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031 鐔津集-宋-釋契嵩 (WYG)


[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鐔津集巻十六     宋 釋契嵩 撰
  述題書賛傳評共十二首/
   秀州精嚴寺行道舍利述梵音舍利/此云身骨
道必有所驗非驗孰見乎道之至哉不邪佛之舍利盖
其道之驗也夫道之大至者固貫乎人神死生而妙之
聖人以其妙則在幽而能興在明而能無是故聖人方
其生也善世而無善方其死也潜神而用神舍利者亘
[016-1b]
百世而儼然效其靈則天下莫測豈非其神之為乎今
夫九流百子以其道而為之者天下紛然謂之道則與
佛未始異也稽其驗則天下無有也競尊其師則謂佛
不足與其聖賢校其人之死也不終日而形腐不終年
而骨朽其神則漠然烏有乎忽恍豈其道亦有所未臻
於佛者乎昔者佛法始傳于漢而漢人不詳始傳於吴
而吴人不諒皆專儒老而拒我故摩騰僧㑹命舍利以
驗佛世自是翕然而嚮之夫道逺也驗近也觀近也者
[016-2a]
發之也觀逺也者至之也至之者聖人也以驗觀道則
麤妙可審也以道觀聖人而大小可見也人亦有言曰
其敎有大不可思議之事益知佛為大聖人不其然乎
然舍利之見乎天下者古今多矣有盤空而翔者無端
而至者發光而明並日月者不可焚者不可碎者若此
行道之舍利晝夜振之而不息者天下未始見也捧其
塔敬之則金鐸益轉若與人意而相應異乎美哉至神
之物不必大也至道之驗不必多也考其始致則曰得
[016-2b]
之于吴越故國師韶公盖得乎梁之岳陽王蕭詧之所
傳者也既而錢氏之先王内于金鐸以小銅塔而緘之
寘諸靈光寺今寺之/舊名殆百年矣韶公至人也號其舍利
一曰行道一曰入定入定者祕而不可見行道者益塔
而張之是豈不以後世僧不軌道而俗薄寡信將亦有
所勸而發之者乎故述其意命吾徒以揚之
   題逺公影堂壁
逺公事迹學者雖見而鮮能盡之使世不昭昭見先賢
[016-3a]
之徳亦後學之過也予讀高僧傳蓮社記及九江新舊
録最愛逺公凡六事謂可以勸也乃引而釋之列之其
影堂以示來者陸修静異敎學者而送過虎溪是不以
人而棄言也陶淵明酖湎于酒而與之交盖簡小節而
取其達也䟦陁高僧以顯異被擯而延且譽之盖重有
識而矯嫉賢也謝靈運以心雜不取而果歿于刑盖識
其氣而慎其終也盧循欲叛而執手求舊盖亦信道也
桓𤣥振威而抗對不屈盖有大節也大凡古今人情莫
[016-3b]
不畏威而苟免忘義而避疑好名而昧實黨勢而忍孤
飾行而畏累自是而非人孰有道尊一代為賢者師肯
以片言而從其人乎孰有夙禀勝徳為行耿潔肯交醉
鄉而高其達乎孰有屈人師之尊禮斥逐之客而伸其
賢乎孰有拒盛名之士不與于教而克全終乎孰有義
不避禍敦睦故舊而信道乎孰有臨將帥之威在殺罰
暴虐之際守道不撓而全節乎此故逺公識量逺大獨
出于古今矣若其扶荷至敎廣大聖道垂佑于天人者
[016-4a]
非蒙乃能盡之其聖欤賢邪偉乎大塊噫氣六合清風
逺公之名聞也四海秋色神山中聳逺公之清高也人
僧龍鳳高揖巢許逺公風軌也白雲丹嶂玉樹瑶草逺
公之栖處也䝉後公而生雖慕且恨也瞻其遺像稽首
作禮願以弊文題于屋壁
   題梅福傳後
班固云梅子真嘗為南昌尉不得志遂自引去變姓名
為㑹稽監門又曰仙去故後之說者不過謂子真能以
[016-4b]
仙尉為吏隠善與時浮沉往往引其事為尉者美言亦
學者之不詳也小哉言乎子真磊落有大節奮不顧身
忠于國家憂天下者也當漢朝失理本末皆顛子真嫉
邪臣用事竊弄大權發憤上書論國大體大要興行禮
度登用俊良之人雖觝觸讒佞輩而無所避忌詞氣謇
諤意欲警動時主雖書屢上而主竟不悟卒土崩瓦解
使當時稍用其言而高祖社稷未必䘮亡嗚呼子真處
九品之末朝無一介之援毅然奮志忠勇過人吐詞扶
[016-5a]
國家之危逆龍鱗探虎口不旋踵而禍及其身尚不以
為懼真慷慨大丈夫也噫古今讀書為學孰不抱氣自
視為英雄於朋游間苟有一語相忤不恊其意也必發
憤詬罵恨不能誅之如讐及其立于朝廷也眎有不義
雖大至于害敎化傷風俗以其不切于已雖眎如不眎
雖聞如不聞往往從而諛之苟其敗也則聚口而笑之
此聞子真之風宜如何為心子真沒在先漢之季於今
上下千有餘年所論縣尉未有如子真者也将有而未
[016-5b]
聞見乎予嘗病世不知子真之徳與道徒高其得術僊
去故題云
   書文中子傳後
讀東皋子王績集知王氏果有續孔子六經知房𤣥齡
杜如晦李靖董常温彦博魏徴薛收杜淹䓁果文中子
之弟子也讀劉煦唐書王勃傳知文中子乃勃之祖果
曽作元經矣績死于貞觀十八載去其兄之世近能言
其事也慨房杜温魏王勃皆不書一字以傳文中子之
[016-6a]
賢而隋書復失書之後世故以文中子之事不足信及
韓子文興天下學士宗韓以韓愈不稱文中子李翶又
薄其書比之太公家敎而學者盖不取文中子也然王
氏能續孔子六經盖孔子之亞也識者宜以聖人之道
較而正之其文中子之道苟與孔氏合乃孔子之嗣也
而書傳之有無不足為信隨人愛惡之情或作/利字欲蔑其
聖賢可乎孟子豈不曰盡信書不若無書吾眎中說其
讀詩曰四名五志讀書曰四制七命元經則曰晉宋齊
[016-6b]
梁陳亡具五以禍其國而善其立法有聖人之道嗟乎
不見其六經姑書此以遺學輩
   書李翰林集後
余讀李翰林集見其樂府詩百餘篇其意尊國家正人
倫卓然有周詩之風非徒吟咏情性咄嘔苟自適而已
白當唐有天下第五世時天子意甚甚或/作喜聲色庶政稍
解姦邪輩得入竊弄大柄㑹祿山賊兵犯闕而明皇幸
蜀白閔天子失守輕棄宗廟故作逺别離以刺之至于
[016-7a]
作蜀道難以刺諸侯之强横作梁甫吟傷懐忠而不見
用作天馬歌哀棄賢才而不録其功作行路難惡讒而
不得盡其臣節作猛虎行憤胡虜亂夏而思安王室作
陽春歌以誡滛樂不節作烏栖曲以刺好色不好徳作
戰城南以刺窮兵不休如此者不可悉說及放去猶作
秋浦吟一名東/甫吟冀悟人主意不果望終棄於江湖間遂
紆餘輕世劇飲大醉寓意于道士法故其游覽贈送諸
詩雜以神僊之說夫性之所作志之所之小人則以言
[016-7b]
君子則以詩由言詩以求其志則君子小人可以盡之
若白之詩也如是而其性之與志豈小賢哉脫當時始
終其人盡其才而用之使立功業安知其果不能也邇
世說李白清才逸氣但謫仙人耳此豈必然耶觀其詩
體勢才思如山聳海振巍巍浩浩不可窮極苟當時得
預聖人之刪可參二雅宜與國風傳之於無窮而離騷
子虛不足相比
   書諸葛武侯傳後
[016-8a]
孔明始躬耕於隆中時毎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有
許者惟崔州平徐庶以為然吾考孔明事迹其以天下
至公為心欲并强魏而復漢社稷與管仲九合諸侯一
匡天下樂毅不屠莒即墨之城欲專以王道一歸天下
其道豈異哉昭烈三往乃見孔明方與之畫計何其工
也及至軍敗身遁夏口而孔明往說孫權得兵為援破
曹操于赤壁此與樂毅說趙楚魏使趙噉秦以伐齊之
利而毅并獲楚魏五國之兵伐齊破之濟西而其才略
[016-8b]
竒偉與樂埒也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與樂毅報
遺燕惠之書其忠義相類但其遇主遭時不如管仲之
得志耳使孔明逢盛時天不奪其夀得以始終其事復
漢而并一天下興崇王道則管夷吾樂毅殆不及也或/本
無樂/毅字惜其輕用馬謖遂敗于街亭害其能事然諸葛孔
明賢豪俊傑猶暗于知人如此况非如孔明者乃輕信
乎利口之人而用之不亦易乎戒之哉戒之哉
   書范睢傳後
[016-9a]
始范睢變姓名自號張禄先生入秦說秦昭王短秦相
穰侯秦昭王遂逐穰侯收其相印即拜范雎為相號為
應侯應侯所任用鄭安平以兵降趙應侯憂不知計之
所出而蔡澤乃西入秦見昭王使人宣言感怒應侯應
侯服其說乃舉蔡澤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范雎既免
相秦昭王懼拜蔡澤為相蔡澤相秦數月或惡之懼誅
尋亦謝病歸其相印莊子云一蟬方得美䕃而忘其身
螳蜋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
[016-9b]
而忘其真荘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焉此與范雎二三
子相傾而相奪何以異乎欲人之欲人亦欲之孰謂能
必保其富貴耶
   唐段太尉傳賛
段太尉秀實先為用事者奪去兵權而無怨及是毅然
奮笏擊殺朱泚不顧一死圖存王室古所謂社稷之臣
也又曰殺身以成仁又曰臨難無苟免惟段氏皆得之
矣說者或云段太尉小弱動不迕物頗類儒者及其奮
[016-10a]
擊反虜罵聲掉厲而氣慴萬夫白刃交前而卒不變色
又何壯哉猛如飄風烈如疾雷慷慨雄偉卓出古今太
史公疑田侯于畫圗信有之矣嗚呼大凡古今人情得
權勢之盛不振主則驕時及失之則怨望不能自存往
往謀為不軌如段秀實太尉者得之不為幸失之不為
怨成之與敗在未决間而以死循王室擬淮隂侯韓信
則其賢逺矣
   好善賛
[016-10b]
聖人之善以人為善其人也必好善沮人之善以自善
其人也必嫉善好善者其道必廣嫉善者其名必辱好
善則天下善人樂以其善告聚天下之善以為行其道
不亦廣乎嫉善則天下善人唯恐其聞所善掩天下之
善以為言其名不亦辱乎舜古之好善人也顔子亦古
之好善人也彼舜者古之聖人也當堯之世克諧以孝
烝烝乂不格姦天下不歸乎朱而歸乎舜而天下豈有
善于舜者也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
[016-11a]
莫之能禦也顔子古之賢人也當孔子之時抱聖人之
道窮處陋巷人不堪其憂而顔子不改其樂庶幾乎聖
人所以稱之而天下豈有善于顔子也及其聞人一善
則拳拳服膺若今所謂善人者吾未見有如顔舜之聖
賢也其善未必善于天下之人及其聞人之善孰肯沛
然以行之亦孰肯拳拳而服膺從而掩之者有之辯者
必形乎言訥者必形乎色脫少而稱之其人也非情與
黨則不為也嗚呼欲其名不辱其可得乎其道之廣也
[016-11b]
其可得乎今之人不如古之人逺矣故謂好善者非聖
賢之人不能好善也窮天地亘萬世唯舜顔子而已矣
宜乎其道與名傳之于無窮焉
   陸蟾傳
陸蟾藤州鐔津人也以能詩名于楚越間其瀑布詠則
曰靈源人莫測千尺挂雲端嶽色染不得神功裁亦難
夏噴𤠔鶴浴秋濺斗牛寒待到滄溟日為濤更好看此
詩人尤稱之客死于攸縣之司空山予少時游衡山㑹
[016-12a]
隠者高閬謂予曰昔陸先生子之邑人也方國初時廖
氏家以詩盛而四方詩人慕廖氏者來衡山頗衆獨先
生陸某詩多警句雖慕廖融亦相推高然生不止能詩
而巳矣頗知王覇大略亦俟有所遭遇故其言詩見志
如前詩後句云待到滄溟日為濤更好看而常幅巾布
衣好秉高節所至閉户自處不肯與常人交接或作/相接
聞其風且歎之曰陸生逸人也能以詩高出流輩是亦
賢矣而負道守節不為阿世苟合而欲自有所遭遇雖
[016-12b]
孔孟尚不得其志而生也不亦難乎然天下如陸生從
死于丘壑者何限
   韓曠傳
韓曠字攝生隠士也或曰即五代韓通之後也宋初其
家破曠方嬰兒人竊匿且育之稍知其家世亦遂自匿
亡于楊越間歘然長大少年任俠縱酒擊劍一旦感悟
即潔身振衣游名山慕道家絶粒𨗳引為人沈毅寡語
悠然有逺器甘惡衣食所至輙閉室不交人世雖官尊
[016-13a]
如刺史者縱求之未嘗有見者或稍見一揖遂自引不
復與語予少時識曠于嶽麓其人已老嘿嘿不妄道事
然人多恱其高義而自勸始予謂曠木訥少文及游洪
井視其屬辭彬彬可觀聞其平生愈詳益信其有徳而
有言也竟死于湘潭間
   評北山清公書
評曰唐髙僧神清不喜禪者自尊其宗乃著書而抑之
曰其傳法賢聖間以聲聞如迦葉等雖曰囘心尚為小
[016-13b]
智豈能傳佛心印乎即引付法藏傳曰昔商那和修告
優波毱多曰佛之三昧辟支不知辟支三昧聲聞不知
諸大聲聞三昧餘聲聞不知阿難三昧我今不知我今
三昧汝亦不知如是三昧皆隨吾滅又有七萬七千本
生經一萬阿毗曇八萬清净毗尼亦隨我滅固哉清也
徒肆已所愛惡而不知大謬先聖吾始視清書見其校
論三昧雖文詞不佳盖以其善記經書不别理義端由
而不即非之及考其禪宗之說問難凡數畨輒採流俗
[016-14a]
所尚及援書傳復不得其詳余初謂此非至論固不足
注意徐思其所謂迦葉䓁豈能傳佛心印尤為狂言恐
其熒惑世俗以増後生末學之相訾不已乃與正之非
好辯也大凡萬事理為其本而迹為末也通其本者故
多得之束其末者故多失之故或/作固若傳法者數十聖賢
雖示同聲聞而豈宜以聲聞盡之哉經曰我今所有無
上正法等悉以付囑摩訶迦葉竟大般湼槃傳曰我今
所有大慈大悲四禪三昧無量功徳而自莊嚴而迦葉
[016-14b]
比丘亦復如是又謂毱多為無垢相好佛又謂僧伽難
提乃過去娑羅王如來降跡為祖如此之類甚衆豈非
聖人欲扶其法互相尊敬而示為大小耶楞伽所謂三
種阿羅漢者一曰得决定寂滅聲聞阿羅漢一曰増修
菩薩行阿羅漢一曰應化佛所化阿羅漢此阿羅漢以
本願善根方便力故現諸佛土生大衆中荘嚴諸佛大
㑹故若大迦葉傳法數十聖賢者豈非應化佛所化之
阿羅漢者也然佛所化者宜其所有四禪三昧無量功
[016-15a]
徳與如來不異也不異乎如來而傳佛心印孰謂其不
然乎若商那和修曰阿難三昧而我不知我今三昧汝
亦不知斯恐其有所抑揚耳未可謂其必然經曰入逺
行地已得無量三昧夫入逺行地者盖七地菩薩也七
地菩薩尚能得無量三昧而化佛豈盡不能也然佛之
所傳心印與餘三昧者宜異日而道哉夫心印者盖大
聖人種智之妙本也餘三昧者乃妙本所發之智慧也
皆以三昧而稱之耳心印即經之謂三昧王之三昧者
[016-15b]
也如來所傳乃此三昧也清以謂餘三昧邪其所謂七
萬七千本生經一萬阿毗曇八萬清净毗尼亦隨我滅
此余未始見于他書獨付法藏傳云耳尚或疑之假令
其書不謬恐非謂其傳法聖賢不能任持而然也是必
以後世羣生機緣福力盖弱而不勝其敎以故滅之方
正像末法三者之存滅亦隨世而法汚隆焉曷嘗為其
𢎞法聖賢而致正末邪嗚呼學者不求經不窮理動謬
聖人之意為其說雖能編連萬世事亦何益乎書曰記
[016-16a]
問之學不足為人師清之謂也歟
   評唐續僧傳可禪祖事附/
評曰唐續高僧傳謂可遭賊斷臂與余書云曷其異乎
曰余考法琳碑曰師乃立雪數宵斷臂碎身營求開示
亦曰投地碎/身顧其開示然為僧傳者與琳同時琳之說與禪書合
而宣反之豈非采聴之未至乎抑亦從邪說而妄非之
乎故其書不足為評亦云不可憑亦云不/在詳評然各有㫖也
 
[016-16b]
 
 
 
 
 
 
 
 鐔津集巻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