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毛詩集解卷二 宋 李樗黄櫄 撰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
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
天下以婦道也
李曰孔氏謂本者后妃之本性非也所謂本者但務
本而已言后妃雖富貴猶且不忘本無事於浮末也
后妃在父母之家諸家多以為未嫁之時若以為未
[002-1b]
嫁之時則其下文何以為歸安父母其文不相接孔
氏以謂在父母家本有此性出嫁修而不改婦禮無
愆其中增以出嫁修而不改之文未必然也蓋父母
家即所謂歸寧也張横渠楊龜山皆以在父母家為
歸寧之時言后妃之歸寧也志猶在於女功之事躬
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能如是則可以歸安
父母如未嫁之時志在於女功之事躬儉節用服澣
濯之衣尊敬師傅皆未足以為美惟其既為后妃矣
[002-2a]
而其所志者猶不忘於舊日然後可以爲美蓋能如
此則可以慰安父母之心而化天下以婦道不然驕
奢淫佚雖曰歸寧不足以安父母而化天下以婦道
也志在女功即二章所謂為絺為綌是也躬儉節用
服澣濯之衣即詩中所謂薄汚我私薄澣我衣是也
尊敬師傅即詩中所謂言告師氏言告言歸是也歸
安父母即詩中所謂歸寧父母是也至於化天下以
婦道而詩中獨無文何哉蓋作詩者推言后妃之本
[002-2b]
如此故因經以見事因事以生義夫以后妃之賢又
能志在女功其勤如此天下之為人婦者豈有不勤
乎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其儉如此天下之為人婦
者豈有不儉乎尊敬師傅其禮如此則天下之為人
婦者豈有不知禮乎以文王之行化於上而后妃又
能治内以化乎下此以見内外之無不治也
黄曰后妃之本說者以為后妃本性之美如此李迃
仲以為務本非本性也然序特曰后妃之本而已安
[002-3a]
知其為本性又安知其為務本哉陳少南謂本在父
母家時此説為當李迃仲謂在父母家若以為未嫁
之時其下文何以為歸安父母其文不相接孔氏謂
在父母家時本有此性嫁而不改迃仲以為不然夫
孔氏之説固羡辭而迃仲之説亦未安蓋迃仲祖龜
山横渠之説以為既嫁而歸寧之時猶不敢以富貴
自驕而志猶在於躬儉節用尊敬師傅然序特言在
父母家而未嘗言既嫁而歸父母家也迃仲以為后
[002-3b]
妃歸寧之時志猶在於女功之事如此然詩是刈是
濩為絺為綌皆是實事豈有后妃歸寧之時而尚采
葛以為絺綌乎且序言歸安父母而繼之以化天下
以婦道若以為既嫁而歸父母之家則奚遽及此一
句也夫婦人謂嫁曰歸方后妃在父母家之時躬女
子之職行節儉之事敬師傅之禮故其歸文王也可
以安父母之心而化天下以夫婦之道此詩人推本
論之也闗雎言后妃風化天下正夫婦故此詩言其
[002-4a]
所以能化天下以婦道者本其在父母家之時人惟
能貧賤不移故富貴不淫人惟能於一家無愧故能
於天下無愧序詩之意其以是歟
葛之覃兮施以䜴/反于中谷維葉萋萋黄鳥于飛集于灌木
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魚廢/反是濩
胡郭/反為絺恥知/反為綌去逆/反服之無斁音/亦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
汚我私薄澣我衣害户葛/反澣害否歸寧父母
李曰葛者所以為絺為綌覃延也萋萋者言叢盛也
[002-4b]
黃鳥者黃鸝也灌木者叢生之木也喈喈者聲之和
也鄭氏以葛之覃兮喻女在父母之家形體浸浸然
日長大以維葉萋萋喻容色美盛以黄鳥于飛集于
灌木其鳴喈喈興女有嫁於君子之道和聲之逺聞
興女有才美之稱達於逺方夫以婦人形體浸浸然
日長大何足以為婦人之美乎歐陽公嘗非之矣王
氏又以黃鳥于飛以俞后妃集于灌木以喻文王其
說與鄭氏亦不甚相逺惟歐陽公以為因時感事當
[002-5a]
葛之延蔓於谷中其在谷中也則萋萋然茂盛此乃
黄鳥飛集灌木其鳴喈喈之時然以黄鳥于飛繼之
以施于中谷之下皆是因時感事也莫莫葛之成就
也刈者取也濩者煑也精者為絺粗者為綌服之無
斁者服之而無有厭斁即序所謂躬儉節用也蓋以
葛蔓之時而黄鳥之鳴為后妃者因時感事記其舊
日在家之時勤於女功如此於是歸焉故張横渠之
詩曰葛蔓春長谷鳥遷女心興念憶歸安是也言告
[002-5b]
師氏言者與言歸于好之言同説者以為我亦不必
然也師者女師也古者不獨男有師傅女亦有師傅
教之以婦徳婦言婦容婦功祖廟未毁敎于公宫三
月祖廟既毁教于宗室此言在家有師傅如此襄公
三十年宋災伯姬存焉傅至母未至逮火而死事見/公羊以
火災猶告於師傅今后妃歸寧父母亦必告於師氏
歸者亦是歸寧諸家多以婦人謂嫁曰歸非也薄汚
我私薄澣我衣此則序所謂服澣濯之衣也薄者語
[002-6a]
辭也私燕衣也頗汚其私其用功則深澣濯其衣其
用功則淺隨衣服之所宜者而用功之深用功之淺
則私與衣之不同又有不澣者言何所當澣乎何所
當否乎以見儉之中禮也惟其能如此則可以歸安
父母觀此所言則知后妃可謂賢矣
論曰東坡有言常食芻豢矣難與食粟常衣錦繡矣
難與衣布既為大者則不屑屑而為小者處富貴而
忘貧賤此人之常情也魯公父文伯之母自績紡其
[002-6b]
子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隋鄭善果之母自紡自績
善果曰兒封侯開國至五品何苦為此以文伯善果
之母居富貴而猶自績紡其子猶以為言况為后妃
者當何如唐莊宗時劉皇后與宫中尚閥閲其父劉
叟往見之皇后告莊宗曰妾父不幸死於亂兵此乃
田舎翁遂不以其父為父而笞於宫門外劉氏如此
況能志在女功乎況能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乎況
能尊敬師傅乎以劉氏觀之然後知太姒之為賢也
[002-7a]
舜居深山之中飯糗茹草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
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且舜處貧賤無異
於處富貴處富貴無異於處貧賤其心如此此舜之
所以為舜也舜乃聖人也處富貴乃能如此后妃婦
人耳而其為后妃之時無以異於在父母家之時此
其所以為難也明徳皇后身衣大練裙不加緣是亦
有后妃之風矣以皇嗣未廣薦達左右惟恐不及既
有關雎之風矣及身衣大練裙不加緣又有葛覃之
[002-7b]
風是則明徳皇后生於三代之後風化既衰猶且如
此誠可深嘉而屢歎也
黄曰此一詩皆興也倉庚鳴矣而爰求柔桑春日遲
遲而采蘩祁祁物情景態接乎其目因時感事動乎
其中是故鳴鵙者載績之候也鳴蜩者斂穫之候也
心之所念情之所感有不能自已者則身處乎室家
之中而志在於女功之事當葛之延蔓於中谷其葉
萋萋然而茂盛黃鳥集于叢木之上其聲喈喈然而
[002-8a]
和鳴則時將夏矣古人詩云麥黄椹熟栗留鳴栗留
即黄鳥也灌木即叢木也此記時之將夏也后妃當
葛生延蔓之候而感黄鳥和鳴之聲於是乎動其女
功之念及其葉莫莫然而成就於是乎躬刈濩之勤
刈而取之濩而煑之精者以為絺粗者以為綌發乎
至誠而非出乎勉强故能無厭斁之心其躬儉節用
於此可見張横渠詩曰葛蔓春長谷鳥遷女心興念
憶歸安此則浸失詩人之㫖矣唐人詩云葛葉萋萋
[002-8b]
黄鳥飛女心悲念欲為絺横渠葢祖此句然謂女心
興念憶歸安則是以為后妃既嫁之後非葛覃之意
也言告師氏與言歸于好之言同説者以言為我非
也師女師也古者女子亦有師傅教之婦言婦徳婦
容婦功先嫁三月祖廟未毁教于公宫三月祖廟既
毁教于宗室此在父母家時師傅也后妃尊敬師傅
歸文王而必告師氏其好禮之篤如此此豈勉强所
能至哉薄汚我私薄澣我衣衣者衣服之緫名私者
[002-9a]
燕私之常服也澣者洗濯之緫名汚者濯之繁多者
也薄助辭也汚其私澣其衣各有法也何者當澣何
者當否亦各有法也竊於此四句不獨是后妃之節
儉而亦見其衣服之微澣濯之事亦皆有法度而不
可紊亂以此助人君之内治則其所言所行者皆天
理也非私意也況歸於文王豈不足以安父母之心
乎竊嘗論之霍后萌一驕侈之心而亡其宗族長孫
皇后終身不敢過於用度而數世賴之則躬儉節用
[002-9b]
以歸安父母誠婦人之所難也況處富貴之極者哉
雖然飯糗茹草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
鼔琴若固有之舜惟處貧賤故能處富貴太姒惟在
家有躬儉節用之美故能為后妃而無險詖私謁之
心詩人形容太姒之徳如此而推本其在家之時其
㫖深矣
巻眷免/反耳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
之勤勞内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詖私謁之心朝夕思念
[002-10a]
至於憂勤也
李曰古者天子立后六宫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
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内治以明彰天下之婦順
故内和而家理天子立六臣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
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彰天下之男敎
故外和而國治葢闑内之事后妃主之闑外之事天
子主之故后妃之職惟在於求衆妾以助内治闗雎
之詩是也至於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此乃天子
[002-10b]
之職后妃特輔佐之而已此序言后妃之志則是求
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但有其志耳夫有進賢之志
則無險詖私謁之心有險詖私謁之心則必無進賢
之志是二者不可以兩立明矣唐明皇時楊妃得寵
於内故在外用事者有李林甫楊國忠之徒肅宗之
時張皇后用事故在外用事者則有李輔國程元振
之徒是所謂有險詖私謁之心則必無進賢之志也
今后妃之為人内既有進賢之志則必無險詖私謁
[002-11a]
之心所謂險詖私謁者蓋婦人得寵則多挾寵以私
薦其親戚如成湯以六事自責有曰女謁盛歟以成
湯之聖猶恐女謁之盛行今后妃無險詖私謁之心
則可謂賢矣
黄曰無攸遂在中饋婦人無外事求賢審官知臣下
之勤勞者人君之職也人君不能官人於列位知臣
下之勞苦而使后妃為之思念不已則人君之志荒
矣蓋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止是一句求賢審官
[002-11b]
非婦人之事但輔君子之求賢審官而已故曰内有
進賢之志進賢亦非后妃所當與但有其志也有進
賢之志者必無險詖私謁之心志在於公則必能忘
其私志在於國則必能忘其家此所以朝夕思念至
於憂勤也噫太姒婦人耳其所以存心者如此之大
後世位大臣者不能輔君求賢為國逺慮而志在於
附下罔上自植私恩者其視卷耳之詩當如何其愧
汗也
[002-12a]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懐人寘彼周行户康/反陟彼崔徂/回
反/嵬五回/反我馬虺户回/反隤徒回/反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懐陟
彼髙岡我馬𤣥黄我姑酌彼兕徐履/反觥古横/反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七餘/反矣我馬瘏音/塗矣我僕痡音/敷矣云何吁矣
李曰卷耳爾雅云苓耳叢生如盤頃筐韓詩以為欹
筐毛氏云畚屬周行鄭氏謂周之列位按襄公十五
年曰嗟我懐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侯伯子男
采衞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杜元凱曰周徧也
[002-12b]
則知所謂周行者但周徧於列位非商周之周也采
采非一采也荀子曰卷耳易得也頃筐易盈也然而
不可以貳周行鄭氏及王氏皆從其説以謂卷耳易
得之菜頃筐易盈之器今也采采卷耳非一采而乃
至於不盈者以其志在進賢不在於采卷耳也亦猶
采綠之詩曰終朝采藍不盈一襜終朝采綠不盈一
匊謂其志在於怨曠而不在於采藍采綠也然以后
妃之貴而乃至於采卷耳無乃儉不中禮乎如汾沮
[002-13a]
洳曰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
殊異乎公族以公族猶且不當如此而后妃乃至於
采卷耳則是儉不中禮也故歐陽以為取喻非是親
采卷耳言以卷耳之菜而采之難得亦如賢才之難
得也后妃之志在於思得賢才以寘於列位以見后
妃有進賢之志也王氏曰於懐人言我内之也於周
行言彼外之也然觀下文曰陟彼崔嵬我馬虺隤亦
是以彼我為辭若王氏之説則我馬虺隤亦是内之
[002-13b]
陟彼崔嵬亦是外之其説不通矣陟彼崔嵬我馬虺
隤此則言使臣之勤勞也土山戴石曰崔嵬虺隤者
馬有勞病之狀山脊曰岡𤣥黄者馬有病黄之色石
山戴土曰砠瘏病也痡亦病也凡此皆言使臣之勞
也其言馬之𤣥黄其僕之病則使臣之勞可知矣如
出車詩曰僕夫況瘁則將帥之勞可知矣王氏則以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為取喻非也上言使臣之勤勞
故我酌之以金罍庶幾不長念之也姑且也言其勞
[002-14a]
如此吾且酌之以金罍爾兕觥者兕似牛一角青色
以兕角而為觥乃罰爵也旅酬無筭必有醉而失禮
者以觥爵罰之所以為樂也古者宴享之禮必有兕
觥左傳成公十四年衞侯享苦成叔寗惠子曰兕觥
其觩㫖酒思柔故知享有兕觥也昭元年鄭人宴趙
孟穆叔子皮曹大夫興拜舉兕爵曰小國賴子知免
於戾矣故知宴有兕觥也方其我馬虺隤則酌之以
金罍則是小勞而小飲之也及其馬之𤣥黄則勞之
[002-14b]
甚矣故酌之以兕觥則是酌之誠有加而無已也及
末章則言云何吁矣言勤勞之甚則雖有金罍兕觥
猶不足以酬其勞徒知長歎之而已夫以婦人之職
在於備飲食故詩曰無非無儀維酒食是議易曰在
中饋無攸遂婦人之職既在於掌酒食故后妃因此
僃酒食以寓其進賢之志也然其進賢之志其始也
酌之以金罍其終也酌之以兕觥猶以為未也又曰
云何吁矣以見詩人之言有盡而意無窮也
[002-15a]
論曰觀棫樸之詩曰遐不作人文王之官人既見於
棫樸之詩后妃之進賢以輔佐君子又見於卷耳之
詩則是文王之詩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文王之盛徳
皆太姒之助也以文王之臣予曰禦侮予曰疏附予
曰先後予曰奔奏其往來廸文王之彛敎可謂勞矣
文王既能知臣下之勤勞使有功者見知而悦而后
妃又能知臣下之勤勞酌之以金罍酌之以兕觥其
終也猶以為未足以盡其意且至於長歎則是當時
[002-15b]
之臣皆知其勤勞而無有不宣力於王室者此文王
之徳所以降於國人三分天下有其二也至幽王之
時十月之交刺其小人用事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
維趣馬楀維師氏繼以豔妻煽方處則是羣小用事
而皆因豔妻以進是所謂有私謁之心故當時賢者
雖有勤勞亦莫之知此如北山之大夫以其從事不
得養其父母遂作詩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
均我從事獨賢此則異乎卷耳之詩矣宜乎周室之
[002-16a]
衰不復振矣
黄曰此一詩皆興也少南謂后妃不特采荇以供祭
祀亦當采卷耳以僃酒醴荀卿之説亦曰卷耳易得
頃筐易盈今不盈者以其心之憂思在於求賢而不
在於卷耳此説皆不然汾沮洳之詩曰彼汾一曲言
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以公
族而自采其藚詩人猶刺其儉不中禮以后妃而自
采卷耳其理不然后妃之意蓋謂求易得之菜而志
[002-16b]
不在焉尚不能滿易盈之器則求賢才而寘之列位
志不在焉而可乎特取之以為興焉耳惟后妃之志
思念不已故能知臣下之勤勞而思所以燕勞之謂
使臣之出其勞苦萬狀所陟之山則險而崔嵬也所
乘之馬則病而虺隤也其勤勞如此則酌之金罍以
報其勤酌之兕觥以致其歡此雖未足以盡其思念
之懐而亦姑以見其實勞之意庶幾不至於懐念傷
歎之極耳髙岡𤣥黄亦崔嵬虺隤之義反復言之見
[002-17a]
其思念之不已也惟其思念之不已故其言之不足
又曰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吁矣是不
特馬之病而僕亦病矣金罍兕觥亦不足以盡其思
念之志矣此所以𤼵之嗟嘆而託之詠歌也夫詩不
言使臣之勞而特言馬之病僕之困非不言也不言
所以深言也杕杜之詩言四牡痯痯則征夫可知出
車之詩言僕夫況瘁則將帥可知此人之所以説也
北山之詩役使不均而且不知其勞或燕燕居息或
[002-17b]
盡瘁事國或息偃在牀或不已于行之句所以不能
無怨刺也楚伐蕭師人多寒王撫而勉之三軍之士
皆如挾纊夫師徒之寒王撫而勉之則知其寒矣王
知其寒而師徒不知其寒非不知其寒忘其寒耳然
處富貴者必不能知人之貧賤處安逸者必不能知
人之勞苦后妃處深宫之中而能知臣下之勤勞雖
其所歴艱難險阻莫不知之何其賢哉此無他志於
求賢而不以險詖私謁亂其心耳嘗觀文王命將遣
[002-18a]
戍之際而作為詩以相娛樂亦皆言其道路之勤勞
風雨之艱窘而人樂為之用耳意者其亦后妃輔佐
君子求賢審官之功歟
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無嫉妒之心焉
李曰婦人有六徳一曰柔順二曰清潔三曰不妒四
曰節儉五曰恭敬六曰勤勞自天子至於大夫其媵
妾有數惟庶人則但曰匹婦然婦人之性妒寵而負
恃爭妍而取憐如楚莊王夫人樊共姬曰妾幸得僃
[002-18b]
埽除十有一年矣未嘗不私捐衣食遣舎人於鄭衞
求美人而進之於王也妾所進者九人今賢於妾者
二人與妾同列者七人妾知妨妾之愛奪妾之貴也
妾豈不欲擅王之愛専王之寵哉不敢以私廢公也
蓋以私滅公者易以公滅私者難此樛木之詩所以
美之也
黄曰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
逺之則怨夫惟其能怨與不遜則夫處深宫之中擅
[002-19a]
寵幸之榮者安能使其心之無嫉妒也蓋女無美惡
入宫見妒自古以來莫不皆然人情所在况於婦人
女子乎如漢之二趙隋之獨孤唐之武氏亦足以見
矣而其禍皆至於亡國則樛木之后妃詩人安得不
歌詠其美也
南有樛居虬/反木葛藟力軌/反纍力追/反之樂只之氏/反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
藟縈烏營/反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002-19b]
李曰樛木者木之勾曲也言南方之木樛然而勾曲
故使葛也藟也得纍而蔓之亦如后妃逮下無嫉妒
之心而衆妾得以上進也曰南者言南方之所生王
氏則曰南明方木仁𩔖者蓋南方者喻后妃之明也
使南方有木皆是喻其明則漢廣之詩言南有喬木
何所取喻乎王氏又曰樛木則葛藟得以附麗葛藟
盛則木亦得以自蔽也然詩所言者但言木之勾曲
爾非取喻其得以自蔽也荒者奄也縈者旋也皆是
[002-20a]
喻衆妾得以進御於君也故繼之曰福履綏之履禄
也將大也鄭氏曰妃妾以禮義相與和又能以禮樂
樂其君子使為福祿所安謂樂只君子以禮樂樂君
子非也所謂樂只君子但是衆妾祝願其上之辭歐
陽公謂如萬夀無疆之類是也先言纍之後言荒之
繼之以縈之先言綏之後言將之繼之以成之詩人
之辭多重複也詩中之辭多重複亦有先後之序亦
有不可為先後之序如闗雎之詩先言琴瑟友之後
[002-20b]
言鐘皷樂之此其先後之序也如卷耳之詩先言維
以不永懐後言云何吁矣此其先後之序也若此詩
則不可為先後之序也言既能逮下無嫉妬之心逮
與吕刑羣后之逮在下同天子内則有后妃為之助
外則有大臣為之助其揆一也在内者得后妃為助
而后妃能逮下則衆妾得以進御於君以成肅雝之
治在外者得大臣為助而大臣能逮下則衆才得以
咸進於上以成肅雝之治此福祿所以綏之也
[002-21a]
論曰女無美惡入宫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疑蓋
女子之情皆有嫉妒之心惟女子有嫉妒則凡婦人
之進幸者必將忌之如趙飛燕姊妹専寵宫中御幸
生子者輙死凡飲藥墮胎者無數此婦人之嫉妒也
如大臣之有嫉妒則賢才不得以進如李林甫有妒
賢之心公卿不由其門而出輙被罪遷徙附麗者雖
小人亦為引重所居堂號偃月堂毎欲排陷大臣則
居之若喜而出則其家碎矣此大臣之妒也凡此皆
[002-21b]
危亂之萌欲致福禄不亦難乎孔子曰惟女子與小
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逺之則怨夫以不遜與怨皆
嫉妒之所由生也
黄曰詩人形容江漢之女無思犯禮則曰南有喬木
形容后妃能逮下而無嫉妒之心則曰南有樛木喬
木取其不可休息之意樛木取其能逮下之意二詩
之意大不相侔而義各有取也樛木勾曲之木也猶
卷阿之義惟卷曲之阿故能來自南之風以見成王
[002-22a]
屈己求賢之意惟勾曲之木下垂故葛藟得以上蔓
纍之荒之縈之以見后妃逮下之意興者喻后妃之
下逮故衆妾亦得以上進也繼之曰樂只君子福履
綏之鄭氏曰妃妾以禮義相和又能以禮樂樂其君
子使為福禄所安以樂只為禮樂以福履為福禄皆
羡辭也迃仲以為衆妾祝願其上之辭如萬壽無疆
之意蓋李本歐陽之説亦未為當以予觀之履云者
止是動履之履不必以為禄也嘗妄論之常人室家
[002-22b]
之中苟有不賢之婦則其閨門不和動履乖矣非一
家之福也后妃苟有嫉妒之心則不能無險詖之行
險詖一萌私謁從之非人君之福也此詩人形容后
妃無嫉妒之心而有逮下之美則亦形容閨門和樂
之意謂文王所履者皆福履也福者百順之名言閨
門和樂則所履皆順此文王雍雍在宫時也經言妻
子好合如鼓瑟琴孔子曰父母其順矣乎亦此詩意
也中庸言文王以王季為父武王為子而曰無憂者
[002-23a]
其惟文王乎此詩言文王有太姒之賢而曰樂只君
子福履成之中庸形容其父子之美而此詩形容其
閨門之美中庸言其無憂而此詩言其和樂吁此文
王所以聖歟
螽音/終斯后妃子孫衆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衆
多也
李曰鄭氏云凡物之有陰陽情慾者無不妒忌惟蚣
蝑不爾各得受氣而生子歐陽以謂螽斯不妒忌鄭
[002-23b]
氏何由知之歐陽之意以為凡蟲生子詩人取其意
以比之爾言螽斯之子孫衆多則可言螽斯之不妒
忌則不可此序當曰不妒忌則子孫衆多若螽斯也
今其文則先言若螽斯後曰不妒忌則是文顚倒耳
此詩言不妒忌亦如桃夭言不妒忌言不妒忌皆是
承上文而言之也螽斯之詩言不妒忌則是承上文
樛木而言之言能不妒忌則子孫衆多耳若螽斯桃
夭之詩言能無妒忌則男女以正昬姻以時國無鰥
[002-24a]
民亦是承上文而言之也
黄曰此一篇鄭氏失之歐陽辯之陳少南李迃仲從
而推廣之其義詳矣大抵詩人以螽斯比后妃取其
子孫衆多也作詩序者既曰言若螽斯又曰不妒忌
則子孫衆多言若云者繼上文之辭不妒忌者乃其
推本之論蓋子孫衆多者人君之福而不妒忌者婦
人之所難也如趙飛燕姊妹爭寵凡有進幸者輙死
後宫飲藥墮胎者無數卒之成帝無子皇嗣中絶其
[002-24b]
視螽斯子孫衆多之詩寧不媿乎漢明德皇后嘗以
皇嗣未廣每懷憂歎薦達左右惟恐不及後宫有進
幸者多加慰納此宗社之所以隆而本之所以昌也
故嘗謂太姒不妒忌而周以興褒姒嫉妒而周以亡
思齊言太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此詩言不妒忌則子
孫衆多皆是一意
螽斯羽詵所巾/反詵兮宜爾子孫振音/真振兮螽斯羽薨薨兮
宜爾子孫繩繩兮螽斯羽揖側立/反揖兮宜爾子孫蟄直立/反
[002-25a]
蟄兮
李曰七月之詩曰五月斯螽動股或言螽斯或言斯
螽其義一也螽斯蝗蟲之𩔖陸璣疏云幽州人謂之
舂箕即舂黍蝗𩔖也詵詵衆多也薨薨亦衆多也揖
揖㑹聚也上文言振振後又言繩繩又言蟄蟄皆是
言子孫之衆多也振振毛氏以為信厚繩繩以為戒
慎蟄蟄以為和樂歐陽以為不然振振者羣行也繩
繩者齊一也蟄蟄者㑹聚也左氏傳均服振振杜元
[002-25b]
凱注云振振盛也故歐陽以振振為羣行之貎
論曰螽斯蝗蟲之𩔖爾以蝗蟲之微物而乃取喻於
后妃疑若不倫然詩人之意但取其意不必以蝗蟲
而嫌之耳如狼跋之詩曰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
碩膚赤舄几几以周公多才多藝而詩人取喻以為
狼無乃比周公為禽獸乎不知詩人亦取其合於徳
如何耳如闗雎摯鳥而比於后妃亦取其徳之合也
草蟲之詩曰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草蟲蝗蟲之𩔖皆
[002-26a]
比於婦人詩人取喻𩔖多如此孔子曰小言害道小
辯害理闗雎興於鳥君子取其雌雄之有别鹿鳴興
於獸君子取其得食之相呼若以鳥獸之名而嫌之
則不可行也觀此則可知詩也已
黄曰詵詵衆多貎振振毛氏以為信厚亦以詩文無
之杜元凱注左傳均服振振云盛也薨薨羣飛之貎
繩繩不絶之貎毛氏以繩繩為戒謹亦費辭也揖揖
蟄蟄其解釋未詳要之亦見其㑹聚之貎與子孫衆
[002-26b]
多之意耳此皆先儒之遺論而予之所自得於此詩
獨在於宜爾二字夫詩人三章而三歎之曰宜爾云
者不言其事而寓其意也作序以不妒忌形容之蓋
謂后妃之不妒忌則宜其子孫之衆多也詩人無不
妒忌之意但言宜爾則其㫖深矣如宜其室家皆當
以此𩔖推
桃夭於驕/反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則男女以正昬姻以時
國無鰥民也
[002-27a]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
蕡浮雲/反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側巾/反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李曰此詩蓋言男女以正昬姻以時皆后妃風化之
所致也以后妃之不妒忌而乃能使天下之人男女
以正昬姻以時孟子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云
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
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以太王之
[002-27b]
於姜女能盡其為夫婦之道故能使内外皆無怨曠
之男女今后妃能盡后妃之道無嫉妒之心故衆妾
皆得以進御於君而當時周南之國亦皆化之而無
怨女曠夫遂至於昬姻以時也王氏謂禮義明則上
下不亂故男女以正政事治則財用不乏故昬姻以
時龜山以為不然蓋男女以正昬姻以時此乃是不
妒忌之所致非緣政事之治也后妃能躬行於上則
周南之國皆聞風而化故周官媒氏㑹男女之無夫
[002-28a]
家者此乃政事然也越王之時女十五而嫁男二十
而娶者此亦政事然也惟其出於風化故有不待政
令而人樂從之矣孝經注云丈夫六十無妻曰鰥女
人五十無夫曰寡則是六十無妻然後謂之鰥民也
孔氏曰鰥寡之名以老為稱其有不得及時為室家
者亦曰鰥若舜年三十不娶書曰有鰥在下曰虞舜
是也夫舜年三十不娶亦稱鰥則是非六十無妻然
後謂之鰥男子自二十一至二十九則為盛年女子
[002-28b]
自十五至於十九亦為盛年過此則為失昬姻之時
矣○夭夭毛氏曰少壯也說文云以夭字從示從夭
則是為少盛貎桃之少壯則其華灼灼然而盛若非
少壯則雖有花不復灼灼矣桃之少壯則其結實必
大也若非少壯則雖結實不復大矣桃之少壯則其
葉蓁蓁然而盛若非少壯則雖有葉不復蓁蓁矣此
言婦人得盛時而嫁也歸者言婦人既嫁曰歸之子
于歸則室家皆得其宜也家室亦室家也王氏謂宜
[002-29a]
其室家先女而後男男下女也宜其家室先男而後
女女下男也夫婦正也此非也家人言一家之人盡
以為宜也孔氏以家猶夫人猶婦此又不然如大學
之言曰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則家人為一家
之人灼灼其華毛氏以喻女之少壯也此其説得之
矣至於有蕡其實則曰方嫁之時非但有華色亦有
婦徳雖未得詩人之意亦未為害理若夫言其葉蓁
蓁則為婦人形體浸大其説非也夫以婦人形體浸
[002-29b]
大亦何足以形容婦人之美乎鄭氏於葛覃之詩以
葛之覃兮喻婦人之形體浸大毛氏於此又以為婦
人形體浸大皆非善形容者矣孔氏以三章上二句
為男女以正下二句為昬姻以時然觀此詩男女以
正昬姻以時皆緫見於三章之中不必分别也蓋所
謂昬姻以時非指春秋之時而言之也不過言男女
得盛時而昬姻耳而孔氏謂仲春得昬姻嫁娶之正
時王氏以謂桃華於仲春以記昬姻之時若如所言
[002-30a]
則何彼襛矣之詩曰華如桃李豈是直言桃李之盛
時乎孔氏王氏之説非矣
黄曰人君之治有出於政事之所及者有出於風化
之所及者是以月令與周禮所載農功之事是政事
所及也七月豳風所言農桑之事是風化之所及也
故周官媒氏㑹男女之無夫家者越王時女十五而
嫁男二十而娶是特政事爾后妃不妒忌於深宫之
中而天下之男女皆自各得其正各及其時豈為政
[002-30b]
事之所及乎故作序者曰后妃之所致也致當如致
師之致為之於此而彼自至也后妃豈能家至户曉
而諄諄喻之哉閨門之躬行而天下之自化非有法
令以驅之也孟子述古公亶父愛厥妃至於内無怨
女外無曠夫是亦此詩之意歟今桃夭三章不特言
其昬姻以時而亦言其男女以正自其及時言之曰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又曰有蕡其實又曰其葉蓁蓁
皆只形容其及盛年而嫁耳先儒或以灼灼其華喻
[002-31a]
婦容有蕡其實喻婦徳其葉蓁蓁喻形體浸大非詩
人之意也詩人之辭豈若是其膚淺哉曰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又曰宜其家室又曰宜其家人此則形容
其男女以正之義也如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則
父母國人皆賤之非所謂宜也如氓詩言男女無别
遂相奔誘華落色衰復相弃背如古人戒奔詩曰聘
者為妻奔則妾不堪主事奉蘋蘩此皆非所謂宜也
大學云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則知宜之一字
[002-31b]
亦不輕矣先儒説此一篇只見昬姻以時而不及男
女以正之意予故表而出之
兔罝子邪/反后妃之化也闗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徳賢人衆
多也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陟耕/反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肅肅兔罝
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肅肅兔罝施于中林赳
赳武夫公侯腹心
李曰言后妃既能盡其徳於上故天下之人莫不好
[002-32a]
徳賢人衆多也當時兔罝之賤亦皆肅肅而欽此所
以見賢人衆多也兔罝微者也故詩人舉微以見著
則賢人可知而王氏以謂莫不好徳賢人衆多雖不
賢不害好徳所謂賢則賢於人者也則是莫不好徳
謂人皆好徳也賢人衆多則是有賢者有不賢者非
也豈有好徳之人而不為賢邪○爾雅曰兔罟謂之
罝李廵曰兔自作徑路張罝捕之也丁丁椓伐木聲
也伐木之詩曰伐木丁丁亦是伐木聲也施移也中
[002-32b]
逵九達之道也郭璞云四道交出復有旁通謂之逵
中林則又𨼆矣夫兔罝之人微賤如此為兔作罝躬
自椓木其聲丁丁然以為鄙賤之事而甚能恭敬其
亦賢矣中逵人所見之地肅肅可也以中林無人之
地猶且恭敬則其人可知矣常人之情有人則作無
人則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
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惟賢者則不然不以有人而
作不以無人而輟其處幽顯皆如一致惟其賢也故
[002-33a]
下文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赳赳武貎言可以為公
侯之干城也可以為公侯和好其仇讎也可以為公
侯之腹心也如冀缺耕於野夫婦相待如賓胥臣薦
之於文公而用之如郭林宗之危坐遇雨而好學卒
為名卿以見肅肅可以為名臣也故上文言肅肅兔
罝下文言公侯干城下二章皆然以見肅肅可以為
干城可以為好仇可以為腹心也歐陽以謂士有既
賢且武又有將帥之大徳可任以固守扞城其民其
[002-33b]
謀慮深長可以折衝禦難於未然若鄰國有來相侵
則可使往而和好以平其患及國有出兵攻伐則有
可用為䇿謀之臣人之才智如此則可以為周南賢
臣而乃使在田野張罝椓伐則是賢者困於微賤周
南之君為可刺矣然詩之意則言賢才之多以見兔
罝微賤之人猶見恭敬以為公侯之臣如伊尹起於
畎畝之中傅説起於版築之間非有他意也歐陽又
以為賢才衆多亦不過有三數人而已此又失之泥
[002-34a]
也夫所謂賢才衆多亦如堯舜之時比屋可封桀紂
之時比屋可誅堯舜之時豈無小人乎桀紂之時豈
無君子乎如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亦不當以文害辭
以辭害意也歐陽又云椓伐事之小者何用致敬此
又不然人之存心出於恭敬則事無小大皆當恭敬
豈可以小而忽之哉歐陽公之言未之敢信
黄曰此一篇諸家之説皆失其義獨歐陽公出而辨
之其辨誠當矣然歐陽之説亦於詩人本義未安也
[002-34b]
諸家以張罟捕兔為微賤者之事今其人亦能肅肅
而敬其椓伐之聲亦能丁丁而和是雖兔罝之夫亦
有賢人之徳惟其賢也則可以為公侯干城可以為
公侯好仇可以為公侯腹心是肅肅兔罝之人可以
為赳赳武夫之用也歐陽公辨之以為士之既賢且
武又有將帥之徳可任以固守其國扞城其民又能
交鄰國而和好其仇怨且可以為腹心之用有賢如
此弃之田野張罟椓伐躬鄙賤之事則周南之君可
[002-35a]
以刺矣此歐氏之説又曰捕兔之人布其網罟肅然
嚴整使兔不能越猶周南之君列其武夫為國守禦
而使姦民不可犯此又浸失詩人之意也陳少南從
歐陽氏説李迃仲從諸家説迃仲又言冀缺之敬可
以為名臣莘野之夫可以享天心於是信兔罝之人
可以為干城之用然古人如伊尹如冀缺之賢者寧
有幾人周之多賢不如是之遺逸也如迃仲與諸家
之説則失賢人衆多之意如歐陽氏少南之説則又
[002-35b]
終篇無賢人之義竊嘗静觀詩人之辭意最為簡直
但學者不察耳詩人欲形容賢人衆多故託於肅肅
兔罝赳赳武夫之兩事為證非謂若此可以為此也
非謂即此可以喻彼也天下惟至賤者教化所難及
至暴者氣質所難變兔罝之術不仁武夫以勇力自
持此皆風化之所難至者也今兔罝之人感文王后
妃之風化而亦有至誠恭敬之心勇暴之夫感文王
后妃之風化而亦有愛民忠君之徳設此兩端以見
[002-36a]
賢人衆多而風化之所及人者深耳兔罝之人固難
乎其敬也今不惟施于中逵而然施于中林亦然豈
非兔罝之所難乎武夫之勇固難乎其可用也今也
不惟能扞城其民而且能交鄰國之歡以為公侯腹
心之臣豈非武夫之所難乎此風化之所及而賢人
衆多之效也噫騶虞知仁者衆矣公子信厚者衆矣
皆兔罝一詩之意也臆説如此未必能得詩人之意
姑存之云
[002-36b]
芣音/浮苢音/以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
言掇都奪/反之采采芣苢薄言捋力活/反之采采芣苢薄言袺音/結
之采采芣苢薄言襭户結/反之
李曰諸家之説多以和平為天下和平惟程氏皆以
為室家和平其以和平為天下和平者則以天下未
治兵革不息為婦人者我躬不閲奚暇樂有子也然
觀周南之詩自闗雎以下其言不妒忌皆是緫上文
[002-37a]
不妒忌之辭惟其后妃不妒忌故衆妾得以有子為
樂天下化之亦以有子為樂也故和平當言室家和
平也○芣苢王肅引周書王㑹云芣苢如李出於西
戎王基駁云王㑹所記雜物竒獸皆四夷逺國各齎
土地異物以為貢䞇非周南婦所得采也郭氏云今
車前草大葉長穗陸璣云一名馬舄一名車前幽州
人謂之牛舌草可煑作茹大滑其子治婦人産難故
婦人有子則采之也采采者言采之不一也薄毛氏
[002-37b]
以為助辭王氏以采采非一采猶言薄言采之者采之
無斁也然詩言薄言追之薄言震之如薄澣我衣薄
汚我私澣者用功淺謂之薄可也煩撋之功多則何
以薄言之乎如薄言旋歸歸豈有厚薄邪有者有此
芣苢也采之已得於是掇拾之也孔氏以謂二章言
采時之狀或掇拾之或捋取之既捋取芣苢而又袺
之襭之袺謂手執之而不扱襭則扱之於帶中也孔
氏謂有者已藏之稱於首章先言有之者欲急明婦
[002-38a]
人樂采而有子也孔氏以為已藏非也所謂薄言有
之者但得此芣苢之菜耳觀此詩則知詩人可謂善
形容者如桃夭之詩先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然後
言之子于歸摽有梅之詩先言有梅其實而後言求
我庶士皆先言桃夭與梅實而後繼之以本意此詩
但言采采芣苢而樂有子之意自見可以一唱而三
歎也
黄曰和平説者以為天下和平迃仲以為不如程氏
[002-38b]
曰家室之和平予以為始於家室之和平而極於天
下之和平二説一説也易曰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后
妃不妒忌於閨門之中而風化及於天下之夫婦豈
非有以感人心而然乎和平之效則見於風雨時五
穀熟人民富此皆其大者也詩人捨此不言而言婦
人樂有子何哉蓋人倫廢政教失則人皆有我躬不
閲遑恤我後之辭有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之辭
嘗涵詠芣苢一詩見其章句簡短不待形容譬喻之
[002-39a]
辭而但見其樂采芣苢而已大羮𤣥酒淡乎無味而
有遺味朱弦疏越寥乎希聲而有遺音竊嘗三復此
詩蓋喟然而歎曰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尤於此
詩而見之也言有盡而意無窮真一唱而三歎歟故
序詩者不曰美后妃不曰后妃之化而曰后妃之美
是亦形容不盡之意
漢廣徳廣所及也文王之道被於南國美化行乎江漢
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
[002-39b]
李曰漢水出興元府西縣嶓冢山東流漢陽軍觸大
别山南入於江江水出茂州岷山東流至蘇州許浦
入海禹貢言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流為滄浪之
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大别
之東彭蠡之西乃江漢合流之處此章言漢之廣矣
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作詩者已是在江漢
合流之處也文王之化及人也深而當時之婦人能
守以正無思犯禮夫人之淫恣典刑之所不赦彼畏
[002-40a]
刑罰而不敢為淫恣之行者然未必無其思惟其被
文王之化既深則非獨無犯禮又且不萌犯禮之思
論語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
難矣仁則吾不知也克伐怨欲雖曰不行但可以為
難然胷中未必無克伐怨欲之思惟其無克伐怨欲
之思此可以為仁矣周南之婦人能無犯禮之思足
以見文王之化及人之深矣孔氏云美化行乎江漢
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此由徳廣所及也據此
[002-40b]
詩言婦人所守者正潔之行是無思犯禮指婦人而
言之也非據男子而言之也説者以謂文王之化徒
及於周南之婦人所謂男子未必無犯禮之思遂以
為文王之化所及者淺是大不然無思犯禮是因一
男子見婦人游於漢上欲從而娶之求之而不得非
男子盡然也鄭氏謂紂時淫風徧於天下惟江漢之
域先受文王之教化所謂南言化自北而南以見文
王之化所及者逺非是南國先受文王之化也
[002-41a]
黄曰按禹貢江漢在荆州之域嶓冢導漾東流為漢
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李迃
仲謂作此詩在江漢合流之處要之皆荆州之域不
必如是説也此正文王風化自北而南之時説者謂
芣苢以前之詩皆后妃之風至此則言文王之化者
江漢周南之逺地也惟其地之逺者故以文王言之
伊川謂文王能行周南之道故取文王之詩繫於周
南之末予以為后妃之化即文王之化不必為是區
[002-41b]
别也居周南者因漢水而起興故作漢廣之詩猶鄭
以溱洧名篇陳以宛丘名篇也曰徳曰道曰化亦無
異義自文王言之則謂之徳謂之道自其所及者言
之則謂之化文王以閨門之風而及於江漢之逺非
其徳之廣大安能及此哉鄭氏謂男子犯禮而往女
子將不至故曰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如此則文
王之化止能及婦人而已迃仲謂作詩者是因男子
見婦人㳺於江漢欲從而娶之求之而不可得非男
[002-42a]
女盡然此與鄭之説甚不相逺夫詩人之設辭而説
者以為實辭宜其失詩人之意也詩人形容江漢之
游女無犯禮之思故設辭以為女子之貞潔雖求而
不可得耳豈果有是事哉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
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
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
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力俱/反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
[002-42b]
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曰休息古本或作休思今當且作休息夫木固有
可息之道今不可息者以其喬故也女固有可求之
道今不可求者以其正故也其言不可求思程氏謂
不可以思求此泥於序所謂無思犯禮也夫思者語
辭如所謂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斁思皆是語辭
也泳者潛行為泳鄭氏曰水底行也方論語曰乘桴
浮于海即此是也孫炎曰方水中為泭筏也桴編竹
[002-43a]
木大曰栰小曰桴漢水有可潛行之道而不可泳者
以其廣故也江有可乘桴之道而不可方者以其永
故也此亦是南有喬木不可休息之意夫漢上游女
至易動也又况游行之地非在閨門之内傅姆之側
也今也能守貞潔之行而不可求則當時之女可知
孔氏云内則云女子居内深宫固門閽寺守之則貴
族之女也庶人之女則執筐行饁不得在室故有出
游之事此漢上之女也其言甚善惟以女子不可求
[002-43b]
以喻漢廣之不可泳江永之不可方苟惟犯於非禮
則如匏有苦葉之詩曰深則厲淺則揭深厲淺揭惟
吾所欲曾不顧禮義之如何耳翹翹薪貌錯雜也楚
在雜薪之中吾欲取其翹翹者而刈之楚即薪也蔞
爾雅云購蔏蔞郭璞云蔏蔞蔞蒿也於雜薪之中而
取其翹翹者以比衆女之中欲取其貞潔者也惟其
欲取其貞潔者故我欲得之為室家我則秣馬以聘
之矣又思之而不可得也故又繼之曰漢之廣矣不
[002-44a]
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觀此則知周南之婦人
其貞潔如此雖當時男子有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
子于歸言秣其馬之意以其貞潔不可求而止遥想
其貞潔之行使人望而畏之而暴慢之心不可復作
觀此詩曰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所以想見當時之事也昔尹翁歸為東海太守過辭
廷尉于定國定國家在東海欲屬託邑子兩人令坐
後堂待見定國與翁歸語終日不敢見其邑子既去
[002-44b]
定國乃謂其邑子曰此賢將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
以私嚴君平在蜀李强欲辟為從事終日言而不敢
語是二人者瞻其容望其貌使人無有易慢之心亦
士夫所難能也今周南之婦人亦能如此則當時士
大夫亦皆有尹翁歸嚴君平之風矣三代之風所以
直道而行非後世所可得而髣髴也
黄曰南方之木髙而不可休非不可休也見喬木者
自無休息之心也漢上之游女正而不可求非不可
[002-45a]
求也見游女者自無犯禮之意按詩中凡曰思者皆
是語辭然亦不可執辭而求詩當隨其篇意而求之
也序言無思犯禮而詩人反復言之亦必有説水可
泳也見漢之廣者自不復有泳之之思水可方也見
江之永者自不復有方之之思釋文曰潛行謂之泳
泭筏謂之方此如游女可以禮求不可以非禮犯故
復喻之曰衆薪錯雜也我欲得其尤翹翹者如江漢
游女我欲得其尤美者繼之曰言秣其駒言秣其馬
[002-45b]
謂是子若歸於我當以正禮親迎之也於是復陳其
不可犯之實歐氏謂秣其駒秣其馬如所謂雖為執
鞭猶歆慕焉如此則是已有淫慾之念矣夫人惟其
顧禮義也則曰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
方思至於不顧禮義則深厲淺揭惟其所欲而尚奚
所懼哉文王之時以漢上之游女猶不可犯則其風
化之美可知故美化行乎江漢之域噫政令不足以
敺人而禮義足以感人王烈之里有盜牛者主得之
[002-46a]
盜請曰刑戮是甘乞不與王彥方知也故節義清修
之士且足以為人之感服不仁者不敢入其門不義
者不敢至其廬況文王后妃風化之美則江漢之域
無思犯禮豈不宜哉
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
君子猶勉之以正也
李曰汝水出汝州天息山東南至蔡州褒信入淮周
南之水也孔氏云汝墳之國皆以汝墳之涯表國所
[002-46b]
在猶江漢之域非國名也其説得之按爾雅云汝為
墳墳大防李廵曰墳謂厓岸狀如墳墓名大防也是
知所謂汝墳者乃汝水之側有防也爾雅又云江有
沱河有灉汝有濆郭璞云詩云遵彼汝墳則以此汝
墳為濆汝所分之地有美地因謂之濆孔氏云伐薪
宜於涯岸大防之上不宜在於汝濆之間是知墳字
當從土不從水也婦人能閔其君子夫閔其君子婦
人之常也如伯兮之詩曰伯也執殳為王前驅非不
[002-47a]
閔其君子也如小戎之詩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
其板屋亂我心曲亦非不閔其君子也惟能閔其君
子而勉其夫以正然後為婦人之賢婦人者知有家
事而已豈知有王事哉今也婦人於王事不可不勉
非賢能如是乎於此可見文王之化其盛如此
黄曰有天地則有男女有男女則有夫婦此人倫之
所由始也然天尊地卑而君臣之分已定則夫婦之
愛豈得加於君臣之分乎是理也惟知道者能知之
[002-47b]
知室家之可懐而不知君臣之分不可易此婦人之
常也如伯兮之詩曰伯也執殳為王前驅小戎之詩
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非不閔其君子而不能勉之
以正也文王之化造端於夫婦而極於君臣之際有
君人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天理之所感發而化及
於汝墳之婦女雖當力役慘酷之時而汝墳之婦人
能以君臣之分勉其君子曰猶勉之以正猶云者謂
疑非婦人之所能而亦能正之也如以王姬而執婦
[002-48a]
道則曰猶執婦道以亂世而惡無禮則曰猶惡無禮
亦是此意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乃歴/反如調張留/反飢遵彼汝
墳伐其條肄以自/反既見君子不我遐棄魴符方/反魚赬敕貞/反尾
王室如燬音/毁雖則如燬父母孔邇
李曰枝曰條榦曰枚斬而復生曰肄孔氏云惄之為
訓本為思耳如惄焉如擣是也爾雅曰惄飢也不如
孔氏以為思調飢王氏曰飢而又飢飢之甚也如王
[002-48b]
肅則以此為大夫妻肅之説徒見序言婦人能勉其
君子既謂之君子遂以為大夫妻然觀詩人之所言
伐其條枚是以婦人親伐薪安得以為大夫之妻乎
故歐陽公以為周南大夫之妻出見循汝水之墳以
伐薪者以知己之君子之勞苦則不可為親伐薪也
然觀詩之文往往是親伐薪也惟王氏以為庶人之
妻其説得之蓋其婦人稱其夫為君子此其常也今
曰君子亦猶稱良人也墦間之妾猶稱夫為良人則
[002-49a]
庶人之妻以夫為君子有何不可伐其條枚以言己
之伐薪之勞足以見夫之勞也未見君子則思其夫
而其心如飢言其思君子切也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言幸而得君子之歸不死於征役不逺棄我也魴魚
養生經曰魚勞則尾赤人勞則髪白魴魚至於尾赤
足以見魚之勞也左傳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見
哀十七年杜元凱注魚勞則尾赤喻蒯瞶不得其所
説文曰魴赤尾魚字林亦曰赤尾魚晉安海物記曰
[002-49b]
橘鬛魚猶今之魴魚其尾赤其鬛似橘觀此數説其
實言尾之本赤也彼徒見有魴魚赬尾之文遂以為
魚尾盡赤而不知魚勞然後尾赤也王室如燬以見
紂之淫虐其政如火不可嚮邇也雖紂之威虐亦不
可以征伐之故遂避紂之征伐以貽父母之憂矣遂
告之曰雖則如燬父母孔邇説者多以父母為文王
夫以文王之化行乎汝墳去文王為逺安得以為孔
邇乎觀此則知文王之化非獨能使士大夫從於征
[002-50a]
役以勉於王事亦能使婦人勉其夫以正此足以見
文王之化盛也如北門之詩曰室人交徧讁我室人
交徧摧我北門大夫之妻固異乎汝墳之婦人矣至
於北山之大夫役使不均詩人有曰或燕燕居息或
息偃在牀或不知呌號此北山之大夫固已懐怨望
之心又異乎北門之大夫矣北山之大夫不及於北
門之大夫北門大夫之妻不及於汝墳之婦人以此
見王化之衰日甚一日可勝歎哉
[002-50b]
黄曰此一篇説者不同鄭氏謂夫人不宜伐薪而今
伐薪賢者不宜處勤勞而今處勤勞然臣之事君勞
而不怨今曰不宜勤勞是有怨之之意也豈所謂猶
勉之以正之義乎歐陽公又謂周南大夫妻出見汝
水之岸以伐薪者為勤勞之事則亦念其君子以國
事奔走於外其勤勞亦可知此説亦未盡陳少南則
謂合木為薪有昬姻之義故伐其條枚云者因見人
之伐條枚而思其昔者在家未嫁之時思見君子如
[002-51a]
調飢之切伐其條肄云者因見人之伐條肄而歎其
已嫁之時初謂之夫不可逺棄如是則亦果有怨之
之意也李迃仲又辨以為庶人之妻非大夫之妻予
妄以為詩人之意果不在此詩人之言甚近而學者
求之於逺宜其不足知詩人之情也蓋此篇之意其
所以起興者皆在於條枚條肄之句枝曰條榦曰枚
旁之斬而明年復生曰肄託此以見其行役之久也
方其夫行役之時見其人之伐其條枚則思念之情
[002-51b]
己不能自已今又見伐其條肄矣歴時若是之久矣
庶幾見其不逺棄我也詩人之意大抵如此黍稷方
華意不在於黍稷而在於記其去之時有敦𤓰苦意
不在於𤓰而在於言其行役之久伐其條枚伐其條
肄蓋言其嵗復嵗而君子行役之未歸也意豈在於
伐薪之事哉魴魚赬尾王室如燬歎魴魚之猶得其
所而王室之酷烈如焚燬之可畏此皆閔其夫之辭
復勉之以正而喻之曰臣之於君猶子之於父父雖
[002-52a]
不父子不可以不子君雖不君臣不可以不臣勞而
不怨何況於敢叛乎故曰父母孔邇以父母甚邇之
理而喻之此勉之以正之義諸家以父母為文王鄭
氏謂恐害及父母歐陽公以父母之邦當自宣力此
數説皆非詩人之意嘗論之婦人之情知有家未必
知有國知有夫未必知有君今汝墳之婦人既能閔
其夫以盡夫婦之情復勉其夫以全君臣之分文王
風化之美至此極矣非以道化民者能如是乎故曰
[002-52b]
道化行也竊嘗觀見民之欲歸文王愈勤而文王之
所以事商者愈至此以見出乎誠然而不欲一豪之
偽介乎其間至誠之理可以動金石可以化豚魚而
何於汝墳之婦人疑之
麟之趾闗雎之應也應對/之應闗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
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
麟之趾振音/真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都佞/反振振公姓于
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002-53a]
李曰劉氏以應為效非為瑞應蓋以闗雎之化行至
使衰世之公子皆信厚以此見化行之效也衰世者
指紂之世也以紂之世風化既衰矣而公子又生於
深宫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宜其
不能信厚今也公子皆能信厚而無驕奢淫泆之行
以見天下之人無犯非禮也蓋公子貴驕猶且如此
則他可知也詩序言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所
謂如麟趾之時亦如闗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指作
[002-53b]
詩者而言之也孔氏所謂如古致麟之時觀麟趾非
謂致之之時但以麟比興公子非是取麟之祥瑞也
○趾足也振振信厚也定額也公姓毛氏曰公同姓
也麟趾之詩説者不同惟黄太史以謂麟有趾而不
踶麟哉麟哉有定而不抵麟哉麟哉有角而不觸麟
哉麟哉今之人以一朝之忿觸人滅身辱親嗚呼人
中有獸獸中有人趾所以踶之也麟之趾則不踶定
所以抵之也麟之定則不抵角所以觸之也麟之角
[002-54a]
則不觸亦猶公子生於深宫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宜
其貴不期驕而驕自至富不期侈而侈自生今也染
文王之化而乃至於信厚以公子之貴而乃與士大
夫貧賤者為比豈非化之盛能如是乎故託喻於麟
焉下文繼之曰于嗟麟兮以見公子之如麟也詳觀
此説則知黄太史深於詩矣
黄曰先儒以麟為瑞應謂闗雎之化行則有麟瑞出
而為之應其怪誕不經歐陽公已辨之矣然歐陽公
[002-54b]
又謂同姓之親有信厚之行足以輔衞公室如麟有
足有角有定以輔衞其身夫詩但言公子信厚未嘗
有輔衞之意則亦未免失之鑿矣少南謂麟出於上
古風俗淳厚之世今公子之信厚如上古有麟之時
然詩書稱堯舜文武之盛未嘗稱其致麟之事借或
有之則序當曰如麟出之時不當曰如麟趾之時也
黄太史曰麟有趾趾不踶麟哉麟哉麟有定定不抵
麟哉麟哉麟有角角不觸麟哉麟哉此説得之蓋詩
[002-55a]
人以為貴不與驕期而驕自生富不與侈期而侈自
至以公子之貴而有信厚之行此人之所難也故託
麟以為喻言之不足而嗟歎之以見其形容不盡之
意云爾然則作序者謂如麟趾之時何歟曰作序者
以為欲觀闗雎之化觀於公子信厚如麟趾之時斯
可矣時止是言公子信厚之時其文自曉而又何疑
於此哉噫公子至難化也衰世之公子尤其難化也
今文王能使商之公子從周之信厚故太史編詩而
[002-55b]
序曰闗雎之應也噫天下之理不誠未有能動而誠
之至者為之於此而自應於彼雖非形跡所及而蓋
有黙然感通者蛟伏於淵卵化於岸氣相感也鶴鳴
在陰其子和之聲相應也后妃和順於深宫之中而
能化衰世之公子周南之化至此極矣故編詩者以
麟趾之詩繫於周南之末而謂之闗雎之應夫作闗
雎麟趾者雖非一人而其所以相應者固自有至理
存焉學者當以太史編詩之意觀之
[002-56a]
[002-56b]
毛詩集解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