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范忠貞集卷六
清苑劉可書編
畫壁遺稿有自序/
承謨蓬頭垢面縶頸攣手逢
萬壽聖節者三丙辰三月十八日肅誠向
闕拜舞深愧忝生聖世不克振拔淪為誤
國庸臣辱親敗子乘未灰餘燼志梗概于壁俾後之
[006-1b]
見者知余不肖不才所遭不幸也遡余生而庸弱
先太傅督訓嚴切冀有成立辛卯春
世祖章皇帝以元勲子選充侍衞復以年方幼穉免入
直扈從令在家讀書大慶賀入班行禮是年
詔八旗滿漢子弟有文學者與漢人一體鄉㑹試余得
登賢書明年壬辰成進士選庶吉士甲午解館授
侍讀學士余病懶性成常經月不至翰館而陞轉
之階反越常次嗚呼
[006-2a]
先皇帝之恩何以報稱耶迨
先帝龍馭上賓余浮沈班末年餘循資陞學士時伯兄
充浙東援𠞰總兵官先太傅左右侍養無人余復
以多病恐曠廢職業力求解任辭至再始得請厯
三載
廷議撤援𠞰諸路兵馬伯兄歸京師丙午孟秋望日
闔族集東臯習射飲酒諸幼年子弟輩賦詩屬對
是日先太傅顧而樂之因謂余兄弟曰吾家世受
[006-2b]
國恩爾等乘年力富强宜速補官為
國家効力中外勿以予老為念申諭再三不意予兄
弟罪業深重先太傅于是年八月初二日棄不孝
輩長逝服闋補秘書院學士先是先太傅在日今
皇帝尚沖齡一日余與同官進
内請
寶
上詢曰爾誰氏子爾父何官今在否年幾何余悉具先
[006-3a]
太傅始末以對
上喜曰爾若子耶如此者數四後值
朝賀期先太傅入賀
上指問左右而不名但曰此非某官乎且稱説
祖宗朝往事甚詳左右皆驚為異數余解任後代余者
同衆入
内
上問曰此為誰范承謨何久不見閣臣奏曰承謨病解
[006-3b]
任矣此其代者
上曰果病耶劇耶病愈尚起用耶對曰病須調治一痊
即補
上頷之者再先太傅聞
宸注如此感激益深因追憶昔年
太宗
世祖
舊恩輒向北流涕不止故亟圖報稱之語時加訓督
[006-4a]
次年
上親御萬幾余與同輩日侍左右至冬廵撫浙江缺人
廷推及余
上色喜諭曰浙江東南要地國計民生悉委爾矣可善
為之余受
命惶悚自顧駑鈍膺兹繁要晝夜拮据寢食不遑而德
薄才微政多闕誤以致上干天和旱潦頻仍蟲疫
叠降二三年間僕僕山陬水澨勘荒拯災請蠲請
[006-4b]
賑改折免徵心勞形憊幸
聖天子愛民如保凡為民請命之疏雖部議格不行
上必駁令再議或徑
批如所請行嗚呼不才如謨何幸有此遭遇也久之
事益繁食日減舊疴新疾交攻孱體不得已以病
吿
上憫念微勞准馳驛囘京調理維時内而科道外而將
軍總督提鎮巡鹽御史及兵民商賈具疏叩閽挽
[006-5a]
留者日相繼始猶軫恤病臣未即報允後乃
允提臣請復留浙年餘余力疾視事不敢少懈㑹閩督
需人時余以他過鐫級例不准列
上特簡往任壬子十二月二十五日接邸報是日忽感
氣逆之症攻衝五内猝病陡險雖極力調治時減
時發遂力辭
新命未䝉
俞允因請
[006-5b]
陛見欲面陳病狀
允之入都時即賜
召對首詢江浙生民疾苦暨經由諸處光景余悉條
奏無隱次即俯問病勢何似奬勞備至親遣
御醫就舍診視賜秘府之方頒尚方之藥旬無虛日
未幾以薦舉人才一案致詿吏議具疏認罪靜聽
處方兼值舉行察典内外官三品以上例令自陳
余因又以病吿期得罷免藏拙丘園及
[006-6a]
命下仍令速赴新任
御醫囘奏又云療治稍痊可以理事余感激
主知不加斥逐任用彌篤尚安敢辭海疆之險偷衽
席之安也
陛辭日
上曰閩海氛未靖地方困苦已極為天下第一煩劇要
地卿廉能素著亦為天下最故特倚任仍賜
御衣帽
[006-6b]
上廏良馬鞍轡逈異常數復
命近侍就
廷前宣諭曰
此朕時刻所御之服解以衣爾如見朕也次日入謝
賜宴畢面辭就道間闗萬里堂上牽衣許
國以身不遑將母而戀戀君親之心從此與道路俱
長矣行至山東界宿羊留店相傳為折臂三公故
里其夜
[006-7a]
賜驥忽殂余嘆息良久知馳驅天末終無功也及踰
浙抵仙霞闗一望層巒叠巘瘴霧迷漫險灘怪石
奔流急㵼中藏猛虎毒蛇磨牙礪爪擇人而噬以
故村落荒涼城郭破碎﨑嶇甚于蜀道變幻疑于
鬼窟履任後諏訪情勢檢閱冊籍不覺失聲大呼
曰閩疆之敗壞一至此耶大計軍政所以勸懲文
武此省豈無廉能循吏知勇干城而使之淪落一
官淹蹇萬狀廉吏勇將之心不堪問矣黜幽糾慝
[006-7b]
么麽充數而貪酷悍婪日惟苞苴是營安享富貴
是執柄者與敗檢者之心不堪問矣學校考取人
才干請鬻賄而寒窗之彦百無一聞是竒才異能
之心不堪問矣沿海苦兵火者二十餘年有司加
耗重徵敲骨吸髓而蠲免之實惠不沾蠧役之魚
肉彌甚是父老子弟之心不堪問矣兵卒荷戈守
山戍海負嵎則有虎豹窺伺則有鯨鯢藉其死力
以爭此土而糧餉欠至半年庫銀缺額百餘萬呼
[006-8a]
庚呼癸之兵心更不堪問矣嗚呼海天半壁危如
一綫雖智若良平勇如賁舍亦難展足措手而况
蕭牆之禍已釀於撤藩哉癸丑冬部臣入境奉
㫖藩下左右兩鎮歸地方官管轄余與撫臣劉秉政提
臣王進功密議欲量撥一二營分防他處更勿迫
其行庶不至人心驚惶進功始應之而中撓焉必
圖盡遣以孤其勢余復密謂之曰此非孤其勢也
適迫渙散之軍心驅之附彼也失計非小須稍緩
[006-8b]
二三月候浙江協餉至補給舊欠月餉再預發兩
三月銀米安家然後令彼前往則途次庶無騷擾
戍所庶無他虞急之恐倉卒生變進功雖意折仍
私自調撥屢催赴戍及擇期報明發餉起伍無何
果人心洶洶矣俄而滇逆蠢動風聞煽惑訛言沸
興及停止遷移之差員賫
命星至命精忠復綰兵符因得借口操練兵馬整頓器
械從前撥防之形迹催行之舉動豈不徒滋疑貳
[006-9a]
乎身為邊疆大帥久厯戎行而不察時勢不揆人
心事未至則剛悻偏執事一至則倉皇失度亦可
哀也已至撫軍為全省大吏責任非輕㑹議之時
畧無可否竟若置身局外者不更可
耶余不幸
不得同心協力公忠為國之寮寀而罹于禍宜也
然予亦不因時艱勢蹙輒敢廢弛政事而不急急
收拾人心以為補苴計也故自
任來條奏諸疏
請速展界者安民也請撥現在協餉者安兵也請
[006-9b]
將綠旗官兵裁去原額補足者實營伍也請免緝
投誠逃弁許投到宥罪安插本處者清山陬海澨
也題補城守副將用沿海勞弁者叙攻苦而邀不
次令之感激報効也報巡厯邊海一帶形勢啓行
日期者為欲置身外郡以便調禦防範也再如頒
刋示而准採捕者活溝瘠也就弭盜而聮保甲者
儲鄉勇也寛林簡修而招吳成者一安投誠一散
島衆也延林燧董生等因時相機者撫海逆也天
[006-10a]
或假以時日獲奉
俞㫖諸事就緒俟滇鋒一挫閩勢自孤而逆謀自戢天
乎天乎何竟使余為誤
國庸臣辱親敗子乎當逆居喪臥病時余毎親至弔
慰乘間輒諷諭以大義冀感動其心余客嵇子留
山竊慮之常相吿曰昔魏文貞有言曰寧為良臣
毋為忠臣又語云神龍見首不見尾公其慎之舊
弁王天祐等亦跪進曰連日之㑹輕蹈不測左右
[006-10b]
多戒心公獨談笑自若竊窺撫提二公中懷叵測
不可與語余俱應之曰誠然余非昧于此也然以
孤危之身處艱難之際當疑忌之秋唯示之以誠
使小人無能乘其隙稍以緩彼之謀圖濟我事至
于死生禍福誠不暇計既委身事主父母之身即
君之身古云君憂臣辱君辱臣死且予非不知徒
死無益但時勢如此百無一備同城共處舉動牽
制上下左右皆彼腹心雖日日閉門築壘其能免
[006-11a]
耶皆歎息而退督標兵馬向稱精鋭聞自李公去
世漸次頽靡及余來㸃閱狼狽不堪名具實亡閩
安鎮為閩省門戸履任三月餘未遑巡視後見羣
情稍定欲量帶數十名兵弁往視形勢而該營將
佐方以帳房什物弓箭器械朽壞未整為辭逆即
隨遣官來言曰邇日民心稍安訛言稍息恐公逺
出又復動摇少頃撫軍亦來力阻且為相約曰某
在此久頗能得彼秘密有所聞即來吿共圖報効
[006-11b]
朝廷斷不敢悞乃公事余曰閩安之行不過一視海
口非久期長往既諸公止予不行亦可靖藩祖孫
父子叔姪弟兄世受
天家非常寵遇量無他志若公忠孝自矢肯以
朝廷之心為心
社稷蒼生之福也語竟心輒鬱鬱退而不能釋復一
客進曰公既不得看海何不因滇冦震楚以設備
鄰封為辭潛出省㑹扼據上流亦一策也予曰計
[006-12a]
過矣楚于閩相去遼濶間隔西江風馬牛不相及
毋論輕舉貽笑且啓釁端禍不可解不見閩安未
果之行乎所攜兵弁為數有限尚以諸件未備為
辭今往據上流誰與為徒錢糧軍伍城池人心一
無可恃今即不量多寡率爾前往或據延平或據
建寧誓死以圖一濟但彼逆念雖久逆形未著倘
或疑我據地欲隂圖之激變軍心訛傳京師風聞
者糾彈于前按罪者苛繩于後既冒輕出失守之
[006-12b]
名兼招激變殞滅之禍身名俱喪恥莫甚焉余不
為也三月十五日甲寅天初明逆遣員詣署跪請
曰王守制數月未親軍務今海艘遊蕩乘滇南多
故萌窺伺心訛言愈興衆情愈惑今新奉固守地
方
勅命不敢以私心廢公事願與諸公㑹商為䕶内防
外之策因喪服未釋不便就教敬遣下員促駕未
幾撫軍來約同往詢以所商何事近有何消息但
[006-13a]
支飾他語雖心竊疑之乃故坦然共轡以示無懼
是日愁雲漫漫冷霧漠漠太陽慘澹無光色入逆
邸中覺廊廡殺氣不可以目余知既陷虎口勢無
退理挺身而前仰天大罵賊衆兵刄環臨重加束
縛時一二狼卒有誤持劉臂者逆黨馬九玉急叱
曰不干巡撫事秉政但俛首無言兩頰微紅而已
逡廵間即揮之去伊惶恐斜趨而出嗚呼痛哉君
親倫理滅絶盡已余噴血切齒醜言痛詆欲激怒
[006-13b]
以速吾死庶幾上酬
主德下報親恩乃大罵一日夜求死不得又欲不食死
逆每羅列飲食予揮斥之舌敝唇裂齦肉俱腐罵
至第八日氣雖漸微聲雖漸細聞者猶狼藉塞耳
瞋目怒視然又恐余自死環守不懈余身層層縲
絏肢體拘攣不能動作惟一息尚存罵聲不已不
意延至第九日十日而精神頓復氣之微者漸壯
聲之細者漸宏側耳其傍者不以為恨而反以為
[006-14a]
竒嗚呼痛哉豈余當死于刀鋸鼎鑊而不當死于
餓哉豈予罪深業重不能為
朝廷守疆土以致震驚
堂陛毒禍生靈當死于
國法哉當此時神魂恍惚常見
先皇帝儼然臨于其上先太傅儼然臨于其傍即逺而
太宗皇帝先髙祖大司馬余幼所未經身事者亦親承
音容笑貌于夢寐之間慈誨慇勤嘉言慰諭豈余
[006-14b]
思念所聚結而為形哉
天錫神聖黙恤余之堅貞憔悴哉約計七百餘日之中
著舊日衣帽時厯寒暑從未更换蟣虱蚊繩恣其
攢噬蓬垢疾病任其纒綿粥食半盂便可終日逆
雖時遣問訊而惡語更加後亦不敢屢至防守者
見余刻刻覔死百折不囘感動于中多方𢠢解且
為予言從前罹難時署中賓客親友及家人輩俱
一時被執凌逼勘訊桎梏窘辱艱難慘切之狀幸
[006-15a]
皆忠義自勵視死如歸不為稍挫而二三婦女婢
僕之類又能從容盡義夫婦子女相繼投繯嗚呼
痛哉閩之文武大僚平日建髙牙擁大纛亦云極
一時之赫奕矣而望塵稽顙䝉面圖官保妻子而
活軀命者如雲屯霧匝獨余賓客戚友身未邀一
命之榮口未沾升斗之祿感予區區之意尚能念
君父重名節以身徇孤臣即健兒奔走之徒巾幗
臧獲之細皆知寸心不二臨難不移聞者得無稍
[006-15b]
愧乎余以識闇計疏波累貽禍雖萬死其何恤焉
余居重垣迥壁中罵未已繼之以詩文左右不敢
具筆硯乃燒桴存煤畫字牆上其譏刺太毒者左
右旋即塗去前後僅存若干篇竝為文以序大畧
俾見者知不肖不才所遭不幸得死不易云螺山
髠翁炭筆識壁
詩
絶粒罵賊滴水不入口者十日不意惽寐之中一
[006-16a]
縷血痕竟為左右竊斷痛絶
珍重衝冠髮幾根此心不共此頭髠一絲未了忠魂在
且向星前禮至尊
偶成
女蘿附喬木願言修世好豈意忽參商所趣不同道人
生掣電光誰能終其老金石物化常浮雲焉可寶
雨夜哀敝袍
晝裏為裘夜作衾更間半幅藉羸身並頭
萏殘紅粉
[006-16b]
隔浪鴛鴦泣血津夢學老萊歸倦蝶行同季路結寒鶉
髙堂兩袖牽衣淚風雨摇燈㸃㸃真
雨霽即事
遥辭瀛海展洪圖何意一朝鱗甲孤戸暗織蛛腸屈曲
墉穿牙鼠夢糢糊片窗百孔風聲碎斗室千光燈影殊
最是雨餘床似洗月摇寒浪浴氷壺
秋夜
北風涼我牖蟋蟀遶床鳴病影隨衣瘦繁愁向夜生思
[006-17a]
親傷白髮報國愧虛名黙對三更月勞勞萬古情
至日
憶昔日南亞嵗時趨陪鵷鷺拜楓螭到今雪窟孤臣淚
上苑誰傳雁帛知
除夜
一片丹衷厯雪霜嵗華不信有滄桑東風此夜仍舒凍
佇待春囘旭日長
元日
[006-17b]
遥瞻北闕申華祝獨誦南薫憶舜琴弱骨倩人扶拜舞
不禁揮淚五雲深
月下松濤
玉繩横素月厯落列星疎清光照瘦影脈脈一燈孤我
來實不造禍亂肇須臾軍飢民累重陬澨悉雈苻嘔心
廢寢食中夜起長吁移藩復坐鎮再給統兵符廟算思
弭患叛孽逞逆謀嗟嗟兠鍪子誰為忠義夫倒呈生殺
柄反而媚妖狐俊傑識時志妻孥富貴軀豈無桑土計
[006-18a]
予口亦卒瘏奈墮稠棘中隻手難為圖惟將身謝國安
忍惜頭顱雖非齊壯士頗多慷慨徒健兒隨烈友視死
若歸途囘首雲際松矯矯龍勢殊凌寒凝翠色霜雪剝
鱗膚形枯神氣勁悲風動海隅泰交陽候屇雷雨躍天
衢逆巢摧尺木孽種染錕鋙鯨鯢生獻廟脅從莫勝誅
瘡痍勤矜赦淨洗血腥汚
聞署中同時被難諸人語言慷慨鬚鬢蒼然感賦
從來聚首馳南北中道分張墮海隅三載天涯隔咫尺
[006-18b]
百人心日照須臾凌霜氣節鬚眉見似鐵肝腸談笑殊
魑魅幾能潛白晝尚方連夜響錕鋙
覽鏡中白髮
水月精神氷玉姿鏡中不肯愧鬚眉半生寤寐嚴三畏
廿載馳驅廑四知直破皮囊無一物空餘蓬髩挂霜絲
首陽分淺常山憊黙對清光影更癡
燈前梅影
味色聲香絶㸃痕飛來一段蟄龍根暗鬆雪蕋生春意
[006-19a]
靜放清芬破凍魂遥望嶺頭雲共白囘思閣裏玉同温
氷姿鐵幹真孤調肯並桃蹊與杏村
紀夢有小序/
冬夜夢囘月照孤影飄墮鬼趣比復聞大兄收
逆滇中老母膝下惟諸幼弟穉子殊不禁天
各一涯之痛
一夜召還京千軍列羽旌慰勞荷聖眷操縱欽文明
朝退歸私第良逢㑹弟兄樂奏霓裳舞觴飛金玉横直
[006-19b]
前不相認爭來問姓名道罷各悽愴悲定意猶驚幾日
違顔色大異昔時榮老親憐髩髮穉子識音聲戚友如
堵立悲喜手交擎環詢亂離事欲語心怦怦腸斷聞殘
漏彷彿訴未成魂囘忽萬里雞唱正三更霜威涼浸骨
痛覺恨餘生攬衣出戸望酸風裂目睛遥睇銀河月潢
池氛氣清捷音應絡繹宵旰蚤怡情寒渚棲蘆雁含貞
抱影鳴茹荼天色慘終憐副請纓一鼓摩雲翼攫兹鱷
與鯨佇歌旦復旦卿雲四表平
[006-20a]
元日望闕
春囘兩髩復霜侵愁病翩翾次第尋飡雪三年如一日
傾葵百面結同心遥依北斗同陽雁何日南薫侍舜琴
拜舞但能長叩首糢糊淚眼白雲深
立春
暮鐘哀角總難聽曉起扶笻數落星昨夜雪消霜便薄
燒痕放出一山青
絶影詞
[006-20b]
何處春光秋更深碧山遥對是知音仰看明月低看影
宛轉隨人惱我心
又
東君枉自費哦吟一任鄰家花落深祗恨影癡難共語
轉羞明月臥窗隂
控雁詞
三年日夜望樓船四壁牢騷裊暮烟寒雁若憐蘇屬國
血痕淡灑染晴天
[006-21a]
瓶蘭
天生幽異姿雨露山中靜時發空谷香豈解悦人性寧
作當門鋤那堪植汙境蚩蚩徒爾為形萎芳氣勁
抱犢吟贈嵇留山
陟彼惠山巔俯瞰融寒玉一掬流古今煩熱何能觸中
有抱犢人意靜明如練匡濟藴珠璣微言飛雪霰我雖
世講誼心交方未久義在萬緣輕生死遥相守兒女曉
夜號椿萱驚日暮嗟此骨肉情天髙難共訴茹荼傷雋
[006-21b]
英繁霜華墨髩仰盻雙鴻鵠輕隂逝甚迅
籠中畫眉
羣居幽谷中翺翔情自好素眉淡逺山清音越林杪虚
聲乃足累羅網來相惱生遭輕薄兒欣持以為寶雕籠
貯弱軀玉粒資宿飽錦繡障塵寒鼎彞供飲澡春風怨
落花秋月哀衰草翹首望青㝠振翼舒懷抱不愛金玉
堂願共烟霞老
清明
[006-22a]
春暮鵑聲那忍聞桐華柳眼任紛紜傷心獨憶先人壟
悵望天涯是白雲
夢僕
重重萬堵幾能違綱紀聲沈影亦稀若輩想應心念我
夢中常見喜依依
初度六憶憶帝闕慈闈伯兄諸弟兩姪兩兒振孫/䋲孫道儀道鳳並諸同難
國恩世澤萃孤忠生我之初便有終短袖不堪瞻碧闕
披襟尚可受清風武侯心事身猶在文正家聲樂已窮
[006-22b]
黍谷吹葭知律轉萬年天子日長中
其二
愁魂斷續不成愁况復殘更催曉籌持印提戈空嘖嘖
宿鳩集鳳總休休廿年悮國千秋恨垂白貽親萬里
憂此際料應慈力倦呼兒名字血凝眸
其三
從來兄弟自怡怡因憶當年困約時蚤夜攜持如保母
春秋訓誨儼嚴師粤山松栢存孤幹滇水欃槍照大旗
[006-23a]
生死不同同許國幾畨慟哭鶺鴒詩
其四
翩翩雁序聚朝昏玉立亭亭閥閱門三載在原頻入夢
一身無翼有誰援天涯抱恨吾膚髮膝下承歡爾弟昆
不必向南空祭奠望多好語慰慈萱
其五
君親念重實難支又復惺惺及幼癡儀鳳可能騰翽羽
振繩尚欲衍螽斯好尊伯叔如生父善養公婆即孝兒
[006-23b]
莫恃嬌憨任意慣輕題閩事惱霜睂
其六
寂寞孤臣天際留夢魂猶自記春秋傷心雁字飛紅淚
壓壁霜華染白頭各為一人輕世難同貽百嵗老親憂
俟來雷雨風雲合痛定依依話舊愁
寄祝嵇山農四十初度仍和前韻
心灰形槁學無為春鳥喧迎初度期口吐白虹騰噫氣
額消綠繭解愁睂看花浪捲魚龍憊笑絮泥沾燕雀悲
[006-24a]
天地有情償舊約從容借箸事還宜
其二
來世情深寐不忘捨身割肉亦尋常浮雲富貴春氷薄
如雪心肝鐵柱強遘此毒氛迷嶺嶠存些正氣補穹蒼
留山筆佐螺山舌何用魚腸始快腸
其三
麟閣重開待若圖扁舟且艤漫歸湖靜看霖雨蘇焦涸
飽聽天風被朽枯博浪一椎情愈憤錦囊三矢志難孤
[006-24b]
荒烟漸斂桑榆茂水月含輝朗暮途
其四
滄海塵凝桑滿田誰期仙侶復迍邅舍生斥孽渾前日
誓死飡荼整二年浴日莫辭閩浪濶瞻雲已度越山邊
躍淵待洗煩憂盡連袂天衢謝夙緣
其五
佳夢頻頻遂苦情翺翔雲路一身輕綱常幸爾還天地
事業從新擁甲兵霹靂影中嵐氣靜笑談聲裏海雲平
[006-25a]
攜筐共採天台藥不管人間記姓名
其六
抱膝曾歌梁甫吟春松徒費曉霜侵文章瀚海光風逺
節義從龍傑負深清白鼎鐘貽後嗣烟霞笻笠慰初心
峰頭共話無生訣笑領麻姑喚淺斟
口占即事有序/
仲夏朔朝武夷子插花一瓶用供大士品逾十
種氣備三時偶續舊句聊志物候不齊
[006-25b]
橊花更比杜鵑紅蘭蕙馡馡香氣濃春去星攢十姊妹
秋光火噴玉芙蓉鳳仙低映水花色雞距髙騰蒲劍風
更是素馨依竹籜蓮簪抽出濁泥中
憶業師
髫嵗從師學鉅儒置懷口授互伊吾故容忽入連宵夢
猶囑綱常爾善扶
病中懷郭快菴有序/
連日吐血斗餘偶循牆散步忽見牆外絳桃甚
[006-26a]
茂不禁目駴心驚因憶快菴太史晉中寄懷詩
内有只因白髮動離思及不使雙瞳到楚詞之
句每懸之壁間不忍數讀今余見此花輒作數
日惡始知潦倒愁人雖日在武陵洞口正不減
汨羅江上也
故人的的寄離思怕使雙瞳到楚詞壁隱龍蛇驚雁影
墨浮珠玉起秋思廿年譜末羞前哲萬里心悲誦舊詩
奈我至今情更異雙瞳又怕到桃枝
[006-26b]
懷表兄李長白御史
幼同筆硯長同朝珥筆彤庭事舜堯補衮拾遺無廢缺
誰期遲暮遇狂獠
夢多總憲
通宵靜對繪民艱痛擬來朝慰聖顔却被鄰雞啼破
夢霜風冷月掛梁間
懷諸同學
究罷岐黄浥酒巵月摇弓影兩催詩呦呦鹿野驚虞獵
[006-27a]
半走岡陵半網羇
食茘枝感懷
硃砂團裹水晶球脆軟香甘第一流前後剝吞幾半百
飛塵難寄淚空浮
故恩
少年愚鈍任天真父執時承奬掖頻今日顛危思舊德
力持一柱報鄉人
犴狴聲
[006-27b]
八月十五夜捫炭桴書獄壁因以寄調
一線簷光蟾兔暈一片秋聲砧杵韻今宵處處理征衣
瓊樓玉宇寒難問 破紙疎櫺風直進素娥無奈窺霜
髩短髮蕭蕭悲正長白不緇兮堅不磷
勾留吟
此鄰砧驚夢憶舊之作也詞内藏署中同時被
難諸人里族字諱
春月溶溶向夜深松濤清韻漏沈沈蘭亭少長頻來夢
[006-28a]
踏泛勾留指碧岑碧岑高矗雲盤曲四野青濛星陸續
手拂瓊霄袖落霞目低銀漢迴衡玉玉衡遥指鳳凰城
望美人兮心怦怦瘦骨雖無縮地術氷心尚信自天成
仰天欲語心轉苦懷抱縱横天尺五奕葉貂蟬著國華
肯將姓字汚家譜倦眼迷離望莆田酸風如箭射眸穿
三年破榻悲誰語幾堵頽垣痛各天各天同難天應祐
紫電青霜烏卷冑將軍親執繡雕旗躍馬直前真盪冦
一戰成功抱犢閒朝來泛水暮留山那知多少東陵興
[006-28b]
都付西風殘照間董賈文章䖝唧唧窮通貴賤禈中蝨
誰御長風汗漫遊我欲從之萬事畢恍惚天際兮來我
真人駕玉麟兮飾寶琛建朱斾兮耀金廷邀王喬兮酒
數斟舞袁公兮撫珍琴韶武迭奏兮開余素心何以處
此寂寞兮聞太古之元音繼而坐予芝山之巔雙松之
下啓口微吟曰海日升兮東光明卿雲爛兮泰階平仙
霞開兮役五丁山魈馘海鯢烹何為悽愴憔悴兮日勞
勞而自戕其生君不見畫角鳴兮鼓聲起為我慇懃慰
[006-29a]
諸子義仁忠勇萬人魁永壽芳名紀青史余乃爽然而
驚肅然而迎三星在戸四顧一檠情耿耿砧聲清
武彝曲有序/
不見筆硯者幾三年矣病臥中偶成武彝一曲
贈武彞子也思欲寫出一觀武彞子伺守者團
食牕外乃閉戸垂幕徐出寸管滴汁于片石間
恍然如覩故人嗚呼痛哉拭目展紙之際臂酸
索重頭眩心摇因是數作數止半掩半舒揮淚
[006-29b]
奮毫者移時方竟孤臣血淚義俠髙風于此可
以畧見且予自罹難以來眼前所有一切非舊
獨獲署内御厯一冊朝夕捧對毎逢君親吉
旦以至朔望諱辰預自濯體齋心肅于五夜
强起著我衣裳倩人扶掖荷械向北拜祝遥殫
愚忱並效蘇子卿坐臥不離漢節之意倘予業
緣已畢塗血有日遂我報稱列聖隆眷更望
密檢其厯同此數㸃殘淚合而貯之俟逆氛掃
[006-30a]
蕩持以示我兄弟子姪俾令見我心跡手書悉
我堅志苦衷感佩雲誼當與河山竝永紅螺寺
巨辮行者殍賦贈武彞山人時康熙十五年二
月初五日也
吁嗟戲淮隂未遇兮漂母哀螺山落魄兮武彞開漂母
一飯兮情生俄頃武彞三嵗兮凝結成衃自是有心知
順逆非因瀕死起寒灰三月十五雞啼晨轅門甲士往
來頻氣色非常人共駭城頭雷礟崩蒼雲蒼雲未散撾
[006-30b]
鼉皷天吳欲沸刑天舞直憑談笑折狂鋒刀㦸如林何
足覩刀比霜兮㦸作林兩廊殺氣遏飛禽君恩臣節當
今日后土皇天鑒此心此心久許主人死誰解全軀保
妻子可憐相向大中丞俛首無言但爾爾一身九鎖聲
郎當鬼火空房淡日黄百計勸餐羅糞土踢翻几案蝶
飛揚吁嗟戲我凜如霜兮人呼鐵面我衷如火兮人自
難見世受國恩兮父子兄弟敢忘報稱兮骨劘血濺
既墮鬼隅兮言返吾真咫尺首陽兮幸與為鄰常山舌
[006-31a]
利兮鯨鯢膽碎吐氣如虹兮斷齒截齦左右難堪兮怒
色加環睛按劍語聲譁十日肉枯神愈健咆哮怒者亦
興嗟武彞武彞古人風慨吟包胥賦孤忠秦庭七日能
完楚君更餘三將無同君何不忍須臾死未必天心遽
如此懷光希烈真竒兇終須斬馘獻天子君不見公孫
杵臼吿程嬰成事稱難死事輕無論鴻毛與泰岱漢節
終歸蘇子卿我聞此語轉增苦我何人斯比蘇武暫吸
滴水效吞氊可能煉石將天補垢面蓬頭欷復歔滿前
[006-31b]
異類總狂且生何為兮死有恨朔朢踉蹌拜帝書多君
慷慨心如揭吾亦披肝飲君血炎荒毒日渴喉焚涼我
燕山片片雪冬月悲風透骨寒殷殷雅意纊還熱一曲
長歌筆未終啾啾四壁虫聲咽嗚呼誰為瀋陽之裔兮
子暨諸孫睹此片紙隻字兮須知為死血將盡之流痕
當思何以處此兮慰我生前未了之幽恨吁嗟戲滿目
冉冉兮八千里外之遊魂若使悠悠復泛泛辜負親恩
與國恩
[006-32a]
予寫武彞曲既竟不覺慨然于中也久不親筆
硯乍逢故物悲從中來兼拘攣之餘隄防之際
遂致闕漏姓氏誠恐朝野之間兄弟子姪輩不
知妖氛逆焰中尚有懷忠抱義任俠者沈埋其
間而能物色孤臣周旋患難于兩載之久使持
此以報
朝廷則為鞠躬殫節之人具此膽畧以任疆塲之
事則亦干城禦侮之選也予家兄弟子姪倘能
[006-32b]
效古大臣以人事君之義則予雖横尸巷陌
亦含笑九原矣武彞子何姓許名鼎閩之泰寧
人也行者殍何辱親敗子悮
國庸臣范承謨也
絶命詞
連宵烏鵲南噪曉聞
王師已逾仙霞耿劉二逆初謀㩦裝泛海繼以衆
情弗順始議投誠禁卒偵知其情密以慰予予
[006-33a]
笑曰二逆即投誠終不免然必先殺我以滅口
因口占示之
一笑襟開萬怒平龍興有寺𦵏真卿執旗厲鬼爭前導
盡掃穿牆穴壁鼪
[006-33b]
范忠貞集巻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