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09 禹貢論-宋-程大昌 (master)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禹貢後論
            宋 程大昌 撰
    河
河之為患至能憂勞尭禹久之乃平則後世遭懼其患
者亦何敢諱勞惜費臣獨有恠者三代而後能變亂為
治使天地萬物悉就條理者惟漢唐本朝而河患特甚
他代秦晉隋得國不久固不暇逺略自餘三國五季以
及南北不能包擅河境設有䇿畫東不能措之以西南
[004-1b]
不能以及其北其不相該應如此宜其常決不救乃反
廑廑有之此似天有定數非人力得預臣常深謂難曉
也久之熟思漢人賈讓之論謂古隄闊故游波有所縱
盪漢隄狹故束廹而為決溢乃慨然歎曰此天下至理
也是河道平決之分也讓獨專以論隄而臣推以論世
於是宿疑釋然河事可得而論矣讓之論曰齊與趙魏
為境齊作河去河二十五里水扺隄汎趙魏趙魏亦為
[004-2a]
隄去河二十五里漢隄陿者去水數百歩逺者數里夫
以漢隄而較古隄其容受不同如此而水比古不加少
彼不決安歸也且古人豈不知棄地可惜為有所棄乃
能有所存不容曲計目前爾後經治世生齒衆則業盛
但見河堧其地而棄不知古人有為為之也既已田之
又從而治屋廬成聚落稍慮漂沒則隄外起隄以自壅
䕶他日復有田廬其外者益又添隄以賈讓所見齊魏
趙以及黎陽内黄白馬諸有隄處大隄之外小隄大扺
數重以率言之凡邉河州縣近河添隄益多則容水益
[004-2b]
陿其理然也漢去古不逺已不知遥隄本意恣民堙障
不立限禁豈無賈讓為之發明則古制殆無傳矣利之
所在惟人稀土曠則河堧得以受水稍經生息則遥隄
之外展轉添隄固其所也則何恠乎漢唐以及我宋平
治久則河決益數也是故漢自高后以前唐自肅代以
後河患日少則生齒登耗乃與河之平決相應蓋有以
矣惟國朝建隆之初即決棣滑與他朝事勢不類蓋周
[004-3a]
世宗父子於大河下方兼南北有之民視瀕河為内地
故攘據其中者衆以端拱詔書驗之則可見矣
    河
書叙彭蠡既瀦而總之曰九澤既陂水經河北有鯀隄
李垂言大伾有禹隄則隄之來古矣賈讓言隄防之設
近自戰國者非也且河自陜洛以上他水入之過此則
他水率多受河是冀兖豫之河皆行乎平地上也古而
無隄三州無見土矣由是言之雖禹亦必仗隄以為水
防則隄之利害可不究窮乎河之源委以此四瀆最逺
[004-3b]
且長其所容受乃不如江多郭璞謂踰河減江則其狹
可知夫其狹則人力所不能廓獨其沿岸有隄逺河一
丈則水之容也益一丈増一里則益一里姑以古隄存
者言之對隄皆空二十五里則是河道兩旁有五十里
可受漫水縱有霖漲蓋冐平地未必能越五十里而破
隄以出此為無拓河之勞而收拓河之利古人之智也
漢明帝之詔曰左隄彊則右隄傷左右皆彊則下方傷
[004-4a]
夫知左彊則固右以禦其暴始可紓矣左右俱彊兩不能
齧而其怒乃移下方惟是無以受之功力雖終不免一
決也有以知歴世築隄所以甚堅而無補於敗皆是故
也漢人欲訪禹跡穿地為九以倣九河曰縱不能為九
但得四五宜有益又嘗議多穿漕渠分殺水怒本朝亦
嘗屢開支河如金水遊糜丘六塔二股減水諸河是皆
措置之大者也揆其意度皆將求分水力而已然使水
力當分縱於要處得百許丈河道其減能幾孰與並河
凡郡悉設遥隄使之方行無所束迫其為容受何啻一
[004-4b]
支流之多哉况水闊則平平則隄易以立束而急之則
湍怒以與隄鬬故甚堅亦敗此又利害之差殊者也
    河
國朝乾德興國祥符之間三嘗講求遥隄獨興國詔書
為詳曰河防舊以遥隄寛其水勢其後民利沃壤咸居
其中河之盛溢則罹其患遂遣趙孚等條析隄内民籍
税數議蠲賦徙民興復隄利聖意究知害源鋭意復古
[004-5a]
千世一時也孚輩智不及逺徒曰遥隄存者百不一二
役費甚大妄以他語塞詔而止夫遥隄久廢驟復動亘
十數郡費誠大閒熟田不得耕徙見民不得居方誠多
然獨不能對引利害以相除乎河不決猶嵗嵗有樁料
費常不下巨萬萬茍決矣不論何地何時悉雜役兵夫
救塞勞費殆無已時何嘗不費而又決溢所及不止並
河但在下流城郭屋宇丁口生業漂溺掃地比之徙民
易業害又益大孚不長計而以目前言之殆為可惜也
然而此一舉也平世為之實難漢田蚡奉邑在鄃利在
[004-5b]
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於是瓠子之禍淮楚悉墊武帝
欲加救塞蚡矯天靣謾不容帝之施力今遥隄所包豈
止百鄃占田其間豈盡循禮之士但有一蚡何事不可
藉口此䇿宜不得輕行也或者如高祖平秦光武中興
乗大亂餘烈土無見民縱復廣為之禁亦無妨奪於此
時而訪遥隄毁近障葺廢定令以漸為之規模一定息
水怒於不争縱初時勞費而逸寧之效燕及無極其功
[004-6a]
其功殆可纉禹不止一世也臣故論而著之以竢方來
    汴
汴非古矣而能使四瀆舟楫交相灌注利倍古昔則其
源委開塞固所當講也汴之名其在後世以該鄭梁諸
水而其受河首水名稱差殊自戰國以至於今其變遷
最為不常其曰鴻溝者則蘇秦説魏謂南有鴻漸而楚
漢以為分王之境者是也其曰濴陽漕渠者即司馬遷
言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魏與濟汝淮泗
㑹於楚者是也漢又有蒗蕩渠水經有渠水隂溝皆在
[004-6b]
此水也其曰汳渠者本在梁下以受蒗蕩渠為名自東
漢以來多傍其名以目諸水隋人又益疏鑿自河以達
於淮故萬世通名此水曰汴隋之通濟渠唐之廣濟渠
皆是也至於雎蔡過菑穫梁溝魯溝官渡浚儀渠又以
受渠而隨事得名者也礫丹京索須旃然又其水注之
於此渠者也其受其注皆與渠通故世亦或以汴若鴻
溝名之是皆並縁其名以行非正派也渠之所注率平
[004-7a]
地無堅壤人力既可更鑿水勢亦自有變徙故首之受
河末達淮泗不一其地又㑹世無隨紀其變者後人對
之徃徃茫然而桑酈以紀水自任亦自紛錯不能如他
水之條理也雖然自遷固以後史官不志河渠溝洫今
天下之水猶麤存經緯者頼二子作述相因爾二子以
甚博故不能一一精核則祖其書而求之他載揆理而
訂證之以要其所宿而待有國者之所采用學士大夫
之職也
    汴
[004-7b]
濟汴受河在秦漢成臯滎陽之間地既狹而勢皆傾東
故渠道無所散行於是合流時多分派時少又歴世水
派數易故辨正最難此非獨後世然也兩漢之史未立
汴名而汴濟至明帝時已雜稱無别矣蓋永平十三年
汴渠成詔曰自汴渠決敗東浸益甚盛水門故處皆在
河中漭瀁廣溢莫測涯岸兖豫之民多被水患今既築
隄理渠絶水立門河汴分流復其舊跡陶丘之北漸就
[004-8a]
墳壤據此詔所敘渠未修復則兖豫受害及水循故道
則陶丘土見詳其方域皆非汴流之所得注也濟汴固
皆同發於豫而益東則分行徐兖一南一東不同道也
此詔所指兖與陶丘乃唐世曺鄆濮景之地正古兖境而
無一或渉乎徐則安得而言汴渠也臣考之載籍固知
其誤猶疑漢此後世最為近古或有其時汴濟同為一
名而後世不得究見邪則必得漢世舊典為證乃可以
審知不謬蓋因王景傳兼書濟汴兩役後一役有濟渠
一語載張汜奏牘中而後的然自信也景之傳曰建武
[004-8b]
中陽武令張汜言河決日久日月侵毁濟渠所漂數十
州縣修理宜不難光武已發卒起功矣用樂俊之言務
且息民役遂中止永平中渠益東侵兖豫怨歎顯宗以
景偕王吳水經作王昊修浚儀渠有功乃詔與王吳修渠築
隄自滎陽以東至千乗海口千餘里明年而渠成此王
景傳所書之實也此二役者皆在永平又皆王景之所
董督而其功役所加浚儀渠在先濟渠在後浚儀既已
[004-9a]
訖役水不為患而濟渠方且東浸槩病豫兖以其水害
所被而辨其地因有功役先後以驗其名則漢詔汴渠
之語為譌而張汜所指濟渠為實也酈道元之書汴濟
最詳而不能疏别條理臣於其間深探力考然後僅得
樞要蓋凡成臯滎陽諸水大抵既至陽武而後分派以
為東南兩流則汴濟明别之地也其在陽武之南望大
梁歴中牟而注乎圃田澤之東者是為官渡官渡者浚
儀渠之所自出是之謂汴其東穿封丘而逕定陶以終
入於海者是為後世清河而定陶者正古陶丘唐之曹州今之
[004-9b]
興仁州是古濟正逕也此酈氏所載與張汜所奏案之汴
濟而皆相應可信者也若夫唐高宗之問以為榮口斷
絶不與下流相接者臣意隋世汴渠既築隄以浚其流
而受河之水不復旁出故濟渠之在曹鄆閒者悉聚㑹
他水或受河於其下方而古滎之在古豫者因遂斷不
相續故高宗以流不承原為疑杜右直云不當有濟蓋
有以也
[004-10a]
    汴
豫徐率平地汴行其間支脉先自㪚漫又其地徒壤少
石衝齧特易動輒改移據水經敘載有瀆無水者比比
皆是則其同是一流而前人以為東後人以為西亦各
當時實録固不可以執此非彼而亦雜亂不勝言也其
綱要所在惟其下流必經大梁自梁而命其方其在西
者為官渡其在東者為波則差有倫可考爾官渡之别
為沙沙讀如蔡沙合穎亦别而為過過則為渦皆入於淮又
他别為睢自取慮音秋盧入泗汳雖東行亦分流以入渦
[004-10b]
睢而其别有獲暨獲之入泗則在彭城之北東及隋人
鑿汴發鄭而貫梁宋以直達於淮於是彭城入泗故道
遂廢皆其可考者也然而水經敘汳乃渠水過渠以後
支派之一爾東漢以來則統大槩諸水悉以名之其稱
謂之大至能該奄古濟則以水經所載未究本始臣於
是求之班固而知汳之得名比它諸水最後也地理志
河南陳留兩郡浪蕩渠之派有三發滎陽而入頴者正
[004-11a]
渠也於地為河南於三渠為最西故因以為渠首也陳
留之水其號魯渠而入於渦又號睢而入於取慮者則
渠之派也此其入頴入渦入取慮與水經所取三派皆
同若夫水經指以為汳者在固之書未之立派也然則
汳之名安能以該諸水乎特有不可曉者永平之詔既
用汴該濟則固不應不知有汴矣其地理志獨無汴派
亦無汴名豈非固前漢輿圖所載乎非東漢語矣然是
渠也源起滎陽而固預於滎澤上流謂其受泲亦見其
失而臣於是又知濟派不明久矣不待至永平之詔桑
[004-11b]
欽之書乃始差誤也許叔重桑酈書汴皆為汳其易汳
為汴則張汜所謂後世惡其字從反而易以為卞者古
語也夫能要其所麗則猶厖雜無宿也因又各以其事
而求之戰國及漢知此時凡名鴻溝者率西派也蓋彭
城之汳直郡之北而東向以入於泗楚漢定約鴻溝之
西當屬漢而羽都彭城則在溝之西不應約言若指頴
沙言之則東西得位矣史遷所記滎陽漕渠通宋鄭陳
[004-12a]
蔡曹衛與濟汝淮泗㑹於楚所指當亦此派蓋古以江
陵為南楚陳為東楚彭城為西楚若該漕渠所通諸水
而中楚境以言之淮淮其為交㑹之地乎蔡之通淮也
以汝宋鄭陳之通淮也以渦潁曹衞之通淮也以濟泗
若主入淮之頴而㑹四方漕路則於楚為中若主彭城
之汴則偏矣由是言之此二者皆指西派明也然而未
有隋人之汴則西派為正流及隋汴既成則東派盛而
官渡之水不能與之比大矣本朝都汴而有豫諸水貫
絡都城者四自西而數之其最西者為閔河本閔水也
[004-12b]
建隆中始導之至新鄭與蔡河合注都城遂錫名惠民
其次西者為蔡河蔡河者古已有之即鴻溝正派亦名
官渡臣前謂發滎陽入潁而班固以為三渠之首者也
又次西則為金水河河以京水為源發滎陽歴中牟由
都西以注城中上自宫廟王公邸第下至中都居民皆
所汲飲清澈不渾故以金水得名其正貫汴都城而下
達於淮者則正汴渠也汴渠隋唐之舊本朝因之受水
[004-13a]
於孟州河隂而㑹索須旃然以益其派浮載之利能使
江河淮濟交相灌受則其獨專汴名而奄蓋他河亦理
之當然者也自此以外都城之東又有廣濟渠者俗名
五丈河本禹貢菏水也菏雖與屬縣考城有派下與定
陶濟合而淺淤不勝舟楫建隆中發民濬治且分金水
蔡河二流以灌實之而此渠之去金水蔡河東西相望
其中隔間汴渠無由通注則設架跨汴引水絶之以匯
入於渠然後荆東漕路始通開寳中錫名廣濟於是都
城渠道為國利用者自西而東横此而數之其目凡四
[004-13b]
閔河蔡河同為一道金水河次之汴河又次之五丈河
又次之若槩之古則閔蔡金水汴皆鴻溝派也以今言
之五丈河者上流受西汴餘派而下流為菏以受濟於
定陶此都城之水應古而可考者也
    汴
梁東之汳初不能甚大自經隋人展鑿之後受河注淮
縱貫數州昔之為潁為渦為汳者始覺回逺又甚狹小
[004-14a]
世人便隋汴之逕而大也遂以為非禹則莫適為此其
誤非獨今日也自酈道元輩已然其曰禹於滎澤塞其
滛水而引河以通淮泗是也且史遷之言曰九州既疏
諸夏乂安功施乎三代自時厥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為
鴻溝其曰三代以後則不獨非禹且尚不起三代也而
况槩舉而歸之隋其可乎王濬之董舟師也杜預遺之
書曰足下自江入淮逾於泗汴泝河而上振旅還都亦
曠世盛事濬之舟師古無比盛其大舟連舫至方百二
十歩正使已有隋汴亦不能容而又其時之謂汴泗皆
[004-14b]
指彭城入泗者言之益知其不勝矣况其上泗必道吕
梁吕梁甚隘且險至春冬淺澁須排沙浚港舟乃得行
而謂濬回師能泝以上河皆預夸言豈有實也近世蘇
氏意謂預習地理言必不妄遂疑此時隋汴已有規模
又疑禹嘗經始其事世久殆史失其傳爾以臣詳考實
不然也且晉初江未通淮䢴雖有溝不經隋鑿舟師亦
不能以與淮通是則自江入淮必當沿海預
[004-15a]
又越海不言知其夸快一時不為紀實而發也晉大和
四年桓温北伐慕容暐舟運至鉅野不能達河乃創鑿
三百里自清水以入夫清水即清河也温所鑿水至今
目為亘水者是也使隋汴已有其迹何用泝泗而上又
鑿三百里平地乎義熈中劉𥙿北伐凡再其師皆以舟
其先一舉乃浮淮以入於泗則知未有隋汴也師至下
邳即舍舟而徒裕知泗上之汴亦塞而吕梁之險難越
故不容更以舟進之也北至臨朐設虚聲以懼燕人亦
止曰輕兵自海道以至不復詭言江淮正以江無逕進
[004-15b]
之道故假海道言之其後𥙿在彭城方圖再舉遣周超
之自彭城縁汳故溝斬水穿道七百餘里而後舟師始
得發彭城經陳留以至滎瀆又鑿邲渠以道漕運而從
王鎮惡始得以艨衝小艦泝河渭以至長安由此言之
則隋以前凡自江入淮必沿海自淮而入河汳必泝泗
兵師所經史隨載之據最明確
    汴
[004-16a]
展汴渠使廣且長者焬帝也原其所起隋文實有其意
矣史記文帝嘗命梁睿於河隂之西立石堰遏河水入汴
則豈專焬帝自為之歟後世不以一勞永逸為功而獨
深罪之者以其主為燕逰焉爾是以君子惡居下流也
不獨汴也淮不通江江不通浙其鑿而通之因古迹而
便漕運者皆帝帝實成之也江之通淮以䢴溝溝吳創
也吳將伐齊自廣陵城東南築䢴城並城掘溝溝之逺
南起江而北通射陽湖以扺末口淮者吳故也隋開皇
七年開山陽瀆以通漕運山陽今楚州也比射陽末口
[004-16b]
則為西矣至其八年數道伐陳燕滎舟師乃不出淮而出
東海則山陽之瀆雖稍増廣猶不勝戰艦至大業元年
大發淮南兵夫十餘萬開刋溝自山陽至楊子入江三
百餘里水闊四十歩可通龍舟而江始入淮也江之通
浙也亦自大業六年也方其開鑿亦以能勝龍舟為則
自京口至餘杭郡八百餘里水皆闊十餘丈命之曰江
南河將絶浙遊㑹稽既不果行世罕言之方大業三年
[004-17a]
焬之還自達計跋谷也於河之北又有永濟渠之役導
沁水東北合渠以達涿郡二千餘里其衡廣亦以龍舟
為則世名御河者是也然則煬帝之興大役自長城五
闗之外由幽燕以至浙江自有天地以來四瀆之水不
能南北相灌者焬皆創意成之其虐用人力如此至於
一經開鑿而不可遂廢其功亦大豈可不聚著以資經
畫者之案閲歟
 禹貢後論
[004-1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