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l0070 北牕炙輠錄-宋-施德操 (master)


[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北牕炙輠録卷上    宋 施徳操 撰
新法之變議者紛然伯淳見介甫介甫聞伯淳至盛怒
以待之伯淳既見和氣藹然見眉宇間即笑謂介甫曰
今日諸公所爭皆非私實天下事求相公少霽威色且
容大家商量管子云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也管
子猶知爾况乃相公髙明乎何苦作逆人事介甫為伯
淳所薫不覺心醉即謂伯淳曰業已如此柰何伯淳曰
[001-1b]
尚可改也介甫遂有改法之意許明日見上白之及明
日見上有張天驥者實横渠弟也自處士徵為諌官遂
于上前面折荆公之短荆公不勝其忿遂不肯改故伊
川嘗謂諸公曰新法之弊吾輩當中分其罪使當時盡
如伯淳何至此哉以諸公不能相下遂激怒而成爾
范堯夫罷相與伊川相見責堯夫曰曩者某事相公合
言何為不言堯夫謝罪又曰某事相公亦合言何為又
不言堯夫又謝罪如此連責數事堯夫皆謝罪及他日
[001-2a]
伊川偶見堯夫剳子一箧凡伊川責堯夫所言皆已先
言之矣但不與伊川辨一詞惟謝罪耳此前輩之度量
不可及也
韓魏公與范文正公議西事不合文正徑拂衣起去魏
公自後把住其手云希文事便不容商量魏公和氣滿
面文正意亦解只此一把手間消融幾同異魏公所以
能當大事者正以此也
歐公語易以為文言大繫皆非孔子所作乃當時易師
[001-2b]
為之耳魏公心知其非然未嘗與辯但對歐公終身不
言易
孫威敏不肯讀温成皇后䇿文仁宗再三令授之威敏
不受仁宗曰卿既不讀何不擲去威敏曰擲則不敢擲
讀亦不敢讀立朝之節若此
吕吉甫既叛介甫介甫再用遂令人亷其事乃得吉甫
託秀水通判張君濟置田一事君濟置田時吉甫有舅
鄭不知其名謂之鄭三舅徃來君濟間介甫乃發其事
[001-3a]
即拘君濟鄭皆下獄鄭遂死獄中已而奉勅張君濟决
配某州臨刑日士大夫莫不哀傷之决訖有内臣出白
紙一大幅輒印其脊血而去人大驚問之荅曰欲呈相
公也嗚呼介甫酷烈乃至如此乎
姚進道在學士日每夜必市兩蒸餅未嘗食明日輒以
飼齋僕同舍皆怪之子韶問曰公所市蒸餅不食徒以
飼僕何耶進道曰固也某來時老母戒某云學中夜間
饑則無所食冝以蒸餅為備某雖未嘗饑然不敢違老
[001-3b]
母之戒也市之如初進道名闕/華亭人
進道嘗渡揚子江遭大風浪舟人皆號呼進道乃徐顧
一親闕/徐徳立遽以名呼之曰周公保取吾闕/来徳立
强忍為取之曰姚闕/ 生不為不義事江神倘有知乎
使吾言不虚風浪即止不爾者請就溺死俄而風霽
禹錫髙祖謂之陶四翁開染肆嘗有紫草來四翁乃出
四百萬錢市之數日有駔者至視之曰此偽草也四翁
曰何駔者曰此蒸壞草也澤皆盡矣今色外闕/實偽物
[001-4a]
也不可用四翁試之信然駔者曰毋憂某當為翁遍諸
小染家分之四翁曰諾明日駔者至通事之人曰駔至
翁盡取四伯萬錢草對其人一爇而盡曰寕我悞豈可
悞他人耶時陶氏貲尚薄其後冨盛累世子孫登第者
亦數人而禹錫其一也禹錫名與諧錢塘人
子韶説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以為外物豈可必
而聖人之言乃如此蓋聖人之氣不與兵氣合故知必
不死于桓魋此天下髙論古人所未到也予亦以謂古
[001-4b]
人文字皆聖賢之氣所發雖一詩一文亦天地之秀氣
今人懶于文字者蓋其氣不與聖賢之氣及天地之秀
氣合故不得不懶也
龜山為餘杭宰鄭季常本路提學季常特迂路見龜山
執禮甚恭龜山辭讓久之察其意果出于至誠即問之
曰提學治詩否曰然龜山曰提學治詩雖聲滿四海然
只恐未曽治季常曰何以教之龜山曰孔子云誦詩三
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001-5a]
今誦詩三百篇倘授之以政果能達歟使于四方果能
專對歟倘能了此事則可不然是原不曽治詩也季常
不能對
子韶既魁天下己身為禁從使歸教學聖錫既魁天下
乃不逺千里始來從子韶學此皆天下竒特事又子才
妻聖錫乃以書充奩具此亦異事也
趙清獻初入京赴試每經塲務同行者皆欲𨼆税過獨
清獻不可以謂為士人已欺官况他日在仕路乎竟税
[001-5b]

趙元鎮丞相未第時嘗投牒索逋二百緍其縣令曰秀
才不親至乃令僕來耶因判其牒曰某人同趙秀才出
頭理對元鎮視其牒曰必欲趙秀才出頭乎奉贈三百
千遂置其牒
天經曰介甫既封荆公後遂進封舒王合之為荆舒故
東坡詩曰未暇闢楊墨且復懲荆舒此皆門人不學之

[001-6a]
胡安定自草澤召有司令習儀安定不可有司問之曰
某事父則知事君之義在鄉里則知朝廷之儀安用習
為當時謂其倔强及他日人皆屬目視之而安定拜舞
之容登降之節藹然如素官于朝者衆乃大服
陳伯脩作五代史序東坡曰如錦宫人裹孝幞頭嗟乎
伯脩不思也昔太冲三都賦就人未知重也乃徃見𤣥
晏𤣥晏為作序増價百倍古之人所以為人序者本以
其人輕而我之道已信于天下故假吾筆墨為之増重
[001-6b]
耳今歐公在天下如泰山北斗伯脩自揣何如反更作
其序何不識輕重也沈元用人或以前輩詩文字求其
題跋者元用未曽敢下筆此最識體元用/名晦
正夫曰明皇本無意治天下何以言之顔真卿如何名
徳及禄山反真卿獨全平原乃始曰朕不知有此人又
異時欲相張嘉貞乃不記其名姓不知逐日用心在甚

正夫曰人有話當與通曉者言之與不通曉者言徒爾
[001-7a]
費力于彼此無益反復之餘只令人悶耳陸宣公之于
徳宗横説直説口説筆説不知説了多少話徳宗卒不
曉其後宣公竟不免忠州之行至于漢髙祖踏着脚便

荆公論揚子雲投閣事此史臣之妄耳豈有揚子雲而
投閣者又劇秦美新亦後人誣子雲耳子雲豈肯作此
文他日見東坡遂論及此東坡云某亦疑一事荆公曰
疑何事東坡曰西漢果有揚子雲否聞者皆大笑
[001-7b]
仁宗嘗郊時潞公作宰相百官已就位上忽暴中風左
右大驚擾潞公急止之曰毋譁因誡左右曰事不得聞
幄外乃扶上就湯藥遂稱攝行事至禮畢百官無知者
當時但是樂减一奏識者疑之及出人始知之皆大驚
且服潞公之能當大事也
范文正公云凡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天下
名言也
張道望吾鄉長者人也嘗作秀州司户遇大旱本府所
[001-8a]
以望山川禱佛祠祀土龍坐蜥蝪縱徙市所謂致雨之
術無不試卒不雨後欲乞水于海鹽縣神山之龍池衆
白太守以為張司户為人忠厚誠慤使為之禱宜有所
感動遂遣之及望道乞水囬至中道果大雨村人皆羅
拜雨中自後州境有水旱使望道祈之徃徃輒應當時
號為感應司户
蔡元長苦大腸祕固醫不能通蓋元長不肯服大黄䓁
藥故也時史載之未知名徃謁之閽者齟齬久之乃得
[001-8b]
見已診脈史欲示竒曰請求二十錢元長曰何為曰欲
市紫苑耳史遂市紫苑二十文末和之以進須臾遂通
元長大驚問其説曰大腸肺之𫝊送今之秘無他以肺
氣渴耳紫苑清肺氣此所以通也此古今所未聞不知
用何湯下耳
錢塘有人小腸秘百方通之不效有一道士錢宗元視
之反下縮小小便藥俄而遂通人皆怪之以問宗元曰
以其秘故醫者聚通之聚通之則小便大至水道愈溢
[001-9a]
而小便愈不得通矣今吾縮之使小便稍寛此所以得
流也此一事殊為特見
黄師文云男子服建中湯女子服四物湯徃徃十七八
得但時為之損益耳有男子病小腹一大癰其諸弟侮
之曰今日用建中湯否師文曰服建中湯俄而癰潰葢
小便腹癰為虚其熱毒乘虚而入建中湯既補虚而黄
茋且潰膿也子才有婢子得面熱病每一面熱至赤且
癢絶悶絶問師文師文曰經候來時嘗為火所逼也問
[001-9b]
之曰無之已而思之曰昨者經候來適為孺人粘衣裳
傴僂曝日中甚昏裂火炙以孺人趣其物不敢已由是
面遂熱師文曰是也四物湯加防風獲差師文用藥大
率皆如此平江有婦人卧病垂三年狀如癆醫者皆療
治不差師文徃視之曰此食隂物時遭大驚也問之其
婦人方自省曰曩日方食水糰忽人報其夫堕水由此
一驚遂荏苒矣師文以丸子藥一帖與之用雞糞湯下
湏臾取一痰塊下抉其痰正包一小糰蓋其當時被驚
[001-10a]
央央在中而不自覺也其後婦人遂安問為何藥師文
曰吾只去朱二郎家用十文贖青木香丸一帖與之曰
何為用雞糞湯下曰以雞喜食糯也此師文譎耳未必
然也師文父病口瘡師文治之不愈心訝之乃察訪諸
婢果父嘗晝同婢子寢明日瘡作師文即詳其時節明
日即伺其父所寢時㑹其父净濯足以某藥帖脚心差
又婦人舌風丹每酒貼唇則風丹重叠而起癢刺骨殆
不可活師文令服五積散約數服以杯酒試之如其言
[001-10b]
飲酒已丹不作徳昭一婢嘗苦風丹亦似此聞其説遂
服五積散亦差又師文用五積散治産㵼産㵼最難治
師文用此殊効
周正夫曰仁宗皇帝百事不㑹只㑹做官家
正夫曰人不可不識主人位自漢以來識主人位者惟
四人西漢之張子房東漢之陳太丘蜀之諸葛亮晉之
陶淵明是也子房既識主人位遂坐其位子房既去陳
太丘識之遂坐子房之位太丘既去諸葛亮識之又坐
[001-11a]
太丘之位孔明既去陶淵明識之遂坐孔明之位自此
以徃則賓主莫辨而坐席紛然矣
印説顔子不貳過以為無第二念亦快
錢塘有兩處士其一林和靖其一徐冲晦和靖居孤山
冲晦居萬松嶺兩處士之廬正夾湖相望予嘗館于冲
晦之孫㣼㣼之居即冲晦之故廬也有一菴岧嶤于嶺
之上東望江西瞰湖瞰湖之曲正與孤山相值而和靖
之室𨼆見于烟雲杳靄之間遐想當時之事使人慨然
[001-11b]
也和靖雖廬孤山後有一室正在凌雲澗之側和靖多
居此室耳然冲晦比和靖則和靖名字尤髙而冲晦以
數學顯冲晦數學當時士大夫皆宗之然㣼嘗親與余
言曰先祖有誡子孫世世不得離錢塘以錢塘永無兵

陶𨼆居孫真人皆以藥𨼆亦𨼆之善未能活國且復活
人不亦可乎近林靈素沈洞𤣥真有活人心平生施藥
不可以數計余與洞𤣥别二十年聞其别後醫益工巧
[001-12a]
視病罕診脈止令作咳嗽聲輒知病之所在不知此何
法也在經有見而知之者上也聞而知之者次也洞𤣥
之法非聞而知之者乎凡有病至不惟與藥地稍逺者
必設盃其貧者館之日與飲食如此則亦難繼矣故人
之所以餽洞𤣥者亦厚臨死日猶有逋三十緍葢盡費
于此也察洞𤣥之心自孫真人以來一人而已
張永徳守鄭州其軍下有人詣闕告變者太祖械送其
人于永徳使自治之永徳止笞十智哉永徳
[001-12b]
東坡性簡率平生衣服飲食皆草草至杭州時嘗喜至
祥符寺琴僧惟賢房閑憩至則脱巾裭衣露兩股榻上
令一虞候搔及起觀其岸巾止用一麻繩約髪再又築
新堤時坡日徃視之一日飢令具食食未至遂于堤上
取築堤人飰器滿貯其陳倉米一器盡之大抵平生簡
率𩔖如此
徳昭母年近八十得疾冬苦寒夏苦熱八十非帛不煖
則老人之苦寒尚矣至夏則又酷畏熱徳昭昆仲至冬
[001-13a]
則為重裀複幙貯藥炙炭所以致煖之術無不具其昆
仲遂不復入寢室皆㑹卧宿于其母之帳庶幾人氣有
以温之也至夏則二人居帳外居帳中者交手揮箑以
伺其母之動息至倦則止熱甚則帳外二人更之謂婢
妾不足委皆不用嗚呼事親若此亦可以無愧于古人

友人史幼明任縣尹余告之曰有官君子所最忌二事
在己則賍在公家則聚歛他罪惡猶可免犯此二者終
[001-13b]
身不可齒士君子之列今時或有處身最亷然掊克百
姓上以媚朝廷下以諂權貴輒得美官雖不入已其入
已莫任焉暗中伸手此小偷也公然聚歛以期貴顯真
刼盜也
章子厚謂温公為賊光正可對盜跖謂孔子為盗丘也
宇文虚中在北作三詩曰滿腹詩書漫古今頻年流落
易傷心南冠終日囚軍府北雁何時到上林開口催頺
空抱朴脅肩奔走尚腰金莫邪利劍今安在不斬姦邪
[001-14a]
恨最深遥夜沉沉滿幙霜有時歸夢到家鄉傳聞已築
西河館自許能肥北海羊囬首兩朝俱草莽馳心萬里
絶農桑人生一死渾閑事裂眥穿胸不汝忘不堪垂老
尚蹉跎有口無辭可柰何强食小兒猶解事學粧嬌女
最憐他故衾愧見沾秋雨裋褐寜忘拆海波倚杖循環
如可待未愁來日苦無多此詩始陷北中時作所謂人
生一死渾閑事云云豈李陵所謂欲一效范蠡曹沬之
事後虚中仕金為國師遂得其柄令南北講和大母獲
[001-14b]
歸徃徃皆其力也近傳明年八月間果欲行范蠡曹沬
事欲挾淵聖以歸前五日為人告變虚中覺有警急發
兵直至北主帳下北主幾不能脱遂為所擒嗚呼痛哉
寔紹興乙丑也審如是始不負太學讀書耳
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孫次卿曰老子此語衍二
字何不言見可欲心不亂次卿名邦杭新城人家兄門
生也嘗為户郎文有西漢風
温公初官鳳翔府年尚少家人每見其卧齋中忽蹶起
[001-15a]
著公服執手板坐乆之人莫測其意范純甫嘗從容問
其説公乃曰吾念天下安危事不敢不敬范蜀公言儲
嗣事章十九上待罪百餘日鬚髪盡白嗚呼君子于天
下國家事其精誠至于如此古所無有也真使人敬仰
温公與蜀公平生友善温公自謂吾與景仁寔兄弟但
姓異耳觀二君子此事良哉朋友
子容嘗言淮南監司童貫客也坐累罷去寔子容叔氏
微言之其監司往見貫公不得通乃私事其使臣使臣
[001-15b]
曰吾亦不能為公通姓名但伺相公出公立于道左我
唱拜公即拜此見相公之道也其人曰諾他日貫出其
人遂立于道左使臣果唱拜其人遂拜貫問曰何人對
曰某人貫曰這厮在此乃呼使過馬首問之其人遂隨
貫至其第叅拜訖貫曰汝不飢否乃令取酒一盃勞之
遣去後貫為雪其罪遂復得淮南轉運使嗚呼方其為
監司時鼻息上雲漢威聲動山岳不知來處乃如此當
時出蔡氏諸閹門者往往多此輩耳子容名元廣姓張
[001-16a]
氏華亭人
沈元用有三大節元用自奉使囬正二聖北狩偽楚僣
竊時元用即欲仰藥時焕卿沈子晹尚在元用幕下二
公急前抱持之為翻其藥曰事未可知姑少遲之元用
自此嘗納藥于夾袋中曰偽命至則飲此旡何偽命至
元用時適病遂以病免此一大節也及闕/時元用知某
州一聞其事即日致仕此二大節也丁一箭之起屠戮
人至酷既經江西州縣望風奔潰時元用知宣州曰此
[001-16b]
賊死于此矣乃㑹士卒自解髻剪頂心髪燒灰投諸酒
與士卒飲之曰吾與汝輩誓死此城士卒皆奮自此元
用遂宿城上不復歸家賊射城上箭如雨元用不為動
數日元用臨城謂賊帥曰吾城中無有汝不知過吾已
與三軍誓死此城矣不信請射我遂披胸使射羣賊大
驚皆羅拜城下而去此三大節也
張邦昌僣叛論者謂非出邦昌本心凡邦昌之立止為
捄一城生靈吾鄉傅商闕/曰此何言也當時邦昌之分
[001-17a]
止有一死耳除一死更無可言吾當知死分耳何知一
城生靈耶邦昌不立未必累一城生靈設令累之則二
聖北狩一城死之適其義復何恨哉商闕/名岩叟
余寓秀州學三年止得子容子才二人時余年二十七
而子才纔年十八子才漸漸少年中性復滑稽俊發則
翻倒一齋及其荘語儼然而坐衣裾不動者終日余固
心喜之一日范文正公有言寧可終身無爵禄不可一
日忘忠義遂撫案咨嗟乆之余由是遂與之親厚子容
[001-17b]
罕在齋一日自華亭來參見余未之熟也時同舍言其
鄉人近以捕盜改官皆有歆羡意獨子容愀然嘆息曰
使張某他日忝一第决不肯捕賊改官余喜曰何得此
仁人之言由是益相親厚
余舊與先覺在鄉中多遊大慈塢時經行諸寺閑觀壁
間前輩題名詩句于祖塔得惠先覺一詩曰谷口兩三
家平田一望賖春深多遇雨夜静獨鳴蛙雲暗未通月
林香始辨花誰驚孤枕曉濤白捲江沙又於静明寺塵
[001-18a]
壁中詩兩句云瀾深魚自躍風暖客還來惠先覺最為
東坡米元章所禮甚為朴野布衣草履繩棕櫚為帶時
夜半起槌其法嗣門索火甚急法嗣知其得句也或稱
無油輒呼疾燃竹得火即疾書之詩人之得句葢如此
先覺詩渾然天成無一毫斧鑿痕雍容閒逸最有唐人
風氣但七言殊未稱蓋學力未至耳
陳齊之謁茂實茂實方撻其子齊之曰公撻令嗣何為
茂實曰小兒輩須與撻之齊之曰以某觀之正不當撻
[001-18b]
撻之所以敗之也要須喻以道理爾小兒輩自孩提時
即當喻以道理曰如是是天下好事如是是天下不好
事如是者可行如是者不可行如是者可恥如是者不
足恥孩提雖無知而吾日聒之所以入耳者熟㑹當漸
入處如此則著脚下便使識士君子道路矣所謂箠撻
豈可無哉不得已而出之使輔吾之道理爾平日未嘗
出一旦忽出之被吾箠楚其恐懼愧恥之心為如何若
然則豈不謂之善教子今之教子者都不喻以道理但
[001-19a]
箠撻之彼胸中固無知又日被吾箠撻者已熟遂頑然
無恥矣若是則教之非所以敗之歟齊之此言可謂教
子之法
黄致一初看科塲方十三嵗時出腐草為螢賦題未審
有何事跡同塲以其兒童易之漫告之曰螢則有若所
謂聚螢讀書草則若所謂青青河畔又若所謂君子之
徳風小人之徳草皆可用也其事皆牢落不覊同塲姑
以此塞其問元非事實也致一乃用此為一偶句云昔
[001-19b]
年河畔常叨君子之風今日囊中復照聖人之典遂發
解劉無言年十七嵗在太學時稱俊傑才先季試偶讀
司馬穰苴𫝊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乃謂同舍曰某
明日䇿中必用此句明日問神宗實録問與昨日事殊
無言乃對曰秉筆權猶將也雖君命有所不受此一䇿
甚竒諸長皆拱手遂作魁此皆一時英妙可笑故事無
工拙顧在下筆何如耳
諸葛孔明每見龎徳公輒拜牀下龎公初不令止子韶
[001-20a]
曰拜牀下者以為諸葛孔明而受拜于牀上者其人何
如哉誠哉是言然則諸葛孔明觀龎徳公則其人物為
何如然其平生所有乃付之灰埃草莽自鹿門一𨼆之
後遂不見踪跡嗚呼非其徳盛何以至此又安得使孔
明不為之屢拜乎孔明視徳公固為晩進矣然孔明在
妙齡時才氣如何當下視一世乃肯拜徳公于牀下此
所以為諸葛孔明也没量之人只為此一㸃摩拂不下
徳先言一僧曰吾佛法豈有他哉見人倒從東邊去則
[001-20b]
為他東邊扶起見人倒從西邊去則為他西邊扶起見
渠在中間立則為他推一推中間之説煞好徳先名興
仁徳昭弟也
張思叔伊川髙弟也本一酒家保喜為詩雖拾俗語為
之往往有理致謝顯道見其詩而異之遂召其人與相
見至則眉宇果不凡顯道即謂之曰何不讀書去思叔
曰某下賤人何敢讀書顯道曰讀書人人有分觀子眉
宇當是吾道中人思叔遂問曰讀何書曰讀論語遂歸
[001-21a]
買論語讀之讀畢乃見顯道曰某已讀論語畢奈何曰
見程先生思叔曰某何等人敢造程先生門顯道曰第
往先生之門無貴賤髙下但有志于學者即受之耳思
叔遂往見伊川顯道亦先為伊川言之伊川遂留門下
一日侍坐伊川問曰記曰有所忿&KR1264則不得其正有所
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
不得其正正却在何處思叔遂于言有省其後伊川之
學最得其傳者惟思叔今伊川集中有伊川祭文詩十
[001-21b]
首惟思叔之文理極精微卓乎在諸公之上也
天經乆瘧忽夢一人眉宇甚異對天經哦一詩云塞北
勒銘山色逺洛中遺愛水聲長秋天&KR1052菜扁舟滑夏日
荷花甲第香病遂瘥殊可怪也天經囙續其詩曰識面
已驚眉宇異聞言更覺肺肝涼洛中塞北非吾事&KR1052
荷花興不忘天經于文藝皆超邁人後竟不第人或以
為洛中塞北之句不合謝絶之如此然亦豈有是理乎
天經姓葉名楙字伯林婺州人以舊字行
[001-22a]
天經曰異時嘗在旅邸中見壁間詩一句云一生不識
君王面輒續其下云静對菱花拭淚痕他日見其詩使
人羞死乃王建宫詞也其詩曰學畫蛾眉便出羣當時
人道便承恩一生不識君王面花落黄昏空掩門唐人
格律自别至宫體詩尤後人不可及也
人見淵明自放于田園詩酒中謂是一踈懶人耳不知
其平生學道至苦故其詩曰悽悽失羣鳥日暮猶獨飛
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厲響思清越去來何依依囙
[001-22b]
植孤生松歛翼遥來歸勁風無榮木此䕃獨不衰繫身
已得所千載真相違其苦心可知既有㑹意處便一時
放下
陽關詞古今和者不知幾人彦柔偶作一絶句云客舍
休悲栁色新東西南北一般春若知四海皆兄弟何處
相逢非故人自古悲愁怨憝之思一掃而盡陽關詞至
此當止矣彦柔姓陳名剛中英偉人也後以江隂僉判
與子韶諸公同貶知䖍州安逺縣卒
[001-23a]
余所謂歌行引本一曲爾一曲中有此三節凡欲始發
聲謂之引引者謂之導引也既引矣其聲稍放焉故謂
之行行者其聲行也既行矣于是聲音遂縱所謂歌也
今之播鼗者始以一小鼓引之詩所謂應田懸鼓是也
既以小鼓引之于是人聲與鼓聲參焉此所謂行可也
既參之矣然後鼓聲大合此在人聲之中若所謂歌也
歌行引播鼗之中可見之惟一曲備三節故引自引行
自行歌自歌其音節有緩急而文義有終始故不同也
[001-23b]
正如今大曲有入破滚煞之𩔖今詩家既分之各自成
曲故謂之樂府無復異製矣今𨕖中有樂府數十萬篇
或謂之行或謂之引或謂之謠或謂之吟或謂之曲名
雖不同格律則一今人强分其體製者皆不知歌行引
之説又未嘗廣見古今樂府故亦便生穿鑿耳
髙抑崇始封進剳子以為非和氣不足以治天下上首
肯之抑崇乃問上曰陛下以為如何是和氣凡人始上
殿皆皇恐戰汗惟恐應對失詞未有反致詰于上者上
[001-24a]
為倉卒一問亦愕然乃曰今疾癘不作螟蝗不生年穀
豐熟百姓安康即和氣也抑崇曰此萬物和氣陛下和
氣安在上黙然嗟乎非和氣不足以治天下古人未能
發也抑崇發之至哉斯言余觀近世能盡斯道者其程
伯淳乎
張子公為户侍苦用度窘欲出祠部改鹽鈔見秦丞相
秦曰若干年不出若干年不改鹽鈔矣且止張乃具陳
當時利害俱不聽張怒乃勃然曰相公言大好看勢不
[001-24b]
可行今日事勢如此安得沽虚譽妨事實一旦緩急相
公何處措力遂拂衣而起見趙相公闕/  曰如何張
復陳其利害丞相乃賛之曰甚善甚善子能留心執事
如此吾復何疑然于闕/  天下財賦乎曰未也丞相
曰若此則子亦小失契勘矣如某州有米若干某州有
米若干某州有錢若干某州有錢若干復數數州張但
呀然趙相曰今所以不即發來者發來國家便有無限
財賦也因嘗行文字令且只就本府使萬一有緩急某
[001-25a]
亦粗有備矣如子之請姑乃遲也勿吝見教張乃大服
曰若此豈不是宰相秦檜之都不知國家虚實利害但
以虚詞葢人人心安得而服
龜山作梅花一詩寄故人云欲驅殘臘變春工先遣梅
花作𨕖鋒莫把踈英輕鬬雪好藏清艶月明中時故人
正作監司見此詩遂休官
諸司造舩吏夤縁為盜毎造七百料舩率破釘四百斤
曽處善為某路轉運使偶見破艦一閣灘上乃遣人拽
[001-25b]
上以焚之人亦不測其意既焚得釘二百斤于是始知
用釘之實朝廷于是立例凡造七百料舩給釘二百斤
自處善始
晏元獻為宰相兼樞宻使范文正參知政事韓魏公富
鄭公樞宻副使一時人物之盛如此而范韓二公與元
獻有舊故荐之而富公其壻也元獻以嫌欲避位而仁
宗不許夫宰相用人正當如此顧人才何如耳安問親
舊乎崔祐甫一日除吏八百親舊居其半此乃天下之
[001-26a]
公道也後之避嫌者雖才如元凱以親故避不敢舉而
㺯權盜柄者又托此以市私恩植黨與此人君之用人
所以為難也
應求謂余曰使成安君果用李左車韓信果擒乎或自
有處也觀當時之䇿信乎殆矣予曰不然韓信入井陘
在李左車不用之後也使不知敵人所取予遽頓兵四
險地非甚庸將不至此況韓信乎大凡用兵必先為敵
人計然後始能伐敵人故鄧公之軍黥布司馬仲達之
[001-26b]
軍公孫淵皆出于此李左車之計雖趙之上䇿然左車
未陳此計時乃先在韓信算中矣故其䇿雖妙安能施
于信哉但成安君用李左車則趙亦未易下
禹錫問余曰周伯仁救王導始陽言曰今年殺諸賊奴
取金印如斗大繫肘後逮事已解固當同車入見雖告
之以相救之意庸何傷卒不告後竟遇害伯仁亦闕/
余曰不然此所以見古人用心處也元帝與王導豈他
君臣比同甘共苦相與奮起於艱難顛沛之中今以王
[001-27a]
敦遂相猜忌如此君子所以深惜也故伯仁之救導欲
其盡出于元帝不出于己所以全君臣始終之義伯仁
之賢正在于此
余嘗愛茂實謂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陳平必有
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嚴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
宋廣平不如是無雙人道矣
子韶與正夫論仁宗朝人物正夫曰未説設施只𥪡起
幾個人物在廟堂上也須教太平
[001-27b]
正夫謂子韶曰昨强幼安來説話引援甚富某謂之曰
若此者六一語若此者温公語若此者東坡語若此者
山谷語强幼安語却在甚處幼安無語
陳明作為西浙漕來謁正夫正夫囙語次曰昨日熱陳
亦曰夜來大熱正夫曰公安知熱陳笑曰如正夫學問
髙明議論英發固某所不敢望至于寒暑天下人共知
之乃謂某不知熱何也正夫曰公安知熱如某乃知熱
耳某在閑處無一毫事到心故四時之變化寒暑之盛
[001-28a]
衰此身皆知之言今日寒則信寒矣于是増衣裘言今
日熱則信熱矣于是减絺綌以予言今日温今日涼皆
與隂陽之候不差毫厘今左右簿書獄訟紛然在前而
利害禍福之心交戰于中性命且不知所在又安得知
寒暑也陳乃嘆息曰真髙論
魏公夫人嘗蓄婢而魏公不知也教以歌舞至魏公生
朝乃出之使上壽公見其辨爽悦之其婢既上壽畢忽
泣下公怪而問之婢曰念妾父在時每生朝婢子輩上
[001-28b]
壽亦必歌此曲今忽感其事不知泪之所從也公曰汝
父為何人曰某人常為某州通判公大驚責夫人曰此
士大夫女安得輒取為婢夫人謝不知公即令與諸女
列後擇一有官人厚嫁之
魏公判北京有術者上謁言能視笏文知吉㓙魏公語
其人明日至明日魏公作飯召通判而術者遂預焉公
預與通判易笏令視之術者視魏公笏言某日當拜再
召在朝位若干年視通判笏曰某日當進秩當至某官
[001-29a]
既畢魏公使人厚謝之通判曰狂生敢欺罔相公如此
罪應誅乃反厚餽之何也公曰琦先欺也
正夫曰茅菴草屋風雨一興輒欲顛扑至廣厦大堂雖
震風疾雷頓撼天地而安若泰山藩籬鳥雀風勁草搖
則驚飛竄伏而豐牛巨𧰼雖長鞭大箠猶抶之不行人
之度量其相懸亦如此
沈元用以四六自負以謂當今四六未有如晦者其謝
解起一聫云谷寒難暖喜二氣之或私風引輒囬悵三
[001-29b]
山之不到真為絶唱也惜其過貪翻近蕪穢耳
先覺論文以謂退之作古子厚復古此天下髙論
董應求以漢文有真才文帝纔一寛厚長者耳初無一毫
英武氣優㳺不事若無能為者當是時外有强藩悍將内
有權臣孽君乃中外恬然故雖有七國之强乃髙祖過
制非文帝之罪然亦終文帝之世不敢有為非有真才
而何歟彼以智術把持天下者可同年而語哉應求名
天民泉州人
[001-30a]
 
 
 
 
 
 
 
 
[001-30b]
 
 
 
 
 
 
 
 北牕炙輠録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