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60 論語稽求篇-清-毛奇齡 (master)


[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論語稽求篇卷一
          翰林院檢討毛竒齡撰
論語稽求篇者予歸田後復讀論語之所為作也明制
以八比取士士子挾四書一編及他一經穴紙而貫以
繩居置几桉出而攜之巾箱間及試禮部有名則唾而
抵之牀下曰厭晦予少讀論語為經生長而棄去及以
辭賦應 制科暨館閣撰述則皆與經義無與然而甫
乞假而讀易讀禮讀春秋論語則是經學之必無藉于
[001-1b]
八比明矣乃少讀論語皦皦然至再讀而反疑之迄于
今凡再三讀而猶豫頓生似宣尼所言與七十子之所
編記其意㫖本不如是而解者以己意強行之漢初立
論語學官其時去古未逺尚有魯論齊論古論三家本
每家立學亦尚有師授十餘人其在魯論則常山都尉
襲奮長信少府夏侯勝以及丞相韋賢父子前將軍蕭
望之等各名其家而至于齊論古論則王吉貢禹膠東
[001-2a]
庸生以及馬融鄭玄各有解説然且安昌侯張禹能統
古齊魯三家合為之論以授成帝而惜其後之俱無傳
也西晉何晏本老氏之學不習衆説專與侍中荀覬輩
略取孔安國包咸及司空陳羣太常王肅博士周生烈
餘論而參以己見雜採成篇名其書曰集解正始中上
之而宋朱氏註則又僅見何氏一書别無他據旁彚以
同時學人之言似與聖門之所記稍有齟齬先仲氏嘗
曰此宋儒之書非夫子之書也而乃有明取士勒為功
令家呻户嗶習矣不察間嘗欲取其義理探其㫖趣剖
[001-2b]
析討論務為可安而義理廣大就仁智所見皆可以各
為爭執而至于㫖趣精微隠顯毫末離朱不能視子野
不能聽是者既不敢自直而相安于非者即欲驟為刋
之而無所于證定然而言論旁及多見事物凡夫禮儀
器制方名象數文體詞例皆事物也如人身然義理者
府藏也事物者耳目也府藏人所不見我以為府而人
必爭以為藏何從質辨惟耳目昭昭在人人有指耳而
[001-3a]
稱目指眉頰而稱頤頷者乎義理難明則吾以事物明
之府藏難辨則吾以耳目辨之雖曰顯見既差安問微
隠然而事貴類推葢即耳目間而已有如是其可疑者
是以無據之言必不以置喙無証之事必不以炫聽偶
有所見則必使聖賢形模明明可按而少無實學老且
健忘捫腹喑喑十不得一以抔土之微而思益泰山我
知其必無是也嘗考漢令分古今二學古學校文則聖
賢所垂必不許更簒一字而至于今學射策勸禄則任
從出入明制不然章句取士必限以共遵而至于改經
[001-3b]
換傳顛倒聖言則一概不禁是以禮記大學從朱氏改
後復有偽石經改本于隆萬年間公然呈進恬不為怪
今又不然取士照舊式雖曾用臺臣疏加以
宸斷已經敕改八比而既以諸生未㛠姑復從舊至于
羣儒别解不襲章句有裨聖學者特頒
上諭使搜輯呈進凡若干本而侍衞成德校刻經解數
萬卷則多與取士章句不相合者大學士馮溥嘗言
[001-4a]
皇上博學曾有詞臣進頌以貧樂好禮對句不敵傍一
臣治禮經者曰臣習禮經坊記有云貧而好樂富而好
禮則好樂好禮本自相當而
皇上云不然好與樂複仍非兩儷是不如史記弟子列
傳後漢東平王論貧而樂道富而好禮為偶對之切今註
疏引孔註亦尚曰貧而樂道富而好禮
皇上于章句外無所不通而今之習論語者未嘗于新
舊兩註有所窺見一遇引經輒墨守章句以為功令所
在不可踰越是徒以一時肄業之故而反欲廢千聖百
[001-4b]
王之所學不可也漢章帝建初詔曰五經剖判去聖彌
逺章句遺辭乖疑難正先師微言將遂廢絶非所以重
稽古求道真也其令羣儒選髙才生扶微言廣異義焉
夫以東京學術彪炳千古然猶恐章句乖疑有舛聖學
特敇廣稽異義以求其真况以微言響逺之秋加之典
記沈淪之後雖屢經
聖諭四徴載籍而一經未明何以証學因輯魯論所記
[001-5a]
者彚為七卷名曰稽求將欲藉考稽以求夫義類之真
是者世不乏稽古之士苟有卓見即或舍我所求者而
更求之寜有盡焉
學而時習之學之言效從來無此解按學者業道之名賈誼
 新書引逸禮小學業小道大學業大道皆以道言故
 學記建國君民教學為先鄭康成直註曰有聖人之
 道謂之學葢單提學字便是業道百工居肆與君子
 之學正有分别以為學非肄術事也若汎訓作效與
 工師授受何别且效亦何可時習乃又以論語舊疏
[001-5b]
 學訓作覺遂曰後覺效先覺不知此出説文白虎通
 覺作警覺解以教學言如孟子覺後覺之覺即學字
 也今仍以效為學而又添覺字則覺效雜出大貿亂
 矣先仲氏曰禮記疏學者斆也即覺也故禮記學字
 多讀斆字如學記惟學學半學不躐等小樂正學干
 類是學者斆也而以為效豈又字音致誤耶
有朋自逺方來節同門曰朋此是古註自說文及詩註左傳註
[001-6a]
 公羊傳註皆然孔氏正義引周禮大司徒註同師曰
 朋便不如同門之當葢朋是門户之名凡曰朋黨曰
 朋比比是鄉比黨是黨塾皆里門閭户學僮居處名
 色故朋為同門此是字義本爾不可易也若朱註作
 同類則他無可考惟孟子有云聖人與我同類者然
 是凡人汎稱非朋矣大抵學中境次從黨庠肄習之
 後既已分門又復來合致足娱樂此與學記所云敬
 業樂羣檀弓所云離羣索居正可比觀葢以離為苦
 則必以合為樂也至若學問相長彼此宣暢亦朋來
[001-6b]
 必有之事即以此言樂亦無不可但朋來不可混耳
 姚立方嘗曰有朋節集註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夫
 既以朋為人而又云以善及之是我以善及彼彼無
 以善可及我何以為朋且信從二字出自中庸無徴
 不信不信民勿從此明明是庶民從君之詞不惟非
 朋且非弟子矣此豈學中所有事者果爾則豈有信
 從既衆而猶然人不知者人苟不知是必我善未及
[001-7a]
 人也是必信從未衆也如此則愧悔不足何不愠之
 有
其為人也孝弟章孝弟為仁之本孟子註甚明孟子曰仁之實
 事親是也又曰親親仁也實即本字舊儒每比之木
 實之實即核中仁也根荄也所謂一在木下為本也
 然則仁本孝弟矣若親親仁民以節次言則但言其
 粗者不知後儒何以又有人性無孝弟之説也若然
 則孟子良知良能之説真異學與先聽齋曰驟讀有
 子原文反覆踢蕩踊躍抃掉而為是言定知堯舜之
[001-7b]
 道只在孝弟其警謺後學提撕聾瞶何等急切及一
 聞儒説而索然矣張南士曰凡立言各有所重此文
 且極言仁本孝弟縱使孝弟本仁且讓他日説今日
 且談風月耳何也以此節專論孝弟也此言良然
 何註先能事父兄然後仁道可大成此以仁孝分先
 後所始然此係西晉異學從來無此案吕覽夫孝三
 王五帝之本務此本務字實出有子務本之語故唐玄
[001-8a]
 宗孝經序以孝為百行之源源即本也李延夀孝義
 傳序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夫仁義者合君親之
 至理實忠孝之所資則竟以仁為人道即道生之道
 也以仁為孝弟所資資深則逢源明云仁是資取孝
 是源本也惟漢詔舉賢良謂賢以孝為首則微逗先
 後之意然但以施用節次言如孟子親親仁民語非
 本論也至東漢之季南陽延篤有仁孝先後論則意
 是時已創有仁先孝弟之説且混本末為先後其異
 説所始實本諸此然當時早已辨之如云夫仁人之
[001-8b]
 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根本也仁以枝葉
 扶蘇為大而孝以心體本根為先則仍以本字折先
 字且辨既明了則主説已暢又何容再襲客説以啟
 更端先仲氏嘗云漢學篤實東京尤甚然其時已逗
 有魏晉王何虚無講論大意正指此等不知後儒又
 何以復出于此
 魏文靖講學湘湖其門人御史何穆之篤行儒者嘗
[001-9a]
 曰兒齒讀務本節了了及塾師講論而反周章不得
 決夫心所不安必非至理其後有舉三坎之説者穆
 之曰以一坎為本是不曉河源而妄指積石為源此
 博望所為詐也而可乎
 本字不訓始字惟宋真朝作廣韻始有此釋但此節
 本字則斷斷不作始解為仁之本即務本本字也孝
 弟為仁始則必先曰君子務始始立而道生恐有子
 無是語矣為仁亦不是行仁爾雅曰為造作也字書
 並無解行字者本文其為人也不作行人可驗
[001-9b]
賢賢易色節四者非至德絶行不必學而後能之故曰未學
 舊註甚明後儒曲衞學字必欲骪前賢之意以伸己
 説則聖門多拄口矣按子夏是節詞氣抑揚與有子
 孝弟章正同有子重孝弟子夏重力行未嘗廢學孟
 子曰人之所不學而知者其良知也天下原自有不
 學而可知能者今但以未學而行而即疑廢學則夫
 未行而先學不幾廢行與豈果格物是窮理與舊註
[001-10a]
 服勞非大孝事本禮記語其以致身為汪踦之行者
 謂不能匡君衞國而徒以身殉孺子之忠也故云然
 此與夫子不許召忽同意若秦之三良齊之徒人費
 則恩倖之流致身何益又下此矣
 易色有二義一作改易之易音亦則色是顔色謂改
 容而禮之程伊川云變易顔色是也一作難易之易
 音異則色是女色謂尊賢則輕女色漢李尋論天象
 有云少微在前女宫在後賢賢易色取法于此顔師
 古所謂尊上賢人輕畧于色是也若云易其好色之
[001-10b]
 心則必明出好字如如好好色吾未見好德好色未
 有祗下一色字而可成句者凡訓詁之家名為章句
 則于字句間似亦不宜臬兀如此
 徐仲山曰註書最患添出如賢賢易色何註與朱註
 皆曰易其好色之心則其次辟色亦曰吾辟其好色
 之心如孔子之辭衛靈將誰非之
君子不重章君子不重十一字自為一章主忠信三句自為
[001-11a]
 一章此本子罕篇文而複簡于此者今既註重出乃
 不註之此而反註之子罕篇以致威重忠信上下相
 承處齟齬不接此一誤也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與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本是一章其泰伯篇有不
 在其位二句此複簡也乃註重出者又不註之泰伯
 篇而反註之曾子曰之上以致曾子引經不解何意
 此又一誤也夫既名章句自必審章審句使其可安
 一則本分章而故合之一則本連章而故分之總不
 可解
[001-11b]
禮之用章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禮樂本同原也
 此一截也小大由之有所不行苟細行璅屑過于拘
 曲則窒而不行禮勝則離也此又一截也知和而和
 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乃若知必和而專于和不
 事撙節則過曲不可行而過通亦不可行樂勝則流
 也此又一截也舊註不分節然疏義畫截如是若集
 註則明引樂記八字于註下而分節則以小大由之
[001-12a]
 屬先王句作一節不矛盾否
為政以德章為政以德是以德為政譬如以下是比喻以德
 為政之象北辰比德衆星比政謂一德既立而衆政
 具舉譬之天象但樞機在我而鈞軸自運所謂綱舉
 則目張振裘在挈領象有然也若云以簡御煩以寡
 御衆無為而天下歸之則是無為而治之譬驢頭馬
 嘴矣若云為政以德則自有此效則又另一譬矣魏
 文靖曰解經最患添設聖人語言不容攙和少加攙
 和便是變亂此不可不慎者論語兩譬如皆緊頂上
[001-12b]
 句以上句正言未明故加譬語未有正言是一意譬
 語又一意者集註于為政節君子之道孰先傳焉下
 兩譬俱各自為説不知何解四書有倒譬譬如為山
 譬如平地是止進之譬倒譬也有反譬譬若掘井是
 不掘井之譬反譬也有正譬行逺自邇登髙自卑是
 正譬君子之道持載覆幬錯行代明是正譬祖憲律
 襲之無所不備皆緊接正言而加以喻語况為政以
[001-13a]
 德與先傳後倦正譬頂針尤極明了攙和一語便礙
 矣按拱舉也中庸其人存則其政舉
 包註德者無為此漢儒攙和黄老之言然尚有馬鄭
 向歆輩以師承儒術挽回其間至魏晉而浸淫矣何
 晏異學本習講老氏援儒入道况出其意見以作集
 解固宜獨據包説專主無為而程朱二氏自命醇儒
 乃亦從而和之豈洛閩諸儒果夀涯麻衣華山道者
 之徒與按晉書武帝作耕藉詔有云朕思與萬國以
 無為為政此一語實當時儒臣變亂儒説參易聖經
[001-13b]
 大啟惠帝荒政及清談虚無神州陸沉之漸今就經
 解經絶無參易又何可使西晉異學復肆變亂如此
 為政以德正是有為夫子明下一為字則縱有無為
 之治此節斷不可用矣况為政則尤以無為為戒者
 禮記哀公問為政孔子曰政者正也君為政則百姓
 從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
 從則此一為政明曰必有為明曰必不可無為夫子
[001-14a]
 此言若預知後世必有以無為解為政者故不憚諄
 諄告誡重言叠語而註其書者必從而盡反之何也
 論語與禮記皆夫子没後七十子之徒所作故大學
 中庸出自禮記若坊記表記儒行哀公問諸篇則實
 與論語相表裏者乃聖門弟子所記如此晉宋諸儒
 所註如彼孰是孰非必有能辨之者
父母惟其疾之憂惟疾之憂他無可憂也馬融解如此然此是
 正説若云父母愛子如此子當體之以行孝則本句
 歇後全藉補設恐主客無是理矣况以慈啟孝隣于
[001-14b]
 施報必非本㫖
子游問孝節今第以養為能事若論養匪特子能之即犬馬
 皆能之也彼所不足者獨敬耳此是舊註正説若人
 養犬馬此何晏邪説之最不通者不知朱子集註何
 以反遵何説而屏舊説不一及真不可解凡舊註一云皆何氏
 新説
 或疑犬馬焉能養人舊註犬以守禦馬以負乘皆養
[001-15a]
 人者古文云諸横生盡以養諸縱生横生指畜縱生
 指人養者服侍之謂也若人養犬馬則人伏侍犬馬
 矣何可
 先仲氏曰養有二義一是飲食一是服侍曾子養曾
 晳必有酒肉此飲食也若儀禮既夕禮養者皆齋文
 王世子豎言疾則世子齊玄而養此侍疾也世無疾
 困饗飲食者至檀弓事親左右就養註作扶持舊嘗
 疑之及事君事師亦曰就養則未聞君就食于臣師
 可往教如近世延師供饍者然後知養之為奉侍非
[001-15b]
 飲食也故鄭康成註就養有方謂不侵官而孔頴達
 引春秋欒鍼御晉侯事以明之謂欒書帥師雖君車
 陷淖而代御救君謂之侵官此正釋養最親切處若
 孝經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則初生孩幼豈供菽水
 所謂承歡即養也故養上有二義飲食與奉侍是也
 養下亦有二義撫育與乳哺是也未有學養子乳哺
 也以善養人中也養不中非乳哺也養物亦然食而
[001-16a]
 弗愛餵飼也莊生養木雞孟子養樲棘非餵飼也史厮
 養都養皆作服侍解
 或曰此養字當是食養觀下章有酒食先生饌可驗
 不知此正二義兼也不曰有事弟子服其勞乎服勞
 奉養非奉侍飲食而何
 徐仲山曰犬馬能事人故曰能若人養犬馬何能之
 有幾見有人而不能餵畜者乎
 唐李嶠為獨孤氏請陪昭陵合塟母表云犬馬含識
 烏鳥有情寜懷反哺豈曰能養則在唐時皆以犬馬
[001-16b]
 比人子以能養為能奉侍親故馬周上疏有云臣少
 失父母犬馬之養已無所施此皆釋經之顯見于章
 疏者若晉束晳補亡詩云嗷嗷林烏受哺于子養隆
 敬薄惟禽之似此雖以養為食養然亦禽養親非人
 養禽也且晳本晉人其在晉時己未嘗一用何説即
 至趙宋王豐甫辭免起復表亦尚云犬馬之養未伸
 風木之悲累至乃不意數千年共遵之註而何氏以
[001-17a]
 一人變之以晉唐宋並不一用之邪説而朱子忽遵
 之向使遵之而善遵之可也變而可反不善以為善
 則變亦可也乃遵此註而斥親以犬馬之名變小序
 而強坐人以滛失之罪尊經與抑垂教與
 張南士曰古罕譬曲喻皆有倫類儗非其倫古人所
 禁豈有斥親為犬馬而可以出口語立文字者鄭子
 家以畜老比君遂成弑逆齊鮑牧斥先君堅牛終是
 奸黨豈聖人告人而肯出此
 坊記子云小人皆能養其親不敬何以辨此正與皆
[001-17b]
 能有養同一語氣然則夫子此言夫子己自註之矣
 人不解經亦當通經盍亦取坊記一再讀之
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孝乎二句舊註引包咸云孝乎惟孝美大
 孝之詞則孝乎不句而惟孝句此雖本君陳篇文而
 自為詞句與説命髙宗亮陰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
 改作髙宗諒陰三年不言湯誥爾有善朕不敢蔽惟
 簡在上帝之心改作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正同此論
[001-18a]
 語引書之例或謂古文君陳非孔壁舊本則雖不立
 學官然其書仍藏内府故西漢之末言古文者劉歆
 尚能出内府所藏參對同異何嘗有偽惟論語文句
 不同故蔡邕書石經直以孝乎作孝于明非斷句助
 字而班固作白虎通則儼然有孝乎惟孝四字與包
 註同降此而潘岳閒居賦孝乎惟孝是亦拙者之為
 政也夏侯湛昆弟誥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以至陶潛
 明卿大夫孝傳贊張耒淮陽郡黄氏友于泉銘皆有
 孝乎惟孝句此皆明引論語見于篇章之顯然者集
[001-18b]
 註誤以孝乎作句則未有既出書云而可以攙口語
 二字于經文上者况或問為政未嘗問孝而陡以孝
 乎二字詰之此皆義例之必無者也若謂晉後為偽
 書乘是時播遷之後内府所藏久已散滅因採羣書
 中所引古文雜凑成書故有異同則在晉祕府原有
 古文尚書經文未嘗毁滅其在豫章内史梅賾所上
 是孔安國傳並非尚書葢尚書無偽本祗文與論語
[001-19a]
 稍不同即論語疏引尚書解包註亦未嘗以包讀為
 非所謂兩存之以備參考者不謂今之知彼讀不知
 此讀也淮安閻潛丘與仁和姚立方皆有古文尚書
 辨偽行世此大不然者然其引論語異讀如唐王利
 貞幽州石浮圖頌有云孝乎惟孝忠為令德宋真宗
 朝張齊賢奉詔作曾子贊亦有孝乎惟孝曾子稱焉
 之語即太平御覽引論語文亦以孝乎惟孝作句是
 尚書見在亦復有論語讀法一綫不斷如此等者正
 以讀論語與讀尚書有不同故如是也
[001-19b]
 或疑孝乎惟孝不可解閻潛丘曰此與禮云禮乎禮
 漢語肆乎其肆韓愈文醇乎其醇相同言孝之至也
 故曰美大孝之詞
非其鬼而祭之鬼是人鬼謂人之為鬼者專指祖考言故又曰
 其鬼周禮大宗伯職掌天神人鬼地祗之禮以人鬼
 為祖考是也但非祖考則誰肯為之祭者左傳曰神
 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非類非族正指人鬼之非祖
[001-20a]
 考而猶祭者則在春秋時亦早有以人鬼受享如漢
 祀欒公吳祀蔣侯蜀祀武安王類故僖三十一年傳
 衞成公遷都帝丘欲祀夏相夏相者夏后啟之孫也
 寗武子止之曰不可杞鄫何事言彼自有子孫杞鄫
 是也杞鄫何事而我祭之若隠七年鄭伯請釋泰山
 之祀而祀周公此欲易許田而故請之皆願祀他鬼
 之証若祭法人死曰鬼又以無廟壇而祭者為鬼如
 官師以王父為鬼庶人父死即為鬼此單指無廟祭
 者言然總是人鬼若謂非鬼即天地山川之祭如季
[001-20b]
 氏旅泰山類見小註則未聞天神稱天鬼泰山神稱泰
 山之鬼者謬矣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舊註曰是當罪責不可容忍此是正解自
 集註以此為副註便昧此説按晉庾亮欲黜王導謀
 之郗鑒鑒不從亮啟鑒曰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又崇
 德太后廢帝為東海王其詔亦云是而可忍孰不可
 懷此皆解經之見于行事者嘗在史館見明正德間
[001-21a]
 司空張巅以三闗良民倚宦官作盗上封事曰是可
 隠忍不發則誰當發者因嘆明代取士首用八比然
 猶有古學雜見若是而今并亡之矣據曰斥季氏忍
 心未為不可乃作八比者于此節曰動其惻隠之心
 于下節曰動其羞惡之心説則巧矣亦思惻隠羞惡
 創自孟子而謂宣尼口中預有之耶
子夏問曰巧笑節素以為絢兮絢者餙也言具此美質不必復
 餙也即此素也而可以為餙此詩所以美也然而素
 也非餙也素何可為餙子夏所以疑也
[001-21b]
 巧笑三句非碩人詩後儒亦能言之但謂碩人四章
 章皆七句不應此章獨多一句則不然詩篇一章多
 一句往往有之祗夫子刪詩但刪詩篇未聞刪詩句
 者先仲氏曰中庸衣錦尚絅不是碩人詩若是則夫
 子為改詩素以為絢亦不是碩人詩若是則夫子為
 竄詩改易不可㸃竄亦不可也然則後儒所云唐棣
 刪一節巧笑刪一句者皆私欲改經而姑借此以自
[001-22a]
 便豈可訓耶
子曰繪事節子第知素之為質而亦知素之即為餙耶彼繪
 畫之事五采並設素之色在五采之間素固非所先
 也然而五采雖備素反後設若惟恐先素而汙易滋
 者是必俟衆采先布而後各布素以成其章所謂繪
 畫之事先采色而後素功者素亦在所後也是素亦
 餙也惟索後于采故素可當絢此正答解詩詞
 按周官考工記畫繪之事雜五色五色者五采也謂
 青赤黄白黑也又曰畫繪之事後素功素者白采也
[001-22b]
 功者工也後工者謂後布之恐其易漬汙也大抵畫
 繪之工有繪繡二事虞書上衣以日月星辰山龍華
 蟲作繪下裳以宗彛藻火粉米黼黻作繡是一繪一
 繡原有二工然總曰繪事者以繪固繪即繡亦先繪
 而後可繡也乃虞書又云以五采章施于五色是其
 地皆以五采為之在衣則東青南赤西白北黒中黄
 分四時方色以次相配而繢之而在裳則青與赤赤
[001-23a]
 與白白與黑黑與黄以次相間而繡之然云雜五色
 者則必先布青赤黑黄四色而云後素功者然後以
 白采分布其間如赤之次白與間白白之次黑與間
 黑無不留白采而後布之所謂恐其易漬汙也所謂
 後素功也
 周官諸工俱有成數既曰繪事則不得以私臆妄解
 先後故就周官文復裁以二鄭之説而櫽括如此或
 謂楊中立解此引禮器甘受和白受采為據此是確
 証而集註反引考工記一語何也曰正惟夫子口中
[001-23b]
 指定繪事二字便不得以他事解之葢禮器所言與
 考功繪事不同其所云白者以地言也非以采言也
 故曰受采言地可加采也繪事所云素者即采也素
 采者五采之一也同是五采而施有先後故曰後素
 非謂素又加采也素即是絢素不必加采此與禮器
 白地加采之説已自不同况倩盼必加絢則倩盼何
 足為美且以此加彼何分先後註既引考工而又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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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禮器之説則黑白雜舉誤一既引考工而又不
 知考工之解反以禮器解義強坐考工誤二為絢非
 加絢以為訓加則考工義詩義字義俱失之矣誤三
 且古學引証闗係極重考論語繪事漢儒俱引考工
 為証考工繪事二鄭又引論語為証至禮器白受采
 在漢晉儒者並不引論語考工一字即唐孔氏疏亦
 並不一旁及而宋明諸君作禮記註如陳徐集説則
 承論語朱註并繪事後素相反之語皆拉雜入之矣
 此皆有志經學所極宜審辨者或又謂夫子時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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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考工記何必定以考工為斷則大不然古惟官有
 工事民間不得有工事故曰來百工指國家言也國
 家則自有一定法度非法即誅况畫繪之事為上衣
 下裳五服五章所厚繫雖作此記者時有今古而所
 記工事自唐虞迄周千載不易不是之據而反以禮
 器解工事則引東釋西矣且禮器何嘗是夫子時書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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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禮後乎節子夏于是恍然曰吾今而乃知禮矣向以為天
 地節文原具四德禮固非後起之物也今乃知自然
 之素竟可作餙則夫縁人情而制禮依人性而作儀
 秩序精微降為儀節禮可為餙猶之素可為絢也禮
 固在所後也
 論語稽求篇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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