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17 東臯錄-明-釋妙聲 (WYG)


[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東皋録卷中
            明 釋妙聲 撰
  懐浄土偈序
昔廬山逺法師與入社羣賢著念佛三昧詩行於世近
世樝庵嚴教主作懐浄土詩為七言四韻雖非為詩而
作而情辭悽婉往往有佳句可誦爾後作者非一篇什
益多盖有不可勝録者矣然騖髙者弗切徇俗者近俚
[002-1b]
鮮克當乎人心識者病焉吳之東宏其教者曰無隠法
師自罷講浄信即冥神西域行業純白人從而化製懐
浄土偈四十篇述其志以勸觀其出入經論比物連類
直而信質而盡盖樝庵之流亞也且夫浄土之教本乎
心心與佛如境借智合則生佛土成佛道也何有自天
台發明其㫖而四明繼之造修之法粲然大備凡欲從
事於斯者舍此其無術矣無隠天台氏之學者也故其
精詣浩博如此嗟夫吾徒之為文所以宣寄大化而善
[002-2a]
世云爾無事乎華靡之辭也世逺道衰學者倍其師説
託焉以自放假之以為髙絺章繢句若專以其業者無
當於道無得於己無益於物則亦何樂而為之也哉嗚
呼無惑乎吾道之弗振也無隠盖有見於此者矣於是
獨探原本具訓以警其有功於名教者乎無隠俾為序
引為之三復而題其端云
  贈斯道成序
上人居東海之濱通内外學喜從賢者遊與余遇於具
[002-2b]
區之上徴言以為贈余語之曰子亦嘗觀夫水乎余嘗
自具區遵湖而南放于東澨登垂虹俯洞庭以臨三江
見汪濊停蓄震蕩噴薄彌望數萬頃包絡三州浩然巨
浸乃慨然太息以為天下之水莫此若也及北浮大江
泝天險極吳楚之交其潮汐迅悍猋馳霆擊神造鬼設
瞬息數千里莫測源委於是目眩心掉赧焉自愧其見
之晚也後觀乎東海見江漢百谷之會日月星辰之所
出入浩浩湯湯與天地混徒望洋而歎敞罔自失曰嗟
[002-3a]
夫水有至於是者乎向之所見若蹄涔耳杯水耳何足
以語天下之壯觀哉夫吾聖人之道猶大海也諸子百
氏猶江若湖也人有學聖人之道遺其大者逺者而安
於小成是猶習江湖之流而不知海之大全其敖然自
足也宜哉孟子曰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
難為言信夫今吾子富於春秋有志於聖人之道譬諸
水焉固己絶江湖之流而侵尋乎海矣果能力學篤行
而弗措吾見其入聖賢之域不難也東海浄信之堂有
[002-3b]
曰章法師宏台衡之學彼上人者善觀水者也善言聖
人者也子以吾言訊之為何如也
  送煥書記序
書記古者聘問通好往來之辭後世以為職文翰者之
目唐用之藩府韓子所謂通敏閎辨兼人之才者也吾
氏以文害道學者弗之尚然經論之富未嘗不由乎文
也夫言以達志文以載道言而不文其行也不逺矣故
大方廣衆必設掌書記一人所以敷暢道妙黼黻宗教
[002-4a]
内則嵗時伏臘之會外與縉紳四鄰交凡文詞之事皆
属焉亦良難矣道既降而文益勝人尤以是為美名而
樂趨之求無愧於斯者亦或寡矣行中仁公住虎丘從
遊者多俊秀之士最後署書記而得煥無文者焉盖主
人既賢其所與者必賢亦其理然也煥蚤從士瞻標公
司内記於靈巖二公皆東南叢林之望以煥之穎悟明
敏而得賢師友若是所造既已深矣而又以為未也又
將縱觀四方以博其趣而來求言以為贈噫余亦有愧
[002-4b]
於斯者也今老矣獨喜子之成猶駸駸乎不已甚矣子
之好學也夫是則通敏閎辨兼人者將在於子矣雖然
此非吾道之至也茍即辭以明其理道果外是乎哉子
行矣正車於途慎其所操其寧有不至也耶
  三吳漁唱集序
古者詠歌謠咢之辭多出於草野所以寫其悲憂愉佚
之情著其俗尚美惡之故詩之國風是已若夫宗廟朝
廷則公卿大夫之述作雅頌在焉自采詩之官廢而詩
[002-5a]
道息然發乎性情者今猶古也故齊謳楚歌吳歈越吟
遇事而變雜然並興盖有不可勝紀者矣詩道曷嘗息
哉三吳漁唱集者鄭君伯仁之詩也伯仁懐抱利器未
得施用以其所藴悉發為詩宜有憤懟怨刺而和平清
適方退託於漁樵非得於詩者不能也伯仁越人也而
繫於吳非忘本也盖觸物引興有不能自已者况吳越
之同風哉伯仁家為東南名儒其過庭之學有自來異
時用之朝廷鳴國家之盛者不在斯人乎於是為三吳
[002-5b]
漁唱集序
  三友圖詩序
會稽吳景賢善取友其行四方遇有合焉者輒與遊弗
置嘗得時賢所畫松竹蘭三物蒼古可愛因玩之無斁
命曰三友求能賦者詠歌之既而授簡於余俾引其首
焉夫君子之取友顧何取於草木之微乎古之取友者
於一鄉於一國於天下猶以為未也又尚友古之人古
人逺矣求之於今而未足也又取諸物之似者而友之
[002-6a]
盖友者所以成德也茍可以比德焉雖草木之微在所
不棄之三者所以獲友於君子也且夫松之為物也勁
正獨立善建不拔不為寒暑而少變竹則秉德有恒以
虛受益有堅貞匪石之節若蘭也幽潔自持無俟於外
而苾芬不可掩是故君子無不愛之賢之或從而君公
之其為世所重如此夫勁正不拔非直與秉德有恒非
諒與幽潔苾芬非多聞與是足為益者之道矣宜景賢
樂之而弗釋也景賢嘗長長洲幕亷慎敏事吳人懐之
[002-6b]
異時德愈修友道日廣而得行其志庸非三者之助乎
諸君之賦所謂與人為善盖莫非聖賢之徒也可無述

  思上人遊方詩後序
夫聖人之為教也其心則同而其迹或異以性本一故
不得不同也以情糾紛故不得不異也善學者於其心
不泥其迹於其同不崇其異道之行也惡有彼此之間
哉自大教東漸天下化成古今縉紳先生學士大夫類
[002-7a]
多知其説者匪徒知之亦允蹈之匪允蹈之亦能言之
今觀其書往往能極𤣥理之奥合一貫之㫖其言足以
善民俗助治教所謂並行而不悖者不可誣也獨韓歐
氏迷迹而好異醜詞巧辨肆為排詆既無傷於日月之
明而又無益於其教徒使後世好名之徒竊其説以為
口實豈非盛德之累乎嗚呼何弗思之甚&KR0088然二子始
乖而終合信乎心之未嘗不同也吳郡思古先上人業
天台氏之學至正間將行四方遂昌鄭先生首為序率
[002-7b]
一時名士賦詩以送之多和平之音無異同之辨文雅
粲然殊可觀也然古先竟未行而職教者留主長洲文
殊寺數年人從而化者甚衆今乃棄去翛然山水間虚
已以遊與物無忤如不繫之舟如行空之雲何可羈也
古先從余遊甚乆以道義相恱以講習相樂而未嘗以
文字見託也間持此巻相示以請因得寓目焉余既髙
古先之行而又樂羣賢之同也故援筆為後序云
  周𤣥初禱雨詩序
[002-8a]
常熟致道觀鶴林周君𤣥初有道術能劾治鬼物及祠
祭禳禬吳人多信之洪武二年夏大旱邑人士相與起
君禜雨不崇朝雨連大㴻嵗遂有秋邑人愈尊信其術
乃求吾徒之能言者賦詩以贈之而謁余序且道𤣥初
之言曰夫天人之分固懸絶矣吾以眇然之身寄其間
而能感而吾應召而吾從無不如志者惟此心焉耳盖
天即理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茍以心契理理合於天
將無施不可獨雨乎哉凡吾動作麾斥以示吾用者盖
[002-8b]
將駭常人耳目以神吾術耳然所以致雨者不在彼而
在此也余聞其言曰噫此吾家惟心之㫖也𤣥初何自
而得之哉夫得其小者猶若此况其大者乎信乎道無
二致也余嘗過黄泥之坂入丹霞館見其壇宇閴寂梧
竹森映若化人之居意必有人焉俄而脩然長身峩冠
縞衣出見客即𤣥初也挹其言果有道者為賦來鶴亭
詩而去今十五年矣及得左轄周公所為鶴林先生傳
而讀之益知其傳授端緒師友淵源有自而世方以禁
[002-9a]
架之術多君者豈知𤣥初哉此吾徒樂道其善而頌聲
作焉由是以知吾聖人盡心知性窮神極化之妙無所
不在推其緒餘而所霑丐者亦多矣故題其首簡而申
余意焉詩凡如干篇
  送為上人序
西域諸國皆知事佛惟髙昌為至自王公以下多削染
為僧方其盛時以道德智術為有國者所尊信足為吾
教之重者比比有焉善為上人本其國人世為顯宦由
[002-9b]
其父為常熟監州而為吳産自幼厭紈綺之習慨然有
志於方外今年二十餘而氣質渾厚猶有北方承平世
家故態信乎其為受道之器者矣受業西山之天池獨
恨無良師友以相激厲將遊四方而博求之而來乞言
為先容噫以上人原委之懿資質之美問學之勤孰不
樂告以善道又何藉於聾瞽之言乎行哉行哉毋因循
毋茍且毋怠惰必究其心之所欲得而後已則他日為
所尊信而為吾教之重者吾於上人其有望焉
[002-10a]
  送義上人序
洪武三年春詔吳郡西白禪師住京師天界寺時議者
以為教門得人四方英俊之士聞其風者争集於堂下
禪師以為佛之道大而多容故來者輒不拒於是若吾
義上人者亦得在弟子之列是年秋余被召至京師館
於天界而義方司其藏事翺翔乎廣衆中雖老於遊㕘
者莫能尚也余驚喜且歎古人云士别三日當刮目相
待况余與義有踰年之别乎於是又知禪師之道化人
[002-10b]
速感人深也如此義既代將為四方遊踵門屢以言為
請余與義有鄉里之好焉有故舊之情焉今其行雖不
吾告猶將貺之况其請之勤&KR0088凡為吾學者務三而已
曰戒曰定曰慧學雖有三道則一也以戒為墉以定為
宇以慧為門守其墉安其宇闢其門道在是矣且禪師
禪學位望皆當今之冠而又知遇天子朝夕承顧問慨
然以吾道自任盖學者之龍門教門之木鐸也道莫邇
乎此矣子將求諸逺不亦異乎子姑安之勉以卒業使
[002-11a]
真如法味日漸月漬浄智妙明渙其大通則余之喜歎
詎若今日乎余行亟不能盡所言然亦止乎爾而已以
是為贈
  小山序
昔淮南王安招致賓客蘇飛李尚等八公之徒分造詞
賦或稱大山或稱小山説者以為若詩之有大小雅焉
竊意小山者盖著書者之自號或其嘗所遊處人因而
稱之若梁何氏兄弟偕隠於會稽人稱𦙍為大山㸃為
[002-11b]
小山云爾其詞非有音節部分之别與雅不倫或恐未
然也然招隠之篇詞致髙古文章家尚之具區之北涯
曰木履浦積水之隂有培塿焉其髙可隠也棄於荒烟
町畽之間未始有過而問焉者友生丘國華顧而樂之
春朝秋夕每釣遊其處人亦稱為小山云國華喜為詩
盖欲以是自見於世其亦茲丘之遭也與且具區之傍
豈無髙山大澤足以遊目騁懐以成其趣者而取舍乃
如此豈意之所適興之所寄初不限於大小逺近也哉
[002-12a]
夫比興之作詞㫖音調雖有古今之異然感乎物發乎
情則今猶古也古猶今也國華才敏好學茍業之不己
則其詞當益修將與小山俱傳罔俾淮南專美於前無
疑也遂為序之以遺後之好事者
  停雲軒詩序
夫君子未有不須友以成者麗澤之樂切偲之益盖不
可一日而離也離則思思則詠歌形焉詠歌既形則凡
物之感於中者皆足以寄情而宣意此風人託物之㫖
[002-12b]
而陶淵明所以有停雲之賦也余嘗謂是詩興寄髙逺
感慨之深見於言外非止思友而已此當與知者道也
隴西李伯髙信義人也事親之暇方汲汲於求友於是
榜其燕集之軒曰停雲盖取陶詩也陶之詩舉世能誦
之陶之心則識者或寡矣伯髙慕陶其亦知陶之心乎
抑將取以文其外者也余聞伯髙遜敏好學誦詩讀書
尚友古人其知陶之心者哉夫得古人之心者其行必
合於古茍合於古則取友之道其庶幾乎停雲之名其
[002-13a]
有聞於世也必矣錢唐吳君既為之記從而詠歌著於
篇者凡若干人伯髙請文冠其首余樂伯髙能順乎親
而獲友之多也故序之采詩者將有取於斯焉
  繆氏族譜序
古者因生以賜姓胙土以命氏因以為族所以表世德
報有功使其子孫百世而不紊先王之澤厚矣後世風
俗日薄宗法又廢加以喪亂相尋疆宇分裂世系之次
昭穆之序混淆散軼不可復考至有服未盡而已為塗
[002-13b]
人盖由氏族之學不講譜牒不修故也可勝歎哉夫惟
受姓之初由一人而分也受形之始由一氣而禪續也
以至於今則茫乎忽焉而昧其受或者妄引名族欲自
表於世其誣祖之罪大矣嗟夫木則有本也水則有源
也人而弗究其所自豈君子之道哉此姓氏不可不知
譜牒不可不修也繆氏得姓未見於傳記或謂秦繆公
之後以謚為氏繆與穆同而音亦同其殆是也然漢儒
林傳有申公弟子繆生釋者音謬豈自為兩姓耶抑釋
[002-14a]
者之誤也當俟博古者辨之繆氏之孫曰爟字公陽世
居淮之通州宋季避兵來吳事既定或歸或留留者占
籍崑山而其族益富庶蕃衍至公陽為四世以家乗未
立汲汲焉惟失墜是懼乃斷自其可知者為譜而傳焉
其不可知者固弗能強也噫為人子孫而能惓惓於先
世不亦君子之道乎公陽蚤從名師問學篤本而好文
能言其十二府君而下世有隠德至其父仲理君好尚
儒雅仕雖未達而德益厚吾聞百年之計莫先於德德
[002-14b]
愈積而其後愈大是則繆氏之興其在公陽之身乎余
晚得公陽為方外友見命為序為書如右他則備乎自
序云
  送喜上人序
日本國在瀛海中去中州不知幾萬里自漢以來昉見
於傳記其人與中國衣服飲食不同言語不通然嘗聞
其風氣渾厚有文物禮樂凡所以治其國者畧如中朝
之制豈所謂東方君子之國也與雖其知尊中國貢獻
[002-15a]
朝聘或至或不但羈縻而已惟吾聖人之教尊事甚至
緇布之士來學於中國者頂背相望學成而歸國主貴
臣而下延禮施予異於他等其尊德樂道如此故來者
若是其多也余所識者雖衆或一見輒散去惟笑雲喜
上人者相從稍乆是以益得詢其故實焉而其來也適
當中國多故東南靈山名川宏法之塲鞠為椔翳前輩
為當世師表者往往物故其在者笑雲亦時得而㕘决
焉若四明夢堂噩公楚石琦公皆厚於上人為作歌詞
[002-15b]
以贈盖警䇿之言也上人天資穎悟為學甚力禪悦之
暇頗讀内外書恬澹專寂卓然不羣其與之偕者盖亦
鮮儷焉既卒出世之業緬懐菽水之養遂將振錫于邁
翩然東歸語余曰後會未可期能無一言以慰道途之
思乎余與笑雲學雖異門其道一也道既一則所以告
者豈復有異於子之所聞者乎然於子之行也竊有感
焉昔在唐季五代之際吾天台一家之書散亡畧盡𤣥
響幾絶吳越忠懿王遣使航海以重幣購之其書復完
[002-16a]
故四明尊者得專中興之號今微言之緒殆將復絶而
聞其書具在子之歸也為我訪焉噫中國失法求之四
裔其亦重有感也夫其亦重有感也夫
  送顧秀才逺遊序
吳為山水之國地沃衍而民物夥自晉以來衣冠之族
多家焉其風流文獻之懿迨今不乏然其俗樂土重遷
而遊者甚少在孔子時能北學於中國者惟子游一人
耳盖自古而然矣近世為國者疏忌南士而遊者加少
[002-16b]
其季也所在兵興土宇割裂遊道遂塞今區域日廣舟
車甫通於是懐才抱器之士將復有四方之志者矣顧
君德常其人也德常居震澤之陽開門授書學者林立
慨然悲世俗之隘守其所聞不肯汎觀而博取也乃束
書䇿治遊具告别於常所來往將泝大江過京口觀光
於國都渉淮泗凌洪河極齊魯之交放乎東海仿佯而
歸徴言以為贈余曰壯哉遊也足以雪吾俗固陋之恥
矣雖然君之遊也將挾其所有遊公卿以成其名乎將
[002-17a]
有竒謀異術希世用事以求富貴利達者乎抑將以堯
舜之道要人主以康濟斯民乎將覽觀山川交結賢俊
以發其文章乎君將奚取德常曰不非為是也吾聞河
洛天地之中聖哲所化而魯則吾聖人父母之邦也意
洙泗之間流風遺澤猶有存者詩書禮樂之傳風氣民
俗之厚旁求博采耳濡目染庶幾有得焉為是行也曰
善夫君之遊也行哉行哉吾於君將賀不暇豈復有惜
别之意乎遂抗手而别
[002-17b]
  送臻上人西遊序
會稽山水名天下由晉以來羣賢所遊集也若吾氏則
支道林竺法潛帛道猷輩其所與遊則謝安石王逸少
許𤣥度之流其髙尚之風名理之談雅遊之好皆極一
時之選以今望之若神人然故竒蹤閟跡往往而在他
郡鮮儷焉爾後聞望才傑之士代有其人今雖前輩淪
喪而後來之秀方蟬聨未已亦由古人風聲氣習有所
感發非獨山川之美然也曩月屋梁公在能仁時有臻
[002-18a]
上人天岸者實侍瓶錫遂為入室髙弟今月屋已矣猶
惓惓不置欲張其師之道其風義如此亦非今人所恒
有也今將遊京師乃來乞言以為贐夫善遊觀者必之
乎通都大邑然後足以盡天下之竒觀矧惟神京佳麗
巍巍翼翼為四方歸則今善世禪師季潭公以道德文
學為吾教宗盟麟象雜遝萃為淵藪子之往也若登乎
昆侖𤣥圃之墟左右采瞩無適非玉又何求而弗獲哉
若是則會稽當今人物之論將有在矣余既老且病無
[002-18b]
復有意於世務瘖黙自養而喜子之遊得其道也故強
授此簡為别
  衍道原送行詩後序
昔在至正初石湖衍道原善為詩一時知名士無不與
之遊而尤為今翰林危公太樸先輩覺隠誠公所推許
有碧山堂詩集若干巻吳郡山水近治可遊者惟石湖
為最山自西羣奔而來遇石湖而止夫山川之氣扶輿
磅礴鬱積而不泄則秀潤清淑必鍾乎人道原生其間
[002-19a]
氣質既美加以問學遍讀内外書資以論著而獨長於
詩博采漢魏以降而以杜少陵為宗取喻託興得風人
之㫖故其詩清麗幽茂而皆可傳也嘗以僧省堂選主
嘉禾德藏寺才辯聞望傾於一時惜未究其學而歿歿
時年四十三嗚呼使天假之年其所可傳詎止若是也
耶吾聞位不充其德者其後必大今其孫金西白以英
才偉學克纂厥世詔居京師天界寺蒞天下僧盟焜燿
莫比流慶之澤可誣也哉道原之赴德藏也諸公咸賦
[002-19b]
詩送之皆軼於兵僅得遂昌鄭先生而下數篇西白懼
遂淪墜既加編緝乃授簡俾引其首余長道原一嵗有
先世交契之好其就外學也盖嘗同師迨學出世之道
也而又同教講習問辨其相資也深出處周旋其相知
也盡盖有師友之道焉而道原自得為多故余雖後死
而終莫能過之也嗟夫自道原之亡詩法益變江山良
是而人事盡非矣今余且老居僻處獨慨念疇昔欲與
道原上下其論則邈乎逺哉不可復得徒抱無涯之思
[002-20a]
而已獨喜道原有孫而惓惓於先世之遺如此有古人
之道也故不辭而序之
  危學士贈渭上人詩序
始石湖衍道原與臨川危先生為方外友盖以文字相
知而未嘗相見也先生歴官於朝為名法從為賢執政
而道原之歿乆矣洪武革命先生歸江南始克序道原
所著碧山堂集者嗚呼人生合并之難也類如此雖然
士固有曠古而相親並世而不相遇者矣而古今一時
[002-20b]
也交際一心也其精神會通復有愈於目擊而面晤者
豈古所謂神交也與若歐陽之於恵勤蘇子之於㕘寥
輩方之於今事雖懸絶而風義之感猶一日也石湖山
水為吳中偉觀昔范文穆公樂而居之因自號石湖居
士至今釣遊之跡猶約畧可考士大夫之過吳者必一
至焉而先生則因碧山集而概見好勝者寧無憾於斯
乎方承平時楞伽諸寺竒勝相角皷鐘相聞才俊之出
其間者以道原為首能繼其逸響者金白庵心覺原也
[002-21a]
今又得渭湜菴者焉信乎山川氣脉未嘗斷也湜菴自
秦淮之歸吳也先生賦近體詩送之詩言髙僧者謂道
原也執政家者謂文穆也方外之好先生盖屢致意焉
湜菴表是詩見命為序余被召至京師得與先生聚旬
日而道原則余莫逆之友也故不辭而序之俯仰今昔
為之一嘅
  宦游序
傳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未學而入仕則傷錦之
[002-21b]
刺興既仕而棄學則素餐之譏至顧何取乎宦游之樂
哉雖然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士大夫捐親戚去墳墓
隨牒逺方簿書期會之暇亦將游目騁懐以舒其煩鬱
升髙望逺以達其視聽觀風問俗以㕘其治績然後志
以是得政以是成於是有山水之適燕游之好託之賦
詠流傳四方使人有所欣慕而興感則庶幾乎宦游之
樂也哉不然則山川能説登髙能賦可以為大夫者豈
無其人乎横金巡簡張君秉彛世家平原氣岸雄偉有
[002-22a]
逺大之器事親從兄有孝弟之行蘭州帥聞其賢辟置
幕府再以人才薦召至京師授是職既至謂人曰吾去
家數千里䝉恩至此懼無以塞責而是州素稱文獻之
邦流風遺澤猶有存者吾得受教於君子矣欲表為宦
游求羣賢詠歌之何如皆曰善乃請序以告焉余聞張
君初筮仕即將命四方車轍馬跡遍於西北而未嘗至
乎江南也今蘇在天子畿内實古甸服民憚法易使巡
檢職專任重以巡邏為事則凡境内山川險易民物情
[002-22b]
偽將家至户曉無不周知而備嘗加以天資髙明敏於
從政竭忠盡力以報其上暇則從容問辨以増益其所
未至他日於縣於郡於侍從之列所以為治者出其藴
素舉而措之將自今始此則宦游之效也所謂仕優而
學者不其然歟夫樂道人之善君子之志也可無言乎
詩云恵而好我示我周行余請為張君誦之
  送逺復元東游序
淛水東七州四明號為三佛之地三佛者謂鄮隂佛真
[002-23a]
身設利羅戒香寺瘂女為古維衛佛并長汀契此曰慈
氏為三也其瑞應昭著光靈赫然震耀於天下者非偶
然也説者謂四明東負大海山川靈長風氣和會民易
從善庶幾乎東方君子之國故聖賢過化靈迹為多豈
其然乎由今觀之則莫如補怛洛迦為最著然不與三
者並列何哉盖茲山據海岸孤絶磅礴萬象觀音氏以
如幻三摩鉢提溥應羣有聲論宣明靡間遐邇固不可
局於一方論也矧惟南湖實法智尊者祖廷大教重光
[002-23b]
之地一家教觀之所自出猶縫掖搢紳之闕里也為其
學者不一躋其堂而噬其胾豈為知本者哉此余及復
元逺公是以有東遊之役也復元宗法智之道遍通内
外書制行甚髙又濟之以無倦今罷講天竺方將觀乎
會通以致其道廣覽博取以益其學此其志豈區區安
其固陋嶷然自足者比哉昔在泰定間余侍先佛心居
南湖於時尚幼事雖目擊而無得於觀感盖五十餘年
於茲矣今復元之行也則徒然歆艷而弗利攸往其命
[002-24a]
也夫然余於復元竊有望矣去南城一牛鳴而近吾先
佛心之遺塔在焉霜露之感匪朝伊夕撢討之暇幸為
省其徑檆階草能無恙不當時父兄猶有存者為我謝

  送超藏主序
超上人既謝天竺中峯司藏事將遊觀乎江海之上來
以言為請余嘗悲好遊之士類脅於外誘其能尊德樂
義而囂囂者固善矣而猶有待乎人知若夫周流四方
[002-24b]
覽觀山川極天下鉅麗之觀將上下馳騁以昌其文詞
抑末矣吾徒之遊則舉異於是無上菩提修厥自我而
决擇在人世固有先我而覺者吾將往從之故有於立
談之間觀感之際樂其所欲得者夫如是雖其人在遐
陬異域萬里之外猶將委質而受命焉况其邇者乎今
前輩斯盡師友道喪其存而足徴者僅在吳越吳則上
人桑梓之邦也既皆得而事之矣今將適諸越越之碩
師尤不易一二數資其見聞得以周悉而互辨則何患
[002-25a]
乎德之不立道之不明也哉雖然古人有云務外遊不
如務内觀夫務外遊者有待樂内觀者無方上人其慎
諸博覽而約取即物以明真無徒事乎世俗之遊也則
幾矣吾老且病無復有所適方愧獨處此上人他日歸
當過我東皋之上出其所有相與共商確之則余也亦
與有得焉豈非幸與敢以為贈
  玉林序
吳江琪禪者持錢唐錢君思復所著玉林宇序將求羣
[002-25b]
賢詠歌之請文為介余曰無是為也豈無内教之足樂
哉今夫龍藏金匱所秘貫華祗夜之属大小所攝動以
萬計其鋪張鴻烈敷暢𤣥奥金石之相宣珠璧之交映
未嘗不合乎比興之文也然其所載皆真乗實印葩華
之詞靡曼之音弗在也今吾子有取於玉則志近乎正
而非世俗之所尚矣夫玉之貴於天下者以德不以物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匪事華飾盖以比德焉吾聞仙聖
所居宫室服玩悉以玉至於生植之物草曰瑤草樹曰
[002-26a]
琪樹林曰玉林非止為佩為璲為環玦圭瓚而已玉之
用也如此則能賦者託物引喻形之詠歌以勗爾德者
必有其道子何得於玉之多也其為東方之美醫無閭
之産也必矣詩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吾將有望乎爾
  送法上人序
傳曰君子學以致其道致者極至之云也則夫學焉者
當篤志問辨致知力行以求其至不若是非學也今夫
百工方技之流聞有善藝猶不逺而求之况君子之學
[002-26b]
所以成已成物者可不知所務哉佛之學以心為宗將
以盡性命之奥達死生之變生一切心以復清浄妙明
之本尤當精思遐覽真㕘實叩以極其至固有得一言
足以充夫終身之願欲者此有志之士所以老於行而
弗止也寳夀法上人妙年秀發氣質凝然有受道之器
其大父信菴公以宿德隆望為禪者宗上人温恭朝夕
於視聽言動之間得所觀感者多矣洪武乙夘始發軔
而東首登北山行中禪師一見異之立署以掌僧事觀
[002-27a]
其贈言所以期之者逺且大矣而上人欿然曽不以是
為慊將行四方以畢其志踵門以言為請上人入有父
師之教出受宗工之知其所藉者厚矣執此以往其進
之易也孰禦哉今雖道散師廢深山穹林之幽豈無長
往而不返者乎上人勉之其有遇也歸以質諸二師而
卒業焉所謂致其道者豈不在是行乎余與信菴有同
年之好眎上人猶子也於其請故不讓而言之
  麋孝子刺血書經序
[002-27b]
夫親莫甚於父母愛莫切於肌膚貴莫越於至道今有
捨所愛求所貴而有益於其所親者雖愚者亦將為之
况賢者乎盖孝根於心人之所同也使有可以致其孝
宜無所不至又何愛乎尺寸之膚哉古之聖人慮夫後
世不繇其道將毁傷滅絶而不顧故著於經謂全而生
之全而歸之以為孝而又曰毁不滅性則亦示乎其㫖
矣毁而不滅其性可不謂孝乎昔元德秀李觀喪其親
皆嘗刺肌血繪佛像書佛經以資冥福史氏書之元李
[002-28a]
為唐之儒英文行有過人者使不合於道其肯為之乎
作史者其肯取之乎吾佛之道廣大悉備使人原始返
終知所以生推因尋果知所以死盖人物之化固有虛
靈不昧者存焉非佛之道孰能升濟而至於善道乎為
人子者欲致其親於善道則舍佛而焉求此佛之為教
而史氏有取焉或者不察騁其私智欲刋萬世勸勵之
典可乎吳人麋友信喪父痛念無以自効方居憂即投
誠於佛劙指血手書妙法華經近七萬言祈以導神明
[002-28b]
超浄域以報其劬勞者嗚呼孝矣哉盖季世孝道崩壊
至有服衰絰而佚樂自若外託不敢毁傷之戒罷精神
於聲色而不䘏茲惑之甚者也聞麋氏之行其有不惕
然而興感者乎麋字敬章篤志於道盖有得於佛者也
故述之以附於元李之後以俟纂録者有采焉
  王居士閲藏經序
蘇人王居士本道來言曰某生年幾五旬矣碌碌混於
流俗今始知佛法之妙雖悔頗晚而願學焉嘗以為在
[002-29a]
則人亡則書佛雖云逺而其書具在庶可挹流尋源而
至於道乎遂取佛所説大藏之經齋居繙閲冀將脱去
凡濁而趣乎清浄之域然佛意宏奥章句微宻而未易
窺測者願有以教之於是為之言曰佛本無言而所以
言者將導迷而至悟也悟不自悟必由言説由是經論
之文生焉其自西徂東至唐開元録為五千四十八巻
其後歴代譯者尚多有之其在天竺而未至者尤不可
勝計是為一大藏教其間有權有實有頓有漸有大小
[002-29b]
偏圓有了義有不了義精粗鴻纎罔不畢載得其小者
則遷善逺惡得其大者則歸元復性譬如飲海隨量取
之而海初無損益也然真如寂滅之理心路俱絶而况
語言文字乎哉故曰修多羅教如標月指若復見月了
知所標畢竟非月然亦未始舍指而求月也要由不離
語言文字之間而達乎自性本有之妙不即不離道在
其中此佛之所以教也本道勉之若夫如來一代設教
次第始終修證之㫖更僕未易盡也尚當為君言之
[002-30a]
  招隠軒記
昔淮南小山賦招隠士説者以為託意以招屈原今觀
其詞似非為原設者特指意音節皆原於楚故説者云
爾夫以八公之徒之才固當用於朝廷之上而顧為陪
臣漢之公卿皆武夫崛起而賢者用未盡其才故自道
其湮鬱無聊之意若將有聞於上者其後孝武遂興文
學而賢才輩出矣此招隠之賦也與余嘗愛其髙古幽
潔自漢以來為文章宗無不喜誦而樂道由是以知古
[002-30b]
人英詞妙語在天地間如元氣流行要自不冺故能行
逺也如此教上人西言居虞山之隂開軒東榮署曰招
隠環植以桂且書其詞於壁甚矣其好古也夫教方外
士也其於世宜泊然無所累顧何取乎八公之詞盖悲
夫好榮之士溺利禄而忘返雖顛覆繼踵而曽弗悟不
知深山之幽叢桂之傍可以保身而全真意將招之來
游以極夫攀援詠歌之樂盖反招之義也因其求記為
作招隠辭使之歌之庶幾有翩翩然來者乎
[002-31a]
山蒼蒼兮白雲石磊磊兮水粼粼余室兮其下桂隂隂
兮承宇羌獨居兮自娛友廓落兮孰吾與哀斯人兮孔
壬溺利欲兮喪厥心禍福倚伏兮古今一軌前車既覆
後車弗止胡不歸兮委紛濁養恬淡兮憩寂寞攀桂枝
兮永言反淳樸兮道為鄰超鴻濛兮保真宅飡至和兮
服無斁
  拈花室記
育王藏主笑菴顔公歸休於松陵海雲寺題其室曰拈
[002-31b]
華室而徴文為記維昔我佛迦文之將息化也在靈鷲
拈花以示衆衆無知者惟大弟子迦葉氏破顔微笑説
者以為傳禪之始笑菴禪者也將以泝其宗原之所自
出以求單傳見性之㫖此名室之意也或曰聖人授受
豈細事也宜明白洞達深切告戒猶恐傳者之或差也
若堯舜禹允執厥中之詞至今誦之今乃託物用意微
啟其端使之揣摩以表傳道使微迦葉領解其卒無傳
者耶其故何哉盖佛之道本於無言而亦未嘗無言也
[002-32a]
是故浩乎山海之積不足多寂乎淵黙不為少恒欲學
者不離語言文字而達無言之妙此其所以教也然必
極賢甚聖之才乃足以受無言之道迦葉於佛具體而
微况在法華已承記莂故拈華之際一笑而領焯然無
疑豈假諄諄然命之乎噫自非以聖繼聖其孰能與
於此是則拈花示意其㫖微矣夫佛之道在身為律在
口為教在心為禪用則有三其實一也其曰因戒生定
因定生慧慧獨不能成戒定乎達摩之來單明禪學謂
[002-32b]
之教外别傳自其説行三學於是乎始判後世學者不
深惟佛祖之意一而三之互有抵牾猶復置議其間弗
達之過也笑菴之居是室也禪與律交修定與慧相養
淡然無營以極其趣况當江湖之會洞庭埀虹如在几
案方秋髙氣清焚香燕坐收視忘聽則心境渾融真性
冥寂於斯時也華本不有拈復何人是當别有得於拈
花之外者余將造焉又當相與一笑
  福夀院記
[002-33a]
佛以性為宗以神道設教而化成天下惟其無為也而
後能大有為自國都郡邑名山大川至於江湖嶺海之
表幽深險阻之區莫不崇其祀尊其教所以為天子夀
國而祐民者盖有其道矣故其宫廬門垣之制林園壇
幢之奉惟其力之所能而莫之禁理固然也以其有為
也故隨世起滅廢興相尋於無窮以其無為也雖廢興
相尋而卒不可得而冺者是以適丁壊空消委之餘方
且感慕興起若陳溪福夀院者其一也院之成也其泉
[002-33b]
布粟帛之施出於覺齋王君而所以成則楚岡禪師宗
玉之善導也初楚岡自閩來遊吳至崑山主王氏王君
恱其道遂延而居之既而病其湫隘不足以有容復斥
别業地以廣其址稍勸衆施改作堂室表以門廡若爨
湢庫庾之属以次咸秩楚岡曰吾法有所為凡以為衆
也况陳溪為四方學道往來之衝烟包雨笠無所爰止
如更為十方使有所歸宿不亦善夫王君然之别築僧
堂以待來者又施田以益其食設佛菩薩天神之像鐘
[002-34a]
磬幡盖之飾瓜華橙香之供法所宜有者悉具然皆去
奢即儉化刓為樸務從簡約裁足稱事朝誦夕梵禪律
並修於是儼然為一禪林矣經始於至正廿一年以廿
三年十月告成乃謀刻石以著成績傳示永乆而以其
辭属焉吾聞楚岡深於禪學制行清苦有古人之風不
屑為人師而人自宗之王君好施樂善出於天性屏去
華靡求道甚切是皆可書者也是院也非王君無以立
非楚岡無以化相待以濟相須以成故其易也如此夫
[002-34b]
記者豈徒識嵗月營繕而已固將所以埀儆戒也則凡
居於斯食於斯者毋惑外誘毋恬于佚以求乎佛建宗
設教之本精思𤣥覽内外交致庶幾無為以極夫忘言
自得之妙原始敦本以無忘王君之德則福夀之傳雖
欲弗永乆惡得弗永乆乎是為記
  北山堂記
蘇以山名州其山多在西環州之邑而吳江絶無山焉
好事者或名其室以寓愛山之意而實未嘗見山也妙
[002-35a]
智寺中山正公姑擇亢爽作堂於湖隂面湖而宇於是
一覽而盡得西山之勝署曰北山堂志所見也毎梵放
之暇則與其属若賓客登焉開户而望逺則髙青斷碧
慘淡依約而可指名近則晴霏空翠飄搖浮游而可俯
拾平湖滉瀁與相吞吐澒洞歘吸乍陽倐隂可喜可玩
可悲可愕争效奇獻秀於一堂之上而來遊者或倚檻
而歌或操牘而賦或晏坐以思各適其適憺而忘返盖
一方之奇觀吾人之至樂也衆咸曰是不可無述也使
[002-35b]
來速文余與中山善知其志之所存試即其堂而言之
若西山者吾嘗遊焉其長林曲塢負岡縁澗往往有民
生聚其間與漁樵之舍髙下雜處雲霞花竹蔽虧映帶
樂哉閬風縣圃之居也盖嘗問其人則舉莫知其所以
美也徒熈熙攘攘為利往來而已余因歎性本之妙一
汨於利欲則日用罔覺操存之效立乎物表則無所不
見是猶在山者不知山惟置身於其外者能知之若中
山者其知山也歟中山賢而且才而又樂於教育今其
[002-36a]
嗣曰致逺文行清淑克纘先緒其為斯堂也盖將體物
以見志即事以明理觀夫山川流峙烟雲巻舒風雨霜
露之霑被草木飛泳之動植無適而非道也豈徒崇飾
游觀務山水之樂者哉傳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中山
有焉余將登斯堂賦小雅之篇咏歌有萊以樂得賢之
盛孰謂茲邑無山也哉
  溪雲山居記
有為全真之學者曰陳仲孚氏仿其衣冠瓢笠之制若
[002-36b]
自放於方之外者家在石湖當山水佳處而别築室於
楞伽峯下開户東鄉字之曰溪雲山居環樹檆桂梧檟
之属幽花美箭復相經緯以碧山為屏白雲為籬籬之
外近與人境接入其門則清曠幽閴超然若排埃&KR0381
出天外洒然如執熱而濯清泉也仲孚雖從其教而無
枯槁絶物之偏日與名人士游從其間以撫花竹觀魚
鳥譚咏為笑樂豈所謂託焉以逃者耶盖嘗翫夫溪泉
之流行山雲之舒巻磅礴而若有得焉者因以自號亦
[002-37a]
以表其山居云余毎髙其趣屢往過焉仲孚曰子盍為
我志之夫心扃虚明不物於物則凡天地間摩蕩膠葛
禪續往復無一物不契吾心之妙者匪特溪雲而已君
因夫已得而益充其量勉所未至以精求其本淵乎其
静曠乎其適將釋累遺形與造物者游於無何之表視
世之溺利欲而不返者何如哉是在可書也若夫全真
之道當有知其説者為仲孚言之山居成五年洪武乙
夘夏五佛者某記
[002-37b]
  定軒記
吾友費允常之宅近市賓至無觴詠之所乃闢前楹而
軒之以置席焉四方士友及他賓客之造門者踵相接
也將迎揖讓殆無虚日門墉之外則販夫駔儈之徒與
凡往來者肩摩而袂属井賦之輸箕歛之興則強胥悍
&KR1127呶隳突至夜分乃已其軒也如此而題曰定軒客
有疑者曰異哉允常之名軒也不幾於謔乎且吾聞之
定者安静不遷之謂也吾意允常當閉門謝客危坐終
[002-38a]
日如朽株止淵泊然無事乎當世乃稱是名焉今吾觀
其日不暇給而自表若是得無欺我乎哉乃相與質諸
東皋子東皋子曰允常之題軒也奚病夫心無天游則
六鑿攘之而不足志有素定則萬變處之而有餘今夫
事物日交於吾前如絲棼如羮沸吾應之不忒彼觸之
不亂者素定故也昔孔文舉在北海為袁譚所攻飛矢
雨集而慿几讀書論議不輟諸葛孔明與強敵對壘而
羽扇綸巾從容指揮而整暇非志素定疇能若是乎子
[002-38b]
徒知無猷無營以為定而不知傖囊酬酢不害其為定
也允常之題軒也奚病客憮然而退他日見允常為誦
其言言未卒允常大喜曰微夫子孰能發吾名軒之意
也哉謹聞命矣請書為記可乎東皋子曰諾遂筆之
  蓮花室記
夫草木之可愛者衆矣而蓮之為花獨異乎羣卉亭亭
焉不可狎而玩也皜皜焉不可淤而汙也故愛者未必
知知者未必盡惟佛也則藉之為用寄之為言行而為
[002-39a]
履坐而為牀結為雲散為雨居處游息無不與之俱豈
但集之為裳葺之為盖而已其説法也又取以喻其書
盖以其處於水而不著於水本於土而不留於土自疏
濯淤泥之中而超遙埃&KR0381之外開合同體花實同時深
有合於所説之妙夫其書數萬言而一花足以盡之其
有以也哉彼襲芳香之娛託吟咏之適者未足以語此
也沙門異成即普潤法師翻譯之堂築室而居日誦是
經不輟於口連環紬繹盖將終身焉而樂斯室之成也
[002-39b]
求文以為記佛以言為教而本於無言以念為修而至
於無念寂而恒照照而恒寂於以復乎明静之體而極
夫實際者也然則居是室讀是經者當神會黙契自得
於言象之表豈徒玩其花頌其言而已也昔智者國師
由是而得道方其誦時見靈山髙會儼然未散克纂𤣥
緒為佛者宗誠篤信開朗其於此非茍知之亦允蹈之
者也故書以告夫未達者焉
  普賢堂記
[002-40a]
佛之道智與行而已發乎智成乎行其在法華文殊對
揚所以昭其智也普賢戾止所以表其行也智以始之
行以終之而能事於是乎畢矣惟普賢氏立大行示大
修顯大証俾夫學者冥達諦本歸乎元極宏贊之功可
謂至矣後千五百年而得天台智者大師妙契心要纘
服厥緒爰立止觀以明大道乃著法華三昧儀具列修
證儀注理觀周宻微妙用埀大訓凡欲澡雪垢濁排遣
惑累優入聖域者舍此莫可求佛之方美矣盡矣無復
[002-40b]
有加焉此普賢氏之冥化其得專祠也宜哉沙門傳教
作普賢堂於虞山之陽以奉斯事然時方多艱未遑宏
構草創簡畧具體而微先是同盟之士合四十人恒於
獻嵗發春爰集私室用為祈年而啟處弗䖍品式制度
有愆舊章於是相率以勸度地薦賄遂成斯堂教嘗游
於余託為記述夫道在力行以求其至古人所設豈徒
空言他時施者益勸堂宇益闢當務期大全究竟極詣
母安小成以自畫則斯言也其足徴乎堂經始於至正
[002-41a]
廿三年越明年乃成又明年天台氏學者某記
  小隠軒記
隠者所以全身也全身將以存其道也盖吾身者任道
之器身不遑䘏道惡乎存夫君子抱道蓄德固欲施之
人非獨善而已也時之不可道之不行則有𠲒章鏟采
韜景滅跡自放於山澤長往而不返是知隠者盖有不
得已焉耳茍行止進退皆合於道當於義將無適不可
山林即朝市也朝市亦山林也則隠者豈有小大之辨
[002-41b]
哉吾徒之學尤汲汲以利物為務恒懼有不被吾仁者
故有不擇地而處不待時而行者矣道上人來西有志
於學能自拔於流俗嘗掌靈隠僧事衆皆恱之争願與
之交而士林之英亦喜與之遊也居吳山寂照院即西
南而軒之冊其眉曰小隠几席之外惟圖書缾錫而已
蕭然無他物誦習其間若與世相忘者余愛是軒簡樸
而幽潔雖乏髙明爽塏而深静閴寂不聞人聲有叢桂
在旁甚偃蹇毎至輒留連澹而忘歸道因請文為記吾
[002-42a]
觀道之為人其才足以顯白於世况今法運潛興諸方
樷席殆將復見往昔之盛職教者方求賢自輔髙位廣
衆其俯可拾非乆居此者是則小隠者得不為大顯之
資乎若夫風和氣清樹隂在户賓朋滿座攀援桂枝倡
酬詠歌以適一時文雅之樂余雖不敏尚當為君賦之
  野望軒記
凡為游觀者則必搜奇抉勝蠲翳濁就清曠殫月廢日
而後成得於此必遺於彼鮮克有兼者焉若夫不越户
[002-42b]
不徙席不登髙臨深而萬象畢陳意態呈露莫能遁逃
者其惟兹軒也與軒在具區之上洚溪之隂仲謨謀上
人之别墅也軒之南東暨西皆平疇沃野人烟墟落逺
近隠見水泉阡陌交貫聨絡浮青盪白膠葛下上田夫
漁子帶笭箵而負襏襫岸耕水擉謠咢逓發樵童牧豎
歗歌躑躅與相應和居人過客來往旁午軒之深廣僅
倍尋又三面皆牖疏明洞達圖史之外可容數人毎鈎
簾而坐清暉秀色溢於几席邇可攬結逺盡無際晦明
[002-43a]
朝夕各極其趣景物之變日新而無窮信游觀之具美
者也上人讀内外書喜賦詠故來者率文雅之士以余
嘗為茲軒之客也乞文以志之昔禆諶謀於野則獲於
邑則不豈愚智之相絶哉盖視逺則志明氣舒則神和
故慮由是得謀用是臧則居是軒者將磅礴萬物内外
交養匪特游觀之樂而已夫一軒之微固無足記者而
其效如此是安可不書以貽後之好事者焉余始見有
吳興魏文敏公所題扁聞今不復存軒亦再建云
[002-43b]
  友竹軒記
陳留謝聘之儒者也性嗜竹故居多竹名其軒曰友竹
軒而徴文為記夫友者友其德也友其德不於其人於
其物豈有説乎昔衛武公年九十有五猶進修不已詩
人美而歌之其詩曰瞻彼淇澳菉竹猗猗又曰菉竹青
青菉竹如簀其引興髙逺遣辭有序何其善形容君子
之德乎哉衛地固多竹非武公不足以友之竹雖美非
詩人不足以言之意當是時舉衛國所有皆事我者也
[002-44a]
惟竹也可與友其在於今見猗猗青青者則思武公焉
思武公而不見得見似人者寧無空谷跫然之喜乎謝
君種學績文樂道行義盖嘗出為安丘令輒自免歸其
居是軒也日以問學自修講習為事暇則顧瞻詠歌如
在淇澳善學衛武者莫君若也使年齊衛武其德業盛
著可量也哉乃欲余為之記余何足以知之矧於君無
一日之雅徒南望澄湖之上雲林之間有竹如櫛有人
如玉余又安得而見之哉他日當因此君上謁獲陞斯
[002-44b]
軒尚論友道㕘益者之列余雖老矣尚未晚也記則以
俟能者
  菊田隠居記
詩言立我烝民昜稱耒耜之利書曰厥田上下夫田為
生民粒食之本尚矣未聞蓺菊而田也蓺菊而田盖出
於逸民畸士放浪山澤離羣而獨處取草木之芳潔以
苾芬其口體故有餐落英汎湛醪託物喻意若將遯世
而忘返者之為耳惡有隴畆耕耨之事哉松陵黄伯庸
[002-45a]
菊田隠居其亦是類也夫或曰伯庸善事親得子道甚
嘗聞南陽山谷中地多菊有泉流其間委為潭其人飲
者多夀考伯庸之為盖庶幾南陽之夀以恱其親者此
殆是也然余聞伯庸事親之暇躭味經史閉門授徒以
為養方將秉仁義之耒耜而耕乎六經之菑畬是穮是
蓘是穫是積以富其有又將施諸人人不特修之家庭
而已是不亦伯庸菊田之素志矣乎伯庸徴余記於是
乎書
[002-45b]
  思本堂記
隴西李尚德更其居室髙明而爽塏既完矣題其堂曰
思本而求文為記余乃為之言曰夫形生之初本一人
之身也似續之傳本一氣之分也本之深者其末茂德
之厚者其流逺此必然之理也盍亦觀夫水與木乎木
之蒼然拔地而特立柯葉暢達凌風雨而伏光景彌乆
而益大水之滔滔汨汨晝夜不止及其至也深廣莫測
何以能若是哉由有本而然也君子思其本益自修而
[002-46a]
衍其澤其有不興者哉然其思也當自近者始近者吾
親之謂也吾之有身本於吾親自吾親至於吾祖逺而
至乎髙曽之所自出又推之以及其宗族一人之身一
氣之分者則孝弟仁愛之心寧有已乎此思本之致也
尚德好賢樂義方為朝廷任漕餫之寄事集而民弗擾
暇則事親教子克盡其道是堂之成豈無美名可為榮
觀者乎而汲汲焉以思本表之此其志盖可知矣嵗時
伏臘宗族賓客之集於斯堂也絃歌具陳籩豆在列長
[002-46b]
幼有序夀觴既舉慈顔豫和獻酬交錯盡歡而退此天
下之至樂而不恒有者也於斯時也能不以是自佚而
惟祖德是念可謂善思其本者矣尚誡其子若孫世守
其德以毋忘其名堂之意不亦偉乎詩云永言孝思孝
思維則吾將於李氏見之
  松雪窩記
余友亷獨清以書來為儒林盛彦英求記其所謂松雪
窩者余聞古人之居室也中正靖深冠婚賓祭之所在
[002-47a]
者曰堂髙明虛敞朋友講習詠歌之所託者曰軒藏修
曰齋宴私曰閤游目曰觀與夫廇寢奥窔之属皆所以
違寒暑休四體適性情而已未聞以窩而名居者也釋
文者曰窩穴居也竊意若史漢匈奴傳所謂區脫之類
是已然彼為候望者設而非游息之所也惟昔邵子在
洛自富鄭公司馬温公而下醵錢買宅以舍之乃自號
曰安樂窩門生故人欲致其來者亦作行窩以要之凡
十有二家考諸紀詠可見其為當時所慕如此則以窩
[002-47b]
名居自邵子始也邵子抱道足學逢時明康不詘其志
深居簡出玩心神明其令聞令望於今不衰儒者之表
也夫古人一言一動足為後世法况其所履者乎是則
彦英之為盖有所受者矣彦英吳之大家也世有隠德
至彦英清操彌厲浮湛里俗不自表襮嘗别稱儒林耕
叟一時文人若番昜周公遂昌鄭公鐵厓楊公皆喜與
游而樂道之髙居榮觀乃所固有皆斥棄不取而退託
於尋丈之室三尺之几六尺之牀頺乎其間頌詩讀書
[002-48a]
求古人之志其可尚也夫余嘗觀其命名之意盖有在
矣夫松者羣木之長也蒼然髙寒閲嵗時而不變雪者
天下之至潔也一萬象混垢濁而不汙物之髙潔豈復
有加於此哉君子儀其髙則卓然而能立鑑其潔則皭
然而不滓盖假外以養其内者也彦英其亦有得於此
否乎以此復於獨清而書以為盛氏松雪窩記
  于氏祠堂記
墓祭非古也其禮以義起者與禮縁於人情則夫墓者
[002-48b]
吾親體魄之所在也於是焉求之孰不可哉雖然此猶
為游方之内者言也吾徒宗出世之學當諭其親於道
生以志養殘以道濟使死而不亡者去沈塞而升髙明
孝莫大於是矣吳江西鄙于氏有諱安者於今為五世
祖有子六人其季為僧於妙智寺名益光受田二十畆
於烏程之矯字圩既菴其上以修祀事其歿也則瘞骨
焉至正間兵興田為有司所奪菴亦毁僅存其竁宗子
德桂房有孫僧曰致逺與從弟僧思義復建祠堂於族
[002-49a]
居之近立木主祀五世府君而下别割田以給之願得
記俾乆逺佛之教以孝為至道其慈仁所覃自吾親至
於途人之親自吾世極於既往之世視之一也視之一
宜無所不愛况一氣之禪續者哉此吾徒所當盡心焉
者二師可謂知所本矣夫為人子者孰無是心哉是則
永乆非待乎記之有無也逺字復元業天台氏之學有
文行世嘗主天竺之永夀寺云
  行春橋記
[002-49b]
洪武戊午嵗春三月重建行春橋成設大會以落之邦
人士暨道俗會者數千人先是宋淳祐間徑山淮海禪
師實來行橋有文在石於是仍請今徑山以中禪師行
橋以修故事人謂相距百三十有餘年猶一日也既事
衆請掲其概示諸來者按狀洪武七年四月橋壊公私
大沮計無所出盖橋當郡西南孔道又山水回合為吳
中竒觀據要領勝橋不可一日廢也明年優婆塞正宗
方事經始懼弗克終乃以属長洲僧善成成傾誠勸募
[002-50a]
寒暑匪懈由是人孚其化泉布粟米之施日至乃大鳩
工發材悉撒而新之取石必堅傭工必良植枋必宻以
深以為石湖乃具區之委至是束為澄淵湍流剽疾喜
與石鬬弗若是不足以支乆也役且半會將作有大營
繕盡括匠氏以去役幾中止秀州人錢𤣥濟素習橋事
機智便巧并善礱斵泅深履險易甚平地來未朞月而
遂以完告橋之脩廣制度一仍其舊而堅緻過之見者
驚喜以為天實有相之道焉夫橋梁有司之事也使諗
[002-50b]
於有司則必賦於民民將觀望抵捂其能弗擾而集乎
就令弗擾而集也則取具苦窳又可冀其堅乆耶佛以
慈悲宏濟利天下而橋梁居八福田之一鼓其善以勸
而人樂趣之故無煩官厲民而卒潰於成也然嵗丁連
侵百賈騰踊劬躬盡悴猶閲三嵗更三手而後成抑何
其難也二三子之勤亦已至矣來者思其成之不易尚
毋忘嗣葺以永其利哉可無述乎
  青來軒記
[002-51a]
扶風馬彦英居具區東澨開軒而西鄉顔曰青來取臨
川王文公詩語也公昔罷相居金陵築室白下門外與
楊徳逢為鄰暇日過徳逢題其壁有兩山排闥送青來之
句至今雋永人口公因選唐詩盡得諸家體製其絶句
力追唐人議者猶謂與唐人尚隔一關然其身處廊廟
而丘壑之志始終不渝出語若與書生寒畯相角畧無
綺紈華靡故態為世所取也宜哉吳以山水為國而松
陵實據湖江之會垂虹截然界其左具區汪然注其右
[002-51b]
洞庭兩山崒然起乎其間澄波萬頃與相澒洞浮青淡
緑震蕩開合曉夕而百變大抵民居官舍膠葛下上於
山光水影中不啻排闥之青䕶田之緑而已盖天下之
壯觀也今蕞爾之軒寄乎其上自非喜幽尋而樂勝選
者孰能有是哉彦英遯世樂道好從賢者遊將朝夕茲
軒嘯歌觴詠窮山水之樂誦臨川之詩求古人與之友
亦可尚也然吾嘗聞善游者務内觀毋徒弊弊然以徇
其外也哉是為記
[002-52a]
  偃松軒記
廣信趙君率初為吳丞觀風具區之上語余曰吾讀書
處有松盤礴而偃蹇蒼寒古色凜然有離人獨立不可
狎之狀盖先世所植也吾愛之甚築室其傍因題曰偃
松軒子為我記之余嘗謂寓意於物者物不能為吾累
山川草木風雲月露摩盪流峙往過來續皆足以樂吾
情性之正而草木生植華茂尤易觀感故君子取以自
近而其趣則有不同者焉若屈原於蘭蕙淮南於桂樹
[002-52b]
王猷之竹陶潛之松菊皆樂之不厭形於詠歌此數子
者豈留連於一草一木之微以玩其華也哉其興寄之
逺名言之妙未易與俗人言也况松之為物貫四時凌
氷雪有受命不遷之操培養深而歴年乆明堂總章之
材於是焉出君子之志擬諸形容得無似之乎此偃松
所名軒也與嘗聞廣信山水之秀甲於江東世有文獻
君家其間自髙曽以來常雄於鄉讀書從政宜有原本
其來吳當兵草甫定徭賦煩劇文移旁午君從容談笑
[002-53a]
而曹務輒辦累於物者能如是乎矧今仕優而學將見
德周才全為世大用異時澤被生民功成名遂退休是
軒以全夫寓物自得之樂余雖老矣尚期登君之軒撫
君之松道舊故為一笑是為偃松軒記可乎君曰可遂
退而書之
  善慶菴記
佛之道本於無為而建立度門以施其教者必有其地
是故叢林幢刹之盛遍於區夏而莫之天閼者也然竊
[002-53b]
觀古今上下千數百年之間所以成壊廢興者則未嘗
不由乎人焉善慶菴在郡城之北六里湖涇之上始於
宋紹興年間古刻圖牒皆軼而莫考其可見者元泰定
丙寅有嗣芳師者實中興之至正丁酉燬於兵癸夘主
僧處林與其孫善來同心戮力不憚勞勩以起廢為已
任未幾悉復其舊丙午又燬於兵片瓦尺椽無存者自
是草葺以居國朝洪武十二年已未乃始大有營繕奉
佛有堂棲僧有廬賓至有所門垣爨湢皆足稱事燈香
[002-54a]
幡盖鐘磬梵唄大抵視前有加焉望之鬱然成一方之
具體者矣林公别號茂苑晚年篤志於道若法華彌陀
金剛般若諸經皆誦至一藏年八十餘乃卒來號仲行
功敏任事前後作興其功居多故能有成也如此吾觀
善慶興仆起滅於數十年間而終成於祖孫二人之手
非偶然也况當是時所至宏法之塲一廢而不能復者
有之而善慶浡興於消靡隕穫之餘抑又可謂難矣所
謂成壊廢興存乎人者豈虚也哉今仲行而下手度之
[002-54b]
孫三人曰普圓正宗紹隆皆謹厚好修善繼其業者也
後之來者皆以二人之心為心則善慶之傳庸有已乎
易傳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斯言其有徴矣
  海萍記
天地之間物莫大於海莫小於萍以萍而寄於海猶泰
華一塵太倉一粟耳然大亦一物也小亦一物也相與
並居天地間孰知其為大孰知其為小將先海而後萍
乎抑先萍而後海乎盖不可致詰也洎乎下上相摩物
[002-55a]
我相傾強弱相陵是非相乗而小大形焉小大既形則
品類萬殊雖巧厯莫能舉其數矣博物者曰楊花入水
化為萍是知萍物之化者也方其未化也隨風東西飄
搖浮游無所根蒂其既化也與波上下聚散開合靡有
底止人之生也寓形宇内有異於是萍寄於海者乎死
此生彼倐起忽滅千變萬化未始有極有異於是萍梏
於化者乎夫善觀物者不物於物故能成其物齊小大
一彼此惟有道者能之余友詢無言以海萍自號而欲
[002-55b]
余為記余與無言佛者也試以吾言諗之盖嘗聞之世
間所謂極其大而無限量者虛空是也而我心之量復
包虚空而有之虚空生我心猶一漚之生於海也漚滅
而空亡則萬有俱喪而况海與萍乎海與萍不可得而
有子欲以自表而余復記之無乃不可乎雖然此理也
有事焉無言深契道本妙體空有方將以幻修幻則是
也庸何傷故為記之豈無聞海萍之名而寤者乎
  桃源小隠記
[002-56a]
昔晉人記桃源謂秦人避亂率妻子邑人來居此初無
神仙之言也今武陵為内郡山川風物猶昔惡睹所謂
桃源者盖當是時秦政雖虐而遐荒之域以逺而獲免
窮山浚谷猶可生聚民樂歸之耕田鑿井長子老身衣
食無仰乎外遂絶不與世相接者尚多有之自晉以降
利盡山澤寸地尺土無遺者顧安所得武陵之桃乎是
故好事者相傳以為仙云是後弗屑為世用者往往託
此自表今遺跡猶可概見海虞山在琴川上游去北郭
[002-56b]
不能百步當其左脇有曰桃源洞者其亦昔人之遺也
與而徐君彦宏之先隴在焉彦宏因築室其傍題曰桃
源小隠謁余為之記徐氏世為海虞望族自贈同知餘
姚州事諱巖起府君以來而家益大方其盛時一門衣
冠文物室廬園池之勝甲於他族面山有堂曰致爽堂
前花石森植一時名公卿與夫四方游士過從琴詠之
樂殆無虚日家塾有師絃誦弗輟子弟就學者盖彬彬
焉亦云盛矣至彦宏之身值世改物故家舊族無復存
[002-57a]
者而彦宏於其間消遙自得猶有異時承平故態方且
尚友昔人而追其隠此其心無累於物而能與世上下
其家教使然也問學之功可誣也哉彦宏既居桃源日
有詩書講習之樂山水魚鳥之適澹然自足無求於世
固無愧乎武陵之人然孰若舉一世而桃源之故曰隠
在我不在物昔人山林市朝之論不亦陋乎是則桃源
之隠彦宏為之小又孰為之大哉余嘗為致爽坐上之
客今老矣獲見其子孫之賢不失舊物故尚論其世而
[002-57b]
樂書之徐君名洪彦宏其字也
  浮玉軒記
周官揚州其浸五湖今太湖是也議者謂上稟咸池五
車之氣故一水五名道家以為仙家浮玉之北堂其言
雖不經然名山大川能出雲雨以澤生民者必有神靈
司之自古有天下者莫不尊祀考詩書可見已今夫具
區之澤澶漫數萬頃襟帶三州為衆水所都黿鼉蛟龍
之所窟宅秔稌貨財之所生殖與夫鳬雁魚鱉蒲荷菰
[002-58a]
葦菱芡之饒其美利在人盖不可勝計自吳東南數郡
之水皆其支流别派脉絡聨貫衍迤磅礴然後朝宗于
海盖天下之極觀也包山之幽林屋洞在焉松江之墟
甘泉祠在焉其為列仙之館豈虚語哉若鴟夷子皮固
嘗用人之國功大名遂而能脱屣天刑扁舟不返意其
精爽寧與草木同腐烟波超忽風帆雨櫂尚想往來於
其間則浮玉之堂庸非斯人之徒之所託乎然環湖而
居者相属也無不樂其清暉勝賞而未暇悉其原故浮
[002-58b]
玉之名未白於世湖之北涯徐生升居之始軒東榮為
賓至之所問名於余余因字曰浮玉升乃請文為記夫
具區之大固未易論試即今軒而言之東則湖江之交
萬景所會而埀虹跨其上人烟墟落髙下隠見北則崇
山横陳倒影在下空明盪摩滉瀁天碧其狀也如此而
曰浮玉玉非浮者也直假物以喻焉耳當漚波不驚萬
頃一色如登崑崙之墟懸黎夜光符彩溢目或風起水
涌濤聲澎湃又如張樂洞庭之野五音並作宫商相應
[002-59a]
此非浮玉則何以名之哉升頗好事樂善毎賓朋來集
開户而望則向之所陳者舉無遯形酒酣嘯歌恍疑鴟
夷天隨輩聚精會神相與酬酢於俎豆之間不但把袂
浮丘拍肩洪厓而已或謂浮玉絶景也非一軒足以表
之者昔賀知章歸會稽詔賜鑑湖剡川一曲其風物亦
美矣然領其勝者亦曰山隂一茅宇耳古今人雖懸絶
不同其山水之娛遊適之趣一也登是軒也豈無有慨
於斯乎故為記之以與來者共焉
[002-59b]
  玉峯書隠記
昔漢之東觀學者稱為道家蓬萊山言其經籍之多也
所謂羣玉之山號為冊府者乎今崑山據乎東海世稱
羣玉峯友人吕君克明讀書其間因題其所居曰玉峯
書隠於乎何其名居之善且協也夫書者聖賢載道之
器也學者欲求聖賢之道舍書其何以哉然必篤志問
辨精思紬繹而後庶可幾也而隠之云者髙舉逺引之
為爾彼其志無所事乎斯世方取諸物以自見盖將託
[002-60a]
焉以逃者也書則道之所存也而非託焉以逃者也庸
可隠乎竊嘗思之所謂隠者非獨遁藏為隠也盖有潛
心之義焉吾聞克明之居是居也沈潛乎詩書六藝之
學諸子百氏之書固已采擷其精醇咀嚌其芳腴上下
古今牢籠物態發為文詞以應來者之求而取名當世
矣方將大究聖賢之藴以修諸已而淑諸人不得行於
今必有聞於後此克明之志也是則玉峯之隠得不為
章顯逺大之資乎克明俾余記故為之書
[002-60b]
  友桂軒記
友桂軒者謝君彦明讀書學文之所也彦明天分甚髙
好古文六藝之學釋老百家之書亦靡不觀善博覽強
記甫弱冠已知名薦紳間諸公亟交口延譽而彦明不
自畫猶極撢討肆力為文詞會科目既廢得專意古學
毎下筆輒以古為師法馳騁上下稍有不合者弗出也
獨恨居窮鄉下邑無良師友又有親在堂不忍逺去左
右以尚友古人為未足則取諸物以寄其遐思焉庭有
[002-61a]
古桂特異他植意甚樂之日諷詠其下心領目擊精神
會通有直諒多聞之道焉遂以名其軒云余嘗與彦明
消遙乎軒上相與商確雅道共歎古人文章之妙彦明
曰子於文亦有異聞乎余曰余佛者無事乎文然生當
盛時及見前代文章大家諸老頗接其餘論其言曰昔
唐子西有云六經以後便有司馬遷六經不可學故學
文當學司馬遷又曰學司馬遷當自班固始後以其言
而竊窺之若夫秦漢則去古未逺王澤未熄故其文非
[002-61b]
後世可及自爾以來代有作者而莫盛於唐宋然視秦
漢則有間矣自訓詁之學行而古文遂微近世文運中
興制作尤盛其間卓然振古豪傑之才無讓於昔而牽
於時尚不得不靡而從之此其文終有愧於古也與抑
又聞之古人論立言者謂漢不如秦秦不如周世愈降
而愈下時勢則然也今之論者往往守其師説好是今
非古而吹求其失不亦過乎古語有之家有敝帚享之
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因誦所聞而遂及此非論文也
[002-62a]
至於軒之所以名則又聞之曰古人鄉無君子則與雲
山為友里無君子則與松柏為友坐無君子則與琴瑟
為友今夫仰觀俯察於天地之間山川動植風雲月露
孰非吾友獨桂乎哉而桂也産於南州實稟炎德堅貞
而不渝𠲒章而時發有文明之象焉彦明盖有取於是
也乎若夫擬諸形容與夫攀援詠歌之適則有諸君子
之文若詩在不敢勦説而瀆告之也
  故古庭法師行業記
[002-62b]
古先碩師智足以知諸佛立教之本言足以達羣經指
意之奥隨順物宜而異其施初無彼此宗途之辨也後
世學者弗能觀其會通以崇其道顧乃專門各家務為
角立甚至相詆訾吁此道之所以衰也與若夫生當叔
世卓然不惑於流俗不泥其師説取諸異同㕘會融貫
得古人宏法之心者其惟古庭法師乎師名善學古庭
其號也生吳郡馬氏年十二出家於大覺寺十七得度
為僧明年從林屋清公受華嚴於光福無所得又明年
[002-63a]
聞曹溪寳覺蘭公有人望往依焉公授與法界觀門并
𤣥文要㫖師受習盡通其義蘭公慎許可獨謂門人曰
學闍黎名實相副吾道其在是乎自爾咨叩益力凡賢
首一家疏鈔若華嚴圓覺楞嚴起信諸部微辭奥義極
深研究晝夜忘倦由是深入法界壼閾作十𤣥門賦示
圓宗大㫖人争傳寫之時有説華嚴以應觀法界性為
十界差别事以惟心造為真如理者師聞之曰真如生
滅倒置錯亂一至於此至正甲申遂貳寳覺師講繼為
[002-63b]
報恩第一座會宣政院請師開法崑山薦福當路者欲
令出門下師賦曹溪水四章以拒之甫二年即棄去庚
寅衆復起師主陽山大慈學者愈衆毎示衆曰吾蚤通
法華累入法華三昧昔長水問道於琅耶又從靈光受
學靈光天台教人也古人為法乃爾吾徒專守一門可
乎國朝洪武二年己酉光福人合道俗備威儀書幣請
師居之光福為銅像觀音道塲師既至施者翕然三年
寺僧以輸賦違約當徙贑州有司以師素不與事欲為
[002-64a]
剖析無行吏卒亦敬師有道相戒勿犯而師以前業不
可逭漠然無辨是年夏與僧徒六人偕往抵池陽馬當
山示疾歿於寓所聞者無不惜之師道貎癯甚若不勝
衣而戒檢清白善讓三業未嘗斯須放肆閒居獨處三
衣不去體經書不釋手嘗與同學原澄以大乗同别之
義互相質難為法華問答數條又嘗主修法華期懴撰
法華隨品贊三十篇辨正教門關鍵有録雜著詩文有
集皆傳於學者師生前朝大德十一年丁未歿於洪武
[002-64b]
三年庚戌自生之年距是得年六十四門人處仁法慧
懼師行業將遂散失乃請啟宗佑公撰次行事欲刻諸
石啟宗與師雅相親愛最為知師者其言可傳信凡今
所記載皆啟宗所論定假筆於余者欲示其公也嗚呼
古庭要為奇偉卓絶不可泯滅者其傳無疑也或謂師
遇難不善自解紛者噫夫至人利物以身徇道夷險一
致其肯趨利避害以自全乎若師之事乃法運之厄於
師何有故備列之
[002-65a]
  興福寺重修塔記
常熟為縣即虞山而治焉治之東有崇教興福寺宋建
炎間文用禪師開山所建也初禪師善宫宅地形之術
暇日以其説相闕/而言曰茲邑之居右髙而左下失賓
主之辨宜於蒼龍左角作浮圖以鎮之言於縣令李公
闓之李善其説乃除沮洳大築厥址而塔其上僅六成
而師歿咸淳間有淵塔主者悉撒遺搆更建今塔其髙
九級時日觀温公為製化疏逺近響應財施雲委遂落
[002-65b]
其成上施露盤表以金刹周設欄楯金碧丹雘下上煥
映巍巍然為一方之巨觀者矣人皆謂淵公即用禪師
之後身也爾後縣升為州風氣益完民物富庶盖實有
隂相之道焉閲嵗寖乆觚棱檐梠日就頺陊識者懼焉
國朝洪武八年寺僧浄慧大合衆施而興修之十六年
癸亥工始訖功舊觀既復來瞻來依人用嘉歎乃求書
其事以示永乆昔晉沙門曇彦與許詢同建塔於越城
未就而詢亡至梁岳陽王蕭詧來鎮越彦猶在乃告之
[002-66a]
曰許𤣥度來何莫昔日浮圖今如故詧恍然悟其前身
今紹興應天塔是也由此言之則淵公為用禪師後身
無疑也又安知今慧公非淵公之後身乎來者尚有感
於斯文也哉
 
 
 
 
[002-66b]
 
 
 
 
 
 
 
 東臯録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