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思陵翰墨志
宋髙宗皇帝撰
余自魏晉以来至六朝筆法無不臨摹或蕭散或枯痩
或遒勁而不回或秀異而特立衆體皆備扵筆下意簡猶
存扵取捨至若禊帖則測之益深擬之益嚴姿態横生
莫造其原詳觀㸃畫以至成誦不少去懐也法書中唐
人硬黄自可喜若其餘紙札俱不精乃託名取售然右
[001-1b]
軍在時己苦小兒輩亂真况流傳歴代之久贗本雜出
固不一幅鑒定者不具眼目所以去真益逺惟識者久
扵其道當能辨也余每得右軍或數行或數字手之不
置初若食蔗喉間少甘則已末則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
也故尤不忘于心手頃自束髪即喜攬筆作字雖屢易
典刑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凡五十年間非大利害相
妨未始一日捨筆墨故晚年得趣横斜平直隨意所適
至作尺餘大字肆筆皆成每不介意至或膚腴痩硬山
[001-2a]
林丘壑之氣則酒後頗有佳處古人豈難到也
衛夫人名鑠字茂猗晉汝隂太守李矩妻也善鍾法能
正書入妙王逸少師之杜甫謂學書初學衛夫人但恨
無過王右軍也
端璞出下巖色紫如猪肝宻理堅緻潴水發墨呵之即
澤研試則如磨玉而無聲此上品也中下品則皆砂壤
相雜不惟肌理既麄復燥而色赤如後歴新坑皆不可
用製作既俗又滑不留墨且石之有眼余亦不取大抵
[001-2b]
瑕翳扵石有嫌况病眼假眼韻度尤不足觀故府所藏皆
一段紫玉略無㸃綴
本朝士人自國初至今殊乏以字畫名世縱有不過一
二數誠非有唐之比然一祖八宗皆喜翰墨特書大書
飛白分𨽻加賜臣下多矣余四十年間每作字因欲鼓
動士類為一代操觚之盛以六朝居江左皆南中士夫
而書名顯著非一豈謂今非若比視書漠然略不為意
果時移事異習尚亦與之汙隆不可力回也
[001-3a]
書評謂羊欣書如婢作夫人舉止羞澁不堪位置而世
言米芾喜效其體盖米法欹側頗協不堪位置之意聞
薛紹彭嘗戲米曰公效羊欣而評者以婢比欣公豈俗
所謂重儓者耶
本朝承五季之後無復字畫可稱至太宗皇帝始搜羅
法書備盡求訪當時以李建中字形痩健姑得時譽猶
恨絶無秀異至熈豐以後蔡襄李時雍體製方入格律
欲度驊騮終以駸駸不為絶賞繼蘇黄米薛筆勢瀾翻
[001-3b]
各有趣向然家雞野鵠識者自有優劣猶勝泯然與草
木俱腐者
前人多能正書而後草書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則端
嚴荘重結宻得體若大臣冠劎儼立廊廟草則騰蛟起
鳯振迅筆力穎脱豪舉終不失真所以齊髙帝與王僧
䖍論書謂我書何如卿僧䖍曰臣正書第一草書第三陛
下草書第二而正書第三是臣無第二陛下無第一帝大
笑故知學書者必知正草二體不當闕一所以鍾王輩
[001-4a]
皆以此為榮名不可不務也
晉起太極殿謝安欲使獻之題榜以為萬代寳當時名
士巳愛重若此而唐人評獻之謂雖有父風殊非新巧
字勢疎痩如枯木而無屈伸若餓𨽻而無放縱鄙之乃
無佳處豈唐人能書者衆而好惡遂不同如是耶
米芾得能書之名似無負扵海内芾扵真楷篆𨽻不甚
工惟扵行草誠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筆端故沈
著痛快如乗駿馬進退裕如不煩鞭勒無不當人意然
[001-4b]
喜效其法者不過得外貌髙視濶步氣韻軒昻殊不究
其中本六朝妙處醖釀風骨自然超逸也昔人謂支遁
道人愛馬不韻支曰貧道特愛其神駿耳余扵芾字亦
然又芾之詩文詩無蹈襲出風煙之上覺其詞翰迥有
凌雲之氣覽者當自得
世傳米芾有潔疾初未詳其然後得芾一帖云朝靴偶
為他人所持心甚惡之因屢洗遂損不可穿以此得潔之理
靴且屢洗餘可知矣又芾方擇婿㑹建康段拂字去塵芾釋
[001-5a]
之曰既拂矣而又去塵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剰員
其人不名自稱曰張大伯是何老物輒欲為人父之兄若為大叔
猶之可也此豈以文滑稽者耶
士人作字有真行草𨽻篆五體往往篆𨽻各成一家真
行草自成一家者以筆意本不同每拘扵㸃畫無放意
自得之蹟故别為户牖若通其變則五者皆在筆端了
無閡塞惟在得其道而已非風神頴悟力學不倦至有
筆塜研山者似未易語此
[001-5b]
世有絳帖潭帖臨江帖此三書絳本已少惟潭帖為勝
者以錢希白所臨本也希白扵字畫得佳䖏故扵二王
帖尤邃若臨江則失真逺矣又淳化帖大觀帖當時以
晉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擇善者刻之悉出上聖規摹
故風骨意象皆存在識者鑒裁而學者悟其趣爾
士扵書法必先學正書者以八法皆備不相附麗至側
字亦可正讀不渝本體盖𨽻之餘風若楷法既到則肆
筆行草間自然扵二法臻極煥乎妙體了無缺軼反是
[001-6a]
則流扵塵俗不入識者指目矣吾扵次叙得之因筆其
梗概
草書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務簡易刪難省煩損複
為單誠非倉史之蹟但習書之餘以精神之運識思超
妙使㸃畫不失真為尚故梁武謂赴急書不失倉公鳥
跡之意顧豈皂𨽻所能為也又其叙草大略雖趙壹非
之似未易重輕其體勢兼昔人自製草書筆悉用長毫
以利縱捨之便其為得法必至扵此
[001-6b]
書學之弊無如本朝作字直記姓名爾其㸃畫位置殆
無一毫名世先皇帝尤喜書致立學養士惟得杜唐稽
一人餘皆體倣了無神氣因念東晉渡江後猶有王謝
而下朝士無不能書以擅一時之譽彬彬盛哉至若紹
興以来雜書游絲書惟錢塘吳説篆法惟信州徐兢亦
皆碌碌可歎其弊也
昔人論草書謂張伯英以一筆書之行㫁則再連續蟠
屈拏攫飛動自然筋骨心手相應所以率情運用略無
[001-7a]
留礙故譽者云應指宣事如矢發機霆不暇激電不及
飛皆造極而言創始之意也後世或云忙不及草者豈
草之本㫖哉正須翰動若馳落紙雲煙方佳耳
士人扵字法若少加臨池之勤則㸃畫便有位置無面
墻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煥然可觀者以師古而無俗韻
其不學臆㫁悉掃去之因念字之為用大矣哉扵精筆
佳紙遣數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觀存歎賞之心以至
竹帛金石傳扵後世豈止不泯又為一代文物亦猶今
[001-7b]
之視昔可不務乎偶試筆書以自識
宋虞龢論文房之用有吴興青石圓研質滑而停墨殊
勝南方瓦石今苕霅間不聞有此石硯豈昔以為珍今
或不然或無好事者發之抑端璞徽硯既用則此石為
世所略唐何延年謂右軍永和中與太原孫承公四十
有一人修祓禊擇毫製序用蠶繭紙鼠鬚筆遒媚勁健
絶代更無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體就中之
字有二十許變轉悉異遂無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後他
[001-8a]
日更書數百千本終不及此余謂神助及醒後更書百
千本無如是恐此言過矣右軍他書豈減禊帖但此帖
字數比他書㝡多若千丈文錦卷舒展玩無不滿人意
軫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牘數行數十字如寸錦
片玉玩之易盡也
本朝自建隆以後平定僣偽其間法書名蹟皆歸秘府
先帝時又加採訪賞以官聨金帛至遣使詢訪頗盡探
討命蔡京梁師成黄冕輩編類真贗紙書縑素備成卷
[001-8b]
帙皆用皂鸞鵲木錦褾裭白玉珊瑚為軸祕在内府用
大觀政和宣和印章其間一印以秦璽書法為寳後有
内府印標題品次皆宸翰也捨此褾軸悉非珍蔵其次
儲扵外秘余自渡江無復鍾王真跡間有一二以重賞
得之褾軸字法亦顯然可驗
智永禪師逸少七代孫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閣三十年
臨逸少真草千文擇八百本散在浙東後并禊帖傳弟
子辯才唐太宗三召恩賜甚厚求禊帖終不與善保家
[001-9a]
傳亦可重也余得其千文蔵之
楊凝式在五代㝡號能書每不自檢束號楊風子人莫
測也其筆札豪放傑出風塵之際歴後唐周漢卒能全
身名其知與字法亦俱髙矣在洛中往往有題記平居
好事者并壁匣寘坐右以為清玩
余嘗謂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物迹出窈㝠未易以
㸃畫工便為至極倉史始意演幽發為聖跡勢合卦象
徳該神眀開闔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漢而下諸人悉胸
[001-9b]
次萬象布置模範想見神游八表道冠一時或帝子神
孫廊廟才器稽古入妙用志不分經眀行修操尚髙潔
故能發為文字照映編簡至若虎視狼顧龍駭獸奔或
草聖草賢或絶倫絶世宜合天矩觸塗造極非夫通儒
上士詎可語此豈小智自私不學無識者可言也
思陵翰墨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