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1a] 
欽定四庫全書
李太白集注巻三十四
錢塘 王𤦺 撰
叢說二百二十則/
國朝能為歌詩者不少獨李太白為稱首盖氣骨高舉
不失頌咏風刺之道呉融禪/月集序
歌詩之風蕩來乆矣大抵喪於南朝壊於陳叔寶然今
之業是者茍不能求古於建安即江左矣茍不能求麗
[034-1b]
於江左即南朝矣或過為艶傷麗病者即南朝之罪人
也吾唐來有業是者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讀之則
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懐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間語者
有李太白皮日休劉/棗強碑文
張碧貞元中人自序其詩云碧嘗讀李長吉集謂春拆
紅翠闢門蟄戸其竒峭者不可攻也及覽李太白辭天
與俱高青且無際鵾觸巨海瀾濤怒翻則觀長吉之篇
若陟嵩之巔視諸阜者耶唐詩/紀事
[034-2a]
宋景文諸公在館嘗評唐人詩云太白仙才長吉鬼才
文獻/通考
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
仙之詞耳滄浪/詩話
世傳杜甫詩天才也李白詩仙才也長吉詩鬼才也迃
齋詩話 唐人以李白為天才絶白樂天人才絶李賀
鬼才絶海錄/碎事
詩總不離乎才也有天才有地才有人才吾於天才得
[034-2b]
李太白於地才得杜子美於人才得王摩詰太白以氣
韻勝子美以格律勝摩詰以理趣勝太白千秋逸調子
美一代規模摩詰精大雄氏之學句句皆合聖敎徐而/菴說
唐/詩
嘗戲論唐人詩王維佛語孟浩然菩薩語李白飛仙語
杜甫聖語李賀才鬼語居易/錄
荆公云詩人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李
白所得也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鯢碧海中此老杜所
[034-3a]
得也横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此韓愈所得也漁隱/叢話
李文叔云予嘗與宋遐叔言孟子之言道如項羽用兵
直行曲施逆見錯出皆當大敗而舉世莫能當者何其
横也左丘明之於辭令亦甚横自漢後千年唯韓退之
之於文李太白之於詩亦皆横者墨莊/漫録
李唐羣英唯韓文公之文李太白之詩務去陳言多出
新意至於盧仝貫休輩效其顰張籍皇甫湜輩學其步
則怪且醜僵且仆矣珊瑚鈎/詩話
[034-3b]
雪浪齋日記為詩欲氣格豪逸當看退之太白詩人/玉屑
莊周李白神於文者也非工於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
則不可為神然神非工之所可至也楊升菴/外集
文至莊詩至太白草書至懐素皆兵法所謂竒也正有
法可循竒則非神解不能及顧璘息/園存稿
觀太白詩者要識真太白處太白天才豪逸多卒然而
成者學者於每篇中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
太白發句謂之開門見山滄浪/詩話
[034-4a]
臞翁詩評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雲覈其歸存恍
無定處詩人/玉屑
李太白詩語帶烟霞肺腑纏錦繡釋徳洪跋/蘇養直詩
李太白周覽四海名山大川一泉之旁一山之阻神林
鬼冢魑魅之穴猿狖所家魚龍所宫往往遊焉故其為
詩疎宕有竒氣孫覿送刪定/姪歸南安序
太白歌詩度越六代與漢魏樂府爭衡黄山谷/文集
明皇世章句之風大得建安體論者推李翰林杜工部
[034-4b]
為尤皮日休郢/州孟亭記
詩眼云建安詩辯而不華質而不俚風調高雅格力遒
壯其言直致而少對偶指事情而綺麗得風雅騷人之
氣骨最為近古者也唐諸詩人高者學陶謝下者學徐
庾惟老杜李太白韓退之早年皆學建安晚乃各自變
成一家耳如老杜崆峒小麥熟人生不相見皆全體作
建安語今所存集第一第二巻頗多韓退之孤臣昔放
逐暮行河堤上亦皆此體但頗自加新竒李太白亦多
[034-5a]
建安句法而罕全篇多雜以鮑明逺體漁隱/叢話
李太白始終學選詩所以好杜子美詩好者亦多是傚
選詩後漸放手䕫州諸詩則不然也朱子/語類
李杜韓柳初亦皆學選詩者然杜韓變多而李柳變少
變不可學而不變可學朱考亭跋病/翁先生詩
鮑明逺才健其詩乃選之變體李太白專學之朱子/語類
雪浪齋日記云或云太白其源流出於鮑明逺如樂府
多用白紵故子美云俊逸鮑參軍盖有譏也漁隱/叢話
[034-5b]
李杜二子往往推重鮑謝用其全句甚多李夢陽章園/餞會詩引
郭璞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李杜精竒處皆取此
謝靈運以險為主以自然為宗李杜深處多取此
六朝文氣衰緩惟劉越石鮑明逺有西漢氣骨李杜筋
骨取此陳繹會/詩譜
李太白詩逸態凌雲映照千載然時作齊梁間人體段
畧不近渾厚西清/詩話
李太白詩非無法度乃從容於法度之中盖聖於詩者
[034-6a]
也古風兩巻多效陳子昻亦有全用其句處太白去子
昻不逺其尊慕之如此然多為人所亂有一篇分為三
篇者有二篇合為一篇者朱子/語類
唐之有天下陳子昻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各
以其所能鳴韓退之送/孟東野序
陳子昻懸文宗之正鵠李太白曜風雅之絶麟楊升菴/四川總
志/序
陳子昻為海内文宗李太白為古今詩聖楊升菴周受/菴詩選序
[034-6b]
王荆公嘗謂太白才高而識卑山谷又云好作竒語自
是文章之病建安以來好作竒語故其氣象衰薾愚謂
二公所言太白病處正在裏許古賦/辯體
太白詩飄逸絶塵而傷於易學之者又不至玉川子是
也猶有可觀者有狂人李赤乃敢自比謫仙比律不應
從重又有崔顥者曾未豁達李老作黄鶴樓詩頗似上
士遊山水而世俗云李白盖與徐凝一塲决殺醉中聨
為一笑蘇東/坡集
[034-7a]
周伯弼云言詩而本於唐非因於唐也自河梁而後詩
之變至於唐而止也謫仙號為雄俊而法度最為森嚴
况餘者乎趙宧光/彈雅
潘禎應昌嘗言其父受子鄉先輩曰詩有五聲全備者
少惟得宫聲者為最優盖可以兼衆聲也李太白杜子
美之詩為宫韓退之之詩為角以此例之雖百家可知
也懷麓堂/詩話
詩人多蹇如陳子昻杜甫名授一拾遺而迍剝至死李
[034-7b]
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白樂天與/元微之書
人徒知李杜為詩人而巳矣而不知其行之高識之卓
也杜甫能知君故陷賊能自㧞而從明肅於搶攘之中
也李白能知人故陷賊而有救以能知郭汾陽於卒伍
之中也草木/子
李白杜甫陶淵明皆有志於吾道陸象山/語錄
新唐書杜甫傳贊曰昌黎韓愈於文章慎許可至歌詩
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誠可信云予讀韓詩
[034-8a]
其稱李杜者數端石鼓歌曰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
奈石鼔何酬盧雲夫曰高揖羣公謝名譽逺追甫白感
至誠薦士曰國朝盛文章子昻始高蹈勃興得李杜萬
類困凌暴醉畱東野曰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
人不相從感春曰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
并唐書所引葢六用之容齋/四筆
予嘗論書以為鍾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墨之外至
顔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
[034-8b]
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
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葢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
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
高風絶塵亦少衰矣蘇東坡書黄/子思詩集後
作詩先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經本既立方可看蘇黄以
次諸家朱子/語類
詩之極至有一曰入神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
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葢寡也滄浪/詩話
[034-9a]
李杜數公如金翅劈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蟲吟
草間耳滄浪/詩話
李太白杜子美詩皆掣鯨手也余觀太白古風子美偶
題二篇然後知二子之源流逺矣李云大雅乆不作吾
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荆榛則知李之所得在
雅杜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騷人嗟不見漢道盛
於斯則知杜之所得在騷韻語/陽秋
作詩者陶冶萬物體㑹光景必貴乎自得葢格有髙下才
[034-9b]
有分限不可強力至也譬之秦武陽氣葢全燕見秦王
則戰掉失色淮南王安雖為神仙謁帝猶輕其舉止此
豈由素習哉予以為少陵太白當險阻艱難流離困躓
意欲卑而語未嘗不高至于羅隱貫休得意於偏霸誇
彫逞竒語欲高而意未嘗不卑乃知天禀自然有不能
易也詩人/玉屑
唐自李杜之出焜燿一世後之言詩者皆莫能及吕居/仁江
西宗派/圖序
[034-10a]
詩之所以為詩所以歌咏性情者衹見三百篇耳秦漢
之際騷賦始盛大抵怨讟煩寃從諛侈靡之文性情之
作衰矣至蘇李贈答下逮建安後世之詩始立根柢簡
靜高古不事夫辭猶有三代之遺風至潘陸顔謝則始
事夫辭以及齊梁辭遂盛矣至李杜兼魏晉以追風雅
尚辭以詠性情則後世詩之至也然而高古不逮夫蘇
李之初矣郝經與撖彦/舉論詩書
唐人諸體之作與代終始而李杜為正宗虞伯生傅/于礪詩序
[034-10b]
詩之尊李杜文之尚韓歐此猶山之有泰華水之有江
河無不仰止而取益焉呉偉業與宋/尚本論詩書
天寳末詩人杜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文格放達譏
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元和中詞人元稹論李杜
之優劣曰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小大之有所總萃焉
始堯舜之時君臣以賡歌相和是後詩人繼作厯夏殷
周千餘年仲尼緝拾選揀取其干預敎化之尤者三百
餘無所聞騷人作而怨憤之態繁然猶去風雅日近尚
[034-11a]
相比擬秦漢以還採詩之官既廢天下妖謡民謳歌頌
諷賦曲度嬉戲之辭亦隨時間作至漢武賦柏梁而七
言之體興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雖句讀文
律各異雅鄭之音亦雜而辭意簡逺指事言情自非有
為而為則文不妄作建安之後天下之士遭羅兵戰曹
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横槊賦詩故其遒壯抑揚寃
哀悲離之作尤極於古晉世風槩稍存宋齊之間敎失
根本士以簡慢歙習舒徐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
[034-11b]
精清為高葢吟寫性靈畱連光景之文也意義格力無
取焉陵遲至於梁陳滛艶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
齊之所不取也唐興官學大振厯世之文能者互出而
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聲勢謂之為律詩由是之
後文體之變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
効齊梁則不逮於魏晉工樂府則力屈於五言律切則
骨格不存閒暇則纖濃莫備至於子美盖所謂上薄風
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呑曹劉掩顔謝之孤高雜徐
[034-12a]
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之所獨專矣使仲
尼考鍜其㫖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茍以為能所不能
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是時山東人
李白亦以竒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余觀其壯浪縱恣
擺去拘束摸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
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
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脱棄凡近則李尚不能厯
其藩翰况堂奥乎自後屬文者以稹論為是舊唐書/杜甫傳
[034-12b]
元微之作李杜優劣論謂太白不能窺杜甫之藩籬况
堂奥乎唐人未嘗有此論而稹始為之至退之曰李杜
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不知羣兒愚那用故謗傷則不復
為優劣矣洪慶善作韓文辯証著魏道輔之言謂退之
此詩為微之作也微之雖不當自作優劣然指稹為愚
兒豈退之之意乎竹坡/詩話
予評李白詩如黄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
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議擬吾友黄介讀李杜優劣論
[034-13a]
曰論文正不當如此子以為知言黄山谷/文集
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
子美有一二妙處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
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太白夢遊天姥吟逺别離
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别等太白不能
作論詩以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又少陵詩法
如孫呉太白詩法如李廣滄浪/詩話
杜甫李白以詩齊名韓退之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
[034-13b]
長似未易以優劣也然杜詩思苦而語竒李詩思疾而
語豪杜集中言李白詩處甚多如李白一斗詩百篇清
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之句
似譏其太俊快李白論杜甫則曰飯顆山頭逢杜甫頭
戴笠子日卓午為問因何太瘦生只為從來作詩苦似
譏其太愁肝腎也杜牧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
癢處搔天外鳯凰誰得髓何人解合續鸞膠則杜甫詩
唐朝巳來一人而巳豈白所能望耶韻語/陽秋
[034-14a]
李太白一斗百篇援筆立成杜子美改罷長吟一字不
茍二公盖亦互相譏嘲太白贈子美云借問因何太瘦
生只為從前作詩苦苦之一辭譏其困雕鐫也子美寄
太白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細之一字譏其欠縝
宻也鶴林/玉露
詩之豪者世稱李白李之作才矣竒矣人不迨矣索其
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
穿古今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焉然撮其新安
[034-14b]
石壕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
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白樂天與/元微之書
李杜號詩人之雄而白之詩多在於風月草木之間神
仙虚無之説亦何補於敎化哉惟杜陵野老負王佐之
才有意當世而骯髒不偶胷中所藴一切寫之於詩趙/次
公杜工部/草堂記
李太白當王室多難海宇横潰之日作為歌詩不過豪
俠使氣狂醉於花月之間耳社稷蒼生曾不繫其心膂
[034-15a]
其視杜少陵之憂國憂民豈可同年語哉唐人每以李
杜並稱韓退之識見高邁亦惟曰李杜文章在光燄萬
丈長無所優劣也至宋朝諸公始知推尊少陵東坡云
古今詩人多矣而惟稱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饑寒流
落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又曰北征詩識君臣大體忠
義之氣與秋色爭高可貴也朱文公曰李白見永王璘
反便從惥之詩人没頭腦至於如此杜子美以稷契自
許未知做得與否然子美却高其救房琯亦正鶴林/玉露
[034-15b]
李謫仙詩中龍也矯矯焉不受約束杜則麟遊靈囿鳯
鳴朝陽自是人間瑞物施諸工用則力牛服箱德驥駕
輅李亦不能為也藝圃/折中
李杜詩雖齊名而噐識迥不仝子美之言曰廟堂知至
理風俗盡還淳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任商鞅
法令如牛毛用為羲和天道平用為水土地為厚其志
意可知若太白所謂為君談笑靖胡沙又如調笑可以
安儲皇此皆何等語也水東/日記
[034-16a]
清新俊逸子美嘗稱太白自謂不如也耶太白得古詩
之竒放專效之者乆則索然老杜以平實叙悲苦而備
衆體是以平實無竒而得自在者也方以智/通雅
太白天才放逸故其詩自為一體子美學優才贍故其
詩兼備衆體而植綱常繫風化為多三百篇以後之詩
子美其集大成也傅若金/清江集
李白詩類其為人駿發豪放華而不實好事喜名而不知
義理之所在也語用兵則先登陷陣不以為難語游俠
[034-16b]
則白晝殺人不以為非此豈其誠能也哉白始以詩酒
奉事明皇遇讒而去所至不改其舊永王將竊據江淮
白起而從之不疑遂以放死今觀其詩固然唐詩人李
杜稱首今其詩皆在杜甫有好義之心白所不及也漢
高祖歸豐沛作歌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
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祖豈以文字高世者哉帝
王之度固然發於中而不自知也白詩反之曰但歌大
風雲飛揚安用猛士守四方其不達理如此老杜贈白
[034-17a]
詩有細論文之句謂此類也哉蘇灤/城集
唐以詩取士三百年中能詩者不啻千餘家專其美者
獨李杜二人而巳李頗不及止又一杜草木/子
李杜光燄千古人人知之滄浪並極推尊而不能致辨
元微之獨重子美宋人以為談柄近時楊用修為李左
袒輕俊之士往往耳傳要其所得俱影響之間五言選
體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以俊逸高
暢為貴子美以意為主以獨造為宗以竒㧞沉雄為貴
[034-17b]
其歌行之妙咏之使人飄飄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
激烈欷歔欲絶者子美也選體太白多露語率語子美
多穉語累語置之陶謝間便覺傖父面目乃欲使之奪
曹氏父子位耶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聖
矣五七言絶太白神矣七言歌行聖矣五言次之太白
之七言律子美之七言絶皆變體間為之可耳不足多
法也 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
揚之則高華抑之則沉實有色有聲有氣有骨有味有
[034-18a]
態濃淡深淺竒正開闔各極其則吾不能不服膺少陵
也 青蓮擬古樂府而以巳意巳才發之尚沿六朝舊
習不如少陵以時事創新題也少陵自是卓識惜不盡
得本來靣目耳太白不成語者少老杜不成語者多如
無食無兒一婦人舉家聞若欬及麻鞋見天子垢膩脚
不韈之類凡看二公詩不必病其累句亦不必曲為之
護正使瑕瑜不掩亦是大家 太白五言沿洄漢魏晉
樂府出入齊梁近體周旋開寳獨絶句超然自得冠絶
[034-18b]
古今子美五言北征述懐新婚垂老等作雖格本前人
而調由巳創五七言律廣大悉備上自垂拱下逮元和
宋人之蒼元人之綺靡不兼總故古體則脱棄陳規近
體則兼該衆善此杜所獨長也 太白筆力變化極於
歌行少陵筆力變化極於近體李變化在調與辭杜變
在意與格然歌行無常矱易於錯綜近體有定規難於
伸縮詞調超逸驟如駭耳索之易窮意格精深始若無
竒繹之難盡此其微不同者也 以古詩為律詩其調
[034-19a]
自高太白浩然所長儲侍御亦多此體以律詩為古詩
其格易卑雖子美不免藝苑/巵言
才超一代者李也體兼一代者杜也李如星懸日揭照
耀太虚杜若地負海涵包羅萬彚李惟超出一代故高
華莫並色相難求杜惟兼綜一代故利鈍雜陳巨細咸
蓄 李才高氣逸而調雄杜體大思精而格渾超出唐
人而不離唐人者李也不盡唐調而兼得唐調者杜也
備諸體於建安者陳王也集大成於開元者工部也
[034-19b]
青蓮才之逸並駕陳王氣之雄齊驅工部可謂撮勝二
家第古風既乏温醇律體微乖整栗故令評者不無軒
輊 少陵不效四言不倣離騷不用樂府舊題自是此
老胸中壁立處然風騷樂府遺意往往得之太白以百
憂等篇擬風雅鳴臯等作擬離騷俱相去懸逺樂府竒
偉高出六朝古拙不如兩漢較輸杜一籌也胡應麟/詩藪
四明沈明臣嘉則嘗言今人多稱李杜率無定品余謂
李如春草秋波無不可愛然注目易盡耳至如老杜如
[034-20a]
堪輿中然太山喬岳長河巨海纖草穠花怪松古栢惠
風微波嚴霜烈日何所不有吾當李則雁行當杜則北
靣聞者驚愕
王安石所選杜韓歐李詩其置李於末而歐反在其上
或亦謂有抑揚云文獻/通考
舒王以李太白杜子美韓退之歐陽永叔編為四家詩
而以歐公居太白之上世莫曉其意舒王嘗曰太白詞
語迅快無疎脱處其識汚下詩詞十句九句言婦人酒
[034-20b]
耳冷齋/夜話
荆公論李杜韓歐四家詩而以歐公居太白之上曰李
白詩詞迅快無疎脱處然其識汚下十句九句言婦人
酒耳予謂詩者妙思逸想所寓而巳太白之神氣當游
戲萬物之表其於詩寓意焉耳豈以婦人與酒敗其志
乎不然則淵明篇篇有酒謝安石每遊山必攜妓亦可
謂之其識不高耶歐陽公文字寓興高逺多喜為風月
閒適之語葢效太白為之故東坡作歐陽公集序亦云
[034-21a]
詩賦似李白此未可以優劣論也捫虱/新話
世言荆公四家詩後李白以其十首九首説酒及婦人
恐非荆公之言白詩樂府外及婦人者亦少言酒固多
比之陶淵明輩亦未為過此乃讀白詩未熟者妄立此
論耳四家詩未必有次序使誠不喜白當自有故葢白
識度甚淺觀其詩中如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
千石揄揚九重萬乗主謔浪赤墀青瑣賢王公大人借
顔色金章紫綬來相趨一别蹉跎朝市間青雲之交不
[034-21b]
可攀歸來入咸陽談笑皆王公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荆
州之類淺陋有索客之風集中此等語至多但以其辭
豪俊動人故不深考耳又如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
何足道遂云當時笑我微賤者却來請謁為交歡宜其
終身坎壈也老學菴/筆記
鍾山語錄云荆公次第四家詩以李白最下俗人多疑
之公曰白詩近俗人易悦故也白識見汚下十首九説
婦人與酒然其材豪俊亦可取也王定國聞見錄云黄
[034-22a]
魯直嘗問王荆公世謂四選詩丞相以韓歐高於李太
白耶荆公曰不然陳和叔嘗問四家之詩乗間簽示和
叔時書史適先持杜詩來而和叔遂以其所送先後編
集初無高下也李杜自昔齊名者也何可下之魯直歸
問和叔和叔與荆公之説同今乃以太白下韓歐而不
可破也遯齊閒覽云或問王荆公云編四家詩以杜甫
為第一太白為第四豈白之才格詞致不逮甫耶公曰
白之歌詩豪放飄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於此而巳不
[034-22b]
知變也至於甫則悲歡窮㤗發歛抑揚疾徐縱横無施
不可故其詩有平淡簡易者有綺麗精確者有嚴重威
武若三軍之帥者有奮迅馳驟若泛駕之馬者有淡泊
閒靜若山谷隱士者有風流藴籍若貴介公子者盖其
緒宻而思深觀者茍不能臻其閫奥未易識其妙處夫
豈淺近者所能窺哉此甫所以光掩前人而後來無繼
也元稹以為兼人所獨專斯言信矣或者又曰評詩謂
甫期白太過反為白所誚公曰不然子美贈白詩則曰
[034-23a]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但比之庾信鮑照而巳又曰
李侯有佳句徃徃似隂鏗鏗之詩又在庾鮑下矣飯顆
之嘲雖一時戲劇之談然二人名既相逼亦不能無相
忌也漁隱/叢話
介甫選四家之詩第其質文以為先後之序余謂子美
詩閎深典麗集諸家之大成永叔詩温潤藻艶有廊廟
富貴之噐退之詩雄厚雅健毅然不可屈太白詩豪邁
清逸飄然有凌雲之志皆詩傑也其先後固自有次第
[034-23b]
誦其詩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乃知心聲之發言志咏情
得於自然不可以勉強到也李綱讀四/家詩選序
子美之詩非無文也而質勝文永叔之詩非無質也而
文勝質退之之詩質而無文太白之詩文而無質介甫
選四家詩而次第之其序如此李綱書四/家詩選後
王荆公以杜詩後來莫繼信矣若子美第一太白第四
無乃太逺子美憐君如弟兄之句正可為二家詩評耳
或謂杜稱李太過反為所誚不然也斗酒百篇遺逸多
[034-24a]
矣韓退之詩巳有㤗山毫芒之慨當時相贈答者可盡
見耶太白雖天仙之才豈無心人黄鶴樓推崔顥不啻
已出乃輕子美耶或又以杜比李於庾鮑為輕之又不
然庾鮑豈可易者耶文人齊名如李杜之相得者足為
古今美談後人乃以浮薄意妄測前賢耳方𢎞靜/千一錄
五言長篇自古樂府焦仲卿而下繼者絶少唐初亦不
多見逮李杜二公始盛至其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
千言次猶數百詞意曲折隊仗森嚴人皆雕飭乎語言
[034-24b]
我則直露其肺腑人皆專犯乎忌諱我則回䕶其褒貶
此少陵所長也太白次之唐詩/品彚
李青蓮是快活人當其得意斗酒百篇無一語一字不
是高華氣象及流竄夜郎後作詩甚少當由興趣消索
杜少陵是固窮之士平生無大得意事中間兵戈亂離
饑寒老病皆其實厯而所閲苦楚都于詩中寫出故讀
少陵詩即當得少陵年譜看江盈科雪/濤詩評
李杜齊名古今不敢軒輊予謂太白才由天縱故能以
[034-25a]
其高敵子美之大至論其胎骨則清新庾開府俊逸鮑
參軍杜之目李確不可易豈與攀屈宋而駕曹劉者可
同日論哉黄生白山/杜詩説
李白詩祖風騷宗漢魏下至鮑照徐庾亦時用之善掉
弄造出竒怪驚動心目忽然撇出妙入無聲其詩家之
仙者乎格高於杜變化不及陳繹曾/詩譜
杜子美上薄風雅下該沈宋才奪蘇李氣呑曹劉掩顔
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真所謂集大成者而諸作皆
[034-25b]
廢矣並時而作有李太白宗風騷及建安七子其格極
高其變化若神龍之不可羈宋濓答章秀/才論詩書
或謂杜萬景皆實李萬景皆虚乃右實而左虚遂謂李
杜優劣在虚實之間顧詩有虚有實有虚虚有實實有
虚而實有實而虚並行錯出何可端倪且杜若秋興諸
篇託意深逺畫馬行諸作神清横逸直將播弄三才鼓
鑄群品安在其萬景皆實李如古風數十首感時託物
慷慨沉着安在其萬景皆虛屠緯真/文集
[034-26a]
太白詩宗風騷薄聲律開口成文揮翰霧散似天仙之
詞而樂府詩連類引義尤多諷興為近古所未有迄今
稱詩者推曰與少陵為兩大家曰李杜莫能軒輊云李/詩
通/
鍾山語錄云杜甫固竒就其分擇之好句亦自有數李
白雖無深意大體俊逸無疎謬處漁隱/叢話
歐公不甚喜杜詩謂韓吏部絶倫吏部於唐世文章未
嘗屈下獨稱道李杜不已歐貴韓而不悦子美所不可
[034-26b]
曉然於李白甚賞愛將由李白超趠飛揚為感動也中/山
詩/話
唐世詩稱李杜文章稱韓柳今杜詩語及太白處無論
數十篇而太白未嘗有與杜子美詩只有飯顆一篇意
頗輕甚論者謂以此可知子美傾倒太白至難晏元獻
公嘗言韓退之扶導聖教剗除異端是其所長若其祖
述墳典憲章騷雅上傳三古下籠百氏横行闊視於綴
述之塲子厚一人而已然學者至今但雷同稱述其實
[034-27a]
李杜韓柳豈無優劣達者觀之自可黙喻捫虱/新話
論詩文雅正則少陵昌黎若倚馬千言放辭追古則杜
韓恐不及太白子厚也楊升菴/外集
楊誠齋云李太白之詩列子之御風也杜少陵之詩靈
均之乗桂舟駕玉車也無待者神於詩者與有待而未
嘗有待者聖於詩者與宋則東坡似太白山谷似少陵
徐仲車云太白之詩神鷹瞥漢少陵之詩駿馬絶塵二
公之評意同而語亦相近予謂太白詩仙翁劍客之語
[034-27b]
少陵詩雅士騷人之詞比之文太白則史記少陵則漢
書也楊升菴/外集
工部老而或失於俚趙宋籍為帡幪翰林逸而或流於
滑朔元拾為香草 歌行李飄逸而失之輕率杜沉雄
而失之粗硬選家辨其兩短斯為得之詩辨/坻
以天分勝者近李以學力勝者近杜學者各自審焉可
也陶開虞/説杜
李白樂府三巻於三綱五常之道數致意焉慮君臣之
[034-28a]
義不篤也則有君道曲之篇所謂軒后爪牙常先太山
稽如心之使臂小白鴻翼於夷吾劉葛魚水本無二慮
父子之義不篤也則有東海勇婦之篇所謂淳于免詔
獄漢主為緹縈津妾一掉歌脱父於嚴刑十子若不肖
不如一女英慮兄弟之義不篤也則有上畱田之篇所
謂田氏倉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荆交柯之木本同
形東枝顦顇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
兵慮朋友之義不篤也則有箜篌謡之篇所謂貴賤結
[034-28b]
交心不移惟有嚴陵及光武輕言託朋友對靣九疑峰
管鮑乆巳死何人繼其踪慮夫婦之情不篤也則有雙
燕離之篇所謂雙燕復雙燕雙飛令人羨玉樓珠閣不
獨棲金忩繡戸長相見韻語/陽秋
近讀古樂府始知後作者皆有所本至李謫仙絶出衆
作真詩豪也然古詞務協律而猶未工陳仲孚嘗問詩
工所從始予謂謝元暉杜子美云謝朓每篇堪諷詠葢
嘗得法於此耳李云解道澄江浄如練令人却憶謝元
[034-29a]
暉與子美同意陳傅良記陳/仲乎問語
予嘗評諸家之作李太白最高而微短於韻周紫芝古/今諸家樂
府/序
古樂府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蔵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
山爐李白用其意衍為楊叛兒歌曰君歌楊叛兒妾勸
新豐酒何許最關情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畱
妾家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烟一氣凌紫霞古樂府朝見
黄牛暮見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李白則云三朝見
[034-29b]
黄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古樂府云
郎今欲渡畏風波李白則云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
波不可行古樂府云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李反其
意云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古人謂李詩出自樂府
古選信矣其楊叛兒一篇即暫出白門前之鄭箋也因
其拈用而古樂府之意益顯其妙益見如李光弼將子
儀軍旗幟益精明又如神僧拈佛祖語信口無非妙道
豈生呑義山拆洗杜詩者比乎故其贈杜甫詩有飯顆
[034-30a]
山前之句葢譏其拘束也楊升菴/外集
太白古樂府杳冥惝恍縱横變幻極才人之致然自是
太白樂府藝苑/巵言
樂府則太白擅竒古今少陵嗣跡風雅蜀道難逺别離
等篇出鬼入神惝恍莫測兵車行新婚别等作述情陳
事懇惻如見張王欲以拙勝所謂差之毫釐温李欲以
巧勝所謂謬以千里詩/藪
樂府體不尚論宗而叙事故每以緩失之故杜少陵無
[034-30b]
樂府也太白篇什雖繁而自放者多矣然有出乎唐人
之上者似晉雜曲而清雋過之天實生才豈易言哉吾
定古唐諸樂府攷其正變則其人與世可知矣而獨於
太白猶低佪三復云李詩/緯
太白愠於羣小乃放還山而縱酒以浪游豈得巳哉故
於樂府多清怨葢不敢忘君也夫怨生於情而情每於
兒女間為切切焉讀者勿以辭害意可矣李詩/緯
詩至開元天寳間神秀聲律粲然大備李翰林天才縱
[034-31a]
逸軼蕩人羣上薄曹劉下該沈鮑其樂府古調能使儲
光羲王昌齡失歩高適岑參絶倒况其下乎唐詩/品彚
唐五言古詩凡數變約而舉之奪魏晉之風骨變梁陳
之俳優陳伯玉之力最大曲江公繼之太白又繼之感
寓古風諸篇可追嗣宗咏懐景陽雜詩王阮亭五言/詩選凡例
唐五言詩杜甫沉鬱多出變調李白韋應物超然復古
然李詩有古調有唐調要須分别觀之居易/錄
新城阮亭王先生五言詩選於漢取全於魏晉以下遞
[034-31b]
嚴而遞有所錄而猶不廢夫齊梁陳隋之作者於唐僅
得五人曰陳子昻張九齡李白韋應物柳宗元葢以齊
梁陳隋之詩雖逺於古尚不失為古詩之餘𣲖唐賢風
氣自為畛域成其為唐人之詩而巳而五人者其力足
以存古詩於唐詩之中則以其類合之明其變而不失
於古云爾姜宸英阮亭選/五言古詩序
七言古詩要鋪叙要開合要風度要迢遞險怪雄峻鏗
鏘忌庸俗軟腐須是波瀾開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
[034-32a]
一波復起又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為竒方以為
竒忽復是正竒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備此法者惟李
杜也范德機/詩評
盛唐工七言古調者多張皇氣勢陟頓始終綜覈乎古
今博大其文辭則李杜尚矣唐詩/品彚
太白天仙之詞語多率然而成者故樂府歌詞咸善或
謂其始以蜀道難一篇見賞於知音為明主所愛重此
豈淺材者徼幸際其時而馳騁哉不然也白之所藴非
[034-32b]
止是今觀其逺别離長相思烏棲曲鳴臯歌梁園吟天
姥吟廬山謡等作長篇短韻驅駕氣勢殆與南山秋氣
並高可也雖少陵猶有讓焉餘子瑣瑣矣唐詩/品彚
七言古詩惟杜子美不失初唐氣格而縱横有之太白
縱横往往強弩之末間雜長語英雄欺人耳李攀龍選/唐詩序
七言古初唐以才藻勝盛唐以風神勝李杜以氣槩勝
而才藻風神稱之加以變化靈異遂為大家 七言歌
行垂拱四子詞極藻艶然未脱梁陳也張李沈宋稍汰
[034-33a]
浮華漸趨平實唐體肇矣然而未暢也高岑王李音節
鮮明情致委折濃纖修短得衷合度暢矣然而未大也
太白少陵大而化矣能事畢矣 歌行至唐大暢王楊
四子宛轉流麗李杜二家逸宕縱横 闔闢縱横變幻
超忽疾雷震電凄風急雨歌也位置森嚴筋脈聫絡走
月流雲輕車熟路行也太白多近歌少陵多近行 李
杜歌行擴漢魏而大之而古質不及盧駱歌行衍齊梁
而暢之而富麗有餘 古詩窘於格調近體束於聲律
[034-33b]
唯歌行大小短長錯綜闔闢素無定體故極能發人才
思李杜之才不盡於古詩而盡於歌行 李杜歌行雖
沉鬱逸宕不同然皆才大氣雄非子建淵明判不相入
者比詩/藪
七言歌行唐代盧駱組壯沈宋軒華高岑豪激而近質
李杜迂佚而好變元白迤邐而詳盡温李朦朧而綺宻
陳其格律校其高下各有耑詣不容班雜 太白天縱
逸才落筆警挺其歌行跌宕自喜不閑整栗唐初規制
[034-34a]
掃地欲盡矣詩辨/坻
開元大厯諸作者七言為盛王李高岑四家篇什尤多
李太白馳騁筆力自成一家大抵嘉州之竒峭供奉之
豪放更為創獲王阮亭七言/詩歌行鈔
七言古詩惟杜甫横絶古今同時大匠無敢抗行李白
岑參二家别出機杼語差雷仝亦稱竒特居易/錄
盛唐五言律句之妙李翰林氣象雄逸唐詩/品彚
太白恥為鄭衞之作律詩故少編者多以律類入古中
[034-34b]
不知其近體猶存雅調耳集中五言仄律亦多千一/錄
青蓮五言律自流水法外頗近正始不似子美達夫諸
公創體迥異昔觀詩辯/坻
吾讀五言律一體知唐人反正之功為多云靡麗如南
五季文敝甚矣文質彬彬唐人有之向使唐人無所取
裁其不流為宋元末尚也㡬希然或失之矜持蓋從齊
梁而變也若太白五律猶為古詩之遺情深而詞顯又
出乎自然要其㫖趣所歸開鬱宣滯特於風騷為近焉
[034-35a]
李詩/緯
畢忠吉曰予觀唐三百年以二律並稱擅長者獨子美
一人供奉長於五而短於七辟疆園杜/詩註解序
李白古風六十首富於子昻之感遇儉於嗣宗之咏懐
其詩宗風騷薄聲律故終身作七言近體僅八首而已
陸生口譜之按陽冰詩序謂太白著述十喪其九當時/翰林應制 作集賢倡和之章所作七言近體今皆不
見大抵亡失者多耳陸氏謂其終身/所作僅只集中所存之八首誤矣
李杜為有唐宗匠而子美不長於文太白不長於七律
[034-35b]
故集中厥體遂少柴虎臣/家誡
五言排律開元後作者為盛聲律之備獨王右丞李翰
林為多而孟襄陽高渤海輩實相與並鳴唐詩/品彚
讀盛唐排律太白輕爽雄麗如明堂黼黻冠盖輝煌武
庫甲兵旌旗飛動少陵變幻閎深如涉崑崙泛溟渤千
峰羅列萬彚汪洋詩/藪
排律宋沈二氏藻贍精工太白右丞明秀高爽詩/藪
唐人樂府多唱詩人絶句王少伯李太白為多楊升菴/外集
[034-36a]
絶句之源出於樂府貴有風人之致其聲可歌其趣在
有意無意之間使人莫可捉着盛唐惟青蓮龍標二家
李維/楨
五七言絶句李青蓮王龍標最稱擅塲為有唐絶唱少
陵雖工力悉敵風韻殊不逮也藝苑/巵言
天生太白少伯以主絶句之席勿論有唐三百年兩人
為政亘古今來無復有驂乗者矣子美恰與兩公同時
又與太白同遊乃恣其崛強之性頽然自放獨成一家
[034-36b]
可謂巧於用拙長於用短精於用粗婉於用戅者也盧/世
㴶紫房/餘論
予嘗品唐人之詩樂府本效古體而意反近絶句本自
近體而意實逺欲求風雅之㑂佛者莫如絶句唐人之
所偏長獨至而後人力追莫嗣者也擅長則王江寜驂
乗則李彰明偏美則劉中山遺響則杜樊川少陵雖號
大家不能兼善一則拘於對偶二則汩於典故拘則未
成之律詩而非絶體汩則儒生之書袋而乏性情故觀
[034-37a]
其全集自錦城絲管之外咸無譏焉近世有愛而忘其
醜者專取而効之惑矣楊升菴唐/絶増竒序
盛唐長五言絶而不長七言絶者孟浩然也長七言絶
而不長五言絶者高達夫也五七言各極其工者太白
五七言俱無所解者少陵也 少陵太白七言律絶獨
出詞塲然少陵律多險抝太白絶間率露大家故宜有
此 杜之律李之絶皆天授神詣然杜以律為絶如忩
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吴萬里船等句本七律壯語而
[034-37b]
以為絶句則斷錦裂繒類也李以絶為律如十月呉山
曉梅花落敬亭等句本五言絶句而以為律詩則駢拇
枝指類也 古人作詩各成巳調未嘗互相師襲以太
白之才就聲律即不能為杜何至遽減嘉州以少陵之
才攻絶句即不能為李詎謂不若摩詰彼自有不可磨
滅者無事更屑屑也詩/藪
詩以神行使人得其意於言之外若逺若近若無若有
若雲之於天月之於水心得而㑹之口不得而言之斯
[034-38a]
詩之神者也而五七言絶尤貴以此道行之昔之擅其
妙者在唐有太白一人葢非摩詰龍標之所及吾嘗以
太白為五七言絶之聖所謂鼓之舞之以盡神繇神入
化為盛德之至者也屈紹隆粤/遊雜咏序
小樂府之遺唐人裁為絶句體之流變葢微有辨焉惟
李白所製猶得其遺篇什雖簡而如入思婦勞人之心
何婉曲可諷耶濟南李氏曰李白五七言絶句實唐三
百年一人葢以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其所至
[034-38b]
而工者顧夫焉至哉言乎自唐以來能為詩者多矣其
詞與理未始不璀璨焉然而觀止矣予讀李白詩想見
其心如入天際𣺌乎莫從其所之太史公曰詩有之高
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予於李詩亦
云李詩/緯
丁龍友曰李白樂府本晉三調雜曲其絶句從六朝清
商小樂府來至其氣槩揮斥迥飇掣電且令人縹緲天
際此殆天授非人力也李詩/緯
[034-39a]
五言絶句開元後李白王維尤勝諸人唐詩/品彚
五言絶句起自古樂府至唐而盛李白崔國輔號為擅
塲宋牧仲漫/堂説詩
五言絶句惟太白擅塲杜子美詩曰李侯有佳句往往
似隂鏗隂工此體子美之稱太白者在是徐而菴/説唐詩
五言絶句李太白氣體高妙王阮亭唐人萬/首絶句選凡例
七言絶句太白高於諸人王少伯次之唐詩/品彚
七言絶句王少伯與太白争勝毫釐俱是神品藝苑/巵言
[034-39b]
七言絶太白江寧各有至處大槩李寫景入神王言情
造極王宫辭樂府李不能為李覽勝紀行王不能作詩/藪
龍標隴西真七絶當家足稱聨璧焦弱侯/詩評
三唐七絶並堪不朽太白龍標絶倫逸羣漫堂/説詩
七言絶起忌矜勢太白多直抒㫖鬯兩言後只用溢思
作波掉唱嘆有餘響拙手往往按排起法欲畱佳思在
後作好首既嚼蠟後十四字中地窄而舞拙意滿而詞
滯詩辯/坻
[034-40a]
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的如首篇大雅
乆不作多少和緩朱子/語類
古風第四十四首不言棄絶但言恩畢斯得怨而不怒
之意欲言難言而又不能無言將何為三字無限深情
嚴滄/浪評
朱文公題廣成子像云陳光澤見示此像偶記李太白
詩云世道日交喪澆風變淳源不求桂樹枝反棲惡木
根所以桃李樹吐花竟不言大運有興沒群動爭飛奔
[034-40b]
歸來廣成子去入無窮門因寫以示之今人捨命作詩
開口便説李杜以此觀之何曾夢見他脚板耶鶴林/玉露
李太白逺别離蜀道難與子美寓居同谷七歌風騷之
極致不在屈原之下李□師/友記聞
逺别離篇最有楚人風所貴乎楚言者斷如復斷亂如
復亂而詞義反復屈折行乎其間實未嘗斷而亂也使
人一唱三嘆而有遺音至於收淚謳吟又足以興夫三
綱五典之重者豈虚也哉兹太白所以為不可及也范/德
[034-41a]
機/評
文章如精金美玉經百鍊歴萬選而後見今觀昔人所
選雖互有得失至其盡善盡美則所謂鳯凰芝草人人
皆以為瑞閲數千百年經千萬人而莫有異議焉如李
太白逺别離蜀道難杜子美秋興諸將咏懐古跡新婚
别兵車行終日誦之不厭也懐麓堂/詩話
古律詩各有音節然皆限於字數求之不難惟樂府長
短句初無定數最難調疊然亦有自然之聲古所謂聲
[034-41b]
依永者謂有長短之節非徒永也故隨其長短皆可以
播之律吕而其太長太短之無節者則不足以為樂若
往復諷咏乆而自有所得得之於心而發之乎聲則雖
千變萬化如珠之走盤自不越乎法度之外矣如李太
白逺别離杜子美桃竹杖皆極其操縱曷嘗按古人聲
調而和順委曲乃如此固初學所未到然學而未至於
是亦未可與言詩也懐麓堂/詩話
太白公無渡河乃從堯禹治水説起迂癡有致然筆墨
[034-42a]
率肆無足取焉蜀道難等篇亦然開後人惡道詩辯/坻
李白性嗜酒志不拘檢常林棲十數載故其為文章率
皆縱逸至如蜀道難等篇可謂竒之又竒自騷以還鮮
有此體調也河岳英/靈集
李太白作蜀道難乃為房杜危之也其畧曰劍閣崢嶸
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非人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
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034-42b]
李翰林作此歌朝右聞之疑嚴武有劉焉之志雲溪/友議
李白嘗為蜀道難歌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以刺嚴武
也太平/廣記
蜀道難或曰作於天寳初或曰作於天寳末二説皆出
於後世以意逆之曰此為房杜危之也陸暢去白未逺
作蜀道易以美韋臯傳之當時而蜀道難之詞曰錦城
雖云樂不如早還家其意必有所屬房杜之説葢近之
矣南部/新書
[034-43a]
嚴武傳武為劍南節度使房琯以故相為部内刺史武
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為蜀道難
者乃為房杜危之也韋臯傳天寳時李白為蜀道難以
斥嚴武陸暢更為蜀道易以美韋臯摭言云太白自蜀
至京以新業贄謁賀知章知章覽蜀道難一篇揚眉謂
之曰公非人世人豈非太白星精耶然則蜀道難之作
乆矣非為房杜也唐詩/紀事
嚴武傳李白作蜀道難者乃為房杜危之也此宋人穿
[034-43b]
鑿之論其説又見韋臯傳葢因陸暢之蜀道易而造為
之耳李白蜀道難之作當在開元天寳間時人共言錦
城之樂而不知畏塗之險異地之虞即事成篇别無寓
意及元宗西幸升為南京則又為詩曰誰道君王行路
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山迴玉壘作長
安一人之作前後不同如此亦時為之矣日知/錄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篇中凡三見與莊子逍遥篇同
吾嘗謂作古詩長篇須讀莊子史記子美歌行純學史
[034-44a]
記太白歌行純學莊子徐而菴/説唐詩
李太白古風兩巻近七十篇身欲為神仙者殆十三四
或欲把芙蓉而躡太清或欲挾兩龍而凌倒影或欲畱
玉舄而上蓬山或欲折若木而遊八極或欲結交王子
晉或欲高揖衞叔卿或欲借白鹿於赤松或欲飡金光
於安期豈非因賀季真有謫仙之目而因為是以信其
説耶抑身不用鬱鬱不得志而思高舉逺引耶嘗觀其
所作梁父吟首言釣叟遇文王又言酒徒遇高祖卒自
[034-44b]
嘆巳之不遇有云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倐爍晦冥起風雨
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人間門户尚不可
入則太清倒影豈易凌躡乎太白忤楊妃而去國所謂
玉女起風雨者乃怨懟妃子之詞也韻語/陽秋
黄雲城邉烏欲棲邉一作南聲調便惡此用字隂陽之
殊趙宧光/彈雅
漢魏詩多不可點所以為好者其氣象自不同耳李詩
[034-45a]
好處亦難點點之則全篇有所不可擇焉若烏棲曲與
烏夜啼可謂精金粹玉矣范德/機評
國初人有作九言者謂昨夜西風擺落千林稍渡頭小
艇捲入寒塘㘭以為可備一體不知九言起於高貴鄉
公鮑明逺沈休文亦有此體唐人則李太白蜀道難然
後天梯石棧相鈎連上有六龍迴日之高標下有衝波
逆折之回川杜集中炯如一叚清冰出萬壑置在迎風
露寒之玉壺又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
[034-45b]
死亦足此九言之最妙者詩有十字成句者太白黄帝
鑄鼎於荆山鍊丹砂丹砂成騎龍飛上太清家又有十
一字成句者杜詩王郎酒酣㧞劍斫地歌莫哀我能㧞
爾抑塞磊落之竒才李詩紫皇乃賜白兔所搗之藥方
韋應物詩一百二十鳯凰羅列含明珠若坡公山中故
人應有招我歸來篇似可讀作兩句矣懐麓堂/詩話
揚子雲長楊賦西壓月
古窟/字東震日域服䖍註以為
日月所生恐非李太白詩天馬來出月支窟月窟即指
[034-46a]
月支之國日域指日逐單于也葢借日月字以形容威
伏四夷之逺耳太白妙得其解矣楊升菴/外集
王彦輔曰古之善賦詩者工於用人語渾然若出於巳
意予於李杜見之顔延年赭白馬賦曰旦刷幽燕晝秣
荆楚子美驄馬行云晝洗須騰涇渭深夕移可刷幽并
夜太白天馬歌云雞鳴刷燕晡秣越葢皆用顔賦也韓
退之曰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信哉楊升菴/外集
客言李杜詩中説馬如相馬經有能過之者乎僕曰毛
[034-46b]
詩過之曰六經固不可擬然亦未嘗仔細説馬態相行
步也僕曰願熟讀之兩驂如舞此駔語所謂花踏羊蹄
行也兩驂如手此駔語所謂熟使喚也思之便覺走過
掣電傾城知與神行電邁躡恍惚為難騎耳許彦周/詩話
東坡寫李白行路難闕其中間八句道子胥屈原陸機
李斯事此老不應有所遺忘意其刪去必當有説朱子/語類
蔡寛夫詩話云唐末五代俗流以詩自名者多好妄立
格法取前人詩句為例議論鋒出甚有獅子跳躑毒龍
[034-47a]
顧尾等勢覽之每使人拊掌不巳大抵皆宗賈島輩謂
之賈島格而於李杜詩不少假借李白女媧戲黄土搏
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埃塵目曰調笑格以為
調笑之資子美冉冉谷中寺娟娟林外峰䦨干更上處
結締坐來重目為病格以為言語突兀聲勢蹇澀此豈
韓退之所謂蚍蜉撼大木可笑不自量者耶漁隱/叢話
李太白北風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秋浦歌云白髪三
千丈其句可謂豪矣奈無此理何漁隱/叢話
[034-47b]
李太白俠客行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元微之俠
客行云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或云
二詩同詠俠客而意不同如此予謂不然太白咏俠不
肯受報如朱家終身不見季布是也微之咏俠欲有聞
於後世如聶政姊之死恐終滅吾賢弟之名是也邵氏/聞見
後/錄
吕氏童䝉訓云曉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㡬萬里
吹度玉門關及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長亭大舶夾雙櫓
[034-48a]
中流鵝鸛鳴之類皆氣葢一世學者能熟味之自然不
褊淺矣漁隱/叢話
李太白詩過人其生平所享如浮花浪蘂其詩云羅帷
舒巻似有人開明月直入無心可猜不可及也蘇灤/城集
詩言窮則盡意䙝則醜韻軟則庫杜少陵麗人行李太
白楊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則也陸時/雍評
李太白荆州歌有漢謡之風 唐人詩可入漢魏樂府
者惟太白此首及張文昌白鼉謡李長吉鄴城謡三首
[034-48b]
而止杜子美却無一篇可入此格楊升菴/外集
太白白頭吟二首頗有優劣其一葢初本也天仙之才
不廢討潤何必不加點今人落筆便刋布縱云揮珠無
怪多纇耳千一/錄
閨裏佳人年十餘頗有四傑風格差逸宕耳要之此等
是太白佳作詩辯/坻
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數句類太白其他皆淺近浮俗
決非太白所作必誤入也滄浪/詩話
[034-49a]
六一居士曰落日欲没峴山西倒著接䍦花下迷襄陽
小兒齊拍手大家爭唱白銅鞮此常語也至於清風明
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後見太白之横發
所以驚千古者固不在此乎漁隱/叢話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知章騎馬似乗船又天子呼來不
上船用兩船字韻汝陽三斗始朝天又舉觴白眼望青
天用二天字韻蘇晉長齋繡佛前又皎如玉樹臨風前
又脱帽露頂王公前用三前字韻眼花落井水底眠又
[034-49b]
長安市上酒家眠用兩眠字韻牽牛織女詩蛛絲小人
態曲綴𤓰果中又防身動如律竭力機杼中用兩中字
韻李太白襄陽歌鸕鷀杓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
日須傾三百杯用兩杯字韻廬山謡影落前湖青黛光
金闕前開二峰長又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呉江
長用兩長字韻韓退之李花詩冰盤夏薦碧實脆斥去
不御慙其花又誰堆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用
兩花字韻雙鳥詩兩鳥各閉口萬象銜口頭又百舌舊
[034-50a]
饒聲從此嘗低頭用兩頭字韻示爽詩冬夜豈不長達
旦燈燭然又此來南北近閭里故依然用兩然字韻猛
虎行猛虎死不辭但慙前所為又親故且不保人誰信
汝為用兩為字韻子美太白退之於詩無遺恨矣當自
有體耶邵氏聞/見後錄
絶句字少意多四句而反覆議論如李白横江詞氣格
合歌行之盛使人嘆咏其贈汪倫非必其詩之佳要見
古人風致如此范德/機評
[034-50b]
太白横江辭六首章雖分局意如貫珠俗本以第一首
編入長短句後五首編入七言絶句首尾衡決殊失作
者之意如杜詩秋興八首亦分作二處予特正之凡古
人詩歌不可分類以此楊升菴/外集
東坡送人守嘉州古詩其中云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
平羌江水流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上兩
句全是李謫仙詩故繼之以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
月時登樓之句此格本出於李謫仙其詩云解道澄江
[034-51a]
净如練令人還憶謝元暉葢澄江淨如練即元暉全句
也後人襲用此格愈變愈工漁隱/叢話
金沙集有公取古詩一條謂始於太白未必也任華贈
白詩巳用海風吹不斷及雲垂大鵬飛等句則知彼時
作此格者葢多矣彈/雅
元宗棄國出奔太白乃盛稱蜀中之美西巡果盛事乎
猗嗟譏莊而贊其藝副笄刺宣而美其容太白雖為亡
國諱而亡國之耻正在言表唐汝詢/唐詩解
[034-51b]
沈雲卿詩船如天上坐人似鏡中行原於王逸少語所
謂山隂路上行如在鏡中遊之句然李太白入清溪山
詩云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裏雖有所襲而語益工胡/元
任/評
竹未嘗香也而杜子美詩云雨洗娟娟靜風吹細細香
雪未嘗香也而李太白詩云瑶臺雪花數千點片片吹
落春風香韻語/陽秋
詩用淚字若沾衣沾裳之類不為剽竊然亦有出竒者
[034-52a]
潘岳涕淚應情隕杜子美近淚無乾土李太白淚盡日
南珠劉禹錫巴人淚應猿聲落賈島淚落故山逺孟雲
卿至哀反無淚謝榛四溟/山人集
李太白以布衣入翰林既而不得官唐史言高力士以
脱鞾為恥摘其詩以激楊貴妃為妃所沮止今集中有
雪讒詩一章大率言婦人滛亂敗國其畧云彼婦人之
猖狂不如鵲之彊彊彼婦人之滛昏不如鶉之奔奔坦
蕩君子無容簧言又云妲巳滅紂褒女惑周漢祖吕氏
[034-52b]
食其在旁秦皇太后毐亦滛荒螮蝀作昏遂掩太陽萬
乗尚爾匹夫何傷詞殫意窮心切理直如或妄談昊天
是殛予味此詩豈貴妃與禄山滛亂而太白曾發其奸
乎不然則飛燕在朝陽之句何足深怨也容齋/隨筆
宋之問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李白只愁歌舞散化
作彩雲飛語意皆殊調亦不類高下則差足雁行宋又
有夜絃響松月朝楫㺯苔泉李有蘿月挂朝鏡松風鳴
夜絃詞意皆同李直出數丈彈/雅
[034-53a]
李白跌宕不羈鍾情於花酒風月則有矣而肯自縳於
枯禪則知淡泊之味賢於膾炙逺矣白始學於白眉空
得大地了徹鏡迴旋寄輪風之㫖中謁太山君得冥機發
天光獨照謝世氛之㫖晩見道崖則此心豁然更無凝
滯矣所謂啟開八忩牖託宿掣雷霆又有談𤣥之作云
茫茫大夢中惟我獨先覺騰轉風火來假合作容貌問
語前後際始知金仙妙則所得於佛氏者益邃韻語/陽秋
李杜長篇全集中不多見北征一首沉着森嚴龍門叙
[034-53b]
事之筆也憶舊書懐一首飄揚恣肆南華寓言之遺也
光燄萬丈於此乎見之栁亭/詩話
李白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論詩者謂只一出字
便是去雕飾也餘冬/序錄
子美詩以後二句續前二句處甚多如寄張山人詩云
曹植休前輩張芝更後身數篇吟可老一字買堪貧喜
杜觀到詩云待爾嗔烏鵲抛書示鶺鴒枝間喜不去原
上急曾經晴詩云啼烏爭引子鳴鶴不歸林下食遭泥
[034-54a]
去髙飛恨乆隂臥病詩云滑憶彫胡飯香聞錦帶羮溜
匙兼暖腹誰欲致杯甖如此之類多矣此格起於謝靈
運廬陵王之墓下詩云延州協心許楚老惜蘭芳解劍
竟何及撫墳徒自傷李太白亦時有此格毛遂不墮井
曾參寜殺人虚言誤公子投杼惑慈親是也韻語/陽秋
梁虞騫詩落暉㪚長足細雨織斜文太白亦用其字曰
日足森海嶠然其驚人泣鬼所謂自鑄偉辭前無古人
者乎楊升菴/外集
[034-54b]
太白楊花落盡與樂天殘燈無燄體同題類而風趣髙
卑自覺天壤詩辯/坻
曹植怨詩願作東北風吹我入君懐懐徐幹詩將心寄
明月流影入君懐太白詩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
夜郎西兼裁其意撰成竒語梅禹/金
詩眼云山谷言學者若不見古人用意處但得其皮毛
所以去之愈逺若風吹柳花滿店香若人能復為此句
亦未是太白至於呉姬壓酒勸客嘗壓字他人亦難及
[034-55a]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益不同請君試問
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此乃真太白妙處當潛心焉
故學者先以識為主禪家所謂正法眼直湏具此眼目
方可入道漁隠/叢話
金陵酒肆留别山谷云此乃真太白妙處而須溪云終
是太白語别予許須溪知言云詩辯/坻
李太白詩風吹柳花滿店香温庭筠咏柳詩香隨静婉
歌塵起影伴嬌嬈舞䄂垂傳竒詩莫唱踏陽春令人離
[034-55b]
腸結郎行乆不歸柳自飄香雪其實柳花亦有微香詩
人之言非誣也 柳花之香非太白不能道竹之香非
子美不能道楊升菴/外集
太白詩呉姬壓酒喚客嘗説者以為工在壓字不知呉
人方言至酒家有旋壓酒子相待之語雲麓/漫抄
李白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髙適功名萬里外心事
一杯中如武夫之對韻士而胡元瑞云二詩甚類予謂
字面則同句意懸絶彈/雅
[034-56a]
杜之北征述懷皆長篇叙事然髙者尚有漢人遺意平
者遂為元白濫觴李送魏萬等篇自是齊梁但才力加
雄辭藻加富耳詩/藪
太白詩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對景懐人意味深永
少陵詩寒空巫峽曙落日渭陽情亦是冩景贈别而語
意淺短杜詩佳處固多此等句法却不如李仇蒼柱杜/詩詳註
太白讀書匡山十年不下山潯陽獄中猶讀留侯傳以
彼仙才苦心如此今忽忽白日而嘐嘐古人是自絆而
[034-56b]
希千里也千一/錄
詩貴意意貴逺不貴近貴淡不貴濃濃而近者易識淡
而逺者難知如杜子美鈎簾宿鷺起丸藥流鶯轉李太
白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王摩詰反景入
深林復照青苔上皆淡而愈濃近而愈逺可為知者道
難與俗人言也懐麓堂/詩話
曹子建詩譬海出明珠與太白如天落雲錦句法同
太白五言如菖蒲花紫茸及登華不注峯與此句皆竒
[034-57a]
崛異常楊升菴/外集
世多言李太白以醉入水捉月溺死此談者好竒之過
太白對月能作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之
句意氣原本自超出宇宙對影三人雖醉豈復狂惑至
此玉澗/雜書
李太白云剗却君山好平鋪湘水流杜子美云斫却月
中桂清光應更多二公所以為詩人冠冕者胸衿闊大
故也此皆自然流出不假安排鶴林/玉露
[034-57b]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日落長沙秋色逺
不知何處弔湘君此詩之妙不待贊前句云不見後句
云不知讀之不覺其複此二不字决不可易大抵盛唐
大家正宗作詩取其流暢不似後人之拘拘耳楊升菴/絶句衍
義/
宋之問所得駱氏靈隱警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李太白天台曉望詩門標赤城霞樓棲滄島月最相似
文翔鳯雲/夢藥溪談
[034-58a]
吟咏瀑水衆矣大抵比况耳未有得於所見鑿空下語
為興詩者太白獨曰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氣象雄
傑古今絶唱王阮義/豐集
李白鸚鵡洲詩調既迅急而多複字兼離唐韻當是五
言古詩耳詩辯/詆
七言絶句初唐風調未諧開元天寳諸名家無美不備
李白王昌齡尤為擅塲昔李滄溟推秦時明月漢時關
一首壓巻余以為未允必求壓巻則王維之渭城朝雨
[034-58b]
李白之朝辭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黄河
逺上其庶㡬乎而終唐之世絶句亦無出四章之右者
矣王阮亭唐人萬/首絶句選凡例
盛𢎞之荆州記狀巫峽江水之迅云朝發白帝暮到江
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乗奔御風不以疾也杜子美詩朝
發白帝暮江陵頃來目擊信有徵李太白詩朝辭白帝
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盡扁舟巳過
萬重山雖仝用盛𢎞之語而優劣自别今人謂李杜不
[034-59a]
可以優劣論此語亦太憒憒楊升菴/升集
盛𢎞之荆州記云白帝至江陵一千二百里春水盛時
行舟朝發夕至雲飛鳥逝不是過也太白述之為韻語
驚風雨而泣鬼神矣楊升菴絶/句衍義
越中覽古詩前三句賦昔日豪華之盛末一句咏今日
凄凉之景大抵唐人弔古之作多以今昔盛衰搆意而
從横變化存乎體裁此與韓退之遊曲江寄白舍人
詩漠漠輕隂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䑓/曲江水滿千花樹有底忙時不肯來元微之劉阮天
[034-59b]
台詩芙蓉脂肉綠雲鬟圖畫樓臺金碧山/千樹桃花萬年藥不知何事憶人間皆以落句轉
合有抑揚有開合此格唐詩中亦不多得敖子/發
太白詩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
將軍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聞明朝挂帆席楓樹落紛
紛襄陽詩挂席㡬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尋陽郭始見
香爐峰嘗讀逺公傳永懐塵外蹤東林不可見日暮空
聞鐘詩至此色相俱空如羚羊挂角無跡可求畫家所
謂逸品是也王阮亭分/甘餘話
[034-60a]
寧國府志載胡安定先生石壁詩一首其序曰余嘗覽
李翰林題涇川汪倫别業二章其詞俊逸欲屬和之今
十月自新安厯旌德而仙尉曾公望同遊石壁葢勝境
也竒峰對聳清溪中流路出半峰佳秀可愛傳聞新建
汪公所居不逺掩映溪岫率類於此且欲尋訪迫暮不
獲因思旌川即涇川接境也而幽勝過之汪公亦倫之
别𣲖也而儒雅勝之豈可使諷詠不及於古乎輒成一
首題於汪公屋壁雖不及藻飾佳境比肩英流庶俾謫
[034-60b]
仙之詩不獨專美其詩曰李白好溪山浩蕩涇川遊題
詩汪氏壁聲動桃花洲英辭逸無繼爾來三百秋云云
按太白本集詩題衹云過汪氏别業而此序乃云題涇
川汪倫别業先生非妄言者又去唐時未逺當必有據
詩五平五仄句或謂自宋始有之非也顔延年詩獨静
闕偶語隂蟲先秋聞李太白詩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
生孟東野詩夜鏡不照物朝光何時升餘冬/序錄
法藏碎金云太白夜懐有句云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
[034-61a]
髮潘佑獨坐有句云凝神入混茫萬象成虚宇予愛二
子吐辭精敏之力入道深宻之狀合而書之聊為巳用
漁隱/叢話
今人作詩多忌重疊右丞早朝妙絶古今猶未免五用
衣冠之論太白訪戴天山道士不遇詩水聲飛泉樹松
桃竹語皆犯重吁古人言外求佳今人於句中求隙去
之逺矣唐詩/解
太白詩斗酒渭城邉爐頭耐醉眠乃岑參之詩誤入塞
[034-61b]
上曲驑馬新跨白玉鞍乃王昌齡之詩亦誤入昌齡本
有二篇前篇乃秦時明月漢時關也滄浪/詩話
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呌一迴腸一斷
三春三月憶三巴此太白寓宣州懐西蜀故鄉之作也
太白為蜀人見於劉全白誌銘曾南豐集序楊遂故宅
記及自叙書不一而足此詩又一証也近日吾鄉一士
夫為山東人作詩序云太白非蜀人乃山東人也予以
前所引證詰之答曰且諂山東人祈綽楔資何暇核實
[034-62a]
楊升菴/外集
哭宣城善釀紀叟予家古本作夜臺無李白此句絶妙
不但齊一生死又且雄視幽明矣昧者改為夜臺無曉
日夜臺自無曉日又與下句何人字不相干甚矣士俗
不可醫也楊升菴/外集
小曲有咸陽沽酒寳釵空之句云是李白所製然李白
集中有清平樂詞四首獨欠是詩而花間集所載咸陽
沽酒寳釵空乃云是張泌所為莫知孰是夢溪/筆談
[034-62b]
李太白集注巻三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