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心雕龍輯注巻十
詹事府詹事加吏部侍郎銜黄叔琳撰
物色第四十六
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揺焉蓋陽氣萌而
𤣥駒步陰律凝而丹鳥羞微蟲猶或入感四時之動物
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物色相召人
誰獲安是以獻嵗發春悦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鬱陶之
[010-1b]
心凝天高氣清陰沈之志逺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嵗
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
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
哉是以詩人感物聨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沈吟視聽
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
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栁之貌杲杲為出日
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黄鳥之聲喓喓學草蟲
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窮形並以少
[010-2a]
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及離騷代
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
葳蕤之羣積矣及長卿之徒詭勢瓌聲模山範水字必
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至如
雅詠棠華或黄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凡摛表五色
貴在時見若青黄屢出則繁而不珍自近代以來文貴
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鑚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志惟深
逺體物為妙功在宻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
[010-2b]
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疑作/即字而知時
也然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疎
且詩騷所摽並據要害故後進鋭筆怯於爭鋒莫不因
方以借巧即勢以㑹竒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是以
四序紛迴而入興貴閑物色雖繁而析辭尚簡使味飄
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
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㑹通也
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奥府略語則闕詳説則繁然
[010-3a]
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贊曰
山沓水匝樹雜雲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春日遲遲秋
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
𤣥駒大戴禮夏小正十有二月𤣥駒賁𤣥駒也者螘/也賁者何也走於地中也法言吾見𤣥駒之步
丹鳥夏小正八月丹烏羞白鳥注丹鳥螢也白鳥謂/蚊蚋也羞進也不盡食也古今注螢一名丹鳥
一名/夜光獻嵗楚辭招魂獻/嵗發春兮滔滔楚辭九章滔/滔孟夏兮天高宋玉/九辯
泬寥兮天/高而氣清霰雪楚辭九章霰雪/紛其無垠兮一葉淮南子見一葉/落而知嵗之將
[010-3b]
暮/灼灼詩周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依依詩小雅昔我往/矣楊栁依依杲杲詩/衞
風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瀌瀌詩小雅雨雪鑣/瀌見晛曰消喈喈詩周南黄鳥/于飛集于灌
木其鳴/喈喈喓喓詩召南喓/喓草蟲皎日詩王風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嘒星詩/周
南嘒彼小星/三五在東參差詩周南參/差荇菜沃若詩衞風其/葉沃若魚貫易/剥
卦六五貫魚以/宫人寵无不利麗則麗淫見詮/賦篇棠華詩小雅裳裳者/華或黄或白
秋蘭楚辭九歌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
才畧第四十七
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辭令華采可畧而詳也虞夏文
[010-4a]
章則有皋陶六德䕫序八音益則有賛五子作歌辭義
温雅萬代之儀表也商周之世則仲虺垂誥伊尹敷訓
吉甫之徒並述詩頌義固為經文亦師矣及乎春秋大
夫則修辭聘㑹磊落如琅玕之圃焜燿似縟錦之肆薳
敖元作教/曹改擇楚國之令典隨㑹講晉國之禮法趙衰元/作
襄曹/改以文勝從饗國僑以修辭扞鄭子太叔美秀而文
公孫揮善於辭令皆文名之標者也戰代任武而文士
不絶諸子以道術取資屈宋以楚辭發采樂毅報書辨
[010-4b]
以義范雎上疏宻而至蘇秦厯說壯而中李斯自奏麗
而動若在文世則揚班儔矣荀況學宗而象物名賦文
質相稱固巨儒之情也漢室陸賈首發竒采賦孟春而
選典誥其辯之富矣賈誼才頴陵軼飛兔議惬而賦清
豈虚至哉枚乗之七發鄒陽之上書膏潤於筆氣形於
言矣仲舒專儒子長純史而麗縟成文亦詩人之告哀
焉相如好書師範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然覆取精
意理不勝辭故揚子以為文麗用寡者長卿誠哉是言
[010-5a]
也王襃構采以宻巧為致附聲測貌泠然可觀子雲屬
意辭人疑/誤最深觀其涯度幽逺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鑚
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𢎞稱薦
爰比相如而集靈諸賦偏淺無才故知長於諷論不及
麗文也敬通雅好辭說而坎𡒄盛世顯志自序亦蚌病
成珠矣二班兩劉弈葉繼采舊說以為固文優彪歆學
精向然王命清辯新序該練璿璧産於崑岡亦難得而
踰本矣傅毅崔駰光采比肩瑗實踵武能世厥風者矣
[010-5b]
杜篤賈逵亦有聲於文跡其為才崔傅之末流也李尤
元作充/王改賦銘志慕鴻裁而才力沈膇垂翼不飛馬融鴻
儒思洽識一作/登高吐納經範華實相扶王逸博識有功
而絢采無力延夀繼志瓌頴獨標其善圖物寫貌豈枚
乗之遺術歟張衡通贍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是則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而皆寶也劉向之奏
議旨切而調緩趙壹之辭賦意繁而體疎孔融氣盛於
為筆禰衡思鋭於為文有偏美焉潘朂憑經以騁才故
[010-6a]
絶羣於錫命王朗發憤以託志亦致美於序銘然自卿
淵已前多俊才而不課學雄向已後頗引書以助文此
取與之大際其分不可亂者也魏文之才洋洋清綺舊
談抑之謂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儁詩麗而表逸
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於先鳴而樂府清越典論辯
要迭用短長亦無懵焉但俗情抑揚雷同一響遂令文
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未為篤論也仲宣溢
才捷而能宻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
[010-6b]
冠冕乎琳瑀以符檄擅聲徐幹以賦論標美劉楨情高
以㑹采應㻛學優以得文路粹楊修頗懐筆記之工丁
儀邯鄲亦含論述之美有足算焉劉劭趙都能攀於前
修何晏景福克光於後進休璉風情則百壹摽其志吉
甫文理則臨丹成其采嵇康師心以遣論阮籍使氣以
命詩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張華短章奕奕清暢其
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竒才業深覃思盡鋭
於三都拔萃於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疑作/旨和
[010-7a]
暢鍾美於西征賈餘於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
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練元作陳王/青蓮改
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浄敏於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
以疎通摰虞述懐必循規以温雅其品藻流别有條理
焉傅𤣥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並楨汪作/杶
幹之實才非羣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
侯孝若具體而皆㣲曹攄清靡於長篇季鷹辨切於短
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衞之政兄
[010-7b]
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
於時勢也景純豔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
詩亦飄飄而凌雲矣庾元規之表奏靡宻以閑暢温太
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元/作
子/實文勝為史凖的所擬志乎典訓户牖雖異而筆彩畧
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孫綽規旋以矩步
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疑作/秋興謝叔源之閑情並
解散辭體縹緲浮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宋代逸
[010-8a]
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觀夫後漢才林可參
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
稱首宋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
世招才之嘉㑹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貴乎時也
贊曰
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餘采徘徊遺
風籍甚無曰紛雜皎然可品
六德書皋陶謨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八音書舜典帝曰䕫命汝典/樂教胄子八音克諧無
[010-8b]
相奪/倫仲虺書序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伊訓書序成湯既殁太/甲元年伊尹作伊
訓/吉甫詩大雅嵩高蒸民/皆尹吉甫作也蒍敖左傳隨武子曰蒍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
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矣蒍敖即蒍艾獵孫叔敖也隨㑹左傳晉士㑹/平王室王享
之殽烝武子私問其故王曰王享有體薦宴有折俎/公當享卿當宴王室之禮也武子歸而講求典禮以
修晉國/之法趙衰左傳秦穆公享公子重耳子犯曰偃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
賦六月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國僑左傳子産之為政/也擇能而使之馮
簡子能斷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為
辭/令樂毅樂毅傳毅為燕昭王破齊獨莒即墨未服昭/王死惠王即位齊之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
[010-9a]
燕曰齊兩城不下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惠王乃使騎刼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畏誅遂
西降趙惠王使人/讓之毅報以書荀況史記索隠荀卿名況卿者時/人相尊而號為卿也有雲蠶
箴等賦/見荀子飛兔吕氏春秋飛兔騕/褭古之駿馬也猗頓水經注孔鮒曰/猗頓魯之窮士
也聞朱公富往而問術焉朱公曰子欲速富當畜五/牸于是十年之間其息不可計以興富于猗氏故曰
猗頓也論衡挾桓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宋𢎞稱薦宋𢎞傳帝嘗問𢎞/通博之士𢎞薦沛
國桓譚才學洽聞能/及揚雄劉向父子集靈藝文類聚有桓/譚集靈宫賦顯志馮衍/傳衍
與新陽侯交結得罪不得志乃作賦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者言光明風化之情昭章𤣥妙之思也
蚌病淮南子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二班彪/固兩劉向/歆王命見論/說篇
[010-9b]
新序劉向傳向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崔駰後漢書崔駰博學/有偉才善屬文少
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子瑗鋭志好學盡能/傳其父業瑗子寔少沈静好典籍傳賛曰崔為文宗
世禪/雕龍李尤原作李充按後漢獨行傳李充陳留人不/言有著述晉中興書李充江夏人著學箴
然此在賈逵之後馬融之前則李尤也尤在和帝時/拜蘭臺令史有函谷諸賦孟津諸銘而賈逵仕明帝
時馬融仕順桓時以/序觀之乃李尤無疑沈膇左傳成公六年獻子曰民/愁則墊隘於是乎有沈溺
重膇/之疾垂翼易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飛垂其翼枚乗遺術謂逸與延夀/猶乗之于皋
而延夀殆欲/突過前人也趙壹後漢文苑傳壹恃才倨傲為鄉黨/所擯乃作解擯後屢抵罪友人救
得免乃為窮鳥賦以謝恩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七子魏文帝典論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
[010-10a]
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
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並馳丁儀邯鄲魏志自/潁川邯
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廙𢎞農楊修/河内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劉劭
注見事/類篇休璉應璩傳璩字休璉曹爽秉政多違法度/璩為詩以諷焉子貞字吉甫少以才聞
能談論楚國先賢傳應休璉作百一詩譏切時事徧/以示在位者咸皆恠愕以為應焚棄之何晏獨無怪
也樂府廣題百者數之終一者數之/始士有百行終始如一故云百一何晏晏字平叔/有景福殿
賦文選注魏明帝將東巡恐夏熱故于許昌/作殿名曰景福既成命賦之平叔遂有此作嵇康嵇/康
傳康以為神仙禀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于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生論阮籍
[010-10b]
阮籍傳籍作詠懐詩八十餘篇為世所重顔延年/曰說者謂阮籍在晉文代常慮禍患故發此詠耳韓
非非著說難儲說/注見知音篇左思左思有/詠史詩潘岳潘岳傳岳為長/安令作西征賦
述所經人物山/水文清旨詣窺深世說孫興公云潘文/淺而浄陸文深而蕪世執咸𤣥/子也
剛中易䝉卦彖以剛中也/師卦象剛中而應具體按湛作周詩昆弟誥/正如謝公評揚都賦
所云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者也盧諶盧諶傳劉琨敗喪諶抗表理/琨文旨甚切諶才高行潔為
一時所推值中原/喪亂淪䧟非所南郊郭璞傳璞博學有高才辭賦/為中興冠嘗作南郊賦帝見
而嘉/之西京光武都洛陽長安在西故曰西京而文/人遂以前漢為西京後漢為東都也鄴
都文選魏曹操都/鄴相州是也元封漢武帝紀上還登封泰山降/坐明堂㠯十月為元封元年
[010-11a]
建安見明/詩篇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
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遥
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漢武恨不
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
至於班固傳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
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歎以為美談季
[010-11b]
緒好詆訶方之於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
非虚談也至如君卿㫳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
諮東方朔於是桓譚之徒相顧嗤笑彼實博徒輕言負
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
主是也才實鴻懿而崇已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
而信偽迷真者樓䕶是也醬瓿之議豈多歎哉夫麟鳯
與麏雉懸絶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
形然魯臣以麟為麏楚人以雉為鳯魏氏以夜光為恠
[010-12a]
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形器易徴謬乃若是文情難鑒
誰曰易分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圎該
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醖籍者見宻而高蹈浮慧者觀綺
而躍心愛竒者聞詭而驚聽㑹已則嗟諷異我則沮棄
各執一隅之解欲擬萬端之變所謂東向而望不見西
墻也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劔而後識器故圓照之
象務先博觀閲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
於輕重不偏於憎愛然後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是
[010-12b]
以將閲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
四觀竒正五觀事義六觀宫商斯術既形則優劣見矣
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㳂波討源
雖幽必顯世逺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豈成篇之足
深患識照之自淺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況形之筆
端理將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則形無不
分心敏則理無不達然而俗監之迷者深廢淺售此莊
周所以笑折楊宋玉所以傷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質
[010-13a]
疎内衆不知余之異采見異唯知音耳揚雄自稱心好
沈博絶麗之文其事浮淺亦可知矣夫唯深識鑒奥必
歡然内懌譬春臺之熈衆人樂餌之止過客蓋聞蘭為
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翫澤王作/繹方美知音君子其
埀意焉
贊曰
洪鍾萬鈞䕫曠所定良書盈篋妙鑒迺訂流鄭淫人無
或失聽獨有此律不謬蹊徑
[010-13b]
日進遥聞鬼谷子内揵篇日進前/而不御遥聞聲而相思儲說韓非傳非作/孤憤五蠧内
外儲說林説難十餘萬言秦王見其書曰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因急攻韓韓乃遣非使秦李
斯姚賈害之/下吏治非子虚見麗辭篇/上林注嗤毅魏文帝典論傅毅/之於班固伯仲之
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論才陳思王集/與楊德祖
書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為狗者也昔丁敬禮嘗作小
文使僕潤色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
定吾文者耶吾嘗歎此達言以為美談劉季緒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
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説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
[010-14a]
可無歎息乎丁廙字/敬禮季緒劉表子也相輕魏文帝論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樓䕶漢游/俠傳
樓䕶字君卿少隨父為醫長安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長者謂曰以君卿之才何不宦學乎繇是辭
其父學經傳為吏/數年甚得名譽醬瓿揚雄傳著太𤣥法言劉歆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
有利祿然尚不能明易又如/𤣥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麟麏見史傳篇/泣麟注雉鳯尹/文
子楚擔山雉者路人問何鳥也擔雉/者欺之曰鳯凰也買而獻之楚王恠石尹文子魏/之田父得
玉徑尺不知其玉也以告鄰人鄰人紿之曰恠/石也歸而置之廡下明照一室怖而棄之于野燕礫
闞子宋之愚人得燕石於梧臺之東歸而藏之以/為寶周客聞而觀焉掩口而笑曰與瓦礫不殊東
向淮南子東面而望不見西/牆南面而視不覩北方琴表其情吕氏春秋伯/牙鼓琴鍾子
[010-14b]
期善聽方鼓琴志在泰山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流水
折楊莊子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荂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
也/白雪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春白
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是以其曲彌高其和彌寡異采屈平九章文質疏内/兮衆不知余之異采
春臺老子衆人熈/熈如登春臺樂餌老子樂與/餌過客止國香左傳鄭文公/有賤妾曰燕
姞夢天使與已蘭曰以是為而/子以蘭為國香人服媚之如是
程器第四十九
周書論士方之梓材蓋貴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樸斲
[010-15a]
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詞人務華棄實
故魏文以為古今文人之之字/衍類不䕶細行韋誕所評
又厯詆羣才後人雷同混之一貫吁可悲矣略觀文士
之疵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循
㢘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諂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
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脆以
躁競孔璋愡恫以麤疎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
無恥潘岳詭譸於愍懐陸機傾仄於賈郭傅𤣥剛隘而
[010-15b]
詈臺孫楚狠汪作/佷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累
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將相疵咎實多至如管仲之
盜竊呉起之貪淫陳平之汚㸃絳灌之讒嫉㳂兹以下
不可勝數孔光負衡據鼎而仄媚董賢況班馬之賤職
潘岳之下位哉王戎開國上秩而鬻官囂俗況馬杜之
磬懸丁路之貧薄哉然子夏無虧於名儒濬沖不塵乎
竹林者名崇而譏減也若夫屈賈之忠貞鄒枚之機覺
黄香之淳孝徐幹之沈黙豈曰文士必其玷歟蓋人禀
[010-16a]
五材脩短殊用自非上哲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
達文士以職卑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湧涓流所以寸折
者也名之抑揚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蓋士之
登庸以成務為用魯之敬姜婦人之聰明耳然推其機
綜以方治國安有丈夫學文而不達於政事哉彼揚馬
之徒有文無質所以終乎下位也昔庾元規才華清英
勲庸有聲故文蓺不稱若非台岳則正以文才也文武
之術左右惟宜郤縠敦書故舉為元帥豈以好文而不
[010-16b]
練武哉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是
以君子藏器待時而動發揮事業固宜蓄素以弸中散
采元作悉龔/仲和改以彪外楩柟其質豫章其幹摛文必在緯
軍國負元作賢/龔改重必在任棟梁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
奉時以騁績若此文人應梓材之士矣
贊曰
瞻彼前修有懿文德聲昭楚南采動梁北雕而不器貞
幹誰則豈無華身亦有光國
[010-17a]
梓材書梓材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韋誕文/章
敘録韋誕字仲將太僕端之子魚豢嘗舉王阮諸人/以問誕誕對曰仲宣傷於肥戅休伯都無格檢元瑜
病於體弱孔璋實自/粗疎文蔚性頗忿鷙竊妻受金司馬相如傳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
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竊從户窺心悦而好之恐不/得當也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其後有人言
相如使蜀時/受金失官嗜酒揚雄傳雄家素貧嗜酒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敬通馮/衍
傳衍字敬通顯宗即位人多短衍文過其實遂廢于/家衍與婦弟書數婦之惡有云以室家之故捐棄衣
冠心專耕耘/以求衣食杜篤後漢文苑傳杜篤居美陽與美陽/令游數從請託不諧頗相恨令怒
収篤送/京師班固班固傳大將軍竇憲出征匈奴以固為/中䕶軍與叅議及竇憲敗固先坐免官
[010-17b]
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馬融馬融傳融為梁冀草奏/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
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論曰馬融奢樂/恣性黨附成譏固知識能匡欲者鮮矣文舉孔融/傳融
字文舉負其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疎意廣後為曹操所殺正平後漢文苑傳禰衡/字正平少有才辯
而氣尚剛傲後/為黄祖所殺憁侗廣韻愡恫/不得志也詭譸晉愍懐太子傳/賈后將廢太子
詐稱上不和召太子置别室逼飲醉之使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
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依/而寫之后以呈帝廢太子傾仄陸機傳機好遊權門/與賈謐親善以進趣
獲/譏賈郭郭彰傳彰賈后從舅也與賈充素相親遇賈/后専朝彰與叅權勢賓客盈門世人稱為賈
郭/詈臺傅𤣥傳𤣥轉司隸校尉謁者以𢎞訓宫為殿/内制元位在卿下𤣥恚怒厲聲色而責謁者
[010-18a]
謁者妄稱尚書所處𤣥對百僚而罵/尚書以下御史中丞庾純奏元不敬訟府孫楚傳楚/叅石苞驃
騎軍事初至長揖曰天子命我叅卿軍事因此而嫌/隙遂構苞奏楚與呉人孫世山共訕毁時政楚亦抗
表自理紛/紜經年管仲盜竊說苑鄒子曰管仲/故成陰之狗盜也呉起呉起傳/起聞魏
文侯賢欲事之文侯問李克曰吳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不能過也讒
陳平陳丞相世家絳侯灌嬰等咸讒陳平曰臣聞平/家居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歸楚不中又
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䕶軍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賈誼傳絳
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注絳灌周勃灌嬰也孔光漢佞幸傳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董
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
[010-18b]
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迺却入賢至中門光/入閤既下車迺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
之禮賢歸/上聞之喜王戎王戎傳戎與阮籍諸人為竹林之遊/戎嘗後至籍曰俗物巳復來敗人意
戎笑曰卿軰意亦復易敗耶後以平吳功封安豐侯/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
帝雖不問然為/清慎者所鄙鄒枚鄒陽傳呉王濞陰有邪謀陽奏/書諌呉王不内其言于是鄒陽
枚乗嚴忌知呉不/可說皆去之梁黄香後漢文苑傳黄香年九嵗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喪鄉人
稱其至孝太守劉䕶聞而召之署門下孝子香博學/經典究精道術能文章肅宗詔香詣東觀讀所未嘗
見/書徐幹魏志徐幹字偉長魏文帝書偉長懐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
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業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敬姜國語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方績文伯曰
[010-19a]
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干季孫之怒也敬姜歎曰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男女
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敦書左傳晉侯蒐于被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臣亟聞其言矣
說禮樂而/敦詩書孫武孫子傳孫武以兵法見呉王闔廬闔/廬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
小試勒兵/乎對曰可弸中彪外揚子法言君子言則成文動則/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
外也注弸滿/也彪文也楩柟陸賈新語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立則為大山衆木之宗仆則為萬
世之/用
序志第五十
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
[010-19b]
哉美矣故一本上/有夫字用之焉元脱按廣/文選補古來文章以雕縟
成體豈取騶奭之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緜邈黎獻紛雜
拔萃出類智術而已嵗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制
作而已夫有衍/肖貌天地禀性五才一作/行擬耳目於日
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同草朩之
脆名踰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
不得已也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採之齒在
踰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
[010-20a]
迺怡然而喜大哉聖人之難見也乃小子之垂夢歟自
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讚聖旨莫若注經而馬
鄭諸儒𢎞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
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
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一作/外經典而去聖久
逺文體解散辭人愛竒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
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
惡乎異端辭訓之異宜體於要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
[010-20b]
文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於一作/如魏文述典陳思
序書應瑒文論陸機文賦仲治流别𢎞範翰林各照隅
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汎
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宻而不周陳書辯
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别精而少巧
梁書/作功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
汎議文意往往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
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
[010-21a]
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
乃論文叙筆則囿汪作/品别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
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
割情析采一作/表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一作/包㑹通
閲聲字崇替於時序襃貶於才略怊悵元作怡暢/王性凝改於知
音耿介於程器長懐序志以馭羣篇下篇以下毛目顯
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序一文為易彌綸羣言為難雖復一作/或輕采毛髮
[010-21b]
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宻源似近而逺辭所不載亦不勝
數矣及其品列一作/許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
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茍異也理自不可同也
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按轡文雅之
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盡意聖人所難
識在缾管何能矩矱元脱/許補茫茫往代既沈一作/洗予聞眇
眇來世倘塵彼觀也
贊曰
[010-22a]
生也有涯無涯惟智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
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涓子文選注涓子齊人好餌术/隠于宕山著琴心三篇王孫漢藝文志王孫/子一篇一曰巧
心/雕龍見諸子篇/騶子注騰聲封禪文蜚英/聲騰茂實飾羽見徴/聖篇魏文
魏文帝集有典/論論文論方術陳思陳思王集與楊德祖書僕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
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應瑒應瑒集有/文質論文賦陸機集/有文賦流别見/頌
讃/篇翰林隋經籍志翰林論三巻晉著作郎李充撰晉/書李充字𢎞度江夏人厯官大著作郎注尚
書及周易旨六論釋莊論二篇詩賦雜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傳中不言有翰林論而玉海引翰林論亦
[010-22b]
云𢎞/範毛目子華子毛舉其目/尚不勝為數也缾管左傳挈缾之智注/喻小智也莊子秋
水篇是直/用管闚天
文心雕龍輯注巻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