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l0038 後山談叢-宋-陳師道 (master)


[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後山談叢卷一
            宋 陳師道 撰
契丹侵澶淵萊公相真宗北伐臨河未渡是夕内人相
泣明日參知政事王欽若請幸金陵樞密副使陳文忠
公堯叟請幸蜀真宗以問公公曰此與昨暮泣者何異
議數日不决出遇髙烈武王瓊謂之曰子為上將視國
之危不一言何也王謝之乃復入請召問從官至皆黙
[001-1b]
然楊文公獨與公同其說數千言真宗以一言折之曰
儒不知兵又請召問諸將王曰蜀逺欽若之議是也上
與後宫御樓船浮汴而下數日可至殿上皆以為然公
大驚色脫王又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與其事至而死
不若言而死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則城中别有主矣吏
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將歸事其主誰肯送陛下者金陵
可到邪公又喜過望曰瓊知此何不為上駕邪王乃大
呼逍遙子公掖真宗以升遂渡河而成功欽若愧其議
[001-2a]
讒於真宗曰寇凖孤注子爾博者謂窮而盡所有以幸
勝為孤注言以人主而一决也澶淵之役真宗欲南下
萊公不可曰是棄中原也又欲斷橋因河而守曰是棄
河北也國之存亡在河北不可棄也
澶淵之役所下一紙書爾州縣堅壁鄉村入保金幣自
隨榖不可徙隨在瘞藏敵至勿戰故敵雖深入而無得
方破徳清一城而得不補失未戰而困
真宗既渡河遂幸澶淵之北門望見黄葢士氣百倍歡聲
[001-2b]
動地兵既接射殺其帥順國王達蘭敵懼遂請和
澶淵之役詔諸道㑹兵而合擊既和縱其去又詔諸將
按兵遣使監楊延朗時敵使在館既諭㫖遽曰請遣中
官貴諸將取信也而敵亦請使送欵遂以全歸懷之至

澶淵之役真宗使候萊公曰相公飲酒矣唱曲子矣擲
骰子矣鼾睡矣
萊公既逐死家無遺文嘉祐中始得奏章一紙憂其復
[001-3a]
失而并記之使後者有攷焉曰臣奉聖㫖擘畫河北邊
事及駕起與不起如起至何處者一近邊奏契丹遊騎
已至深祁竊縁三路大軍見在定州魏能張凝楊延朗
田敏等又在威虜軍等處東路深趙貝冀滄徳等州别
無大軍駐泊必慮契丹漸近東南下寨輕騎打刼不惟
老小驚駭便恐乗勢長驅直至大名府以來人户驚移
若不早張軍勢竊恐轉啟敵心臣乞先那起天雄軍馬
萬人令周營杜彦鈿孫金照將領往貝州駐泊或恐天
[001-3b]
雄軍少且起五千只令孫金照部轄若敵騎在近即近
城覔使襲擊兼令問將文字與石普圖承輸照㑹掩殺
及召募強壯入敵界繞蕩鄉村仍照管南北道多差人
探挨契丹次第聞奏及報大名一則貴安人心二則張
軍勢以疑敵謀三則邊將聞三師北來軍威益壯四則
與邢洛不逺成犄角之勢一隨駕諸軍扈衛宸居不可
與大敵交鋒原野以爭勝負天雄至貝軍卒不過三萬
人萬一契丹過貝下寨遊騎益南朗須那起定州軍馬
[001-4a]
三萬以上令桑賛守結陣南來鎮州及令河東雷有終
將兵出土門路與賛㑹合相度事勢𦂳慢那至邢洛方
可聖駕順動且幸大名假萬乗之天聲合數路之兵勢
更令王超等於定州近城排布照應魏能張凝楊延朗
田敏等作㑹合次第及依前來累降指揮牽拽一恐契
丹置寨於鎮定之間則定州軍馬抽那不起邢洛之北
遊騎侵掠大名東北縣分老小大段驚移須分定州三
路精兵令在彼將帥㑹合及令魏能張凝楊延朗田敏
[001-4b]
等漸那向東傍城寨牽拽如此則契丹必有後顧之憂
未敢輕議懸軍深入若車駕不起轉恐契丹殘害生靈
如蒙允許亦須過大河且幸澶淵就近易為制置㑹合
兼控扼津梁右臣叨列宰司素無竒畧既陳清問合罄
鄙誠伏惟皇帝陛下睿知淵深聖猷宏逺固已坐籌而
決勝尚能虛已以論謀兼彼大敵頗乏糧糗雖恃雄鋭
之衆必懷茍且之憂豈敢不顧大軍但圖深入然亦慮
其難測須至過有防虞煩黷天威伏增戰慄
[001-5a]
始講和敵使韓祀匿其善飲曰兩國初好數杯之後一
言有失所誤非細後使姚東之既去而顧手顙再三是
以知敵之情也姚東之曰守之事力契丹之士馬皆盛
然此軍用于阻隘不能敵南平原馳突南軍亦不能支
也慶厯二年西羌盜邊戰未解契丹保境使請關南十
縣之地及昏丞相申公使其黨御史中丞賈文元公館
之許昏與加賜使擇焉而遣知制誥富韓公諭意既見
問故契丹曰宋塞鴈門廣塘水繕城隍藉民兵非違約
[001-5b]
羣臣亟請用兵孤謂不若求地也公曰契丹忘章聖之
大徳乎澶淵之役使從衆契丹無還者寜有今日耶且
契丹之所欲戰爾戰非契丹之利也從古至今契丹因
戰而利者惟晉氏爾方是時主弱而愚國小而貧政刑
不修命令不行百姓内潰諸將外叛故契丹能得志然
土地不守子女玉帛歸于臣民契丹蓋無得也人畜械
器亡者大半故徳光死其母怒不肯塟曰待我國中人
馬如故然後塟汝戰而勝其害如此况不勝邪今契丹
[001-6a]
與宋好歳得金繒數十萬入于府庫國之利也故和則
上得其利戰則下得其利上受其弊故契丹之臣皆願
解和而搆戰與國爭利奈何舎己之利以利人邪主大
悟㸃首乆之公復曰塞鴈門以備羌塘始于何承矩事
在約前地卑水聚歳乆則廣城隍完故民兵補缺非違
約也晉遺盧龍周取關南皆異代事若按圖而求舊豈
契丹之利也哉皇帝以兼愛為心守祖宗之約不願用
兵顧兄弟之義不欲違惰而為天保民為先保土不得
[001-6b]
以與人謂契丹乏金幣歳遺以永誓好古者敵國有無
相通必皆欲背約絶好而加兵宋安得而避哉且澶淵
之盟天地臨之豈可欺乎乃請昏公曰兄弟之國禮不
通昏男女之際易以生隙且命修短不可期不若歳幣
之乆也始契丹請昏欲因以多求及公固拒羣議未決
而難其乆又謂空言無實使歸取誓書及再至定增歳
幣二十萬始契丹一請宰相遽塞以二事且使自擇遂
以為怯有輕宋心欲以增幣為獻與納公不可曰此下
[001-7a]
事上臣事君非敵國之禮也且章聖已有歳遺不為此
名貨非國之輕重鄙而失國古雖小亦不為也主曰古
有之何獨吝邪公曰古惟唐髙祖臣事突厥假其兵而
取隋則或有之及太宗擒頡利突利兩可汗寜復有邪
主不語其臣劉四知侍退數少公又曰石晉亦因契丹
而得國不惟稱臣亦父事之或可用此今宋與契丹無
唐晉之援而為敵國豈有此邪將退主曰卿謂孤故作
此一節必不可事豈非不欲保和邪孤實無此意卿歸
[001-7b]
勿為此言恐誤宋大事耳於是留誓書而使以誓書來
且求獻納公上奏曰臣既以死拒之敵氣折矣可勿復
許敵無能為也仁宗從之
韓公再使將見契丹曰主將為使不能乆有言可即道
公恐敵使來使遂以為例數請對曰吾不敢也當與君
議於館爾契丹劉六符貴用事建議割地及館客怒謂
韓公曰公為主言諸臣利於用兵不為國計六符豈欲
間兩國邪公曰君寜出此顧餘人為之耳如宋不過弼
[001-8a]
數輩不欲戰爾其以戰說者何限六符既喜且懼然終
以此得罪也
契丹犯澶淵急書日至一夕凡五至萊公不發封談笑
自如明日見同列以聞真宗大駭取而發之皆告急也
又大懼以問公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爾其說請幸
澶淵真宗不語同列懼欲退公曰士庶等止候駕起從
駕而北真宗難之欲還内公曰陛下既入則臣不得到
又不得見則大事去矣請無還内而行也遂行六軍百
[001-8b]
司追而及之
東都曹生言范右相既貴接親舊情禮如故他亦不改
世未有也然體面肥白潔澤豈其胷中亦以為樂邪惟
司馬温公枯瘦自如豈非不以富貴動其心邪
王荆公改科舉暮年乃覺其失曰欲變學究為秀才不
謂變秀才為學究也蓋舉子專誦王氏章句而不解義
正如學究誦註䟽爾教坊雜戲亦曰學詩於陸農師學
以豉/切於龔古勇/切深之蓋譏士之寡聞也王無咎黎宗
[001-9a]
孟皆為王氏學世謂黎為摸畫手一㸃一畫不出前人
王為轉般倉致無嬴餘但有所欠以其因人成能無自
得也
楊内翰㑹云莊遵以易傳揚雄雄傳侯芭自芭而下世
不絶傳至沛周郯郯傳樂安任奉古奉古傳廣凱凱傳
繪所著索藴乃其學也
張某公以御史為執政包孝肅公代之建言臺官不遷
二府無所幸望則盡言矣張文定公方平為三司使孝
[001-9b]
肅極言其失遂罷歸院宋景文公代為使文公亦為上
言故事執政惟三司使知開封府與御史中丞耳包拯
自府入臺又言臺官不為執政所可假以進者惟三司
耳極力攻臣冀得其處而用宋祁其勢必復攻祁不遂
與之則三司使無其人矣孝肅逐景文公而代之遂遷
西府孫文節公抃自西府遷右省御史韓績言其不可
仁宗曰御史謂誰可參知政事者韓素不經意卒然對
曰包拯可仁宗熟視而笑曰包拯非昔之包拯矣
[001-10a]
延帥闕李誠之以幕府行使方下國宥州牒保安軍故
事歳賜盡明年六月乃畢緩不及方請以歳終為限幕
府以聞樞密院牒草報如納李易其草報如故與遂上
奏曰敵人之欲無厭許之不足為恩而長其貪且示之
弱而人不堪其轉輸之勞矣樞密使夏竦劾李擅改制
書遣吏部郎訊李曰改保安軍牒非制書也竦不能屈
敵亦不敢復請
某公惡韓富范三公欲廢之而不能軍興以韓范為西
[001-10b]
帥遣當使北名用仇而寔間之又不克軍罷而請老盡
用三公及宋莒公夏英公于二府皆其仇也又以其黨
賈文元公陳恭公間焉猶欲因以傾之譽范富皆王佐
可致太平於是天子再賜手詔又開天章閣而命之坐
出紙筆使䟽時政所當因革諸公皆推范富乃請退而
具草使二宦者更往督之且命領西北邊事既而各條
上十數事而易監司接羣吏罷磨勘減任子衆不利而
謗興又使范公日獻二事以用之而請城京師人始笑
[001-11a]
之初某公每求以俟主意常未厭而去故能三入及罷
大事猶問西北相攻請出大臣行三邊於是范公使河
東陜西富公使河北初某既建議乃數出道者院宿焉
范公既奉使宿道者院而某在焉兵退使人致問范公
往見之某佯曰參政求去也范公以對某曰大臣豈可
一日去君側去則不復還矣今萬里奉使故疑求去耳
范公私笑之乆而覺報緩而請不獲召堂吏而問曰吾
為西帥每奏即下而請輒得今以執政奉使而請報不
[001-11b]
迨何也曰某别置司專行鄜延事故速而必得耳范公
始以前言為然乃請守邊矣而富公亦不還韓又罷去
而賈陳相矣及某薨范公自為祭文歸重而自訟云
蘇黄兩公皆喜書不能懸手逸少非好鵞效其腕頸爾
正謂懸手轉腕而蘇公論書以手抵案使腕不動為法
此其異也
善書不擇紙筆妙在心手不在物也古之至人耳目更
用惟心而已
[001-12a]
王屋天壇道書云黄帝禮天處也壇之方隅陳入玉鏡
而儒者疑焉元豐中有登天壇得方玉如鏡濮陽杜毅
主王屋簿親見之云
余與貴人語偶當其心明日使人來求異書士不知有
自智專謂出於卷册之間良可悲也
張長史見擔夫爭道而得筆法觀曹將軍舞劒又得其
神造物豈能與人巧乃自悟之爾
邊人獵而不漁熙寜中官軍復熙河洮水之魚浮取之
[001-12b]
如拾乆而魚潜治世可俯鳥巢惟不暴爾至人入鳥獸
不亂羣行之著也
龍圖燕學士肅悟木理造指南車不成出見車馳門動
而得其法
蜀人王冕一本/作晃為舉子詩義左之右之君子宜之而悟
針法規矩可得其法不可得其巧捨規矩則無所求其
巧矣法在人故必學巧在已故必悟今人學書而擬其
㸃畫已失其法况其巧乎
[001-13a]
冦昌齡嗜硯墨得名晚居徐守問之曰墨貴黑硯貴發
墨守不解以為輕已嗟乎世士可與語邪
歐陽公像公家與蘇眉山皆有之而各自是也蓋蘇本
韻勝而失形家本形似而失韻夫形而不韻乃所畫影
爾非傳神也
唐令民年二十為丁其下為推宋次道曰推者稚也避
髙宗諱闕而為推邑縉叔曰推者椎也獨髻為椎傳者
誤爾蓋唐人不諱嫌梁氏之父茂始以戊為武温嗜殺
[001-13b]
人畏之并諱其嫌耳夫人少而分髻長則合而未冠今
人猶然縉叔是也
道士王太初受天心法治鬼神有功于人常謂為室當
使户牖踈達若四壁𨼆密終為鬼所據耳
唐魏鄭公狄梁公張燕公墓棘直而不岐世以為異而
孔林無枳棘也
秦少游有李廷珪墨半錠不為文理質如金石潘谷見
之而拜曰真李氏故物也我生再見矣王四學士有之
[001-14a]
與此為二也墨乃平甫之所寶谷所見者其子游以遺
少游也又有張遇墨一團面為盤龍鱗鬛悉具其妙如
畫其背皆有張遇麝香墨字潘墨之龍畧有大都耳亦
妍妙有紋如盤系二物世未有也語曰良玉不琢謂其
不借美于外也
張又後子供備使李唐卿嘉祐中以書待詔者也喜墨
常謂余曰和墨用麝欲其香有損于墨而竟亦不能香
也不若並藏以熏之潘谷之墨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
[001-14b]
香不衰陳惟達一作/進之墨一篋十年而麝氣不入但自
作松香耳蓋陳墨膚理堅密不受外熏潘墨外雖美而
中踈爾
南唐於饒置墨務歙置硯務揚置紙務各有官歳貢有
數求墨工於海求紙工於蜀中主好蜀紙既得蜀工使
行境内而六合之水與蜀同李本奚氏以達賜國姓世
為墨官云唐之問質肅公之子有墨曰饒州供進墨務
官李仲宣造世莫知其何子頗有家法唐以遺黄魯直
[001-15a]
魯直以為不迨孫氏所有而予謂過之陳留孫待制家
有墨半錠號稱廷珪但色重爾非古製也
蔡新州確黄大夫好謙為陳諸生聞楊山人之善相人
也過使相之曰蔡君宰相也似丁晉公然丁還而君死
也黄君一散郡爾然家口四十則蔡貶矣元豐之末蔡
為相黄由尚書郎出為蔡州過蔡而别問其家曰四十
口矣蔡大駭曰楊生之言驗矣其後有新州之禍
外大夫潁公初為黄州參軍謁夏英公公喜相人謂潁
[001-15b]
公曰吾使相爾而君真相也視其手曰雖貴而貧不如
吾也出其子突如堆阜曰此大富之相也
墅處潞之異人也金卿李生將赴試問得失焉曰兩貫
四貫巡轄馬遞鋪皆莫測也李有田子萃過之及門息
于廄置壁下有錢二千以二百為陌有榜曰巡轄馬遞
鋪問之方困者所納課也李始悟其言而果黜焉
花之名天下者洛陽牡丹廣陵芍藥耳紅葉而黄腰號
金帶圍而無種有時而出則城中當有宰相韓魏公為
[001-16a]
守一出四枝公自當其一選客具樂以當之是時王岐
公以髙科為倅王荆公以名士為屬皆在選而闕其一
莫有當者數日不决而花已盛公命戒客而私自念今
日有過客不問如何召使當之及暮髙水門報陳太博
來亟使召之乃秀公也明日酒半折花歌以揷之其後
四公皆為首相
蜀人勾龍爽作名畫記以范瓊趙承祐為神品孫位為
逸品謂瓊與承祐𩔖吳生而設色過之位雖工不中繩
[001-16b]
墨蘇長公謂彩色非吳生所為二子規模吳生故長於
設色爾孫位方不用矩圓不用規乃吳生之流也余謂
二子學吳生而能設色不得其本故用意於末其巧者

 
 
 
 後山談叢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