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44 陶菴全集-明-黃淳耀 (WYG)


[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陶菴全集巻二
            明 黄淳耀 撰
 序
  遊横山記序丁丑/
呉杭接壤吾呉之遊者一放舟輒至武林盖以西湖景
物柔淡娟好在人耳目間也余足跡未至湖上然心知
竒勝不盡於湖嘗戲謂浙中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
[002-1b]
一望可見而其心腹腎腸則必反覆抉擿而後得之今
遊者至湖而止每輒言佳勝其能捫幽歴險與猿鳥爭
道者卒亦無有此何異千里擇交一揖而退者乎聞余
言者無不大笑今年秋七月馬巽甫先生歸自武林出
所作横山遊記視余則自湖上以至此山數十里中氣
候之晦明草木之濃淡岑嶺之鬱紆潭澗之㳂泝樓閣
之位置鳥獸之飛走幽人竒士之酬酢往來一一在焉
讀之神明忽開毛髪盡磔飄飄然不知此身之在塵土
[002-2a]
也余所尤異者山中之人相親相愛如一家至刻筍爲
識而可以禦盗則其淳古淡泊之風迥非人境所能有
昔陶徴士作桃花源記後世詩人如摩詰昌黎夢得聖
俞諸公皆形之詠歌以爲神僊至坡公則謂淵明所記
止言先世避秦亂來此則漁人所見是其子孫非神仙
不死者也又引青城山老人村爲比以爲天壤間若此
者甚衆不獨桃源坡公之論誠髙矣然余意陶公居晉
宋溷濁之間感憤時事寓言桃源以嬴秦况當時以避
[002-2b]
秦自况如記中所云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及詩中所
云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願言躡輕風髙舉尋吾契
則其黄唐莫逮之感固可概見而非真有所謂桃源者
也疑坡公亦未得其㫖獨其謂老人村道險且逺其人
不識鹽醯飲水而壽其後道稍通漸致五味而壽益衰
則有至理存焉今觀横山去湖稍逺耳目不雜而山中
之人獨能全其淳古淡泊之風如此則亦未識鹽醯之
老人村也余故服先生之善遊而又歎西湖一泓爲趙
[002-3a]
宋君臣般樂之所論者目爲尤物破國至比之西子而
横山以榛莽未闢超然於酣歌恒舞之外豈非幸歟異
日者松冠芒屨從先生徧遊其間庶㡬爲太平之逸民
其亦足矣
  送趙少府還郡詩序甲申/
崇禎十七年夏六月於潛趙公自嵩江少府來攝嘉定
縣事時賊陷京師海内震驚嘉定㳂海不逞之民多結
黨伺釁者適村民見弑於僕并其家七人皆被殺於是
[002-3b]
酒傭竈養皆起爲亂什什伍伍白晝持兵迫脅主父使
出劵以獻僕坐堂上飲噉自若主跪堂下搏顙呼號乞
一旦之命幸得不殺即燒廬舍敓錢物以去不三日而
火及城之南隅公下車適與變㑹而備兵使者程公以
他事行縣廼與公日夕計議發兵捕殺二十人懸首以
徇衆爲稍定居數日程公以邑事委公而去公多設條
教旌善罰惡立保甲申鄉約誘諭之如子弟疏導之如
江河期月之間邑以無事説者謂嘉定之變實前此所
[002-4a]
未有而程公以嚴法制之於前趙公以寛政撫之於後
生死而肉骨亦前此治嘉定者所未有也公每旦起坐
堂皇民有持訟牒至者閲竟乃受之其瞞讕不可受者
立罷去之間一日出俸錢市鮭菜無一錢侵公帑科里
役者其强力潔亷皆此類視事僅兩月撫軍祁公以卓
異薦公於朝直指周公以公旦夕柄用不可久居下邑
遂具疏請以進士嘉善錢公補嘉定令而公遂去嘉定
暫還嵩江諸生某某等以公之德不可無頌也相率爲
[002-4b]
詩若干篇以送其行而屬余序之余昨歳計偕北上遇
公漕河公方部糧至京余同行數舟與糧艘爭閘艘發
數十人守閘百方諭之不得過勢且後期不得已走訴
諸公公徐至一麾而散余嘗私語同人公御下如此將
相材也應者皆嘸然既踰年而公來治嘉定其整暇不
亂與御數十人不異然後知余言之騐也昔仲山甫之
賢以吉甫作頌而傳若漁陽之頌張堪蜀郡之頌亷范
則堪范初不以頌而傳也而頌者之詞反以堪范而傳
[002-5a]
今公治行卓卓如此他日傳循吏者必將以嘉定之詩
附見焉是其爲吉甫不足而爲漁陽蜀郡有餘矣余既
竊附知公者之末而又幸斯言之得傳也遂援筆爲之

  張大參元津總持序
大參張公伯常所著道書數萬言其篇目曰真言曰元
樸曰道符曰要言曰黙語曰的㫖公歿後二十年而公
之孫宏經始得刻而傳之嗚呼世之言養生者多矣其
[002-5b]
髙者誕謾穿鑿率如係風捕影而其卑者至以袵席交
接爲神仙之㨗徑此無異狂惑䘮心者身入厠溷指爲
丹樓玉堂方將褰裳赴之而不知其身已與蟷蠰俱溺
矣公之此書所言皆清淨之㫖尤與彼家相反故其引
言曰若不斷淫而學道猶蒸砂爲飯雖歴千刼只名熟
砂不得爲飯至哉言乎篇中抉擿奥窔披露鋦鐍洞然
無復留藴盖公以此自証自悟而已初不欲出以視人
也今宏經一旦付諸剞劂譬猶天禾肉芝陳列市肆豈
[002-6a]
可以其倖見而驟得遂與菽粟同觀耶公歿後有異識
者謂其尸解兹不具書
  張子灦輯感應篇序
世之言感應者多推本於佛氏以爲輪迴因果之説著
而後有感應儒者無是也余不然其説六經四子之書
言感應者非一但未嘗以某事係某應耳攷諸史乗如
杜伯之射宣王公子彭生之祟齊襄灌夫之殺田蚡往
往而有斯皆佛教未入時事之合於因果者未可謂傅
[002-6b]
㑹也感應篇本道家言而與佛氏相出入其㫖歸於奬
善化惡足以輔翼儒教所不逮行世既久人多樂誦之
顧一二髙明自喜者或置不道曰此道家淺説耳嗚呼
三教之書之深者有之矣世人見之而不能讀讀之而
不能信則亦末如之何矣獨是篇之指事也確而立説
也簡簡易讀也確易信也讀而信之悚然如雷電鬼神
之交於前相與黽勉驅䇿而不爲惡其利不亦溥乎夫
説有依託而可以利天下聖人猶將存之而况的的如
[002-7a]
操左券者乎余友張子灦取昔人箋註事實隨筆損益
授梓人流通之要亦行吾所見而已世有冥心獨契得
聖人之心於千載之上始可不讀是篇不然者幸毋淺
視之也
  葉石農偶住草序
昔僧皎然論詩云有越俗格其道如黄鶴臨風貌逸神
王杳不可羇有駭俗格其道如魯有原壤楚有接輿外
示驚俗之貌内藏達人之度此二格者吾欲以石農先
[002-7b]
生詩當之石農詩實自陶韋門中來清迥澄澹不律而
法近從武林過疁水視余以達觀樓諸作疾讀數過恍
如挾天風淩險絶下視齊州猶九㸃烟耳盖其游戲塵
中胸次浩浩如昔人所謂香象擺壊羇鎖而去者宜其
語言文字之間超詣若此也
  呉奕季淫鑒録序
淫殺二罪於人爲最重書之以戒殺名者多矣而戒淫
者絶少豈以淫之罪爲輕於殺與夫殺害物而已匹夫
[002-8a]
寄豭則足以忘其軀王侯漁色則足以滅其國是淫者
自害害人之大者也人無孌童季女之好者其口腹必
淡而世所傳羽流禪伯持戒數十年而敗於妖姬惑於
炭婦者往往而有然則不淫者固可以不殺而不殺者
未必能不淫也世有以筆墨導淫者如詩中之有香奩
書中之有豔異裙屐少年嗜若飲食深入肌膚不可除
去余常欲勒一戒淫之書以敵之而遷延不果㑹友兄
張子灦持一書示予曰此友人呉奕季所作淫鍳録也
[002-8b]
其有功於世俗甚大子盍以一言助發之予受而卒讀
則其書所載先正格言古人懿行與夫世俗之以淫獲
禍者班班具焉因謂子灦此書行吾可以輟筆矣抑中
人以下此書之所能戒也中人以上此書之所不能戒
也胡澹菴上書請斬秦檜遷斥嶺海萬死歸來而猶有
情於黎頰之微渦趙清獻壁立千仭而猶屬意一官妓
使老卒召之非此卒故遲其事則清獻敗矣世有如胡
趙兩公者苟不自悔則非一巻之書所能動奕季且若
[002-9a]
之何子灦曰然誠有如胡趙兩公者未有不悔者也吾
所患者裙屐少年耳彼其人珠玉買笑胡粉㺯姿而世
又有書如香奩豔異者以導之非使之知淫者之獲禍
其勢不能自悔夫勸其不自悔而使之悔則其能自悔
者聽之可也予作而歎曰有㫖哉因題其簡端使歸奕

  張子翼救荒賑饑録序
辛巳壬午歳大饑張子子翼刻救荒賑饑録數千言其
[002-9b]
心一以上之人宜振廩同食有如趙抃者一以下之人
宜分人以財有如李珏者使上之人能心其心必優爲
抃使下之人能心其心必優爲珏然而子翼之心則非
是書所能載也亦在乎讀是書者惻然動心而已讀是
書而不動心者自賊者也動心矣以爲不可見之行事
者賊其民者也
  侯記原慧香社冊序
侯記原持一冊子視余曰吾於來歳庚辰欲爲一社入
[002-10a]
社者人持銀錢以來隨力多少逓推一人主之耳有聞
也目有擊也或人或物可悲可憫可用財物利濟者取
諸社一歳中當數舉焉與社者籍而記之當用銀錢按
籍而取之用已復按籍而銷之先生以爲何如余曰善
哉侯子之志夫見物有急而心不動者忍也心動而不
能濟者吝也心動而能濟之矣取之宫中久而不繼者
愚也獨爲君子者隘也繇子之説可以澤物可以廣善
矣然則此社宜何名曰子嘗讀六祖壇經乎自心無碍
[002-10b]
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脩衆善心不執著敬
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此釋典也與吾儒近子之説
未嘗不與佛氏近也宜名其社曰慧香慧香社成余亦
其中之一人也因序其縁起書之簡首
  陸翼王思誠錄序
交道之䘮久矣髙者不過鬭炫詩文下者乃至徴逐酒
食其聚㑹也或甘言巧笑以取悦或深情厚貌以相遁
求其責善輔仁者盖千百不得一焉予爲之慨然而憂
[002-11a]
惕然而恐壬午春有同志斯道者十餘人爲直言社前
軰則有髙叔英友人則唐聖舉陳義扶蘇眉聲夏啟霖
門生則陸翼王張德符髙德邁侯記原幾道研德雲俱
智含兄弟暨吾弟偉恭也平居自考咸有日記赴㑹之
日各出所記相質顯而威儀之際微而心術之間大而
君父之倫小而日用之節講論切偲必求至當之歸而
後已諸子奮志進脩日新月異而翼王以敦篤之姿爲
精微之學惟日孜孜常若不及苟一言不合乎道一行
[002-11b]
未得乎中小經指摘立自刻責飲食俱忘今歳之春取
思誠名其日記而乞余數語爲朂予惟大哉乾元萬物
資始在天之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在人之誠也不
勉而中不思而得自然之誠也擇善固執弗得弗措勉
然之誠也四者雖有不同然由勉然以進於自然盡在
人以合乎在天其歸一而已矣今之學者未能反身而
誠性與天合漫云不假思爲可以坐臻斯道告以博學
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説徃往以爲支離而厭去之其
[002-12a]
亦謬矣夫聖以誠爲本誠以思爲要故洪範曰思曰睿
睿作聖昔謝上蔡見伊川稱天下何思何慮程子謂有
則有此理賢卻發得太早在上蔡得此一句救㧞自是
切問近思理㑹事有不透其顙有泚故後來不至流於
禪學劉元城事温公凡五年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曰
自不妄語始元城初易之及退自櫽括日之所行與凡
所言自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夫以上
蔡之明敏與元城之剛毅百倍於今之人也然猶精思
[002-12b]
殫力而不敢髙語自然如此翼王勉乎哉窮理以致其
知反躬以踐其實庶幾乎孟子所謂思誠者則劉謝不
難逮而於立社之意無負矣翼王勉乎哉
  吳義齋經畬堂詩序
余覧前史見古者髙蹈獨往之士心慕尚之以謂近世
人材雖不逮古要之吏治武功儒林文苑可與古人方
駕者往往而有顧求一真隱者何寥寥也後有良史將
遂隱逸傳不立歟或獻疑曰所謂隱者以其不可得而
[002-13a]
見也使子能見之則已非隱矣且夫灌園磨鏡之流負
苓篐桶之客山林城市龍章魚服子安得而遇之雖遇
矣安得而知之余不能荅然亦不以其言爲然也一日
父友葉石農先生出經畬堂集一巻視余曰此吾鄉吳
義齋先生所爲詩也義齋服賈而行儒好隂行善以濟
物伏匿韜晦世罕有能知之者所爲詩及小令皆聊以
寓意未嘗瞡瞡比儗而音節圓美神彩流煥翛然有塵
外致趣子試評之以爲何如也余受讀終巻爲驚歎失
[002-13b]
聲若義齋非古之所謂隱君子者耶今世爲詩者多矣
未有工如義齋者也其工如義齋者有矣未有不以詩
自名者也詩工而不以名者有矣未有潛德隱行又髙
於所爲之詩者也然則後有良史將求隱逸其人而實
之者舍義齋誰歸乎使余未讀義齋詩猝遇義齋於市
廛則亦莫知其爲誰何之人矣余是以知今世果未嘗
無真隱也余嘗泝錢塘上嚴灘觀新安江水出處山髙
峽深慨然欲起方元英謝臯羽之徒相與遊於黄山白
[002-14a]
嶽之間而不可得今考義齋之本末實生於歙賈於嚴
衢之間余庶幾得見其人而已歿矣瞻望林壑緬然長
懐者久之
  潘鱗長康濟譜序
晉世論人物以温嶠爲第二流之髙者時名軰共談至
第一流將盡之間温嘗失色彼所謂第一流者何人哉
前之王夷甫後之殷淵源之屬是已天下屬安定此曹
子髙自標置嘘枯吹生及四海有㣲風摇之皆周章失
[002-14b]
據至困踣不振以迄於死而一時竒策儁功乃獨出於
太真之徒然則當時所謂第二流者乃第一流也而其
第一流固天下之棄材也聚天下之棄材尊之爲第一
流至於中原簸蕩生民流離而此論猶牢不可破習俗
之深豈不痛哉今天下崇尚經術與晉世之老莊異甚
然而科舉之學爛熟敗壊日浸月淫如寒熱之入人肌
骨士有談王霸之略者率見詆娸以爲迂怪二十年來
闕十字/拱手圜視而莫之救也然則今日之異於晉世
[002-15a]
者安在歟國不幸有變容易色之慮太真之徒將誰屬
與抑所謂熟爛敗壊者果可以濟世而過此者皆不必
談歟嘗與潘子鱗長論而悲之鱗長出所著康濟譜示
予其書條分件繫旁行敷落自古人牧民應變之方至
近代兵制屯田魚鹽茶馬漕運諸法皆具又與金子孝
章詳爲論説以警發當世之憒憒者予讀之未嘗不撫
巻而歎也㑹鱗長扁舟泝大江覧衡嶽徘徊故里遇所
交通人竒士輒出此書示之爭爲裒金助刻流通四方
[002-15b]
予戲謂鱗長子之書經世之書也子之身未遇之身也
子方搰搰焉以其身爲洴澼絖而獨以其不龜手之藥
公人耶鱗長蹙然曰使吾藥誠可用以取封雖終身洴
澼絖何憾予作而歎曰大哉潘子之言思深哉潘子之
志在天下乎使潘子伏闕上書以布衣召見殿上亦不
過潘子自行其學而已惟此書之出使天下知熟爛敗
壊之學無可藉賴而喜談大略者亦將有所稽考是潘
子之大有救於今日也今天下之可憂者多矣猶恃有
[002-16a]
潘子之徒區區其間也
  王子堅詩序
吾友張子灦嘗示予與王子堅先生唱和之什余問子
堅誰何子灦曰此隱君子也篤行好古其詩有孟襄陽
韋蘇州之風其食貧如黔婁史雲而嘗有以自樂余聞
是言洒然異子堅之爲人盖子灦寡交不妄許與者也
然子堅居荒江之上無幾入城而予又以傭書走四方
不得乗欵段一至其處坐是予胸中有子堅數年尚未
[002-16b]
能使子堅知之癸酉之歳始遇於雍瞻所蟬連數日出
一帙示予讀之大抵陶冶性靈流連光景之言遇其合
作清遠閒肆蕭然得意於筆墨之表甚矣其有襄陽蘇
州之風也昔人有言詩非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予嘗
反之以爲窮矣安能工哉詩人之心蕩滌萬物牢籠百
態必其有不窮者而後工也今子堅困踣寂寞宜其有
戚戚見於顔色者而子堅泊然此其清逺閒肆之詩所
繇出而子灦所以爲知言也與或曰子堅嘗往來東佘
[002-17a]
山中眉公先生亟稱其詩夫眉公先生知之世之人且
將盡知之矣
  閔裴村詩集序壬午/
嗚呼此吾亡友閔君裴村之詩也君家世力田至君乃
學制舉業不就去學詩詩成乃大困然君好之益力詩
亦益工嘗往來吳越間以篇詠自娯其居家或爲童子
師或田作自給其爲人事母孝撫二弟有恩人有饋之
者君未嘗固拒或挾富貴衣食之輒拂衣去終身不見
[002-17b]
也亦以此取怒於人至推墮溝中跛其一足君詩中所
謂嘗切下堂悲者盖指此也所居老屋數椽竹厨土銼
餔糜不給君日仰屋梁語雖家人呼之不應其精苦如
此君殁於崇禎之十一年歿之前爲醉李故人延致家
塾得寒疾歸未至家數里力疾盥櫛堅坐舟中家人驚
往逆之已不能言矣扶舁入門一夕卒卒時手執一巻
書牢甚家人取視之則其平日所爲詩也嗚呼可悲也
已世謂詩能窮人歐陽子則謂詩非能窮人殆窮者而
[002-18a]
後工也以余論之唐世以詩取士上自王侯有土之君
下至武夫卒史緇流羽人伎女優伶之屬人人學詩一
篇之工播在人口故詩人易以得名降至貞元以後王
澤既竭而劉魯風姚巖傑之徒猶得挾其區區之聲病
所至爲諸侯上客其恬淡隱約如方干陳陶者鄉國之
人皆愛而敬之則謂詩能窮人者非也今世以帖誦取
士士知詩無益固不好即好之亦不能深知雖有能言
之士上薄曹劉下追李杜將亦不免於飢寒困踣之憂
[002-18b]
况其下者乎則謂詩不能窮人者亦非也若君之詩清
而不瘠質而不俚一唱三歎有古者衡門詩人之風則
所謂窮而後工者其亦信矣夫君生平最善余嘗欲余
刪定其詩且爲之序余有逺遊未果既歸而君死矣索
其家踰年乃得其臨歿時所手執者一巻爲之出涕因
商諸同好二三子裒金刻之嗚呼君之於窮固已不怨
不憾矣而猶不能無望於後世之傳其詩傳與否未可
必也余之力又非能使君必傳者也則亦攟拾集比以
[002-19a]
遺所不知何人而已
  小山集序乙酉/
唐世詩人以李杜並稱至王文公始置軒輊於其間以
謂太白辭語迅快然十句九句皆言婦人與酒耳自此
論出而子美始獨爲雄霸然考太白元本風騷含嚼漢
魏其生平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志方諸少陵無毫髮
慙負特以其才高氣雄故精意深識反爲所掩讀者徒
得其横被六合飄飄淩雲之致而已今夫朱顔娭光極
[002-19b]
美人之形容清香凍㱃偹醴齊之妙理而後世卒不聞
以酒色病騷人者知其爲寓言也希聖有立絶筆獲麟
太白之所挾持何如而可以輕俊目之哉近世詩人學
少陵而得其皮毛者頗多學太白而得其天機者絶少
盖學可以漸進而才不可以强爲也吾友呉定逺天才
獨出其所爲古今諸體詩皆絶類太白余觀其感歎時
事則逺别離戰城南之悲壯也游歴山水則廬山瀑金
陵臺之清雄也俯仰古蹟則圮橋鸚鵡之作不足爲其
[002-20a]
激昻也陶暢襟懐則秋浦敬亭之篇不足爲其閒肆也
大約不追琢而工不矜飾而豔不逞繁密以爲富不附
寒澁以見長如快劍斫陣十歩一人如黄鶴臨風貌逸
神王要之區區筆墨畦逕之間誠不足以知之也定逺
爲人文武自將自其弱冠時著書數萬言彎弓二百斤
既登賢書再上春官不第嘗短衣匹馬往來燕趙間與
竒才劍客相追逐歸而閉門距躍慨然欲以鈐略自見
時人未之知也故其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志一皆見
[002-20b]
於詩乃至沉吟眩瞀酣嬉淋漓弄閑於倡條冶葉之間
埋照於痛飲狂歌之際不知去古人逺近視餘子蔑如
也兹定逺刻其詩爲小山集余僣引篇端以告世之知
定逺者其他文辭亦可概見焉
  學古偶刻題辭
勝國虞公伯生有言爲文當如浙人之庖者不當如川
人之庖者川人之爲庖也麤塊而大臠濃醯而厚醬非
不果然屬饜也而飲食之味微矣浙中之庖者則不然
[002-21a]
凡水陸之産皆擇取柔甘調其湇齊澄之有方而潔之
不已視之泠然水也而五味之和各得其所求羽毛鱗
介之珍不易其性故爲文之妙惟浙中庖者知之余嘗
引此以論今人之文險膚䮞駁華縟纎詭雜然而出譬
猶置鴆毒於醍酒之中屑糖糜於粱肉之内雖求如川
中之庖已不可得矣王子周臣以古文辭視余乃能黜
險膚以爲實去䮞駁以爲醇約華縟以爲質變纎詭以
爲雅淵淵乎其有先漢古文之風充充乎其進而未止
[002-21b]
也周臣其有意於浙中之庖者歟欣賞不已因爲題其
簡首
  郁逺士詩文序壬午/
郁逺士嘗倣韓愈毛穎傳體作小傳三通示人人讀之
無不仰天大笑冠纓索絶以爲此古者滑稽之流也既
而逺士貧不自聊輒應里中推擇爲掾史日抱簿書立
令側令指曰若爲吾書某牘即俯而書牘旦而入暮而
出以爲常有識之者曰是固向之爲滑稽者也逺士既
[002-22a]
溷跡掾史復以其暇削荆握槧矻矻不休如舉子結夏
課者前後令廉得其所爲皆器異之而逺士之名亦駸
駸聞於四方一日里中有高㑹四方名士盡集主人舉
觴屬客請即席賦詩客多欠伸魚睨不能就逺士乗醉
操筆立書數十紙竒氣淵然可誦一座大驚其思鋭而
學贍皆此類也楚中潘鱗長尤愛逺士詩文嘗搜其篋
得若干首刻之呉中而逺士徴余一言爲序余謂古稱
善滑稽者莫如東方曼倩今觀其因事納忠直言切諫
[002-22b]
則自公孫𢎞以下皆不能及視枚臯郭舍人直奴𨽻耳
逺士身處窮閻而有當世之志以文爲戲而有憤時嫉
俗主文譎諌之風異日待詔金馬門陳農戰强國之計
爲東方生有餘矣若其詩之律切清新覧者當自得之
兹不具論
  嚴永思先生七十壽序甲申/
韓愈論史書不可輕爲自丘明遷固陳壽王隱諸家而
下皆不免於天刑人禍桞宗元反之以爲前數子者或
[002-23a]
出於不幸或行事本不合中道非以紀録褒貶之故而
然也二家之説以宗元爲得然余嘗妄論之天地間風
雲水石禽蟲華蘤無情之物非能有所愛憎報復於人
也或者操吟詠之小技穿穴幽隱搯擢𤨏細其得罪造
物甚小而猶或以此致窮又况世之人傑鬼雄抱感慨
不平之氣生無所遇猶兾死而見伸乃作史者洗垢索
瘢抑沒其事則其人之長恨於天壤爲何如哉是宜退
之所云亦有未必不然者今夫酷吏文致人罪或不旋
[002-23b]
踵亡身赤族而惠慈之師明允之吏嘗以多所平反獲
報於數世之後作史者苟懐平反之心以處之則其得
報亦當與遷固諸人相反非有富貴福澤之加其身亦
必康强老壽此又物理之必然者也吾邑嚴永思先生
讀史三十年嘗患司馬氏通鑑多所濶略遂爲發凡舉
例是正其書闕者補之訛者訂之人有俶詭倜儻者收
之文有關係治道者采之美如四皓安劉章章見於馬
班之書而爲通鑑所不録惡如華太尉破壁取后僅見
[002-24a]
於呉人所作曹瞞傳而爲通鑑所輕信皆别白而去取
之旁行敷落間見錯出其大㫖歸於成人之美不以成
敗論英雄不以聖賢大學之道格一切非常可喜之士
盖先生之用心爲至仁矣先生於世泊然無所嗜天亦
未嘗以富貴福澤强加之然生長四朝爲太平之遺民
家有負郭之田門多載酒之客于于而行陽陽而樂不
知老之將至是丘明遷固所深羡而不可得也傳曰仁
者夀先生有焉余少懐述作之志牽於時學不暇以爲
[002-24b]
年近四十始登一第今方請假南還欲終隱林壑與先
生卜隣又未知得遂與否儌天之惠買地百弓貯書千
巻俯而讀仰而思洗然盡去胸中之癥結然後修明一
經傳之無窮於生平之願畢矣猶恐搜竒不力疾惡之
心太嚴則於先生之道一無所得而深犯退之之所戒
故於先生七十誕辰謹述其生平作史之意以爲夀而
亦因以自朂焉先生讀之其爲我听然而釂一觴乎
  歸母陳夫人六十序代/
[002-25a]
當穆皇帝御極之季年上恬下熙朝章漸疎士大夫相
習爲奉身資家之學而少司宼歸公自釋褐中翰擢官
黄門稍遷尚寳卿晚繇銀臺進貳秋官數十年中清白
一節此可謂天下之偉人矣當公之宦成也室廬墊隘
田畝不足以給饘粥故衆以爲清雖公之立朝忠精居
家孝友學古淹博在它人一莫能至而槩以清蔽之猶
之稱國僑以惠稱公叔以文云爾不知者至有平津布
被之疑及聞公之夫人糲食敝衣親執家苦無幾㣲見
[002-25b]
於顔色乃始歎息以爲不可及然居公之時亦僅歸美
於公而已夫人之德以公掩猶公之德以清掩也洎公
即世長君全卿以才名耿亮遊公卿間時時稱夫人慈
撫之惠次君元卿尚幼夫人以嚴代慈朝夕訓以讀書
修身睦族信友之道不數年鬱爲儒宗人始知夫人爲
母之賢而益追誦其爲婦且歎司宼公之清白一節其
得於夫人之所助不淺也夫公之清白一節出於天性
所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榖也而以爲得於夫人之
[002-26a]
助不已過與盖攻苦食淡者人情之所不堪而豪華靡
麗者閨閣之所競慕舍閨閣之所競慕就人情之所不
堪此在君子能得之於身而不能得之於同室之人夫
至不能得之於同室之人則不必身通苞苴而其操固
可敗矣昔王荆公以虚名實行傾動天下自其買宅京
師必欲得修身齊家事事可法如司馬公者而與之爲
鄰而嫁女用錦帳乃出於夫人所爲荆公不知也然則
近世賢人砥礪名節而敗於不見之地者可勝道哉謂
[002-26b]
夫人無助於公吾不信也嘗觀前史傳列女者於潛德
則稱孟光謂伯鸞之隱逸光成之也於明達則稱山濤
許允之婦謂濤允之出處二婦成之也而清節如胡質
吳隠之之流為其室者甚難而姓氏獨不傳豈清者之行
固不欲見知於人而并晦其室歟抑所謂至德者固無
得而稱也歟不然則其爲子若孫者不能推闡其德以
見於世也歟今全卿之才名耿亮既如此而元卿又將
進爲世用吾知公之德固不以清掩而夫人之德亦不
[002-27a]
以公掩也已今孟冬二十八日爲夫人六十之誕辰諸
同人千里貽書以介夀之辭見屬余以通家子義不敢
辭因爲掇其大者書之爲序而夫人之壽考康寧則諸
君子固能言之矣
  陳母張孺人六十序代/
往者陳靖甫先生以博物好竒聞於四方四方之人自
詩翁畫史竒材劍客彈棊格五馬醫灑削之屬挾一技
者皆過從先生先生左圖右史旁列三代彞器引客就
[002-27b]
坐問何所長客前自賛云何輙隨客所長應之客皆遜
謝不及已而釃酒擊鮮絲肉間作窮日浹夕以爲常或
值先生郊居則輿馬之僦直踴貴其好客如此然先生
之家貫不逾中人先生性髙朗絶不問生産生産亦不
見其落人多怪之間有私於長君熙孟者熙孟爲具道
其母張孺人節衣縮食操執家秉先生即有所需未嘗
乏絶即乏絶必拮据以進不使先生知之於是聞者驚
歎以爲非孺人之賢不足以成先生之髙也孺人爲大
[002-28a]
㕘明初公女公深中隱厚閨門肅雍孺人之所得於家
教者深矣不偶然也先生既觀化數年孺人始年六十
是時長君學益成志益樹吳中推爲諸生祭酒諸孫五
人皆賢而有文於是同邑諸君子千里移書以介夀之
言屬余且曰君於陳氏稱世講宜知孺人尤詳孺人於
古列女誰比也余惟范史所載梁伯鸞夫婦人人能言
之以先生方伯鸞所謂易地皆然者也若方孺人亦惟
德曜爲可雖然當伯鸞賃舂時所謀者一身耳裘葛於
[002-28b]
整理饘粥於潔齊一庸婦人能佐之矣德曜之賢於人
者特以其必敬必戒也若先生以布衣諸生門内嘗有
數十人釂酒門外嘗有數十人仰食米鹽零雜一切責
之孺人而孺人皆能給之終其身無倦容無德色非誠
與才合者能之乎是故爲德曜易爲孺人難伯鸞既歿
史稱妻子歸扶風夫以伯鸞爲之父而其子無聞焉則
其人之賢否可知也德曜之所處又可知也夫王霸之
妻不以蓬髮歴齒慙其子故與德曜同傳以德曜之明
[002-29a]
達豈不足以處此然其得於天者或已嗇矣今孺人有
熙孟爲之子熙孟之子及猶子又賢也是故爲德曜難
爲孺人易夫難者今人之所不可能也易者古人之所
不必得也能今人之所不可能得古人之所不必得其
亦可樂也已遂書而寄之以復諸君子之請以侑孺人
百年之觴以志余不獲躋堂之媿焉
  蘇母金孺人六十序
吾邑蘇氏世居湄浦之上以耕稼爲業二百年來士大
[002-29b]
夫所稱孝友肅雍有德有行之家也至泰醇先生以績
學爲鄉祭酒而長次君眉起眉聲繼之眉聲以易經魁
鄉薦當世誦習其文擬諸淵雲鼂董之間一上公車罷
歸杜門著書日侍母孺人膝下與眉起賡閒居之賦補
白華之詩用以燕樂其親而孺人亦康强悦豫左饘粥
而右孫子愉愉如也初孺人以名家女幼嫺姆教孝恭
慈儉聞於姻族既歸泰醇先生值家道中落孺人椎髻
操作攻苦食澹有人情之所不能堪者然祭祀酒食未
[002-30a]
嘗不潔齊也尊章之養未嘗不具醇醴羞甘毳也盥浣
&KR0008撋之節未嘗不整理也既而先生早殁二子孤露孺
人亟延良師傅講授而躬自訓以忠孝大節稍長擇交
里中問某某姓名知其人賢者輒喜試於有司小有利
鈍不加譙訶眉聲登賢書亦無得色曰吾所喜者在此
不在彼也惟孺人以婦道而兼子以母道而兼父辛勤
數十年得見其子之樹立爲當世大賢而其身固已老
矣淳耀聞古之賢母有樂其子與李杜齊名者有剪髮
[002-30b]
供饌爲其子延四方竒士者有聞義養不聞禄養許其
子不就科目者高風淑行焜燿彤史然亦幸有大賢人
焉以爲子故其母得藉之以傳即不幸而其子不賢母
之傳與否未可必也孟子推仁義禮智之德皆本於性
而又以爲有命焉彼所爲髙風淑行其殆出乎其性者
歟有是母適有是子其殆得乎其命者歟世稱君相能
造命然又以爲孝子百世之本仁人天下之命則夫孝
子仁人盡性以至於命其權固與君相等歟昔漢世有
[002-31a]
赤眉銅馬之亂而劉平趙孝之徒至信格於盗賊唐至
元和之後王澤竭矣而董召南獨隱居行義化及雞狗
此皆性命精㣲之極致不可思也不可言也今天下彝
倫攸斁豺狼食人河決魚爛幾於不可收拾尚賴有仁
人孝子如蘇氏兄弟者本其孝友施於有政在家如董
召南出爲公卿大臣如劉平趙孝而孺人内德隆茂將
與漢晉以來諸賢母並傳豈不盛哉淳耀與眉聲同學
同志又同舉於鄉往歳驅馳南北兩人如左右手也憶
[002-31b]
舟渡黄河中夜不寐眉聲爲述昔年大雪中徒歩赴試
歸自數十里外母氏倚門望之淳耀喟然歎息想見爲
人親者之心焉今當孺人六十之誕辰得從侯子雍瞻
傅子令融陳子義扶之後敬進一觴因述其世德以爲
夀詞無虚美庶幾見而知之者云
  唐翁壽序
今年七月七日爲唐宗魯先生六十之誕辰諸辱交於
先生之子惟時者某某咸謀所以壽先生而屬某執筆
[002-32a]
以紀先生之梗概且曰吳俗介夀之辭必託諸貴人鉅
公今先生體尚髙素視榮利如土梗諛詞詭説非其所
好吾屬以子交於惟時最久其知先生宜悉子當爲一
言以侑先生觴且固惟時之志也余唯唯不敢以陋且
僣辭余惟唐氏之先世有隱德至先生而早失怙恃廬
産蕩析乃慨然屏去儒業居物於家視其時之詘信而
操其竒贏不十年竟復其産且加廓焉然生平深耻陶
白之術刻意厲行一本禮教不啻如昔人之游於商賈
[002-32b]
而蹋稱折之者故其家亦終不甚穰也其家政嚴而有
法客有過從者見其子弟立不跛倚坐不横肱其與人
交衎衎樂易不爲嶄絶之行里中人皆愛而敬之稱唐
翁性無喜愠云惟時嘗謂予曰亮工自結童時粗習句
讀家大人即訓以忠孝大義聞市肆有佳書必購置塾
中已而亮工游鄉校試於有司時有利鈍大人無幾㣲
見於顔色每讀書它所旬日歸省大人必舉經史疑義
相詰難亮工對稱㫖則命酒爲樂曰子能是吾不羡富
[002-33a]
貴也是以亮工與世推排十餘年不敢改操盖大人之
教也余聞其言喟然歎曰先生之賢於人逺矣昔陶侃
之母截髪易酒以燕范逵使其子有當世名史稱其賢
予竊非之以爲才如士行何患不達其母既稱明智乃
不能教以堅忍靜重而使之汲汲於富貴無論士行有
愧茅容其母亦異於尹焞之母矣至若陳萬年之在漢
名在于定國杜延年間盖亦一時之偉人也而教讇之
言爲笑古今豈非重富貴而輕道義故歟繇此而觀則
[002-33b]
先生之賢於人逺矣今惟時學成志樹業已祭酒諸生
間其它子姓皆詵詵振起克世其業而先生方與四三
親故盃酒聚㑹談説山林魚鳥之樂暇則逃於浮屠氏
相與推究其㫖吾於是知其心之不嬰於物而可以長
年也已若夫世俗所稱駟馬髙盖鳴鐘列鼎之榮宜皆
惟時所自有故置不論獨論先生之髙風潛德如此且
以識諸子親愛之私云
  陸履長鄉兵議序己夘/
[002-34a]
籍民爲兵其制尚矣唐之抱真德裕能以節度使行之
於一方宋之神宗安石不能以天子宰相行之於天下
其故何也盖抱真德裕挾節鎮之權其勢非有司所能
格而其臨民也近於天子宰相凡蠲徭租給弓矢第能
否一切有實意存焉故其法得行於澤潞川蜀神宗安
石之意未嘗不善也其去民逺其所倚以行法者有司
而已涑水氏云比户騷擾不遺一家王巖叟亦云羈縻
之虐鞭笞之苦誅求之無已天子宰相皆不知也而團
[002-34b]
教未成即又以番上困之故其法不得行於河北諸路
今天下之言鄉兵者多矣其説皆原於抱真德裕而度
其既行之後當與安石不殊盖亦幸而不見施行以得
免於熙寧之擾也雖然内外交訌天下益急練民兵以
紓正兵留募兵之費以贍民兵豈非經武强兵之上䇿
哉懲有宋之弊而謂此法必不可行是懲噎而廢食也
吾友陸子履長著鄉兵議一巻大意以編甲定户爲主
八十家而出一人無唐世三丁税一三户擇一之苦每
[002-35a]
日輸赤仄一二無宋世質衣買弓之苦其它繁碎靡密
曲爲之制如貫繩畫局使人一望而曉雖今世無抱真
德裕其人吾知其斷斷可行也王新建有言弭盗所以
安民而安民又爲弭盗之本故其開府䖍州掃除羣盜
一以嚴保甲爲先務保甲嚴而盜無所匿竒功克成夫
但行保甲而其效已如此况以鄉兵寓保甲以守寓戰
如履長之説之精且變者哉語不云乎如有用我舉而
措之可也
[002-35b]
  易文自序
漢人得一經必聚五經諸儒共讀而詁之余嘗以此意
讀易求之於詩得易之性情求之於禮得易之法度求
之於書於春秋得易之事業乃至二十一史之記載莊
列諸子之㣲言屈宋蘇李以下之詩騷詞賦一巻一篇
所見無非易者又恐其溺於文也端居靜思斂耳目聚
精神以求焉如是者十有五年而未嘗測易之畔岸間
出其餘爲制舉業非余好也前後所得率以之薦几席
[002-36a]
飽蟫蠧徐子蔚生顧從而掇拾吾後評之隲之猥授梓
人流通凡若干首予亦不禁也嗟夫易之道大矣自漢
以降言易者無慮千百家其精者發揮理性其觕者爲
隂陽術數之言而其至觕者爲今之制舉業今誠以易
道視之則其精者去太極已逺而其觕者亦不可以謂
之非易譬猶天地之内金玉瓦礫等爲一物而已矣余
之此文方之瓦礫固天地之所不棄也
  陳義扶近藝序
[002-36b]
昌黎之文學孟子者也歐陽子之文學韓子者也二子
之似古人者神也非貌也近代之學古人者貌也惟制
舉業亦然王唐以機法倡之於前歸胡以理氣振之於
後讀思泉之文未有言其似守溪者也予聞思泉日置
守溪之文於座右心慕手追久之乃以其博大名家即
思泉亦以昌黎學孟自况乃知先輩之嚴於師法而精
於用意如此今帖誦家或言古文或言先輩究其所謂
古文先輩者襞績而已爾拘牽而已爾拘牽襞績既不
[002-37a]
足以服天下於是鹵莽者一切反之以陋爲竒以腐爲
新以俗爲雅以穢爲華而制舉業之道日以敗壊爲可
歎也吾友陳義扶以髙竒之才斂入規矩盖常取機法
於王唐取理氣於歸胡矣其言曰軼理而背法非文也
墨守理法之中土木據尊位而餓𨽻入嚴家亦非文也
於是精之以濓洛關閩性命之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
正之文上有所規下有所逮正有所本旁有所㕘然後
研精覃思一於制舉業發之讀其文如齊魯大儒揖讓
[002-37b]
興俯於朝堂也如大將用兵變八門爲六花也如丸投
區矢赴的流雲在岫而風出之也如湖江之水藴珠涵
璧而吐吞羲娥也於戲若義扶可謂能自名其家者歟
可謂得古人之神而遺其貌者歟以王唐歸胡救今文
之敝以義扶之文救王唐歸胡之敝其誰能易之義扶
浮沉諸生中十年其文益精而其收效與今之陋腐穢
俗者等且不若焉論者誹譽相半於是義扶不能自釋
以決於余余曰昌黎之文不云大怪小怪乎歐陽子之
[002-38a]
文小子輩不有議之者乎卒之怪且議者不能使二子
不傳以二子之誠於爲文也吾子之文誠矣誠則必傳
其何有於一遇義扶起而笑曰善哉黄子之張吾軍也
遂刻其稿若干篇以行
  陳義扶文稿序壬午/
吾友陳義扶嘗刻其稿二十篇問世而余爲序之以謂
義扶之文取機法於王唐取理氣於歸胡精之以濓洛
關閩性命之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正之文上有所規
[002-38b]
下有所逮正有所本旁有所參然後研精覃思自名其
家出其餘力足以救今文與今之僞爲先正之文之弊
而其收效反遜於今人故論者誹譽相半然而義扶之
於爲文則可謂誠矣誠則必傳一遇不足道也盖予之
推服義扶如此未幾義扶以羲經舉於鄉闈中擬冠多
士者數日而姑抑爲第二人墨義既出都人士捧手歎
賞以爲斯文之美如珤金虹璧雖抑揚其價而金與璧
自如也時余亦與義扶同舉於是義扶彚梓其稿以行
[002-39a]
復使予序之余惟主者之評義扶也曰無欺人之言無
媚人之韻是即予前序之所謂誠也誠於文者必遇予
言則既騐矣而誠於文者必傳余言其不騐者乎雖然
義扶之誠於文也則以其誠於人者爲之本也今夫唐
之有張均蘇涣其詩未嘗不本於風騷宋之有丁謂吕
惠卿其文未嘗不本於經術彼其詩若文可謂誠矣而
後世卒莫取以爲法者無他以其不誠於爲人也今義
扶孝於其親而信於朋友其持已也匑匑然若有所畏
[002-39b]
其謀道也菑然惟恐失之視名利如脱髮視進取若不
得已此所謂誠於其爲人者也以此而爲人亦以此而
爲文其視世之抽青嫓白梔言蠟貌以追取時俗之好
與夫昔人所云鳳鳴而鷙翰孔子讀而儀秦行者其相
去爲何如哉余既自幸其言之有中而又樂與義扶交
勉於將來也故亟稱義扶之爲人以告世且自勗焉是
爲序
  金懐節時義序
[002-40a]
東漢諸君子以德行稱者莫如荀季和氏陳太丘氏是
二君子皆闇篤無文者也而季和之後有才子八人太
丘之後仍世卿宰彬彬乎彧彧乎何其祖父之質而子
孫之文也盖文者質之餘也子孫之文祖父之質之餘
也祖父以文教文勝則質漓矣夫子孫之質日漓則子
孫將不能有其文是故韓愈之文比於荀揚而其子有
不識字之誚李杜之詩上規風雅而宗武伯禽無聞焉
文勝故也夫惟祖父以質教而子孫以文應則質有其
[002-40b]
文質有其文則文之行於世也益遠此荀陳二氏之後
所以多賢歟吾邑金羣玉先生以孝友至行爲一鄉所
宗自學士大夫兒童厮役無異言及其歿也臨哭者皆
失聲而子孫不知其姓氏論者方之太丘季和有過之
無不及焉其長君爲吾友爾宗而懐節則先生之孫爾
宗之子也爾宗之所聞於先生者皆忠信孝友立身事
君處朋友之道懐節之所聞於爾宗者皆先生之道也
吾嘗與懐節處矣朝而肄業晝而服習夕而計過無憾
[002-41a]
而後即安其修於身者粹如也其積於學者充如也其
發於文辭之間者沛如也是宜其制舉業之文淵竒灝
博英華瓌麗爲吾黨所屈服歟異日懐節立朝以經術
陳便宜發明家學當如荀氏之慈明仲豫有功於人有
紀於史則陳氏之元方長文不足慕也㑹懐節刻其制
舉業若干首以行而予爲序之如此先生諸孫七人皆
賢有文懐節爲之長
  陸子百義序
[002-41b]
制義之所言者理與事而已理則古人往矣吾不能面
質其然否於毫分之間惟取鎔傳注不爲所汨而後達
於文辭者爲至事則比物連類博取約出大足以極萬
物之狀而細足以發瑰怪之文此二者未能或舍也然
以今之爲制義者觀之則有二弊焉言理而失者拘守
繩尺無所發明其弊至於質木痟酸咀之無有言事而
失者穿蠧淫辭移此儷彼其弊又如美錦覆阱履之立
陷是二者余皆病之且夫六經之後言事者備於史言
[002-42a]
理者詳於子史之所以推遷固者以其羅絡千載善敗
得失的然可見也此以理言事也子之所以推荀揚文
中者以其各言所明&KR2936駁互見而其精者固可施諸萬
世也此以事言理也夫事理合而後可以立言合事理
以立言而後射策決科之文與古文辭等今人反之乃
欲以此譯聖經應王制繆種流傳豈不可歎哉吾友陸
道協才髙智多年未及壯讀書盡四庫其意毅然欲追
唐宋作者視近代能言之家蔑如也所爲制舉業精於
[002-42b]
擇理而辨於論事當其震蕩捭闔竒氣鋒出如韓白提
百萬衆鏖戰於河山之間定而觀焉則又粹然以清盎
然以和盖駸駸乎入古人之室矣㑹道協刻其稿百篇
問世屬予序之余爲述其所見如此以告世之讀道協
文者若夫道協之爲人寛通靚深貌若子房而志烈恢
然有翁歸文武之器此又非余所能測矣
  呉見末行巻序壬午/
呉子見末以文章鳴江左垂二十年今始舉於鄉余獲
[002-43a]
與見末同榜相遇金陵極論文章利病風氣開塞之故
以及今之離經畔道者因相與推案大笑聲撼江水水
鳥皆磔磔飛去呉子執予手言曰吾於時文無所好獨
好子文又曰子之文甚似曾王余笑曰子言過矣吾非
能似曾王者直好曾王者耳宋潛溪評曾氏之文以爲
信口所談無非三代禮樂其評王氏之文謂如海外竒
香風水嚙蝕木質俱盡唯真液靳然而存今於制舉義
中求足以當此二評者非吳子而誰乎吳子之文舂融
[002-43b]
而不迫醇質而有光子固氏之作也嚴勁而能裁古雅
而有體介甫氏之作也然則曾王之文乃呉子之所自
有耳而余何能爲彼哉呉子曰子與余之文無有同乎
曰有取理觧於先儒而未嘗墨守訓詁取氣脈於古文
而未嘗剽賊陳言取矩法於先軰而未嘗瞡瞡於程尺
之内是則我二人之所同也雖然吾與子其可自畫乎
哉進此而居省寺則有疏議之文居史館則有制誥之
文紀一代事蹟實録直書則當學遷固之文玩思神明
[002-44a]
嚅嚌聖涯通天地人而爲言則當學六經之文吾與子
其可自畫乎哉呉子曰子言善矣吾適有制義百篇問
世子即書吾二人往復之言以識交勉之意焉其可乎
予唯唯因退而書之
  徐定侯行巻序
國家重熙累洽垂三百年一旦有崇禎甲申之變河決
魚爛幾於不可收拾逮夫世遘中興天下顒顒思治矣
而寇未即殲民未即安者其故何哉士大夫才多而氣
[002-44b]
弱也才者所以用世也氣者所以用才也氣有餘則激
不足則弱激與弱均非所以善其才而弱爲甚昔者東
漢之末士大夫競爲危言訐辭汙穢朝廷批抵卿寺卒
至以身塞禍而國家之亂亡隨之其氣激也南宋之末
士大夫伈伈俔俔拱手圜視以苟歳月陳同父謂之風
痺不知痛癢積數十年而國亦亡其氣弱也今天下之
患不在於類東漢而在於類南宋吾嘗與一二識者憂
之間亦執此意以論文以爲制科之弊庸虚狹陋戍削
[002-45a]
單疎剽剥割裂冗㳫浮蔓其惡不可勝數一言以蔽之
曰弱而已矣善夫昌黎韓氏之言曰氣水也言浮物也
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
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信斯言也其吾友徐子
定侯乎定侯之文於物理事變無所不窮於三代兩漢
之能言者無所不倣於性情無所不抒於矩法無所不
合森乎如翔鴻班馬之行也渾乎如滄江八月之濤也
凛乎如壯士之怒髪上指而色不變也充乎如元夫碩
[002-45b]
士雍容鳴佩而風采炤爛也牢籠怪竒穿穴險固破豔
冶之堅陣擒雕巧之酋帥其殆昔人所謂氣髙天下乃
克爲之者矣定侯生長右族髙曾以下至尊大父先生
暨尊甫先生皆學有淵源爲世偉人而難弟儀侯復互
相師友壯盛之氣全注語言是以年未勝冠即與儀侯
同舉於鄉未幾進㨗南宫天下誦習其文咸謂賈生終
童復出於世也今定侯筮仕山隂政績之美行將追配
趙清獻范希文諸公璽書召用海宇乂安有日矣若其
[002-46a]
操筆授簡亦必爲天子撰平淮之碑勒摩崖之頌不止
見竒制舉業而已也余與定侯稱同年生風期相尚恒
有祖生先我之歎兹者定侯版行其國門之文猥以弁
詞見屬輙爲道其素所感慨於世者而欲救之以定侯
之人與其文余之傾倒於定侯者至矣
  董聖褒房稿序
世之論文者恒曰某某能開宗某某能復古余以爲不
然夫文未有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詩至於李杜文至
[002-46b]
於韓栁天下之所稱開宗者也然李杜以前盧駱沈宋
雖稱作者而不無尚沿齊梁之餘波至少陵一則曰風
騷再則曰陶謝太白亦慨然以大雅不作爲已任是李
杜之於詩不過能復古而已前乎韓桞者燕許稱大手
筆然其體制駢偶去古甚逺至昌黎始能本原三代兩
漢力追孟荀遷固之文而子厚亦云參之榖梁參之孟
荀參之莊老國語離騷太史諸書而後爲文是韓桞之
於文亦不過能復古而已復古以爲詩文而詩文之能
[002-47a]
事盡天下後世之言詩文者皆範圍焉吾故曰文未有
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二十年來制舉業之文凡數變
始剽諸子繼填六經繼又傅㑹諸史近則六朝之丹雘
粉澤無不竊焉其作俑者咸自以爲竒創不移時而聲
色俱腐讀者嘔噦從之矣此無他惟其不能復古耳毘
陵震澤諸先正之文所謂古也得先正之理法氣機而
變通生焉所謂復古也董子聖褒起於毘陵其爲文精
於理而嚴於法厚於氣而靈於機齋房九莖之芝清廟
[002-47b]
三歎之瑟神采流渙而音節霏微以方其鄉荆川方山
諸公風流彌卲神理一也甚矣聖褒之能復古也今年
聖褒舉於鄉其文爲四方所尸祝吾知後數十年學者
之宗師聖褒亦如聖褒之宗師前哲無疑也聖褒爲人
澹泊堅靜在貧如客頃過疁城與余數共晨夕汪然不
見涯涘吾又以知聖褒之文皆本於聖褒之人也然則
以聖褒之文爲能開宗能復古者其猶輕量已夫
  州邑文紀序代/
[002-48a]
洪都萬侯來涖吾邑甫踰年邑之管庫清訟獄理徭賦
平侯常旅進邑諸生試之其甲等者共以爲宜而其下
第者亦黙以服久之太倉州大夫去官上人檄侯往攝
其事疁之人惟恐其果攝也婁之人惟恐其不果攝也
相與詰難良久侯竟往攝州事數閲月以返其在婁時
治績與其所以考較諸士者亦如疁於是侯於聽政之
暇彚其州邑試牘及士子平日所䞇之文選而梓之而
國門之未懸者名山之未及藏者皆附見焉刻成郵書
[002-48b]
屬予爲序予惟婁東之重於天下久矣三百年來鴻生
碩師後先輩望言文於此邦者譬之粤無鎛燕無函非
無鎛與函也夫人而能爲鎛與函也近則海内通經學
古之家皆以婁東爲功首士或竊其緒論者輙登巍科
四方負笈出遊者有不至婁東而返則慚愧不敢比於
人數然則婁東之文震耀鏗鍧宜無所用予之讃述矣
獨吾疁人士素稱朴茂科目差少於旁邑天下之稱壯
縣者不屬焉然士之讀書嗜古有師法者視旁邑亦差
[002-49a]
過之言古文者率知泝唐宋以進於秦漢師其意不師
其詞其剽剥形摹緝拾字句者則曰此非文也言詩歌
者率知泝三唐以進於漢魏以博取爲工以自然爲至
其比擬荒澁造作纖巧者則曰此非詩也父以此詔子
兄以此訓弟子弟推其㫖以見於時文大抵雅而澤華
而不靡尊傳注而不失之拘本經史而不失之雜而其
才氣振踔者則又極其奔詣蘄至乎古之立言者而後
止徒以吾疁爲天下窮處士子寡交遊逺聲譽故旁邑
[002-49b]
猥以疁爲少文云於戲觀於侯之此選亦可以知邑治
之大都矣予聞先漢循吏首推文翁其治至使人爭欲
爲學官子弟蜀地之學比於齊魯可謂盛矣然不能如
黄次公以郡守入爲宰相者以孝文方尚黄老也今朝
廷加意作人侯之治績既爲天下最而其所以誘進文
學者又如此吾知其將來洊膺異數又不但璽書增秩
而已也是爲序
  兩徐子合稿序壬午/
[002-50a]
徐蔚生汝馨兄弟以髙文篤行稱於邑中而皆出吾友
侯雍瞻之門雍瞻之論文也引繩墨别分寸片善不掩
㣲纇必指如漢廷老吏平反疑獄國工診疾見垣一方
居平嘗誦言曰凡爲文章必使神理骨法達於氣勢薌
澤之間而後止文無氣色是山無烟雲春無草木也又
曰吾之斤斤於二三子者非以爲文而已也人能平其
心易其氣與聖賢之理相傳而行則爲人之道亦不逺
矣是二説者余皆韙之邑中少俊遊雍瞻之門者類能
[002-50b]
推闡師説彬彬焉彧彧焉讀書削行日有聞矣而兩徐
子實爲之首雖同遊者多竒士皆自以爲不及也昔人
作唐詩主客圖每推一人爲主則必有數人入室又擇
其尤者爲上入室今吾黨論人與文者固必以雍瞻爲
之主而其上入室者則兩徐子也夫雍瞻之人與文其
雄於壇坫而重於鼎呂者垂二十年則遊於其門而入
室焉者其人與文之淵源不亦深且逺哉兩徐子勉之
有郭林宗之𢎞奬風流則必有茅容孟敏爲其徒有韓
[002-51a]
退之之起衰八代則必有李翺皇甫湜承其後是數子
者皆以得所依歸而後傳其可傳之本則必有在矣兩
徐子方版行其文屬予一言爲序余於蔚生稱僚婿而
汝馨與吾弟偉恭同學又皆以予爲與於斯文者也於
是乎言
  上谷五子新撰評詞
評詩者以深穩端潤爲上以怒張筋脈屈折生柴之態
爲下惟文亦然唐之能言者二宋之能言者五皆充然
[002-51b]
粹然不得已而竒生焉爾余往以此告記原記原不狂
余言故其爲文緩急豐約動中精要章止句絶餘思滿
衍盖才髙氣竒而能以什一藏千百者視世之求髙求
竒而卒於不髙不竒者相去萬萬矣記原博覧墳籍抉
精剔華詩古文皆斐然可觀
栁子之推昌黎曰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裴晉公則譏
之曰恃其絶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爲戲余
嘗以此論古人之文竒逸者多溢出於理而守法者或
[002-52a]
不足於竒盖自班馬已然况其他乎若幾道之於時文
則可謂竒矣法矣昔評其文如園林雨過雕葩刷芒又
如上帝隂兵截然而下今亦無以易斯言
研德與幾道同齒其好古力學亦相頡頏評研德之文
必也清新俊逸乎秋水芙蓉倚風獨笑清新之謂也千
金駿馬注坡驀澗俊逸之謂也昔少陵以此目太白而
後世小儒之言以爲少陵輕太白故僅比之庾鮑此囈
語耳夫文至於清新俊逸則天下之美盡矣㡬道研德
[002-52b]
所爲詩古文甚雄富今但論其時義如此
雲俱之文吾欲以輕清蔽之或曰雲俱沉思獨往不阡
不陌汗瀾卓詭詰曲幽異讀者爲之舌撟而不能下口
呿而不能合輕清果足以蔽之乎曰子不見雲之在天
乎頃刻百變而不知輕清故也地産之精者莫如金玉
瑞者莫如麟鳳然而麟不能爲鳳金不能爲玉者輕清
不足也是故輕清而後能變化變化而後謂之竒
智含今世之聖童也八九歲時爲文操筆立就淵然有
[002-53a]
竒氣可誦今其年僅成童耳於經史無不窺於騷賦古
文詞無不學即其制舉業亦屢變而益工矣或曰似成
𢎞名家或曰似漢魏間文字雖予亦不能異也余聞湯
義仍先生傳世之文皆十餘齡時所作然竊怪義仍先
生古文詞不能逺過其時義今智含之時義固已突過
義仍矣其古學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今之君子胡足以
方之
  暹社題辭
[002-53b]
少俊之應童子科者六人曰朱子旭徐汝馨陳求章建
純兄弟暨吾弟獻臣偉恭也其齒自弱冠至成童其學
各宗一師其人或聚處一室或遥相應和其文瑰富精
工清通秀傑不相蹈襲而能彼此相濟雖所詣不必止
此然持此示人人已服之矣於是諸子各鋟其文十篇
合爲一集以代繕書應索者刻成以質於余余告之曰
朱子有言文字有筆力有筆路筆路隨時增益筆力自
二十餘已定㫖哉言也子美夔州之詩頓挫沉鬰東坡
[002-54a]
海外之文精深華妙此筆路也誦雲垂海立之篇觀帶
餘馬後之句已知其晩年所造如此矣此筆力也雖然
此言乎文爾朝賢而夕佞惡始而美終人之爲人豈有
定也哉諸子勉之毋鳳鳴而鷙翰毋孔子讀而儀秦行
十年之後質諸是編使人疑其文之無定而信其行之
有定也則善矣
 
 
[002-54b]
 
 
 
 
 
 
 
 陶菴全集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