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一
明 憨山德清 閱
雜說
匡石暴亡說
世有年志俱盛而求菩提。一旦志不遂而暴亡。或者
便生誹謗。驅烏子應之曰。此亡者。乃廣長舌相也。善
聽法者。即於此悟國土危脆。而況微軀乎。如雪峰指
亡僧髑髏示眾曰。此僧為汝等却真實。大眾如何薦
取。玄沙有頌曰。萬里神光腦後相。若然者。則匡石先
生之暴亡。豈有亡不亡之窠臼。為褦襶子作口實翻
騰去耶。
魂魄辨
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此孔子之
言也。而解者互有不同。或謂精氣無知。游魂有知。或
謂精氣與游魂。皆無知也。或謂精氣與游魂。皆有知
也。是故學者所宗。亦各不同焉。然孔子之言。若日月
之在天。而盲者不見。豈日月之咎哉。蓋孔子立言之
[021-0325c]
意。有順。有逆。有逆而復順。三說焉而伊川。晦菴。謂魄
與魂皆無知。東坡與沈內翰。謂魄與魂皆有知。獨新
建則謂魄無知。而魂有知。此皆能會通孔子之意者。
但解愈易。而孔子之意愈晦耳。何謂順。自性而之情
也。何謂逆。自情而之性也。何謂逆而順。聖人以為我
復性。而人不復則情不消。情不消則我見熾然。我見
熾然。則貪暴無厭。爭鬬靡已。故以復性之教教之。使
夫順者知逆。逆者知順。則原始反終。死生之說可明
也。夫迷順而不知逆者。恣情而昧性。其生也為魄。死
也為鬼。順而知逆者。悟性而治情。其生也為魂。其死
也為神。魄之為言泊也。夫泊者。以眾人未聞道。則無
往而非情也。而情無自體。必假於根塵。故眾人。其資
厚則氣強。其資薄則氣弱。所以其生也。寄泊於物。而
強弱隨焉。則其死也。亦必泊於物。而強弱隨焉。若伯
有為厲是也。君子則不然。既聞道矣。知道外無物。無
物非道也。所以貴為天子不以為榮。賤為匹夫不以
為辱。若舜與禹是也。即此觀之。伊川之說非矣。新建
之論。得失半焉。唯蘇長公與沈內翰近是。然蘇沈猶
未能精辨。順。逆。逆順。三者之始終。所以理全而事略。
事略則波虧。波虧則水缺。波譬事也。水譬理也。故事
不融而理終不徹耳。予故曰。眾人恣情而昧性。則魄
盛而魂衰。君子則魂多而魄少。以其聞道。而能以理
折情故也。故魄為鬼之因。鬼為魄之果。魂為神之因。
神為魂之果。因果精。而魂魄鬼神之說明。若鏡中見
[021-0326a]
眉目耳。夫何疑哉。至於三魂七魄之說。此眾人也。魂
多而魄少。此君子也。唯聖人無魄而惟神。故其生也。
生不能累。而其死也。豈獨有累耶。故曰。妙萬物而無
心。謂之神。又曰。聖人無復。夫無復者。謂性外更無情
可治也。如有微情不盡。終非無復。故曰。微塵尚諸學。
明極即如來。又曰。一切浮塵諸幻化相。應念化成無
上知覺。即此言之。則易之為書也。深矣。妙矣楞嚴之
為經也。妙矣深矣。昔張無盡。謂我讀佛經。然後知儒。
是以非窮理盡性。至於命者。則魂魄鬼神之說。始終
逆順之淺深。精而粗之。粗而精之。因之果之。千曲萬
折。解情釋縛。異其名言。同其義理。是而非之。非而是
之。無疑處使之生疑。有疑處使之無疑。此聖人之深
慈。君子之苦心也。學者不可不知焉。
示宇泰放光石說
天下疑信之生。不生於事。則生於理。故生於事者。惑
乎理矣。生於理者。疑於事矣。以此觀之。信理而不信
事。信事而不信理。所謂信非真信。疑非真疑也。惟即
理而信事。即事而信理者。予又何言哉。若夫孔陵之
蓍草。奘老之摩松。事以理推。理以事究。情與無情之
異。皎如日星。此石六稜而鋒銳。體質光潔。映日流輝。
產於峨嵋。而他山無之。說者。以為六稜以表六度。鋒
銳以表精進。充三學而統萬行。體萬行而治眾習。習
治。則即事成理。即理成事。而徧吉之德備矣。夫峨嵋
盤礡千里。空翠接天。絕巘奇峰。倚伏萬狀。豈星星之
[021-0326b]
石。而備眾德耶。曰。一花可識無邊之春。勺水可分圓
滿之月。彼既如是。此獨不然與。
似完齋說
聖人不以長蛇封豕為患。而以一身為患。其憂亦深
矣。如章臺帶水。阿房連雲。極游觀之樂。至死而不能
返者。可不哀哉。松陵密郎。知身是患。不重厚生。唯不
重厚生。凡百所治。特似完而已。故堂不圖高。內不圖
實。茆茨可以蔽形。饘粥可以糊吻。以古硯古書。素心
貧骨。薄金張之榮。淡然自富。紫栢道人。適避風雨於
斯。喜其朴實。所緝有野人之風。題曰似完齋。書此遺
之。
交蘆生書千字文說
夫畫本未畫。未畫本於自心。故自心欲一畫。欲兩畫。
以至於千萬畫。畫畫皆活。未嘗死也。何謂死活。曰。若
見一畫。即謂一畫。見千萬畫。即謂千萬畫。是謂知死
而不知活。惟知活者。畫雖無盡。曉然了知。機在我而
不在畫也。即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如一卦有
常。一爻落死。則變化亦有窮矣。唯其卦卦無常。爻爻
本活。所以周流六虗。上下無常。情之性之。鬼之神之。
往復莫測。隱顯若惑。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
設不知活。烏能臻此哉。故蒼頡覩鳥跡而悟字母。梵
佉婁。不煩感而悟字生於心。雖文成橫豎。而詮義未
始不同焉。如鳥跡而變大篆。大篆變小篆。小篆變隷。
隷變楷。楷變草。草則復幾乎鳥跡矣。何異中竺而變
[021-0326c]
四竺。四竺而變胡。胡變夷乎。故曰。通其變者。始制者
也。因其變者。乃眾人耳。雖然。始制幾聖。眾人幾愚。有
能因畫而悟未畫。因心而得悟心。噫。未畫畫母。無心
天地萬物之祖。既知其母。復得其祖。則愚可以為聖。
聖可以同愚。故曰大智若愚。予覩交蘆生手書千字
文。其字畫起伏縱橫。變化有條。而又不死於法。果書
者之能品耶。
孝侯諡說
晉周孝侯。逢大敵。欲𢬵命一戰。同僚勸曰。將軍母老
矣。戰而不捷。太夫人將安托乎。孝侯曰。我為大臣。必
盡臣節。今日之事。既為人臣。安知有母哉。遂戰歿。朝
廷嘉其忠。諡曰孝侯。由是觀之。忠孝本一條。學者以
為孝是孝。忠是忠。作兩條解之。非也。大抵以我見前
之心。盡力事親謂之孝。盡力事君謂之忠。心無異心。
忠孝者。名焉而已。故達心者。洞了忠孝為一。狥名者
橫執為二。
剛說
夫子不剛不能孝。臣不剛不能忠。至於榮辱死生之
際。不以剛為地。即為其眩惑。不遑自持矣。然剛亦未
易言也。必先於聞道。聞道則識見高明。即能了知天
地萬物古先今後。皆我自心影響。影響由心而有。心
由影響而彰。而影響現時。眾人見之。計天地萬物為
大小。計形器虗空為有無。計一器所聚之塊為我身。
計前境所生之影為我心。自此則靡所不至矣。豈可
[021-0327a]
以言說窮乎。故曰。剛也者。五常性命之本也。
動靜說
皮毬老人問黃龍孫曰。昔人即動而靜。其義安在。孫
曰。靜在動上。老人指座前牡丹徵之。若此花芳穠時。
零落時。豈非動乎。謂芳穠。自住芳穠。零落自住零落。
以兩者各住。謂之靜乎。兩則非一。一則非兩。兩兩一
一。一一兩兩。譬如夢中見花開謝。見花謝開。開先謝
後。謝先開後。謂皆各性住於一世。即謂之動上即靜。
此愚者之談也。智則決其不然。何以故。開謝先後。離
夢不可得故。夢非自有。必因想生。想非自有。必因未
想有。未想不自有。必因想顯。所以未想為想父。想為
夢父。夢為花父。花為開謝父。開謝為動靜父。言靜在
動上者。復為動靜子。子之言棄本太遠。烏足徵之。
觀戲
處處相逢是戲塲。何須傀儡夜登堂。繁華過眼三更
促。名利牽人一線長。稚子自應爭詫說。矮人亦復浪
悲傷。本來面目何曾識。且向尊前學楚狂。此陽明傀
儡詩也。紫栢先生曰。陽明之看戲。戲亦道師。眾人之
歡樂。何異傀儡。故周穆王之怒偃師。偃師析其傀儡。
穆王始悟非真人也。今天下無論古今。或衣冠相揖。
男女雜坐。談笑超然。若以頃刻散心。迴觀我此身。果
籍何物而成耶。設必由五行而有。五行生克無常。能
有我者尚無常。況所有者乎。如是觀身。身不異戲。則
偃師所作。寧非廣長舌相哉。
[021-0327b]
卓吾天臺
聞卓吾有年數矣。未遑一見。適讀耿子庸傳。始心見
卓吾也。卓吾謂天臺子以人倫為至。卓吾以未發之
中。為人倫之至。以故互執而不相化。殆十年所。乃今
始化。其自敘如此。夫人倫。猶波也。未發。猶水也。執波
為至固非矣。執水為波之至。寧不非乎。良以已發外
未發。則已發無源矣。必謂未發至於已發。則未發似
可取。殊不知已發未發。皆不可取。皆不可舍者也。如
已發可取。何異離水求波也。未發可取。何異離波求
水也。已發未發。既皆不可取。又皆可舍乎。故曰。取不
得。舍不得。不可得中只麼得。若然者。卓吾天臺。始相
執而不化。洎相化而不執。何異太末蟲。自取自舍於
火聚之上耶。古德有言曰。死水固不可藏龍活水亦
豈藏龍之所。蓋就假龍言耳。如真龍則死死活活。在
龍而不在水矣。夫龍之為物也。處空若水。觸石則石
化為水。觸林木。觸火。皆不旋尾而化。即此觀之。謂空
可取。則太虗有剩矣。謂空可舍。則太虗有外矣。空為
色影。尚不可以取舍彷彿之。況有大於此者乎。卓吾
卓吾。果真龍也耶。果葉公之所畫者耶。
問本亭
本不可問。可問則非本矣。何以故。本不問本故。如本
可問。何異水洗水。金博金哉。雖然善問者。以未嘗問
而問之。答者。亦以未嘗答而答之。昔有僧問馬祖曰。
離四句。絕百非。請和尚直指西來意。祖曰。我今日勞
[021-0327c]
倦。不能為汝說。問智藏去。藏曰。我亦頭痛不能說。問
海兄去。海曰。我却不會。僧乃見祖。舉藏海語。祖曰。藏
頭黑。海頭白。僧亦懡羅而退。天童頌此機緣。堂堂坐
斷舌頭路。應笑毗耶老古錐。吾味天童此頌。乃知文
殊問維摩不二意。摩以默答之。此則有問有答者也。
天台崑巖鄭居士。萬歷壬寅冬。曾問清淨本然之旨
於紫栢道人。道人曰。居士機緣未熟。熟後再問不遲。
噫。夜光投人。鮮不按劍。翻思藏海。不覺扼腕癸卯春。
冲禪人還國清寺。紫柏道人。先有問本亭偈寄居士。
且囑冲曰。為居士搆一亭。於國清泉石幽爽處。榜曰
問本。以見道人不忘居士問本之意也。
落日懸鼓
眾生根鈍執重。耳目似具聰明。心實聾瞽。聖人知其
如此。開之以名言不可。即名言寓其方所。示其象物。
此所謂以情博情。以境奪境。始則鑄我成物。終則會
物成己。然苦相多端。若不親嘗。知苦不易。既知苦已。
即苦推樂。樂雖不見。理考不虗。由是信力堅固。作之
不休。終必克願。懸鼓大義。不過如此。餘觀雖多方委
曲調攝。修習淺深次序。歷然難混。惟有志於出苦者。
用力不苟。終必精深。方知真慈初心也。
三界說
夫一天地之閒。有四大洲。東曰神州。西曰賀州。南曰
部州。北曰盧州。而其疆土。不知幾千萬里。按七政分
野推之。亦自有里數。然南州。人壽唯百歲。富貴亦不
[021-0328a]
大崇高。東州。則人壽二百五十歲。富貴崇高。固勝南
州多矣。以東州較西牛賀州。則西州人壽。五百歲。崇
高富貴。復勝東州。即西州較諸北俱盧州。又天淵之
不同也。蓋北州人壽千歲。中無夭折。而富貴崇高。可
謂至矣。若較諸四天王。又不啻醯雞之匹大鵬耳。乃
至他化自在天之富貴。匹諸初禪喜樂。猶野人以曝
背之暖。獻萬乘之君。由初禪天。而至非非想。層級轉
勝。下不如上。大相懸絕也。若以聲聞天眼。視非非想。
壽命之與富貴崇高。辟如朝生暮死之蟲。沾滯涕唾
焉。今南州之人。率以富貴自恃。年華不惜從生至死。
昏擾欲夢。曾不暫覺。苟能以三州匹己。以四王匹三
州。以非非想天。匹夜摩忉利。則南州所謂富貴崇高
自恃。視百年為長劫者。可不悲夫。故曰。以法眼觀三
界依正之報。不啻獄囚。豈欺我哉。
讀素問
吾聞得。般若菩薩。能於一切法中。得大自在。由是觀
之。在儒而為明王聖師。在老而為真人神人。在佛而
為大覺世雄。在百家[逅-口+巿]為其長。各建旗皷。而鳴於世
者。皆菩薩之示現也。予讀黃帝素問。至其略曰。粗守
關。上守機。機之動。不離其空。空中之機。清淨而微其
來不可逢。其往不可追。知機知道者。不可掛以絲髮
不覺置卷長嘆。是書也。非聖人莫能作焉。予以是知
得其空者。可以治其風。得其風者。可以治其火。得其
火者。可以治其水。得其水者。可以治其地。故地浮於
[021-0328b]
水。水資於火。火憑乎風。風載於空。故得其空者。造其
微矣。微則不可以朕兆求。不可以將迎會。若然者。湛
神於空。徹視其形。部分經絡。腑臘淺深。猶處堂奧而
照萬有。奚惑哉。故良醫知守其機而會其微。神游無
滯。靡細不察。地惟四塵。水則減一。火又減一。風則一
而已矣。一則累輕。故力用超乎三者。地之堅。水之濕
火之燥。風之動。凡有所偏。而不均調者病矣。空則非
四者之所囿。故得空者。始可以主乎四也。四者有主。
猶民之得君。民得君而世弗治者。未之有焉。雖然得
空之微。能治有形。不能治無形。能治無形。非得心者
莫能也。故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所謂得般若
菩薩者是也。
金舌三目
夫自心靈通。而循緣成相。故金舌和尚。截舌以進唐
文宗。舌猶哦經如故。帝異之。遂諡金舌和尚焉。蓋以
火鍛之。而成金色故也。三目高僧。左臂一目。視物遠
徹。世多異之。殊不知人心本靈。以五欲封蔀。故靈用
弗顯。夫大悲菩薩。有千手千眼。鬼車之鳥。九頭異情。
由是觀之。聖凡猶一指之屈伸耳。指喻自心。屈伸喻
用。故觀音善用自心。而千手之執。千目之照。亦大海
之一滴。太倉之一粟也。鬼車以不善用自心。受斯醜
報。悲夫。雖然蚯蚓截而兩頭動。蚊虫唼而一心驚。知
此者。可與言金舌三目之異矣。
蘆芽夜話記過
自古及今。凡作史官者。身及子孫。不罹人禍。必犯天
刑。蓋人為萬物靈。雖賢愚不同轍。不過大槩耳。其心
曲隱微之際。賢者未必無一失。愚者亦未必無一得。
大都世教檢人賢否。斷然弗能徹照。既弗徹照。則落
筆註人。豈能無誤。每見宋儒多犯此病。惟出世大雄。
始能無蔽。所以然者。蓋此老三惑圓斷。六通滿證。眼
徹無量世界。耳聞無量世界。鼻舌身心。一一虗靈徹
照無遺。譬如軒轅懸於太空。六合四維。十方三世。一
塵一芥。靡弗洞然。自此老而降。凡天下賢愚。交遊淺
深人情反復。傷心動念。皆不可私定臧否。蓋大家處
在無明窟中。豈無差謬。歲丁亥。予與蘆芽妙師。燈下
偶及世故。不覺談一二交遊短處。既而思我非如來。
安知無誤。書此以記吾過。
寄聚光洞微作時文說
如風在帆。風不可見。而帆飽舟行。此可見者也。如地
中有泉。所以能產百穀。泉不可見。而百穀秀實。可見
者也。如春在花。春不可見。而花可見者也。如水中鹽
味。水可見而味不可見。惟飲水者乃知之耳。如色裏
膠青。色可見而青不可見。如日出㘅山。月圓當戶。一
半可見。那一半雖不可見。決知非無也。如空生處。即
是色生。此真實語。然眾人但見空而不見色。情封故
也。八者悟其一。則餘皆等矣。如汝等作時文。既謂之
時文。此須我就人者也。若待人就我。便非時文矣。然
我就人。須就而不就。則無所不就矣。惟無所不就。所
[021-0329a]
以人雖不欲我就。不可得也。然人不得不就之者。蓋
有不可見者存焉。今人作文。可見者有餘。而不可見
者索然。苟能於不可見者。以可見者為之紹介。如雲
中龍。頭角雖不露。而中自有神。此皆偽不掩真。真亦
不掩偽故也。故文如雲。我意之所寄如龍。倘懷抱不
虗靈。而欲我意如龍之神。未之有也。夫養懷抱。端在
以理治情。情消則寸虗。若青天之廓布。文章自秀朗
矣。此之謂以我就人。人雖欲不我就。不可得者也。
戒貪暴說
古以為官為家。為公器。故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
下。今之人。上焉者。以為官為家為恥辱。下焉者。以為
官為豪客。爵位為綠林。公然建旗鼓。操長蛇封豕之
矛而吞劫百姓。習以成風。天下無恠。以此觀之。則以
為官為家為恥辱者。乃救時之良劑也。盜賊以綠林
為藪。兵刃為權。則易捕。設以衣冠為藪。爵位為權。則
難擒。故莊周云。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良有以夫。雖然
恃柄而劫生靈。飽賂而藏軒冕。上則聾瞽君之耳目。
中則同袍相為扶護。下則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殊不
知生靈為國根本。劫生靈。乃所以滅君也。君滅則爵
位誰與。衣冠誰主。若然者。則盜賊自窮其藪。自削其
權矣。嗚呼。人為萬物之靈。不為聖賢。而甘為盜賊。必
至藪窮權削。而終不悟。可不謂之大癡極愚乎。
法王人王說
夫大道夢而天地分。天地分而萬物生。萬物生而受
[021-0329b]
氣強弱之不同。苟無王以主之。則強凌弱。弱受凌。而
弱者。不能並生於天地之閒矣。昔堯讓天下於許由。
許由惡聞而洗耳。說者。以為為巢許易。為堯舜難。堯
舜當兼善之任。圓通萬物之情。設有一物不得其所。
雖南面樂。不能解其憂。此何心哉。若巢許持獨善之
見。享獨善之福。視天下若敝屣。以形骸為大患。薄外
而厚內。此又何心哉。梅西子持兩說。折衷於紫柏先
生曰。堯舜與巢許。孰得孰喪。先生春然應之曰。皆得
皆喪。梅西子曰。先生言。實未解。乞先生揭示。曰。子知
有世出世法乎。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
器。故主其道者為法王。主其器者為人王。堯舜人王
也。其所設教惟尊天。故每臨事。必稱上帝。即巢許亦
皆尊天。惟佛氏以法性無邊際。設教以所性為封疆。
以九有為臣民。九有者。地獄。餓鬼。畜生。人。修羅。天。聲
聞緣覺。菩薩。是也。而匹以堯舜巢許之所教。猶蹄涔
之匹滄海也。然人王惟一。而法王則四。有藏教法王。
有通教法王。有別教法王。有圓教法王。藏教法王。修
空觀而斷見思。通教法王。修假觀而分斷塵沙。別教
法王。則空假中三觀。次第而修。能斷十二品無明。證
分真三德。至圓教法王。則究竟三德。三觀齊修。三惑
圓斷。所謂皮煩惱。肉煩惱。骨煩惱。圓斷無遺。直登妙
覺。而歸於無得。嗚呼。此大道夢而天地分。所謂由清
淨本然。而忽生山河大地者也。蓋根器有小大。迷悟
有淺深。於是藏通別圓。不得不設而為四。究之四即
[021-0329c]
一也。故聖人有冥權。有顯權。以冥權準之。堯舜巢許。
皆不可思議者也。若以顯權準之。則堯舜巢許。皆六
凡之數也。楞嚴有七趣。雖神仙之徒。亦六凡所攝。寧
堯舜巢許乎。夫凡之與聖。染之與淨。非無生也。皆緣
生也。而緣生之中。趣萬不同。皆夢也。非覺也。苟能從
緣生而入無生。則覺與夢皆覺矣。莊周曰。有大覺而
後知大夢。大覺者。無醒無夢。皆龜之毛。而兔之角也。
今人每將方內之義。以責方外之賓。由未明乎人王
法王之道故也。使責者。果知世出世道。則亦各率其
教而已。又何責之有哉。
有土為之長。謂之人王。有道為之長。謂之法王。土有
形埒。則尊有所不尊。道無邊際。則無所不尊者也。是
故鐵輪。不若銅輪之尊。銅輪不若銀輪。銀輪不若金
輪。金輪雖尊。又不若帝釋與梵王之尊。此皆就土形
埒廣狹而尊者也。惟法王之尊。自凡及聖。包無并有。
統十虗而無遺。御萬有而無敝。以道無邊際。故無所
不尊也。無所不尊。則不可以人主之法。繩之矣。故不
土而君不爵而貴者。謂之方外之賓。今人必欲以世
主之禮法。覊紲方外之人。至於覊紲之不能。則便欲
毀廢其教。是以晉桓玄摛辭欲折遠公。遠因其折。徐
申其理。而玄怒為之頓銷。豈假口舌以諍之哉。理不
可屈故也。故人王以仁義為理。法王以性為理。仁義
乃情之善者也。易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即此
觀之。謂善繼性可也。謂善即性不可也。辟如謂子繼
[021-0330a]
父可也。謂子即父不可也。蓋情有待。而性無待也。苟
能緣情而復性。聖人謂之逆。性復而開物。聖人謂之
順。故知順逆之理者。則人王法王有所不尊。無所不
尊。皎若日星。又何待辯。
皮孟鹿門子問答
客有號皮孟者。謂鹿門子曰。朱新安不識佛心。兼不
識孔子心。孟擬作一書以駁之。子以為何如。鹿門子
曰。建安沈內翰。著書十四篇。雖論解辨之不同。然駁
世儒不識佛心者。罄矣。不獨駁新安也。子又何駁哉。
雖然內翰之駁新安。豈內翰能駁之。乃新安自駁耳。
孟聞鹿門子語。愕然曰。凡所謂駁者。必有一人駁。一
人方始成駁。譬如兩掌。拍則有聲。孤掌則不能鳴也。
子謂新安自駁。僕實不解。願先生諭之。鹿門子曰。大
槩立言者。根於理。不根於情。雖聖人復出。惡能駁我。
若根於情。不根於理。此所謂自駁。寧煩人駁歟。夫何
故。理無我。而情有我故也。無我則自心寂然。有我則
自心汩然。寂然則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汩然則自心
先渾。亦如水渾。不見天影也。況能通天下之故哉。聖
人知理之與情如此。故不以情通天下。而以理通之
也。凡彼此勝負。皆情有而理無者也。朱新安不識佛
心與孔子心。乃以眾人之心。推好佛之心。何啻天淵
相隔哉。蓋眾人不善用其心。日用何往而非情。聖人
了知心外無法。則心無所待。所以我隨理化。而物亦
無待。故物物皆我。我我皆物。以物通物。以我通我。理
[021-0330b]
徹而情空。則何情不可通哉。譬之水無自相。所以隨
器而方圓矣。新安以情立言。建安以理立言。以無我
而攻有我。則攻無不破。苟以有我攻無我。我尚不有。
誰當我攻。予故曰。新安自駁。非建安駁之也。皮孟子
聞鹿門子之教。再拜而稽首曰。理之攻情。何情不破。
情之攻理。誰當其攻。雖聖人復生。不能易子之言也。
方便說
夫天地之始。若使有名。則名名者。其誰哉。又謂天地
之始本無名。殊不知無名。待名而有也。故天地之始。
不可以無名名。不可以有名名。有無之名既窮。則有
無之實。不待召而至矣。實至則名不能惑。名不能惑。
凡天之高。地之厚。萬物之多寡。欲名其無名。則無名。
欲名其有名。則有名。以至亦有亦無名。非有非無名。
皆我名之也。孰得而使之哉。噫。有使使者。我嘗疑積
不散。不散則聚。聚則一。一則精。精則通。通則無疑矣。
乃知名也。實也。形也。聲也。心也。皆蘧廬也。非主人也。
或曰。敢問主。先生應之曰。汝即主。汝不知所以為客。
汝一日知之。客未嘗非主也。問者不解。且跪而請曰。
解此有方便乎。先生曰。舉扇類月。搖樹訓風。以龍譬
乾。以馬譬坤。而扇之與樹。龍之與馬。豈果風月乾坤
哉。但取其能譬四者耳。子知此方便。在子而不在我。
如子饑即索食。渴即索飲。饑之與渴。是子之饑渴耶。
非子之饑渴耶。是子之饑渴。子當求。子饑渴之前者。
是子乎非子乎。若饑渴非子。則索食索飲之情。從何
[021-0330c]
而來哉。子能痛察於饑渴是非之閒。一旦心開。主人
覿面。此即子之師也。即子之方便也。雖然。先生有一
方便。又方便外之方便耳。子能深思而得之。則天地
萬物。皆我四肢毛孔矣。故曰。悟心之人。無壅不進。如
若未悟。無通不壅。物無壅通。壅通在我。我能悟心。大
地非塵。我未悟心。虗空棘林。子果有志於道。當精熟
此篇。
字說
覺林字說
萬歷壬辰。春王正月。甲子日。自清涼山。擕諸法侶。謁
晉陽方山李長者遺像。還道青石村。休於寬師禪房。
其法孫通香者。字蘊空。余謂二三子曰。夫蘊者。積聚
義也。四大積聚名身。四蘊積聚名心。有身則大患至
矣。有心則眾擾至矣。惟有道者。視有若無。視色即空。
當積聚處。洞見積聚非有也。譬如氷水焉。方水之為
氷也。則謂之積聚。能視氷即水。氷豈有哉。知此。乃可
以寂寥於萬化之餘。動用於一虗之中矣。若然者。蘊
不能自空。必覺後始空也。然覺支有七焉。所謂擇法
覺支。精進覺支。念覺支。喜覺支。猗覺支。定覺支。捨覺
支。簡邪正。別真偽。謂之擇。聞道而力行。謂之進。進而
不雜。專注不移謂之念。念熟有得。心廣體胖。謂之喜。
喜而不狂謂之猗。猗者安也。安而神凝乎象帝之先。
謂之定。定而不戀。泛應曲當。開物成務。謂之捨。是以
凡夫葑蔀於積聚。不遑縣解。榮之辱之。名之利之。死
[021-0331a]
之生之。憎之愛之。如醉夢不醒也。二乘廢積聚而縛
於枯槁。沉空滯寂以為至樂。笑傲松泉。目視雲漢。聞
苦而不哀。見難而不救。蕭然獨善其身。不念同體也。
兩者固聖凡不相若也。然究其病源。奚啻避溺而投
火哉。故大覺聖人。以焦芽敗種。火宅癡子呵之。不亦
宜乎。通香來前。吾語汝。凡夫固可厭。二乘亦勿取。宜
以大菩薩為心。始不墮斷常坑耳。茲以覺林字汝。蓋
取諸李長者華嚴決疑論。萬行以七覺為體。七覺支
以根本智為身之義。香其勉之。
思微字說
一微涉動境。成此頺山勢。一微塵裏。轉大法輪。靈山
會上。世尊拈花。飲光微笑。初微之與二微。二微之與
三微。名雖同而實不同焉。初則三假之始終。次則依
正無礙。唯末後微笑。此笑中有刀也。故因成不覺。至
於相續。相續不覺至於相待。嗚乎。心本無生。因境而
有者。此非因成乎。由此觀之。因成即覺。無生不遠。因
成不覺。勢必流於相續相待也。故曰。初居圓成現量
之中。浮塵未起。後落明了意根之地。外狀潛形。所謂
圓成也者。即因成之初。有覺存焉。謂之圓成者。圓則
極。成則住。極則變。住則壞。亦自然之勢也。所以達者
知此。能不遠復。若流入相續相待。則遠之甚矣。可不
慨哉。思微來前。思一微涉動境耶。思一微塵中轉大
法輪耶。思飲光破顏微笑耶。此三思微。隨根悟入。所
以果熟香殊也。如能悟一微而得三微。此上根也。如
[021-0331b]
三微次第悟入。而得自受用三昧者。此中根也。如一
微難入。非下根而何。又有沒量漢。用三微而三微不
能自用。故能遇緣即宗。生殺自在。如此流類。則非宗
教所能管轄。又非天魔外道可能親近。唯有緣者。觸
著磕著。無不瞥地。思微來前。吾問汝。微之始有微乎。
微之終有微乎。微之始有微。則微不生微。微之終有
微。則微不終微。始終推微。既皆無地。豈有兩頭無微。
而中閒獨有哉。思微能薦此。則一微涉動境時。境既
無待。微自何涉。作此觀察。是名正觀。不作此觀。邪觀
無算。
剖塵字說
夫空藏一粟。芥塞大千。眾人之所疑也。兔角施名。龜
毛立號。至人之權也。疑則悶。悶則死。死則無我。無我
孰為緣主。緣主不有。即物而虗。虗能靈。靈而通。通則
變。由是而觀。眾人不疑。緣心不死。緣心不死。前境有
敵。敵則不虗。能所抗立。於太虗空中。蠻觸恣肆。一怒
萬尸。靡所不至。於是虗者弗靈。靈而通者。權變乖真。
故曰。微塵不剖。大經終隱。微塵一剖。經褁虗空。謂之
有耶。虗空名負。謂之無耶。經稱寔虗。所以淨名口杜。
如來喪言。雖然。一真失覺。萬惑雲興。苟非明而勇者。
以恒繼之。則一塵之固。崑崙莫喻其堅。長夜莫喻其
黑。剖塵當念。人為萬物靈。茫茫業海。榮辱交爭。年光
易邁。流芳難捉。不幸失手。既沉弗浮。剖塵勉之。
曇生字說
夫曇則不生。生則不曇。而曇而生。墮字義成。所謂懸
河墻壁。枯木花榮。鳥但聞聲。人惟聆響。是以隔江搖
手。頑石點頭。宗教濤驚。聖凡交濕。有分者悟在迷先。
白拈者覺非過後。曇生禪人頗知忌諱。入鱉腹而再
出。犯龍鱗而得生。有佛處無故成仇。無佛處有心作
惡。黃河雖險。親曾洗耳。少室未登。亦解安心。達觀道
人愛其風致殊常。行藏峭拔。復以鱉餘警之。曇生當
痛勉焉。
照如字說
心若不生。何物為待。凡有所待。必因念萌。譬如影必
從形。離形覓影。紅罏片雪。徒實虗名。故曰。一生二成。
此由性而情也。又曰。若虧其一。必喪其二。此即情而
復性也。雖然由性而情。誰知所始。即情復性。誰知所
終。若曰。知忘則始終匪得。則二乘不必回心向大矣。
若曰。既有所始。必有所終。始則名生。終則名滅。生滅
未滅。自心非圓。惟圓乃如。如則照生。猶若止水生澄。
天光雲影。無不洞然。此乃果上之德用也。豈初心者
能之哉。今以照如字若。若當照果修因。因非生滅。因
圓克果。果非自然。嗟乎。因果之妙。世所罕知。直以報
復言之。殊不知黃面老人。設此圈匱。本破斷常迷執。
初不為報復設也。報復乃旁義耳。或曰。宗門以戒定
慧閒家具。老漢大沒巴鼻。喃喃以因果為繩索。束縛
後學。豈古德標格耶。余曰。來前為汝注破。其人亦知
手脚惡。匍匐而遁去。
[021-0332a]
金了生字說
高山出雲無盡。以其本虗故也。遠水同天無辨。以其
本清故也。夫人之生也直。直生虗。虗生清。清而虗者
謂之本不傷。濁而礙者謂之傷本矣。是以了緣生即
無生者。始覺之功也。昧無生而奔緣生者。不覺之咎
也。嗚呼。始覺與不覺。果嘗有性哉。不覺有性。則始覺
奚生。始覺有性。則本覺奚冥。紫柏老人。放浪江湖有
年數矣。閱人固不少。然而能達無生者。亦不多見。有
新安金氏樂生者。與老人遊從最久。故其於緣生無
性之旨。閒嘗有所悟入也。惜乎。不幸短命而死。行其
所知。不克其功。所以光大者。不遑現乎世。今其侄字
了生者。老人蓋望其了亡叔所未了之公案也。了生
當痛勉之。始不負老人之望焉。且功名之與富貴。貧
賤之與吉凶。譬如太虗塗彩。浮雲過眼。能幾何哉。夫
緣生擾擾。從生至老。百年旦暮。一息不來。復何醜好。
故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分別。好醜從
何起。以此而觀。則一心不生。萬緣頓泯。離心之外。覓
絲毫許緣生了不可得。喚何物作好醜耶。了生果能
了此。始堪駕無生之舟。泛緣生之海。無擇朝夕。來者
恣其先登。豈可以有心。勘其有緣無緣者哉。如高山
出雲。遠水混天。果有心乎。果無心乎。清乎虗乎。一乎
二乎。有知乎。無知乎。有知則分別未亡。惡能契同。無
知即同木石。復何貴之。昔人有言曰。萬物皆賤。唯道
至貴。所以王公大人遇之。則失其富貴。輿臺皂隷遇
[021-0332b]
之。則忘其貧賤。雖然外水無天。離山無雲。又離水無
波。離波無水。貧賤富貴。果一物乎。果兩物乎。紫栢老
人唯解穿衣喫[飢-几+〡/下]。橫眠倒臥。寧暇分別同異。而同異
之辨。付之了生。為我了之。
玄藏字說
自摩竺入震旦。為義學蒿矢。達磨來。文物為玄學前
茅。義則可以名言求。玄則不可以知。識得既不可以
知識得。則諸方衲子。號稱玄學者。終無所得耶。昔有
僧。問尊宿曰。寒暑到來。向甚麼處迴避。宿曰。向無寒
暑處迴避。僧曰。如何是無寒暑處。宿曰。寒時寒殺闍
黎。熱時熱殺闍黎。則曰。垂手還同萬仞崖。正偏何必
在安排。琉璃寶殿藏明月。忍俊韓盧空上堦。津禪人
派通名津。字玄藏。或以問紫栢先生。先生曰。獅子蹴
人。韓盧逐塊。子若薦此。喚玄名藏亦可。指藏名玄。亦
可。如不薦此義。乃玄則不藏。藏則不玄。又曹洞家。以
黑象正位。以白象偏位。正位。即知識不可得者。偏位
即臨濟家人境俱不奪者。故曰。善財參徧處。黑豆未
生芽。由是而觀。謂玄名黑。謂黑名玄。謂玄名遠。謂遠
名藏。無不可也。法華曰。法花經藏。深固幽遠。無人能
到。又曰。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先生故曰。謂玄
即黑。謂黑即玄。謂玄即遠。謂遠即藏。謂藏即非思量。
者以此。雖然道不虗行。存乎其人。義學玄學。初非兩
藏。由智識而入。乃名義學。離情識而悟。乃名玄學。如
亮座主見馬祖。而乎大事。此非由義而玄乎。如晦堂
[021-0332c]
心玄學透徹。復從泐潭精楞嚴大意。此非由玄而義
乎。津禪人苟薦寒暑之機。玄亦可。義亦可。如未悟。此
生齋戒持律。講誦經書。崇飾塔寺。真積力久。一旦觸
事而真。道豈遠乎。玄藏勉之。
常如字說
夫天不常高。地不常厚。人不常靈。如是則天不如天
矣。地不如地矣。人不如人矣。三才為萬物之統。而皆
不如。獨萬物如乎哉。然而如者。何為也。良以吉凶悔
吝。紛然而至。本自如也。此如在天。可以為高。在地可
以為厚。在人可以為靈。在萬物可以各遂其所生。今
有人於此。如不如。則常不常。不如則乖真。不常則累
物。真乖而物累。謂之顛倒。故二乘顛倒。醉於空寂。凡
夫顛倒。醉於愛慾。皆非如也。茲以常如字某人。當於
吉凶悔吝之中。死生得失之際。心光弗昧。終始常如。
則此說。名當其實矣。常如勉之。
金仲堅字說
夫正金。精而最堅者。莫堅乎黃金。故金堅也。性以不
改為義。不改亦堅也。茲金生姓金。名性。字仲堅。予徐
而觀之。則知金生。志在堅之又堅。猶恐未堅。復字仲
堅以堅之。堅則堅固矣。如以易道觀之。則艮之又艮。
艮之又艮者也。艮之又艮。則身不獲。而庭無人矣。況
又艮之艮哉。夫身不獲則我忘。庭無人則物忘。我與
物兼忘。則身雖有。物雖在。未嘗有身與物也。身與物
既未嘗有。則我之姓。名與字獨有耶。且心外無法。何
[021-0333a]
法非心。心本妙物而無累者也。妙則泛應曲當。無累
則超然而無待也。此艮之止也。昔人有言曰。死水不
藏龍。此病艮之又艮者也。蓋艮止也。止則足矣。而止
之上又止之。此何異死水乎。即此觀之。艮之又艮。不
但死水而已。死水而臭者也。予故易金生之名。名耀。
易其字。字仲如。耀則照與寂會。如則寂與物通。照與
寂會。則智周萬物而不勞。寂與物通。則形充八極而
無患也。雖然知之易而行之難。行之易而證之難。證
之易而忘之難。忘之易而用之難。凡求無上菩提者。
苟不知五難之精粗。橫謂一念不生。全體自現。何煩
𤨏𤨏而廣求哉。殊不知博則能約。不博而約者。非約
也。橫莽也。故宗門大老悟心之後。必皆遍遊諸方。參
求知識。淘汰見地。以圓差別。豈無見而然耶。蓋根本
智固已發明。而差別智未圓。則根本智之用。終是不
全。差別智圓。則本智之用始全也。故曰。全機大用。又
禪門自曹溪之後。馬祖與石頭諸老。以謂自拈花微
笑以至曹溪。而拈花之機。變而為義理窠臼。使神而
明者。死矣。於是翻然。復義理而為禪機也。使狂慧與
夫世智辯聰揣摩之徒。苟未到智訖情枯之地。終不
能會神而明之者也。嗚呼。江西石頭。此心何心哉。是
不可思議之深心也。而或者。反謂禪家。慣設隱語以
欺人。何失言至此耶。良以己眼生盲。遂謂舉世不覩
日月也。豈日月之咎乎。盲者自咎耳。仲如倘知此。則
生盲障翳。豈不可抉之哉。仲如勉之。
[021-0333b]
無所字說
震旦鼻祖。少林壁觀。九易寒暑。有號神光者。斷臂求
祖安心。祖索光心。光諦思少頃。索而無物。對曰。覓心
了不可得。祖曰。與汝安心竟。於是光斷臂謝祖。昔人
為法忘身。今汝之求。不下昔人。夫覓心可得。則有所。
覓心不可得。則無所明矣。大槩所之所生。必由乎能。
能之所起。必由乎所。心苟不安。能未忘故。能未忘者。
以有所故。所之為咎。能為媒故。覓心無得。則所無媒。
所既無媒。能豈有妁。往返推究。能所都遺。知都遺者。
復為都遺之能。都遺成所。亦勢然也。莫若一心不生。
根境陸沈。有所無所。不生之影。影不自生。則生乎形。
未生為形。已生為影。影可見而不可捉。謂有可乎。形
則可捉矣。嘻。無可捉。則兔之有角。龜之有毛。截角為
弓。以毛為弦。以無我為箭。張而射之。有無之鳥喪。是
時也。有所耶。無所耶。無所來前。吾語若。若身假四大
而成。若心託前境而有。四大是身。何物非身哉。前境
是心。心豈有無。無所若能。痛而思之。思極情忘。情忘
則智枯。智枯情忘。則所者在無所。不在紫栢先生矣。
無所勉之。
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一
[021-0333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