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1a]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二十九
宋 真徳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一
崇敬畏
遇災之敬
帝曰來禹降水儆予降亦作洚/洪水也
臣按孟子曰水逆行謂之洚水其災雖起堯時至
[029-1b]
舜攝位害猶未息故舜自謂此天之所以儆我也
聖帝明王之畏天省已類如此其後成湯憂旱亦
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與使人疾與何以不雨至
此極也宫室崇與女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此極也
苞苴行與讒夫昌與何以不雨至此極也夫以成
湯之聖安得有此而反躬自責若是其至湯之心
即舜之心也至漢武帝時公孫𢎞對策乃曰堯遭
洪水使禹治之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則桀
[029-2a]
之餘烈也夫舜以水自儆而𢎞歸之於堯湯以旱
自責而𢎞歸之於桀姦䛕之情所以惑誤其君使
傲忽天戒者凡皆若此不可以不察
伊陟相太戊太戊商中宗也/伊陟尹之子亳有祥亳國都也/祥異也桑榖共
生于朝伊陟贊于巫咸作咸乂四篇
臣按咸乂四篇今亡而史記叙之曰帝太戊立伊
陟為相桑穀生于朝一暮大拱太戊懼問伊陟伊
陟曰臣聞妖不勝徳帝之政其有闕與帝其修徳
[029-2b]
太戊從之而祥桑枮死夫太戊遇災而聽忠言修
闕政亟以銷復故周公稱之曰昔在殷王中宗嚴
恭寅畏天命自度謂其能盡敬畏之誠而以天命
律己也可謂知中宗之心矣
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雊鳴/也祖巳賢/臣曰惟先
格王正厥事乃訓于王曰惟天降下民典厥義典常也/義理也
降年有永有不永永長/也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
徳不聽罪天既孚命正厥徳孚信/也乃曰其如台台我/也嗚
[029-3a]
呼王司敬民司主/也罔非天𦙍罔無也/𦙍嗣也典祀無豐于昵豐/厚
也昵/親也
先儒蘇軾曰高宗肜祭之日野雉鳴于鼎耳此為神
告以宗廟祭祀之失審矣故祖巳謂當先格王心之
非蓋武丁不專修人事數祭以媚神而祭又豐於親
廟敬父薄祖此失之大者故祖巳先格而正之夫天
之監人有常理而降年有永有不永者非天夭人人
或中道自絶於天也人有不順徳不服罪者天未即
[029-3b]
誅絶而以孽祥為符信以正其徳人乃曰是孽祥其
如我何則天必誅絶之矣今王專主於敬民而已數
祭無益夫先王莫非天嗣者常祀而豐于昵其可乎
或者謂天災不可以象類求夫書曰越有鳴雉足矣
而又記其鳴於耳非以耳為祥乎人君於天下無所
畏惟天可以儆之今曰天災不可以象類求我自視
無過則已矣為國之害莫大於此
臣按軾所謂以象類求者謂洪範五行之説也鳴
[029-4a]
不於它而於鼎耳蓋鼎者祭祀之器耳主聽聽不
聰則災孽生焉漢儒之論災異大抵若此成帝時
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集于庭登堂而雊又集太
常宗正丞相御史車騎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御
史大夫王音進言天地之氣以類相應譴告人主
甚微而著雉者聽察先聞雷聲故經載高宗雊雉
之異以明轉禍為福之驗今以博士行禮之日大
衆聚㑹飛集于庭歴階登堂歴三公之府典宗廟骨
[029-4b]
肉之官然後入宫其宿留告曉人具備雖人道相
戒何以過是後帝使詔音曰聞捕得雉毛羽頗摧
折類拘執者得無人為之音復對曰陛下安得此
亡國之語不知誰主為佞諂之計誣亂聖聽如此
陛下即位十五年繼嗣不立日日駕車而出失行流
聞海内傳之甚於京師皇天數見災異欲人變更
尚不能感動陛下臣子何望宜謀于賢哲克己復
禮以求天意則繼嗣尚可立災異尚可銷也漢去
[029-5a]
三代未逺一雉之異而君臣相儆如此故附著焉
雲漢仍叔美宣王也仍叔周/大夫遇災而懼側身修行欲銷
去之百姓見憂故作是詩也其一章曰倬彼雲漢昭回
于天倬明大也雲漢天/河昭光也回轉也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喪
亂饑饉薦臻薦重也/臻至也靡神不舉靡愛斯牲圭璧既卒卒/盡
也/寜莫我聽其二章曰旱既太甚藴隆蟲蟲藴積也隆/盛也蟲蟲
旱氣/也不殄禋祀殄絶/也自郊徂宫郊祀天也徂/往也宫廟也上下奠瘞
上祭天下祭地/奠其禮瘞其物靡神不宗宗謂尊/事之后稷不克克能/也上帝
[029-5b]
不臨鑒臨/也耗斁下土斁敗/也寜丁我躬三章曰旱既太甚
則不可推不可/推知兢兢業業兢兢恐也/業業危也如霆如雷周餘黎
民靡有孑遺孑獨/立貎四章曰旱既太甚則不可沮赫赫炎
炎云我無所大命近止大命民死/生之命靡瞻靡顧言無顧/視之者羣
公先正則不我助謂百辟卿士/之從雩祀者父母先祖胡寜忍予五
章曰旱既太甚滌滌山川山枯川竭/如洗滌也旱魃為虐魃旱/神如
惔如焚惔燎/之也我心憚暑憚畏/也憂心如熏羣公先正則不
我聞昊天上帝寜俾我遯
[029-6a]
臣按此詩蓋宣王憂旱責躬之詞其首曰雲漢爛
然雨未有兆今之民何罪而數罹饑饉之厄乎神
之能為雨者無不禱矣牲牷不敢愛圭璧不敢惜
而神不我聽何也二章則言旱已太甚暑威爞然
自郊至廟所以祭享者無不至矣莫親於后稷而
不能梂莫尊於上帝而不見臨與其耗敗下土民
受其害寜使我躬當之三章又言致旱之由不可
推知兢畏危懼殆如雷霆之在上周自厲王板蕩
[029-6b]
之餘民之僅存者無㡬今又重之以旱將無復有
孑遺者矣四章則言旱甚而不可止我將無所自
容民之大命死亡無日莫有顧視之者羣公先正
之與祀者曾不我助而父母以及先祖亦何忍使
予至此乎五章言旱之已甚雖山川亦為槁竭使
我心如焚灼羣公先正不我聽聞天既見譴寜使
我遯而去位以謝罪於天不可使民被其毒五章
而下大略申復前意詳味其辭敬天憂民之心側
[029-7a]
身修行之實至今猶可想見此其所以為中興之
治與
正月正音/政大夫刺幽王也其首章曰正月繁霜正月夏/之四月
繁多/也我心憂傷民之訛言訛偽/也亦孔之將將大/也念我獨
兮憂心京京京京/大也哀我小心癙憂以痒癙憂幽憂/也痒痛也
臣按正月純陽用事為正陽之月天地長養之時
而多霜焉其異大矣而民言爭為訛偽其異又大
於繁霜也曰訛言者何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忠
[029-7b]
為佞以佞為忠此所謂訛言也訛言興則君子小
人易位而邪正混淆所以致繁霜之災也在位之
君子為之憂為之病而王莫知焉其致禍敗也宜
哉
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其一章曰十月之交十月夏/正建亥
之/月朔日辛夘日有食之亦孔之醜醜惡/也彼月而微此日
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二章曰日月告凶不用其行
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于
[029-8a]
何不臧臧善/也三章曰震電
電光/貌震雷也不寜不令寜/安
也令/善也百川沸騰山冢崒崩冢頂也崒/崔嵬之狀高岸為谷深谷為
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憯慘/也皇父卿士皇父/字也畨為司徒
畨氏/也家伯為宰伯字/也仲允膳夫仲字/也棸子内史棸氏/也蹶
維趣馬蹶氏/也楀維師氏楀氏也卿士/以下皆官名豔妻煽方處豔妻/謂褒
姒也煽熾/也處居也六章曰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
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
臣按四月繁霜幽王不知戒也於是十月之朔日
[029-8b]
有食之考諸先儒之論以為日月之食雖有常度
然王者修徳行政用賢去姦能使陽盛足以勝隂
隂衰不能侵陽則日月之行雖或當食而不食焉
若國無政不用善臣子背君父妾婦乗其夫小人
陵君子夷狄侵中國則隂盛陽微當食必食雖曰
行有常度而實為非常之變矣正陽之月日有食
之古之深忌也十月純隂而食詩人亦刺之者蓋
純陽而食陽弱之甚純隂而食隂壯之甚故均於
[029-9a]
為異焉亦孔之醜言其甚可醜也月有虧微理之
正也日亦虧微豈不甚可哀乎原日月之告凶不
用其行者以四國無政不用其良故也月食陽勝
隂也日食隂勝陽也陽尊隂卑隂亢陽而不勝乃
其常也隂勝陽而揜之可以為常乎曰于何不臧
言何由而有此不善之證也雷發聲于春收聲于
秋今既十月矣而雷電交作山傾川涌陵谷改易
高深易位此為何景而幽王曾莫之懲刺王而曰
[029-9b]
今之人者不欲斥言也前云不用其良謂善人失
職也善人失職由小人之用事也小人用事于外
者由婦人主之于中也故至此歴叙其人焉卿士
司徒而下皆王朝貴近之官而皇父之屬分據其
位所以然者有褒姒為之地也女子小人内外交
締此災異所以併至也善人君子遭值此時黽勉
從事未嘗敢以勞苦自言而無罪無辜横罹讒毁
以此知山摧川沸之變非天為之實噂沓背憎之
[029-10a]
人為之也蓋上天仁愛非有意於降災乃人自取
之耳可不戒哉
齊有彗星彗星除舊/布新之象齊侯使禳之景公/也晏子晏嬰/也曰無
益也祗取誣焉天道不諂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
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彗之狀如帚/故曰除穢君無穢徳又何禳焉
若徳之穢禳之何損公說乃止
臣按晏子於是知天道矣古之應天者惟有敬徳
而已禱禳非所恃也後世神怪之説興以為災異
[029-10b]
可以禳而去於是人主不復有畏天之心此為害
之大者也
宋景公時熒惑守心熒惑火星也/心東方宿也心宋之分野也憂之
司星子韋曰可移於相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於民
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於嵗公曰嵗飢民困吾誰為君
子韋曰天高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熒惑宜有動於是
候之果徙三度
臣按易曰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景公三言之
[029-11a]
善而法星為徙三度天人相應其捷如此可不畏哉
漢董仲舒告武帝曰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
有失道之敗天迺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
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迺至以此見天心之
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天盡欲扶
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
仲舒又言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
來相應
[029-11b]
元帝時日食地震匡衡上疏曰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
盪善惡有以相推事作於下者象動於上隂陽之理各
應其感隂變則靜者動謂地/震也陽蔽則明者晻謂日/食也水旱
之災隨類而至
哀帝元夀元年日有蝕之孔光對曰臣聞師曰天右與
王者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
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詩曰敬之敬
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皆謂
[029-12a]
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書曰天棐諶辭言有誠道天輔
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徳博施加精致誠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較然甚明無可疑惑
是年息夫躬建言災異數見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
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應變上然之以
問丞相王嘉嘉對曰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
文下民細微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
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説
[029-12b]
而天意解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
臣按漢儒之言天者衆矣惟仲舒最為精粹其曰
人之所為美惡之極與天地流通往來相應者尤
古今之格言也匡衡以下其言亦足以警世主故
剟其略著于篇云
以上論遇災之敬
崇敬畏
臨民之敬
[029-13a]
五子之歌夏書篇名/詳見後其一曰皇祖有訓皇祖大/禹也民可近
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寜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
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懔乎若
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柰何不敬
臣按君之與民以分言之則若霄壤之不侔以情
言之則若心體之相資故可親而近之不可卑而
逺之也國之有民猶木之有根根搖則木拔民離
則國危匹夫匹婦若無所知然離而聽之則愚合
[029-13b]
而聽之則聖故大禹自謂天下之愚夫愚婦有能
勝我者蓋衆多之智慮雖聖人有不能加焉敢以
已之聖為可恃而民之愚為可忽乎三失謂失之
衆也一失猶不可況至於三凡民情之怨忿其端
甚微其極至於不可禦圖於未形則易捄於已著
則難六馬者駕車之馬而六轡所以馭之車頼馬
馬頼轡猶君之頼民也朽索馭馬必危非道臨民
必離故大禹之心常懔乎其不自保也然則為人
[029-14a]
上者柰何不敬後世之君以一人而肆於民上者
視大禹之訓宜知戒矣
召誥召公作以/告成王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
民今休丕大也諴和/也休美也王不敢後用顧畏于民嵒嵒險/也
臣按成王幼冲在位召公元老恐其未知民之可
畏也則歎息而言王之年雖小而任則重若能大
和于小民則善矣蓋小民雖甚微而至為可畏王
其毋或敢後用顧畏于民之嵒險可也夫民若何
[029-14b]
其險邪曰朽索馭馬前聖言之水能覆舟後賢喻
之天下之險孰逾乎此召公此篇言畏天必及民
是畏民當如畏天也周公作康誥亦曰迪畏天顯
小民多士曰罔顧于天顯民祗周召之啟告其君
者如出一口人主其可不深念哉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臣按君者神人之主君為貴社稷次之而民又次
之乃其常也而孟子顧反言之何哉戰國之時視
[029-15a]
民如草芥不知廢興存亡皆此焉出故其言若此
使知民之貴甚於社稷其敢以君之貴而嫚其民
乎
以上論臨民之敬
崇敬畏
治事之敬
堯典乃命羲和羲氏和氏掌天/地四時之官欽若昊天欽敬也若順/也元氣廣大
謂之/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人時謂四時/農功之時
[029-15b]
臣按奉天時以與農功事之至重故命羲和敬以
授民敬之見於經者始此其分命曰寅賓出日曰
寅餞納日葢於日之出入必敬候之也至於咨鯀
以治水曰往欽哉釐降二女亦曰欽哉此堯之敬
見於事者也其於䘏刑於敷教於典禮於咨牧不
曰欽則曰寅不曰寅則曰敬此舜之敬見於事者
也天下萬事莫不本之一心敬則立嫚則隳雖至
細微亦不可忽故堯舜之敬不獨修身為然至於
[029-16a]
應事亦莫不然後世人主既鮮知以敬治身而臨
事尤多輕忽此禍敗所由基也臣故摭二典所記
以為後王之法云
以上論治事之敬
崇敬畏
操存省察之功
詩思齊之三章文王/詩雝雝在宫雝與雍/同和也肅肅在廟肅敬/也
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射厭也/保守也
[029-16b]
臣按此詩言文王之在宫中則雝雝然而和在宗
廟則肅肅然而敬從容中道如此然持守之功未
嘗斯須廢也故其所處雖非顯明之地常若天地
神明之在其上也父母師保之在其前也雖未嘗
有厭倦之心而嚴於自保常恐燕安怠惰之私萌
於中邪僻嫚易之氣設於體也斯其所以為純亦
不已與
抑之五章曰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顔輯和/也不遐有愆遐/逺
[029-17a]
也/相在爾室相視/也尚不愧于屋漏屋漏者室之/西北隅也無曰不
顯莫予云覯覯見也/云語辭神之格思格至也/思語辭不可度思度測/也
矧可射思射音亦/厭也
臣按此衛武公自警之詩也人之常情祗敬於羣
居者易兢畏於獨處者難況人君之尊臨朝廷之
上接對士大夫儼如朋友則和柔顔色防逺過失
雖庸君猶或知勉至於宫庭屋漏之中蜵蜎蠖濩
之地無法家拂士之在側有近習䙝御之旁環而
[029-17b]
能凛然自持不媿屋漏者雖明主猶或難之故武
公自謂毋曰此非顯明之地而莫予見也當知鬼
神之妙無物不體其至於是有不可得而度者況
可有厭斁之意乎子思作中庸推明其説曰微之
顯誠之不可揜也嗚呼武公其聖賢之徒與
中庸道也者不可須㬰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
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隠莫顯乎微
故君子慎其獨也
[029-18a]
臣按朱熹之説道者日用事物當然之理皆性之
徳而具於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是以不可須㬰
離也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
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
本然而不使離於須㬰之頃也隠暗處也微細事
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獨知之地也幽暗之中
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㡬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已
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
[029-18b]
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尤不敢忽焉所以
遏人欲於將萌而不使滋長於隠微之中以至離
道之逺也臣觀自昔諸儒之釋此章者皆以戒謹
恐懼與慎獨云者通為一事至熹乃析而二之蓋
以為不睹不聞者我之所不睹不聞也獨者人之
所不睹不聞也其義不容不二又以見平常之時
要切之處無所不用其謹則天理存而人欲泯
是乃所謂致中和之功也聖明之主熟玩而深
[029-19a]
體之則天地位萬物育其源實自此出可不勉
哉
詩曰小雅正/月之篇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孔甚也/昭明也故君子内省
不疚疚病/也無惡於志猶言無/愧於心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
之所不見乎詩曰抑/篇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
不動而敬不言而信
臣按此亦前章慎獨之意故引詩以明雖潛深隠
伏之地而其昭著章灼有不可揜者故君子内省
[029-19b]
不疚而無愧於心蓋人心至靈毫髪之微少有自
欺必有不能慊音/愜於中者此所謂疚也此所謂惡
也惟夫處幽如顯視獨如衆反之於已無所疚惡
焉此君子之所以大過人而人之所不能及也又
引詩謂處室之時當無媿於屋漏故君子靜而常
敬嘿而常信不待動作語言而後見也存養之功
至此非盛徳其孰能之乎
樂記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
[029-20a]
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平易直正直子愛諒/信也油然新生好貌易直子諒
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乆乆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
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
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
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嫚之心入之矣
臣按古之君子以禮樂為治身心之本故斯須不
可去之致者極其至之謂也樂之音和平中正故
致此以治心則易直子諒油然而生自不能已生
[029-20b]
則樂善端之萌自然悦豫也樂則安樂之然後安
也安則乆安之然後能乆也乆則天渾然天成無
所作為也天則神變化無方不可度思也天雖不
言人自信之以其不忒也神雖不怒人自畏之以
其不測也生樂乆安猶孟子所謂善信美大也至
於天且神則大而化之矣禮以恭儉退遜為本而
有節文度數之詳故致此以治身則自然莊敬莊
敬則自然嚴威夫禮樂一也然以禮治身至於嚴
[029-21a]
威而止不若樂之治心能至于天且神何也蓋天
者自然之謂治身而至于嚴威則亦自然矣其效
未嘗不同也但樂之於人能變化其氣質消融其
查滓故禮以順之於外而樂以和之於中此表裏
交養之功而養於中者實為之主故聖門之教立
之以禮而成則以樂記禮者推明其效亦若是其
至也於是又言身心無主則邪慝易乗中心斯須
而不和樂則鄙詐入之外貌斯須而不莊敬則嫚
[029-21b]
易入之善惡之相為消長如水火然此盛則彼衰
也鄙詐易嫚皆非本有而謂之心者和樂不存則
鄙詐入而為之主莊敬不立則易嫚入而為之主
夫既為主於内非心而何猶汙泥非水也撓而濁
之是亦水矣此禮樂之所以不可斯須去身也
君子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淫樂如鄭衛淫哇/之樂慝禮如委巷
猥俗/之禮不接心術惰嫚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
口心知音/智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
[029-22a]
臣按君子之所以自養者無它内外交致其功而
已故姦聲亂色不留聰明者所以養其外也淫樂
慝禮不接心術者所以養其内也外無聲色之誘
則内亦正矣内無淫慝之惑則外亦正矣惰嫚之
氣自内出者也邪僻之氣自外入者也二者不得
設於身體如是則外而耳目鼻口四肢百體内而
心知皆由順正以行其義自養之功畢矣斯誼也
夫人之所當知而於人主為尤切惟聖明留意焉
[029-22b]
則顔子四勿之功可以庻幾也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
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息生/長也雨露之所潤非無
萌蘖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濯濯/蕩然
之/貌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
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
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
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㡬希則其旦
[029-23a]
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械/也梏之反覆反覆猶/展轉也則其夜
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逺矣人見
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茍
得其養無物不長茍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
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
朱熹曰牛山齊之東南山其木固嘗美矣以伐之者
衆故失其美然氣化流行未嘗間斷日夜之間必有
所生長非無萌蘖也而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至於
[029-23b]
濯濯也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謂仁義之心也平
旦之氣謂未與物接之時清明之氣也好惡與人相
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人之良心雖已放失然其
日夜之間亦必有所生長故平旦未與物接其氣清
明之際良心必猶有發見者但其發見至微而旦晝
所為之不善乂已隨而梏亡之如山木既伐猶有萌
蘖而牛羊又牧之也晝之所為既有以害其夜之所
息夜之所息又不能勝其晝之所為是以展轉相害
[029-24a]
至於夜氣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義之
良心則平旦之氣亦不能清而好惡遂與人逺矣又
曰孔子言心操之則在此舍之則失去其出入無定
時亦無定處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測得
失之易而保守之難不可頃刻失其養學者當無時
而不用力使神清氣定常如平旦之時則此心常存
無適而非仁義矣程子曰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
言耳操之之道敬以直内而已又曰人理義之心未
[029-24b]
嘗無唯持守之即在爾若於旦晝之間不至梏亡則
夜氣愈清夜氣清則平旦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虚明
氣象自可見矣孟子發此夜氣之説於學者極有力
宜熟玩而深省之也
臣按孟子之言以旦晝為主而朱熹推衍其義謂
當無時而不用力則旦也晝也夜也皆兢業自持
之時其功益精宻矣臣不佞又嘗推衍朱熹之説
為夜氣之箴有曰盍觀夫冬之為氣乎木歸其根
[029-25a]
蟄坯其封凝然寂然不見兆朕而造化發育之妙
實胚胎乎其中蓋闔者闢之基自冬至以後為闢/自夏至以後為闔
貞者元之本元於時為春/貞於時為冬而艮所以為物之始終
艮東北/之卦夫一晝一夜者三百六旬之積故冬為四
時之夜而夜乃一日之冬天壤之間羣物俱闃窈
乎如未判之鴻濛維人之身嚮晦宴息亦當以造
物而為宗必齋其心必肅其躬不敢弛然自放於
牀第之上使慢易非僻得以賊吾之衷雖終日乾
[029-25b]
乾靡容一息之間斷而昬㝠易忽之際尤當致戒
謹之功蓋安其身所以為朝聽晝訪之地而夜氣
深厚則仁義之心亦浩乎其不窮本既立矣而又
致察於事物周旋之頃敬義夾持動靜交養則人
欲無隙之可入天理皦乎其昭融臣謂物欲之害
夜為最甚故其説以夜為本若異於孟子朱熹者
然亦未嘗不互相發也愚者一得惟聖明幸覽擇
焉
[029-26a]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
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臣按仁者心之徳也而孟子直以為人心者蓋有
此心即有此仁心而不仁則非人矣孔門之言仁
多矣皆指其用功處而言此則徑舉全體使人知
心即仁仁即心而不可以二視之也義者人所當
行之路跬步而不由乎此則陷於邪僻之徑矣世
[029-26b]
之人乃有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者正
猶病風喪心之人猖狂妄行而不知反也豈不可
哀也哉雞犬至輕也放則知求之人心至重也放
而不知求借至輕而喻至重所以使人知警也然
則人心之放何也欲汨之則放利誘之則放心既
放則其行必差故孟子始以人心人路並言而終
獨諄諄於放心之知求能求放心則中有主而行
不失矣故曰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矣自
[029-27a]
天子以至庻人其道皆然而人君以一心而受衆
攻尤易以放然則其可以不知求乎求之匪它以
敬自持而一念不敢肆而已心本非外縱之則放
求之則存猶反覆手也心存則仁存仁存則動無
非理即所謂由義路也聖學之要孰先乎此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或與/惑同雖有天下易生之物
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
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萌謂/萌蘖今夫奕之為
[029-27b]
數小數也奕圍/棊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奕秋通國之善
奕者也秋奕/者名使奕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奕
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
繳而射之繳以繩繫/箭而射也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
弗若與曰非然也
臣按孟子之告齊王也可謂至矣蓋人主之心養
之以理義則明蔽之以物欲則昬猶草木然煗之
以陽則生寒之以隂則悴正人賢士進見之時常
[029-28a]
少理義溉灌之益其能幾何退而以邪説進者至
矣猶煗之日寡而寒之日多雖有萌芽旋復摧折
其如之何哉又以奕比之奕雖小技非專心致志
則不能精故其一以專一而得之其一雜以它念
而失之非誨者有勤惰學者有工拙由一與不一
而已故程頥為講官嘗言於上曰人主一日之間
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宫妾之時少則可以
涵養氣質薫陶徳性嗚呼人主欲以理義養其心
[029-28b]
必如頥之言而後可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
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吕大臨曰欲者感物而動也治心之道莫善於少欲
則耳目之官不蔽於物而心常寧矣心常寧則定而
不亂明而不暗道之所由生徳之所自成也不存者
梏亡之謂也寡欲之人則無梏亡之患矣其為人也
多欲則好動而無節妄作而失常善端所由䘮而天
[029-29a]
理虧焉故雖有存焉者寡矣
朱熹曰欲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雖人所不能無然
多而不節未有不失其本心者程子曰所欲不必沉
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臣按養心謂涵育其心也存謂不失其本心也多
欲則戕伐其心矣烏乎養以欲戕伐則喪失其心
矣烏乎存昔漢武帝謂羣臣曰吾欲云云汲黯曰
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029-29b]
夫堯舜無欲者也武帝好聲色好征伐好刑名好
財利好神仙多欲者也多欲則邪念紛紜本心流
蕩而欲效堯舜而施仁義得乎周敦頥曰聖可學
乎曰可有要乎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
虚動直靜虚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
公溥庶矣乎然則有志於學聖人者必由寡欲充
之以至於無欲而後可若夫多欲而不知所以克
之方將與漢武同科而欲逺輩堯舜非臣之所敢
[029-30a]
知也惟聖主致思焉
以上論操存省察之功
[029-30b]
大學衍義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