之智至東廂而後悟以楊徳祖之
能更有困於三十里而不知也則復有敏於此者乎其
[005-24a]
敏者亦不可為乎清父曰幸也予不至是予曰不然予
欲使君與夸父爭先與慶忌比㨗與惠莊取辯乎則君
誠不敏矣抑使君從容而談利害貫穿而通古今得之
心而書之紙則彼健者給者有所不能也而過人始逺
矣君何謂不敏大器若樸天機貴深豫章七年而知鬬
雞三變而木干將埋於不用鷹隼藏於為鳩日之行也
緩於步而八駿常後之大也雷霆之蟄也無所知而山
石不能禦積也後之敏者皆昔之不敏者也靜近愚晦
[005-24b]
近魯黙近訥而君有其質矣試使君巧慧便麗猶將惡
之況恥其不能而枉以從彼為快或曰敏者敏於學也
故有七步而詩成八义而賦就者倚馬磨盾者一揮九
制者豈不亦可貴乎而何惡於敏予曰不然此非所以
為敏也君子之學不貴是也人毋以敏用敏彼以敏用
敏則凡俗吏之健決小夫之趣辦躁人之速化以至老
於機而雋於獲者皆亦可以敏矣
   芷堂記
[005-25a]
吾同姓自昭居何山近市如陋巷家惟芷一本五十年
根浮甕香出屋客至意銷有羡焉欲得之者其家尊曰
吾父所植也問自昭曰吾祖所植也無不惻然已惘然
去比年馬之過市也如織髙垣重閉丹青草木無得保
所素玩矧是美植然睨者不至至者不取亦若有守之
者問何道自昭曰吾惟托之無可奈何而亦無與競也
問其所以培壅而夀自昭曰自吾見吾父未嘗溉溉亦
無所受根而已片蓬芘日雪霜亦於是其得於天者狹
[005-25b]
今其葉可二尺而花之層出者拔其萃以長比他植最
早又後衰吾與之生長更世大變以及乎此願有以記
之也蓋自何山百里求予記於荒林之下噫吾城居人
也往年闢一室號問不知有方外道人養盆芷廿年舁
以好我歳再花而予遷遷而避於方山之下它日過吾
居未焚有馬於庭方齕是根以飽予閔然三歎賦之去
彼其芳也與予同又養於方外不為淺然一入吾室曽
不能芘其足今君之窮也三世而芳如昨雖睠焉愛之
[005-26a]
而不溉不修自然而已不遷不吝亦自然而已此其有
數存乎意者亦君之祖徳有以隂種之也昔之知數者
於一花一葉一飲食而占其盛衰況大寒大暑大兵大
亂三世五十年之久無所芘賴無敢愛無敢害王之槐
魏之紫方陳之荔或更代易姓為人所感歎而君之芷
亦異於是詩書容膝子孫繞前花時對客牆沽老瓦近
而撫之目睫舊廬舊邑不見喬木此何生在上而芬猶
未沫兢兢焉不出户庭若得於天者僥倖至足此其足
[005-26b]
恃以久也而豈獨此芷之為驗哉予於是媿君矣雖然
有患是花也五十年藏於市如隠今君之號芷堂也始
著則後之求君者必於芷求芷者必於君君得無累是
芷乎夫予之芷已若芷矣又為君記之雖君不累得無
予累之乎君曰吾惟懼兹芳之易朽以及此也則為約
曰吾為君記耳藏於君藏於君子孫君之芷五十年矣
又五十年乃出之先五十年為紹定壬辰
   靜見堂記
[005-27a]
以動為見天地之心非知道者也孰非動也待其動而
求之曰心在是天地亦人矣人亦天地矣動猶車輪其
中空虛必有不動者與之俱動而非軸之謂也隂陽之
為化其圓物也故未嘗停以其無可停之理也因其無
停也謂之動又必待其少頃而後為靜焉有是哉水動
而濁濁而且澄不待其止也蓋清之於濁嘗相受而未
嘗相受其性如此水亦安能常止止而不流未必非受
濁之所也惟流而不失其止之性則動也未嘗不澄徒
[005-27b]
一器之水猶若此況大川大壑經營六合而出於六合
之外奈何以其往也而罪其不止以其容也而遂謂之
不清哉夫大川大壑也猶若此人不能知天地之道自
其動而觀之則天地一市也市之所以籍籍者何也動
也有大隠焉居於市而無市人之心無市人之心者亦
必有孺子之色焉若其起居飲食猶夫人也而中之所
存者有不與之俱化者矣夫市也猶若此蟲之化也必
異其初者也其初未化而已有其質矣及其蜕也向之
[005-28a]
為蟲也其死久矣蜕未蜕之間如無知焉人不能知也
觀其蜕曰觀化晚矣夫蟲也猶若此鍾君茂甫名居室
曰靜見意者亦不以靜見天地之心為非也不以靜見
天地之心為非則亦必有見矣而猶以為未之見也質
於予嗟夫吾欲使子觀於靜耶則求天地之所謂靜而
不可得也復欲使子觀於動耶則動也又未嘗非靜也
彼以夜為艮冬為貞者似謂天地閉亦猶蟲已伏市已
収水已凝又久之而後能運運而又息耶不知息之為
[005-28b]
道生亦息也非息而後能生息即生也是之謂復復反
復也反復嘘吸也一嘘一吸為一息即嘘即吸常並行
而不相待如待其吸而為嘘則一息亦必有間矣雖然
理有甚精而亡益於用者吾未嘗言也嘗聽訟趨庭者
之於忿莫不自以為直亦莫不有蔽焉吾徒以無心其
間也常瞭然如睹而紛紛者猶未喻因是以推勝敗之
數即凡戰陳之事皆若此矣故為將之道先自治靜者
治治者靜也故曰其轍亂又曰攻其右又曰韓孤顧魏
[005-29a]
靜者見擾者不見也彼擾矣吾又熾焉從之得不擾且
敗耶學静難靜學靜又難必坐忘者亦未必不偶馳也
有能舍靜學而得之於動焉其為靜也常靜不然閉門
所得投之獄訟軍旅也常䘮嗟乎吾老矣茂甫其幾何
不以吾言為怪哉
   逍遥遊菴記
客有以逍遥遊菴大字求記者視之安成故人趙漧也
而神貌不可辨矣逝將自此肆志衡茅之下終焉日夕
[005-29b]
相守若非文字之托無以為此菴者予歎曰人苦不自
足耳往時父兄子弟拄杖入市不東家即西里酣嬉傲
睨行者避路常少年厭鄉井志遊俠拂衣草屨出門左
湖右湘諸公貴人下客飛觴共賦縱觀逺賞猶鬱鬱不
自得髙者談邊下者覔舉已得舉復不樂視庸夫髙等
同官爭寵科舉外復大有事或從是逺引閉門息跡而
諸賢論薦當路踵餽直疑殷生不起名山絶境俗駕交
横或間王事攜妓女世未嘗一日無客客未嘗一日不
[005-30a]
遊然飛揚䟦扈者常有不見知已辭君北去之意由今
言之竟何如也吁嗟漧乎本忠厚福禄子孫家食樂善
好修見稱瑞世亦何惡於人者一旦變衰而野人獲之
以為疑犬羊羈之以為肉語有禁步有誅悴焉不知有
生之樂於此時而方行求蓬累如脱桎梏茫洋乎塵垢
而嘘吸乎喬松抑微子誰不願此且以今者之遊為志
則子之昔者其獨無逍遥者乎其亦逍遥甚矣而莫之
知也昔之逍遥甚者猶莫之知則今之遊者其未得為
[005-30b]
逍遥也吾欲復與子飛蒼走黄左旋右抽狂歌痛哭若
無人者其將能乎其之齊之魯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之
不可而飄然跨海踞龜殻而食蛤蜊者乎其深根固蔕
一龍一橘之不足以逃死則黯然者卒歸之數乎而何
地之可菴何菴之足寄於是漧也泫然曰奈何予曰昔
之逍遥者不自知其可樂也而今也知之矣長途倦暑
憩樹而歎曰清涼境不必美䕃也故曰有杕之杜生於
道左如之何以今日為不足焉知後日之苦今不猶吾
[005-31a]
今之羡昔乎漧憮然曰愈甚矣予曰不然即君之泫然
憮然之間而菴具是矣或曰然然則莊子之遊亦若是
乎曰遊
   介菴記
屬予初識老彭介菴翁年八十餘健步啖聲如松風夜
濤厚重如抱甕負鼎望而知其稟盛志彊然不知其有
養於此有年矣相遇不相叩一語别相望百里而逺顧
巻巻以介菴二字徵言或曰介堅也故木之介猶甲之
[005-31b]
介甲之介猶蟲之介確如也其以此自守如石則不以
易乎其外也菴是之謂乎彼介之義則然矣然非喻道
之言也易曰憂悔吝者存乎介介者其間也物莫不有
是間達者藏焉人則顧陷其險甚可悲也吾嘗行田間
春泥汩然墊於陷者容足以為天下之險如是而已前
而遇絶澗丈餘兢兢縁木之僅濟又以為不殆於墜者
幸矣一日避亂山中見塵而走既暗失道聞水聲潺潺
或曰此有橋欣然若翼以飛它曰視之廩然莫能復也
[005-32a]
則向之神者度之矣凡平世之蹶人也甚於淵而立乎
是非榮辱之塗也如綫故間者天下之至險也得其間
則超然避世而不犯不屬於此亦不屬於彼不為利先
而害亦莫之隨也其為介也微雖至微必有介也其為
介也微故昧者常蹈乎彼雖至微必有介故物莫能礙
而從容者猶足以自處焉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人知
竊之為盜而不知天地之盜有所不可無也宋鄭之郊
曰嵒戈錫陸之吴羊之晉不耕者亦數百里焉利害之
[005-32b]
交死生之地常若有嵒戈錫數百里者而人不知也然
此其曠者也若燕南陲趙北際雖不合者如礪而猶可
以避世也而此猶其逺者也楚漢之時商洛之路兵革
之衝也而四皓老人嘯傲風塵標然如巴卭之橘此以
楚漢之間為介也而此猶其小者也隂陽變化出於開
闢之始六合之外而一動一靜至微至危在於一身一
息一粟而人莫之知也此以有極無極為介也大寒大
暑而不相侵也往古來今而不相涉也是一動一靜之
[005-33a]
間者也此其為介也至矣不知天地藏於吾身則以吾
身塞於天地而有不容焉吕梁之流而遊者狎之中山
之燼而入者冒之彼固未嘗無隙也羿之彀中而有中
央者焉乃其所以不中也猶拔於吳壁而益知吳壁曲
折也是亦未嘗無隙也若不夷不惠非心非物則雖
吾亦不能知也彼以其外之介者為介菴非也雖然吾
語是菴也逼矣而何以處我
   山心記
[005-33b]
羅君斗雷自號山心以書抵余曰昔者吾嘗遊矩堂履
齋間未嘗不朝夕見也未嘗不為余記也當其相時則
有所不暇也及其歸也則又有所不暇也今以屬之子
矣矩堂董丞相槐履齋吳丞相潜也嗟乎二公者非不
暇為子之山記也意者亦欲為子之山而不可得也嘗
試言之方矩堂為北衙所逐載車匆匆如鼂錯過市其
平時非無東山之志而狼跋其胡晼晚至此林慙而磵
媿之矣如履齋海上復何可勝道哉比賛皇牢頭之恨
[005-34a]
雖無窮愁之作而英爽逼人懐之流涕殆夢寐不忘平
泉木石也當二公柄國豈其有一日鐘鼎之樂而晚節末
路陷世大僇丁沈賈踣江斷國亡而後姑孰之濵敬亭
之墅爭二公為重然反其所自生皆不能無老潁之憾
則二公之於山也非無心也雖謂之無山可也子亦知
之乎子之山也子之樂也此矩堂履齋昔者有之而不
能得者也雖然客翹林觀東閣雖無中書考無尺一責
然日暮而白雲飛夜中而啼鵑血盛年撫劍浮沉賔主
[005-34b]
欲隠則不能欲決絶則不可於其時老是鄉也得乎吾
今與子莽蒼四顧豈惟矩堂履齋之不作而薇歌不任
掩面道窮欲去是山也得乎是山之心不心係乎時之
我不我槩謂之無心焉可也雖然山無心今之不可得
而疎者即昔之不可得而親者也子隠几而觀之青青
者亦有語乎天地之氣百年而一為人數百年而一為
公相其為丁為賈也幸而不出乎我而為董為吴者亦
幸而不至乎子也則夫山者非今世之貧賤交乎則其
[005-35a]
莫逆而不可解也決矣雖然佛言過去心不可得今吾
欲求子之山之心於今而不可得也子欲語余以其今
邪則已屬之過矣夫心是山者山未忘也若身在世間
則予忘之矣子以為山一心邪則山之心而非子之心
矣蓋山憐心彼以其無心也故憐心嘗試往問之亦必
謂吾言然
   薌林記
香者天之輕清氣也故其美也常徹於視聽之表微而
[005-35b]
感襲而不私其於人也神受之泠然而天與清風俱可
以際㑹而不可以把玩蓋貴富自然而非貴富之所能
擬比於人為不朽非夫生意磅礴則不足以及此而或
者欲以智力勉强雜多品致薫修屑屑焉彷彿諸其形
容而不足以易寒葩異蘂之一笑人亦何所不至所貴
乎香者無求於人惠然莫得而親疎近於有道後之為
香者直溷之而已亦未有識真者焉清江之張氏桂得
過江御書薌林二字於向氏寶而藏之曰何所非林亦
[005-36a]
無時焉而不芳因自號薌林求余記余謂林者囿萬物
而物不足以囿之故香意者其出於空虛得之淡漠委
蛇乎無何之境而非夫栴檀薝蔔之謂也子亦知夫芳
之所在乎未嘗即人而未嘗不即於人藹衆芳以為林
芳不在乎其衆蓋千竒萬秀之不足至其遇也得一而
已多春夏之交風露之所鍾英烟日之所増態靚者麗
者艷且淑者畫有不能為於其工譜有不能盡於其類
然通古今而共評香無出於蘭芷其為草也㣲其名世
[005-36b]
也藉秋霜冬雪何物不枯惟小山與孤山清獨溢乎宇
宙吾所謂一者必其出於衆植之上林者得之以為香
而非物物之皆香也及其香也雖謂是林也物物皆香
可也屈離騷楚兩龔東都嚴陵唐韓杜宋歐蘇極能言
之士贊歎之而不足雖復徳位之尊福力之勝名節之髙
而風流文采居然有不可得而並者飄飄乎一林一枝
一代一人香者未嘗一日絶於世世亦未嘗以其變於
昔也而不香雖百年千年之逺所以名當時而誇異代
[005-37a]
者猶斯人也猶斯人也此所謂品也抑吾有二恨恨或
者不知香而立傳彼甲麝朝士蘇合道人知徐庾惠休
而已今其人安在凡膏煤木屑皆欲以比生香不知生
香者無可比也嘗欲效香傳位花品而無其人一恨恨
前輩察於耳而聞香吾山中也曰桂與蘭證之吾山中
而已今言楚者曰零陵與八桂諒亦何嘗身至其處佩
此劍彼校清濁哉二花殊絶也今為贋二恨張氏志髙
潔嗜文獻不以世俗寒暑易尊尚不以物論浮夸眩情
[005-37b]
識其所種樹如此與吾同好亦不得不與吾同恨且其
名桂其為根也月地而天香雖然芳何心於林表而林
表得之此知道者之所憂也生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
芳然芳之貴重隠約者政以無人焉故也則斯林也得
不又深又深於此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