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疾文幷序/
余羸臥不起行已十年宛轉匡牀婆娑小室未攀偃蹇
桂一臂連踡不學邯鄲步兩足匍匐寸步千里咫尺山
河每至冬謝春歸暑闌秋至雲壑改色烟郊變容輒輿
[005-1b] 
出户庭悠然一望覆幬
恩已絶乎斯代賦命如此幾何可憑今為釋疾文三篇
以貽諸好事盖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刪書者其有栖遑
乎國語之作非瞽叟之事乎騷文之興非懐沙之痛乎
吾非斯人之徒歟安可黙而無述故作頌曰
粤若
粤若稽古帝列仙兮逺矣大矣臣太岳兮欽哉良哉有
太公兮巻舒龍豹奄經營乎四履有先
[005-2a]
期汗漫乎九垓尚書抗節兮屬炎靈之道喪中郎含章
兮遇金行之綱頽彼聖賢之相續信古往而今來人何
代而不貴代何人而不才鬱律崛岉兮似崑陵之玉石
泮渙粲爛兮象星漢之昭回爾其為廣也碧海雲蒸而
地合爾其為峻也赤城霞起而天開暨中朝之顛覆家
不墜乎良箕紹金柯而玉秀穆蘭馨而菊滋彌九葉而
逮余兮代増麗以光熈清風振乎終古妙譽薰乎當時
皇考慶余以弄璋兮肇
[005-2b]
以昇之余幼服此殊惠兮遂閱禮而聞詩于是裹糧尋
師褰裳訪古探舊篆于南越得遺書于東魯意有缺而
必刋簡無文而咸補入陳適衞百舍不厭其栖遑累蠒
重胝千里不辭於勞苦既而屠龍適就刻鵠初成下筆
則煙飛雲動落紙則鸞迴鳳驚通李膺而竊價造張華
而假成郭林宗聞而心服王夷甫見而神傾俯仰談笑
顧盻縱横自謂明主以令僕相待朝廷以黄散為輕及
觀國之
[005-3a]
朝好吏予方學於孔墨今上好法予晩受乎老荘彼圓
鑿而方枘知齟齬而無當是時也天子按劍方有事於
八荒駕風輪而梁弱水飛日馭而苑扶桑戈船萬計兮
連屬鐵騎千羣兮啓行文臣鼠竄猛士鷹揚故吾甘栖
栖以赴蜀分黙黙以從梁其後雄圖甫畢登封禮日方
欲訪髙議于雲臺考竒文于石室銷兵車兮為農器休
牛馬兮崇儒術屢下蒲帛之書值余有幽憂
才無時亦命也有時無命亦命也時也命也自前代而
[005-3b]
痛諸道之乖也則賢人君子伏斧鑕而不暇時之來也
則屠夫餓隸作王侯而有餘三人猖狂兮為奴為戮八
子狼狽兮為醢為葅長劍以揮尚想華亭之鶴孤舟欲
近遥憶閶門之魚史遷下於蠶室鄧艾徵於檻車康既
幽而媿孫登宣屢困而慙甯蘧故有閉門少事蹈滄海
而辭組開巻獨得歸茂陵而著書起清流之浩漫長願
嗟乎靈胥重曰積怨兮累息
壈乎今之代愁莫愁兮侘傺乎斯之時皇穹何親兮誕
[005-4a]
而生之后土何私兮鞠而育之何故邀余以好學何故
假余以多辭何余慶之不終兮當中路而廢之彼有初
而鮮克兮賢者其猶不欺況陶鈞之匠物胡不貞而諒
之豈其始終爽徳蒼黄變色無心意乎簪履有悲哀乎
楊墨巳焉哉天盖高兮不可問地盖廣兮不容人鐘鼓
玉帛兮非吾事池臺花鳥兮非我春寂兮寞嵗嵗年年
長少樂慌兮
宛轉聫踡兮獨向隅状若重狴圓扉之受絏又似乾池
[005-4b]
涸井之相濡鸞鳯之翮已鎩兮徒奮迅於籠檻騏驥之
足已蹇兮空悵望於廷衢龍門之桐半死鄧林之木全
枯茍含情而稟氣兮孰能不傷心而疾首乎歌曰嵗将
晏兮歡不再時已晚兮憂來多東郊絶此麒麟筆西山
祕此鳳凰柯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
悲夫
聲而就死推不言兮焚于介山地不偶兮跂于嶷水仰
[005-5a]
天而歎員憤骨於吴江下淚交頥卿悲歌于燕市天無
雷兮聞蟻聚于牀下家非牧兮見䍧生于奥裏支離疏
之五官已敗哀駘駞之六骸不美求時夜兮求鴞炙何
逼迫之如此為鼠肝兮為蟲臂何煅煉之如彼鬱拂沕
滑兮中瞀亂蟠薄煩寃兮長憤惋出户庭兮遊息千萬
里兮無極杳兮靄川綿曠兮水如帶
雲似盖萋兮綠春草生兮長河曲試一望兮心斷續晚
兮晼夕鳥没兮平郊逺試一望兮魂不返蘼蕪葉兮紫
[005-5b]
蘭香欲往從之川無梁日云暮兮涕沾裳松有蘿兮桂
有枝有美一人兮君不知氣欲絶而何為孟夏兮恢台
楊栁散兮芙蓉開葉初成兮蠶宛轉花落盡兮燕徘徊
望夫兮不來形枯槁兮意摧頽天何為兮愁苦麥将秀
兮多風梅将黄兮屢雨日色旰爛兮流金而爍石地氣
燠煜兮滿室而充
一伸一屈兮比艱難乎尺蠖九生九死兮同變化乎盤
古萬物繁茂此時余獨何為兮腸邅迴而屢腐圍棋廢
[005-6a]
兮時不可乎再來鳴琴停兮人何時以重撫秋風起兮
野蒼蒼蒹葭變兮露為霜蟬悲翳兮聲斷鴈迷雲兮路
長推折蕭條兮林寡色顦顇芸黄兮草不芳停劍兮懐
舊友天外兮思故鄉願一見兮終不得側身長望兮淚
浪浪遙兮逺山谷縈迴兮屢轉狀若登薊門兮望胡苑
㫁
葉落兮長年悲紅顔謝兮鬢如絲王孫來兮何遲遲思
公子兮涕漣洏風嫋嫋兮雨凄凄螢火飛兮烏夜啼牽
[005-6b]
牛西北兮星巳轉織女縱橫兮河欲低秋夜迢迢兮秋
未極愁人耿耿兮愁不息有所思兮在天漢欲往從之
兮無羽翼鬱金栧兮木蘭舟青莎裳兮白羽裘戲綠波
兮坐芳洲歡不停兮人不留悵容與兮徒離憂𤣥冬慘
兮隂氣凝沸泉結兮炎州冰郊野昏兮寒
雲興嚴風急兮密雲下墐户閉兮無留者眄城郭兮瓊為樹
兮玉為樓曕通路兮駕素車兮乘白馬時眇眇兮嵗㝠
㝠晝杳杳兮夜丁丁庭有霜兮月華白室有人兮燈影
[005-7a]
青披重衾兮魂悄悄臥空牀兮目熒熒御燻罏長不
暖對巵酒兮憂恒滿悲繚繞兮從中來愁纒綿兮何時
㫁重曰四時兮代謝萬物兮遷化聴春鳥於春朝聞秋
蟲於秋夜花覆地兮無待河傾天兮不借無靈草兮駐
朽質乎千年無
炎風暑雨兮相蒸草木扶疎兮如此余獨蘭驒兮不自
勝𤣥月兮祈寒窮急景兮摧殘霰雪雰雰兮長委積人
事寥寥兮悵漫漫春秋冬夏兮四序寒暑榮悴兮萬端
[005-7b]
春也萬物熈熈焉感其生而悼其死夏也百草榛榛焉
焉見其盛而知其闌秋也嚴霜降兮殷憂者為之不樂
冬也陰氣積兮愁顏者為之解歡聖人知性情之紛糾
故嘆之曰予欲無言吾將焉往而適耳箕有峰兮潁有
瀾歌
羞窺兮向十年駿馬停驅兮幾千里麟兮鳳兮自古吞
恨無已
命曰
[005-8a]
命曰昊天不傭兮降此鞠凶昊天不惠兮降此大戾不
先不後兮為瘥為瘵痛之撫兮孰知其厲木之柔兮緡
之絲之人之温兮黼之藻之自天佑之兮無不利一者
之來兮云何二野有鹿兮其角兟兟林有鳥兮其羽習
習余獨何為兮
北津清泚兮石嶙嶙天之生我兮胡寧不辰少克已而
復禮無終食兮違仁既好之以正直兮諒無負于神明
何彼天之不弔兮哀此命之長勤百罹兮六極横集兮
[005-8b]
我身長攣圈以偃蹇永伊鬱以呻嚬天道何從自古多
卭為臧兮匪祐匪仁兮覆庸蹻狼戾兮南氾跖叛渙兮
東風並强大兮熏赫咸夀考以從容勛則天兮朱已矣
韶盡美矣均忽焉公侯之系兮必復堯舜之後兮何
其死焉牛一變而為虎鼈三化而作鵑觸民居蝸而爭
地龍伯釣鼇而訴天何變化之殊族而大小之相懸長
無述焉将不死而為賊賢哉回也今不幸而蚤亡明夷
[005-9a]
何辜兮羑里洪範何恃兮佯狂我視於天兮亦孔之痒
邱與溺兮殊貫單與張兮相詭紛紜總總兮若兹羌未
得其𤣥已盛之孝兮姚何感而遂開合之恭兮昆何嫌
兮不起聖人不議姬旦憤於鴟鴞君子
芣苢五鹿云折退守平陵之田三都已成歸入宜春之
里乾不穆兮一為戍一為辰坤不恒兮三成田三成水
何斯柱之危脆一夫觸之而云折東南眇其既傾西北
豁其中裂有杞者國竟未掬其烏蟾有厯其都奄以成
[005-9b]
其魚鼈共何壮兮而損其盈媧何神歟而補其闕天且
不能自固地且不能自持安得而有萬物安得而運四
時彼山川與象緯其孰為之主司生也既無其主死也
云其告誰何必拘拘而
不能為惡故去之曰羣生之所蠧吾知善之不能為善
故就之曰有生之大路雖粉骨而糜軀終不改乎此度
重曰予既昧此杳㝠兮迷之不知其所屆将寄命於六
師訪真訣乎遐外見流星以為旗邀白雲而為蓋玉虬
[005-10a]
紛其旖旎青鸞儼其容裔霓為裳兮羽為旗雷為車兮
電為斾噂噂兮上馳遙遙兮横厲忽有夢兮有覺與巫
陽兮相㑹巫陽為予兮挈龜龜告余以雙支朱雀搖而
金耀青
垂巫陽曰反兮覆兆不告靈蔡誠不能知造化之心數
朽骨焉足以定古今之倚伏請導列缺之前旌部豐隆
之後轂披上帝之𤣥鍵考中皇之祕籙於是排雲旌兮
呌諸闕登紫翠兮伏瑤壇靈烏果其將駕東皇釐其既
[005-10b]
觀余敷袵而未决兮東皇頷而不言玉女申之以瓊蘂
靈妃貺之以琅玕悵容與而不駐肅雲軿於南軒窈窕
徘徊邈矣悠哉下臨兮星雨上絶兮氛埃彷徨
之館縹緲兮八風之臺俯觀兮故國洞崢嶸兮無極長
懐兮故人涕潺湲兮霑軾横天苑厯北辰經瑤樓兮一
息停余車之轔轔涉明河之清淺過織女而問津巫陽
曰左招揺兮右天駟太乙之車兮無不利其道也楓為
天兮棗為地盍往從之兮導君意太乙方握髯低眉右
[005-11a]
手拄頥或以日臨命以嵗加時再轉兮再攷三命兮三
推華蓋微明兮君子居貞之位太陽陰主兮天人厄運
之期若夫一氣鴻濛萬化緇釐
以知之巫陽曰太上有老君焉其名曰伯陽遊閬風之
瓊圃處倒景之琳堂披拂日月咀嚼煙霜撫千載兮為
朝為暮濟萬物兮若存若亡古之聰明博達而不死者
将與君子造崑崙之大荒迨而容與弭節翺翔俄參元
而下降濟弱水之湯湯瞵軒臺而右轉對玉檻之鏘鏘
[005-11b]
伯陽欣然見余曰昇之來何遲何故疲憊之若是何故
枯槁之若兹吾適以爾小别今將千二百朞昔者爾為
翟吾固知爾潔
焉不留名已登乎仙格爾身常蹇乎中州噫哉甚可痛
甚可哭多智也命之斧斤多才也身之桎梏爾形骸之
在地也毎矍矍然求媒精魂之於天也又遑遑焉訪卜
何異儀丹鳳於膠柱飼𤣥魚於森木何晩晤之逶迤何
早計之觳觫嗚呼何異喪其親也揭竿而求諸海失其
[005-12a]
子也撃鼔而訪諸道途之逺矣曷其云蘇與影捕逐可
不謂悲乎夫途之動也翂翂翐翐靜也若喪若失曭兮
為緩死於太古之前不為疾敝萬類也不謂之凶利四
海也不謂之吉夫如是則巨浸稽天而不溺鴻災冶地
而不然生死不能為其夀夭變化適足寄其騰遷化而
為魚也則躍龍門而横碣石化而為鳥也則陪羊角而
負青天為社也則長無斤斧之患為瓠也則氾乎泱漭
[005-12b]
之川物無可而不可何必守固以拳拳余於是乎嗒然
而喪其偶倐爾而失其知思故池之淥
枝栩栩然若有得茫茫然若有亡歎彷彿兮覺悟魂已
歸乎北鄉其往也人皆為之避席其返也鳥不為之亂
行歌曰茨山有薇兮潁水有漪夷為柏兮秋有實叔為
栁兮春雨飛倐爾而笑汎滄浪兮不歸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盧昇之集巻六
唐 盧照隣 撰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