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116 樂靜集-宋-李昭玘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樂静集巻七
            宋 李昭玘 撰
  勑諡靈慧大師傳
師諱仁節俗姓張澤州髙平人也母初姙夢白光照室
生而有異相睂目澄秀手過於膝七嵗不肉食不衣紈
綵耻從諸兒戯弄父為館書生授詩禮數不受教書生
呵責之師曰自性具足實無可學諸法空寂亦無所説
[007-1b]
何用讀書為書生曰小子敢爾吾獨不能教汝邪師因
詰以經義怳不能對師曰未能利巳焉能利人書生大
慙服其父聞之曰此兒夙生法器已能出離世間當求
正眼證了真際是時白馬寺逺法師號通性相攜往見
之法師使誦金剛經師纔啟帙逕發問曰一切經皆云
如是如是之體果在何所若有處有名即是我相無處
無名即是外道法師無以答顧謂侍者曰不意今日復
見善財童子後三十年當大揚教法汝等悉心供養師
[007-2a]
既融徹正智欲開度迷濁行化四方以廣縁遇幅巾芒
屩不求變俗初不知其異人也儀鳳元年過濮州濮陽
縣大姓王敬僧邀止居第躬啟法席然宿蔽情塵隂懷
怠慢一夕與其母問法俯仰恍惚見金粟化身放大光
明充滿内外敬僧惶怖回嚮亟斷疑網召畫工潛冩光
相六日不成師責之曰賊心未除豈見真相敬僧阻懾
悔罪更以黄金鑄象示堅固信一鼓完就師曰莫作是
念須自心解脫方得見佛開元初南逰黄梅寓蘭若堂
[007-2b]
中見如来像不加瞻敬拊膺自呼曰大雄世尊顧謂第
一座曰佛在身中莫從外覔恭敬讃嘆皆是妄想作禮
圍遶但行邪道一切凡夫知修福徳心不修無住心知
皈依色相佛不皈依自心佛如此起解未免墮落在因
作偈曰真佛不住有相非真若求有相即是迷人中有
明法師者善講大涅槃經指擿疑義懇師開決師曰三
世諸佛十二部尊經皆以無為法未審和尚將何詮説
凡如說大涅槃還見大否若見大者即是說大涅槃若
[007-3a]
不見大而說大者即是謗大涅槃莫為語言了了便持
我見如破此疑障師特為印證尋亦領契一日都督啟
聽事堂召禪支名宿與師評對師辨才流速無敢敵者
即曰是法平等本無驕慢亦無怖畏無為白衣論道輙
生輕賤公卿據席争持怯避今日諸人各為佛法大事
如兩軍決戰箭鋒相迎先墮落者便入死地有說速道
時諸禪子黙認𤣥㫖作禮而散開元五年南逰梁宋望
都梁山氣象明秀謂其徒元惟良曰昔世尊未滅嘗有
[007-3b]
五百羅漢於此棲迹今猶有窣堵波在乃淮川福地也
佛度衆生無有差别而衆生感遇自有期數吾將大起
佛事莫如此地耳翌日同次於盱眙先福寺頓錫涅槃
院相地之東偏誅墾榛棘覆茅為廬從者如流不日成
聚或問曰大師從何方来特起化道曰吾昔居西竺香
象山北方衆生宿有因㑹故来度拔先有僧伽道人過
寺三請不受乃言曰吾因縁不在此耳後有白衣人即
無垢真身為法津梁汝當歸重昔五百羅漢居此嘗有
[007-4a]
甘井大石覆焉是人至止當自開洩亦正法流通之驗
師既来從者告無水命具絙鍤發石出井而飲溉大給
今號為羅漢井九年師改修故寺慮嚮道者信心未固
與門弟子曳杖淮上逢一流胔扣其顙而問曰金玉滿
堂莫知誰守四大六根今復何有明妙真性本無起滅
情境盖纒入生死道故了之者不受後有昧之者常與
物遷汝等持修可復流惰彼方之人聞是真語洗心喜
捨斲材取鍛千里而至師法力願海圅攝有情故神人
[007-4b]
弗違善惡均化方構棟未具聞豫章石浦山巨木無計
復領徒南度躬命採度險翳之間異物憑負有大蛇呀
噏氣焰燻烈衆不敢近師為之戒曰毒無自性業力所
成汝子在前肯復殘噬觀汝此心本來慈忍業未盡
故還生殺害作是語已俯首委蛇而去斬伐朞月得美
材萬數皆筏乘流初艤淮浦暮夜風烈漂激殆盡門人
惡睨師獨恬暇自如須臾風息潮泛俱集浦中後人號
其浦曰旌異焉將達先福淮水㡬涸最大木數百章重
[007-5a]
於挽曳不日水暴溢木亦隨至廣陵楊生誓鑄大鐘以
侈法具既而金齊方流如迅雷震聞於數里都人士子
竦動驚徹頓有悟入越明年殿告成未嚴像設董事者
請募檀施師曰異日當天授寳相行俟之耳後果有鐵
像浮淮而下泊於境上迎置廣筵巍然端睟乃彌勒佛
也江都劉氏鼎建寳塔所費億萬雕繪瓌麗工技㡬成
乏釦金千畨夜禱于庭翻空而下遽就縁力門人謝居
士西逰陕州偶都督崔公酺饗於開元寺居士過其門
[007-5b]
顧金剛像訶擊之曰汝知佛性否閽者斥其狂執以見
都督且疑其非常人也命具以情對居士曰吾非狂但
今人誦金剛經不知其義正如此土梗耳崔公却音技
召諸釋子談金剛經義無一人應者居士為開析如流
聞者通解或問曰汝從何證授曰都梁山三賢大士吾
師也崔公昔慕真範輙東嚮拜遣使馳五百縑副金帶
以獻㑹㢘使按縣或告師以左道疑衆使即詣焉引師
訿責曰道人當以正法示人可復簧鼔邪說師唯唯稱
[007-6a]
咎乃裒㑹學徒講涅槃義如師子音振越閎厲使者深
省妙趣摧伏魔見合爪稱嘆褫奉白金百千以助香炬
𤣥宗皇帝早服髙悟召入内殿恭問心要欲以如来衣
昜居士服懇託至三請俟他日乃受澤州司馬改號𤣥
寂并賜章服道具適其所從師以應縁未畢願歸海上
詔復其所將戒行有大乘雲禪師者領徒五百迎詣丈
室祈禀機訣師曰若欲問佛即心是佛若欲問道無心
是道心體清浄與虚空等不可執取亦無證解如如自
[007-6b]
然乃是真覺大衆此是自身中事莫認他人語句努力
珍重師還抵舊住有南山暉律師来勞跋履因問曰大
士不破律儀不持戒法和俗同塵何有差别師曰名有
緇俗心無凡聖吾從阿閦佛已来深得正法故内秘菩
薩外現聲聞與物波流實非有我今如此言迷執我見
持戒出家本求逺離而心有我者即同凡夫律師感喻
而去忽有二梵僧參禮師引納尤厚嘗中夜講話但聞
婆羅門語數日梵僧辭去門人訊詰宗嗣答曰此吾師
[007-7a]
也昔在西域逰化五天竺國為吾授記行止相失今四
十年因謁清涼山方知投足此地然彼我異縁吾亦西
還耳師道化大行風靡四逺華岳黄冠郭談虚朅来訪
問遽謂師曰吾服氣鍊形積有功地將何便門示我解
脫師曰大道無形至虚為體滌除𤣥覽物物皆無舍己
尋方猶鑚氷求火氷盡力窮火從何得談虚慙屈悻然
告往遇三虎踞道求哀戰伏師遥為攝持遂獲行邁初
工事起徒邑人陳招不倦財施䪺輸錢數萬師曰此暫
[007-7b]
從汝貸為汝守之耳師赴詔還招已殫困屬夜寢方寤
聞風雨暴至卒無有也黎明家奴報數百萬錢還帑中
矣師多刼因縁悲智具足威力無量降伏一切宴息經
行天神擁衛故能警動聲縁成不退轉調服魔戯為善
知識者其事非一也嘗訪臨淮富人藺氏家有嵩山李
全芝蹢闍展謁藺氏揖與之進師方隱几澄觀有二大
宻跡士紫金相持劒左右全芝怖却願垂悲濟師為攜
接門人吉證從師往上方既還已昏暮覩介胄巨人標
[007-8a]
相威厲徐躡廡下師至具以疑告師曰此名樓至如来
最後得佛有大神力護持正法阿修羅種見即膽裂汝
以定眼觀之勿畏也開元十五年為凶人誣訟刺史械
付吏鞠訊尤棘一夕大雷雨墻户俱徹同時繫者五木
隨解吏以變白刺史徬徨懼禍師勉之曰瞋為毒業如
火熾然火盡復寒終歸清浄我法無諍猶如虚空穢溺
兵燒空終不壊如是浄念勿生狐疑後縣令以強忍挟
恚召師具飯餌毒其中師覆盃於地震裂三尺令觸顙
[007-8b]
謝過師曰法無我人寃親同等雖殺父害母不生憎怨
如来性中不說罪福但㝠有心永離顛倒何多謝我也
緇流無明每忌師出已隂賂姦侠託以戕害偵夜僚操
䤹潛入見天人捧足龍象㳺戯屏氣辟昜乆之推户閴
然遽欲前進變現如故乃投兵悲涕誓從悛洗師棲止
簡昜不戒扄楗每出應供詔執金剛曰善為吾守果有
盜得衣將竄拘不能去師還猶奉伏待命顧謂執金剛
曰姑舎之盜即棄衣慚遁其變異感忽不可思議皆此
[007-9a]
類也天寳初化事大就更命督工劉海者増傅殿址以
杖畫壁曰大水將至明年淮流漲溢不移所誌廣陵耆
老依止既乆来懇師曰我輩與佛同世未能斷除結習
願畫一音相晨昏瞻事庶㡬常起正念不染三毒師許
之尋召工和涅丹碧種種變化竟不能繪寺傭李逺者
素侍巾錫以無心觀相落筆皆肖衆競讃禮五年十二
月十三日早方盥召門弟子曰吾因願既成来去順流
今將逝矣吾滅度後四十年不移此邑當復相見學道
[007-9b]
人心生則法生心滅則法滅心法雙寂此名見性諸境
攀縁悉是邪見應如是知應如是住違吾言者非吾弟
子吾非汝師嗚呼生死事大如救頭燃嵗不我與悔將
何及復作偈曰身從幻化生四大隨變換還從幻化滅
不滅乃非幻滔滔生死海迷者自流轉但照本来心一
息過彼岸是夜向晨沐浴趺坐而滅報齡一百有五平
地大雪林鹿悲鳴山祇慟泣門人相與議曰昔皇帝為
師改服云請俟他日今其時也乃掛衣祝髮儼如生存
[007-10a]
卜葬於山之髙原而建塔焉師恵命無碍凡所說法皆
宻契楞嚴圎覺金剛的義故順㫖投悟委順而化者或
以側足或以坐忘盖亦千計建中末傳業繼序者猶數
百人屬兵蹴兩河師昔建浄居竟為煨燼因移寺於涅
槃院將遷其化身傅以塗漆啟發之日鐵函已壞而神
色不變睂髮修䵟即以華旙道迎藏於别室往日之言
正四十年矣五代之亂群冦剽削有士人官于盱眙者
挈取慈相絶淮浮泗過于彭門其舟屹然而止舟人聞
[007-10b]
之闔境奔仰或相謂曰至人化現有方隨縁度物豈吾
徐之民將利其賜乎越明日道俗千人頂負膝行奉安
于乾明寺法雲所覆千里䝉潤西跨梁宋東達鄒魯長
淮之南清汶之北有目有趾者咸歸赴焉我朝慶厯七
年尼恵忠發大願力造塔於寺西南隅層甍危絢寳坐
崛起四方獻饗綿絡不絶數當輪巔發布光相觀者踴
嘆寺有古鐘聲振脩逺而棲庇太陋方隂靄中射影簷
障見隱突間宛然模象連復數四玩掲重觀即不復有
[007-11a]
熙寜十年河決澶淵東注淮泗環浸城腹民命如綫太
守睂陽蘇公軾率吏民致齋祝期以旬日之間水退城
完奏乞諡號漲怒果息而淫雨連霔再罄誠謁廓爾澄
霽踰月表上其事天子異之賜號靈慧大師塔曰靈慧
塔元豐五年髙郵孫公覺来守此邦也嵗乆旱精禱塔
下甘澤霑足因取諡號勑書蘇公祈報詞疏并刻于石
河南王公說代領府事六年夏時澤愆嗇祠謁多不效
公黙念靈躅宿具薫饗達旦霑沃六月孫公以書移曹
[007-11b]
南李昭玘命採次遺事為之記録得大中元年釋徳秀
行狀于尼恵忠院元和二年翰林學士吴通微碑于故
先福寺以二者参訂芟其重複汰其語意鄙近與事不
合者證以年月為之傳云師出世與僧伽相先後故其
事尤類盖於後刼中同一縁化迄今雍熈塔左猶配禮
焉或者以為宗門手足其實非也
  送吴秀才歸汶上序
唐李衛公薨百八十年士大夫有觀故物於其家者感
[007-12a]
嘆惻隱斂容肅心竦動耳目如見其人彼其聲音笑貌
已散於冥漠氣血精魄復化為塵腐後之人方且區區
起慕于手澤之遺物此獨愛衛公之賢為不足故也物
之偶存者猶然果見賢子孫則愛之宜何如故文肅吳公
起布衣致位二府熙寜初言事不合出治鎮海不朞年
告薨澤施于民者日不給道行于已者未能如所期天
下之論至今傷之吴君說禮文肅公之季弟子也篤志
好學議髙而氣直落落有大器吾於文肅公雖不及見
[007-12b]
所愛者吴君耳夫水之阻閼者決之則灌千里木之壅
壓者一發則枝大乎榦所積之勢然也吾將見魚山之
塜松檟有光色汶水之廬賢士大夫結轍而来逰者復
自斯人始傳曰樂與餌過客止吾無能留吴君矣君可
自畱耶日回月周時不與人逰君其勉之
  晁伯均字序
南陽晁子過余曰公秉名伯父所命也取周詩秉國之
均為義願請字左右敬從教余因即其義字之曰伯均
[007-13a]
伯均之理固有本為子詳說之世俗之言薄等厚小齊
大割疣補劓斷脛加足一視同情乃謂之均非也此小
仁私智信情滅理自以謂得盡物之心不知搶攘剖擊
之患自此始矣天之於物寒往則暑隨之春生則秋殺
之一雨即潤一風即動不為大者餘小者損乗其運之
相推付其分之自宜即参而該更先後而一此均之義
也地道亦然陵髙澤深水濕火燥金沈木浮翼飛角逐
若違若從若離若合各正性命混為一區所均亦大矣
[007-13b]
有人道焉貴食肉賤食藿君子乘小人徒賢役不肖不
能事能尊則數隆卑則數殺使人以域守以畔立靡然
聽順而無怨争者各得其均故也天地隂陽猶不能反
物以行其私任人之事者不以好惡取舍累其心從其
理之當得則不待斟酌推移而天下平矣必曰吾能貴
吾能賤可進可抑可與可奪不任其均而惟其均之者
在我其克濟者鮮矣斗斛權衡不為怨府至公之所寄
也輕重虚滿一有心焉則無以信於人操之者罪也晁
[007-14a]
氏漢家令後文莊公以亮直忠厚參真宗政事推大公
至正以服天下而天下稱其賢吾子四世孫也好學有
逺致以名節自勵異日必能似之吾子勉夫
  晁子安字序
潁川晁子求字於余而俾序其說三反而益勤吾聞責
善朋友之道也吾子既不鄙而與之㳺不敢不告人之
秉物大小輕重要之執而勿失也而莫慎於執玉冕弁
入朝奉祀宗廟大君天臨神明交乎左右圭璧在手屹
[007-14b]
然而立聲氣不動若有所聽者安其心以奉之故也不
然傲而髙怠而每下有所思而墮驚懼顛仆而倒置者
中自亂耳士之學道者必以執心為主智及之仁守之
莊以蒞之擇術既審見善既明吾將操而勿捨也如彼
而阨窮如彼而利達吾不知也行或縶之止或挽之吾
不知也所知者吾如是而已見得不惑臨難不懼奉其
身以立於義命之際甘言厚利不可撼揺大威強有力
者不能掣而奪也行無奔息卧無噩夢神舒氣怡泰然
[007-15a]
自若者吾能安之耳夫心危物也一動則不可禁三牲
在前五鼎在後文綉眩亂淫哇嘈然勢利之徒左右招
之睥睨之間風回波靡一舉手而攬之頽然形往安暇
固平日之捉持者哉詩曰秉心塞淵外物之来不得其
隙而入窅然静深無以撓之非安而何昔文元公仕
仁宗朝致位内相履道夷坦與物無競及其老也退而
家居著書樂道以終天年出處之際始終完一天下大
夫皆尊仰之究其心之所安非一日之積也吾子好學
[007-15b]
特立静以自守不妄取捨異日必能似之謹再拜以告
請字曰子安
  燕逰十友序
余發故箧得頃嵗所藏古器銘識晉唐石刻唐人遺書
名公墨蹟臨倣諸帖小畫水石蟲鳥傳模畫本類而緝
之判為十帙名曰燕逰十友此十友者淡然相與無求
無責數見不怠乆不相接不相遺信乎可與忘年者也
日有餘力悠漫無寄遇事齟齬頽惰不怡揖十友者置
[007-16a]
之坐隅更出迭進各獻其能而為余勉焉吾是以出處
與之俱而人莫能間也客有聞十友者過而謁之謂余
曰孰無好子獨𤨏陋淺促非磊落人也特兒戯耳余曰
以紙為鳶以竹為馬奔走跳擲觀者笑之乃自為戯而
不以戯人於人何病必曰舍己所好以從人正所病也
客曰垂頭几案手不停披目運心移巻窮意盡此須臾
之適耳余曰雕堂綺席歌筦迭作歡樂飲酒亦須㬰之
適也適去而憂隨之則余不與焉客既無以屈余意又
[007-16b]
從而䛕之曰傳有云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爾
今子之賢過博奕逺矣余曰彼夫子進人之語也若賢
之實其誰可居自囘賜而下不敢覬焉不然何其賢之
多也果以此為賢必有操戈逐其後者矣因強而藏之
曰余友者聊以自娱非恱於人也何必示人客黙黙而
退政和丙申季秋序
 
 樂静集巻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