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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刋道藏輯要
養眞集卷上
道
今夫人要做天地間第一等美事，莫如讀書；要做讀書中第一
等高人，莫如學道。朱子曰：『讀書將以求道，不然讀做何用？至於
舉業乃分外事，可惜壞了多少人。』《道德經》有云：『立天子置三公，
雖有拱壁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才爲人用而鮮終，德爲修
已而有名。道則無名，而用之無窮。是故君子惟道是學，功名、富
貴，皆視如浮雲任其去來，而漠然無所動於其中矣。或問：『君子
惟道是學，有所取益而然歟？』曰：『有，願聞焉。』曰：『學道之人，是學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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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者也。心可廣，身可潤，病可愈，死可免，如是之益，益莫大焉。』
又問：『學道之人，果有是益與樂乎？而今世人見有學道之人，共
嗔爲迂，何也？』曰：『《道德經》有云：「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
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爲道。」』
白鬂老人曰：『讀書中第一等高人，莫如學道。自古及今學
道者紛紛，成道者寥寥；其故何也？首要根器高，次要讀書
多，三要遇人早。根器不高，不能有出世之想；讀書不多，不
能見理卽明；遇人不早，多受旁門小術之誤，終不能成大
道。試看鍾吕及南北祖眞，俱是頴悟超羣，胸藏萬卷，更兼
早遇仙師，是以名標仙籍，身出塵凡。若三者缺一，斷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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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若謂余言有謬，君其問諸蓬萊。
理
夫道，一而已矣。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在物曰『理』。此理流行於天
地之間，發著於日用之際。事事物物，皆有當然之理，而不容已。
卽有所以然之理，而不可易、惟循理君子，以理觀物，是是非非，
善善惡惡，因而付之，是謂無我。無我則公，公則明，明則處事當，
而盡物之性矣。若以我觀物，則愛憎橫生，不免任情，任情則私，
私則昏，昏則顚倒錯亂，只知有我，不知有理也。有理斯有氣，氣
著而理隱。有氣斯有形，形著而氣隱，理無不中也。氣則偏矣，形
又偏矣。中無不善，偏有不善矣。苟求化偏之不善，而歸於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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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也，須於幾動之始，宻宻省察，是發於理之中者，擴而充之；是
生於形之偏者，絶而去之。久而理自常存，欲自消亡。天下之理
不可不窮也，而亦不可勝窮也。有要焉，辨吾心之惑而已矣。辨
則明，明則誠，誠則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明知一善是
中，而不致中；明知萬法惟心，而不了心；是惑也。明知生死事大，
而不體取無生；明知無常迅速，而不了本無速；非惑歟。理是本
有底，但加提撕而自有；欲是本無底，但能照破而自無。遏欲存
理，原非二事。遏了一分欲，卽存得一分理，遏了十分欲，卽存得
十分理。益人莫大於理，而存理者少；損人莫大於欲，而縱欲者
多，人之有欲，猶樹之有蟲，暗食於内，不久自斃。夫人以欲爲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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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欲猶火也，不戢將自焚。神明受其熬煎，酒色耗其精氣，生
病生瘡，晝夜呌苦。浮屠謂死後受罪，而不知生前已受之早矣。
白鬂老人曰：『周子曰：「明不至則疑生。」明，無疑也。經年窮理
之人，尙不能認理皆眞，行理皆當，而况未嘗學問之人乎？
世之因明理而保身者固多，因爭理而喪身者，亦復不少，
故禪家又以理爲障。』
天地
大道無形，天地是個有形底道；天地不言，聖人是個能言底天
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未嘗不見經書，見經書而能明其理
義，與見聖人何殊？天生我形，天賦我性，内外皆天，我何敢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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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中，天在我心，見天地而效其淸靜，與其大道不二，少有私
意，獲罪匪輕。形色，天性也。率天性而行，自無人欲之累，日用常
則也。順帝則而動，必無踰矩之愆。人之道，無時不與天地相合。
一動一靜是也；人之氣，無時不與天地相通，一呼一吸是也。嘗
見日入地中，心火下降之象；月到天心，腎水上升之象也。仰觀
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名曰『天樞』。夫天固有樞，以爲造化之
本。人亦有樞，以爲性命之源。均是人也，有所謂大人者，與天地
合其德。試察我之心，倂我之性，其合乎天地者有幾？合則加勉，
不合則速改，而至於大人，不爲憂矣。天生地成，吾人之大父母
也；天動地靜，吾人之大師教也。己往聖人，天地之肖子也；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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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天地之慈孫也。能愛其親者，大德必受命；能敬其師者，下
學而上達。
白鬂老人曰：『人不畏天。皆因把天看遠了。』此篇最喫緊處，
莫過『天在我心』一語。人若眞知天在我心，敢不畏乎？敢不
敬乎？畏敬旣久，可以明心，可以見心，可以成佛，可以作祖。
所患者，隨知隨忘耳。
人生
人生者，太極也，太極動而生陽爲火。火者，神也，靜而生陰爲水。
水者，精也，神火精水，妙合而凝在兩腎之間，爲元炁之根。夫吾
人未生以前，氣禀之淸濁，從天所賦，人不得而與焉。旣生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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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品之邪正，由人自造，天不得而司之。天地生人，上智固少，下
愚亦少，惟中人最多。中人能自强，與上智不二，中人若自棄，與
下愚何殊？今夫人，只知我是父母之所生也，不知我與父母、與
天地，皆道之所生也。是故君子必求得道，而後無愧於天地，無
忝於天地。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非止在春秋之人，
亦在今世之。人非止在今世之，人亦在後世之人。』一人生來有
一身，一身皆有一眞人。眞人靈妙通天地，眞人淸靜無埃塵。眞
人自古不增減，眞人從來莫死生。但能養得眞人就，勝如貧子
獲萬金。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
之。存之者，成聖成賢；去之者，爲禽爲獸。是去之時，卽變爲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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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死後與來生也。』今夫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是也。不止，謂
之行、一時稍止，不可謂之行矣。今夫人有五常，仁、義、禮、智、信，是
也。不變，謂之常。一念稍變，不可謂之常矣。是五行也，是五常也，
具於人身之中，則爲五臟，心、肝、脾、肺、腎是也。五臟也者，生人之
大本也，傷此大本，則不能以有生。是故明醫治之，必先調和五
臟。發於日用之際，則爲五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是也。五
倫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廢此達道，則不可以爲人。是故先王教
人，先明五倫之理。而今世人，有墮肢體，去人倫，以求道者，彼固
不知其非也，世人驚以爲貴而尊奉之，此亦不知其非也。
白鬂老人曰：『氣禀之淸濁從天，人品之邪正由已。』此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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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一時稍止，不可謂之行；一念稍變，不可謂之常。』說得
尤好。
老
人皆曰：『人上六十，一年老如一年；人上七十，一月老如一月；人
上八十，一日老如一日。』予今八十有餘，將如之何？自今以後，多
活一日，是天假道之一日也，敢虛度乎？今縱得道，已是遲了，豈
容再遲？昔有三個老者，言及無常。有一老者曰：『今年酒席筵前
會，不知來年又少誰？』又一老者曰：『你說底遠了，今晚脫下鞋和
襪，不知天明穿不穿。』又一老者曰：『你說底還遠了，這口氣旣然
出去，不知進來不進來。』智者不失時，勇者不再計。今日知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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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就該下手；此時得知，此時就是下手之時。若曰：『今且不暇，姑
待異日。』只恐你要做時，𨚫又做不迭了。人有三寶，曰精曰氣曰
神。老來之精惟恐竭，精竭則死老；來之氣惟恐洩，氣洩則死；老
來之神惟恐離，神離則死。精何以不竭？必也遠色乎；氣何以不
洩？必也寡言乎；神何以不離？必也無欲乎。神不可以强留，心息
相依則神自留矣；氣不可以輕洩，忘言守中則氣不洩矣；精不
可以漏失，還精補腦則精不漏矣。或問：『人老血氣旣衰，如何可
補？』曰：『愼言語可以補肺，節飲食可以補脾，絕思慮可以補心，去
嗔怒可以補肝，斷淫慾可以補腎。』請益曰：『不患不補，惟恐補而
又損。』我故嘗曰：『百日補之不見其有餘，一旦損之遂覺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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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彼草木，其葉蓁蓁，秋後落葉，生理歸根，歸根不死，來春復生。
由是觀之，生生不已，天之道也。各歸其根，物之理也。知其理不
悖其道者，其惟眞人乎？故眞人之息以踵，踵猶根也。三冬歸根
之時，宜靜養之。
白鬂老人曰：『心息相依，忘言守中，還精補腦，則三寶固矣。』
愼言語，節飲食，絶思慮，去嗔怒，斷淫慾，則五臟足矣。三寶
旣固，五臟又足，有不延年益夀之理乎？
病
病何由而生也？皆因妄想而生煩惱，煩惱旣生，則内傷其心，心
傷則不能養脾，故不嗜食。脾虛則肺氣必虧，故致發𠻳，𠻳作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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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氣竭絶，故木氣不充，髮焦筋痿，五臟傳徧而死矣。人當妄想
萌動之時，卽疾病發生之時也。今人不察，必待疼痛著身，纔爲
有病，而不知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人之一身，外
有六淫，風、寒、暑、濕、燥、火是也。内有七情，喜、怒、哀、樂、憂、恐、驚是也。
因七情而病者，爲内傷而成不足之症。因六淫而病者，爲外感
而成有餘之病。不足宜補，有餘宜洩。後天有形之血氣受傷而
病者，藥石針炙可以治之。先天無形之精神内損而病者，非反
觀靜養不能愈也。十大名醫，治人身病；三教聖人，治人心病。親
朋有病皆知去看，自已有病郤不知看。若知自看，内看無心，外
看無身，心身旣無，受病者是誰？不病者是誰，見得分明，自然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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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常想病時，則塵情漸減；常防死日，則道心自生。昔子元有心
病，遇一高僧，謂之曰：『貴恙起於煩惱，煩惱生於妄想。夫妄想有
三，或追憶數十年榮枯恩𡨚，及種種閒情，此是過去妄想也。或
事到眼前可以順應，郤强生意見，猶豫不决，此是現在妄想也。
或期日後富貴如願，或望子孫及時登榮與夫不可必成，不可
必得之事，此是未來妄想也。三者妄想，忽生忽滅，禪家謂之幻
心。能照見是妄，遂卽消滅，禪家謂之覺心。』故曰：『不患念起，惟恐
覺遲。念起是病，不續是藥。』又曰：『貴恙亦是水火不交，凡溺愛佳
冶而作色荒，此是外感之慾。或夜思佳冶而成夢遺，此是内生
之慾。二者染著，耗散元精，若能斷之，則腎水自然滋生，可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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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於心。至於思索文字，忘其寢食，謂之理障。經營職業，不憚劬
勞，謂之事障。二者雖非人欲，亦損性靈。若能緩之，則心火不至
上炎，可以下交於腎。故塵不相緣，根無所偶，反流歸一，六用不
行。』子元如其言，獨處一室，掃空萬緣，坐至月餘，心疾如失。自家
有病自家知，旣知須要早時醫，倘若忌醫終諱病，無常臨到悔
追遲。
白鬂老人曰：『諺云：「心病難醫。」非難醫也，不得其法，不行其
法耳。三教聖人，善治心病，一語可爲患心病者指南，誰其
信之，誰其行之？昔余爲抱關吏時，患脾虛下泄之症五年，
奄奄一息，百藥不效，萬無生理。因謝絕人事，反觀靜坐，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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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心經一卷。百日後，經完病愈。此余旣驗之奇方，故敢告
之有痼疾者。』
死
人當血氣强壯之時，馳志六慾，無所不爲。及血氣受傷，百病生
焉，死期將至，縱有滿堂兒女，也替不得，無數金銀，也買不得。至
死方悔，遲了。誰不怕死？當怕之於未死之先，若待將死之時而
怕死，則死難免矣。誰不怕病？當怕之於未病之先，若到有病之
時而怕病，則病難治矣。試觀天下之物，有重於性命者乎？試思
天下之事，有大於生死者乎？人莫不好生也，但不好長生之道；
人莫不惡死也，但不惡取死之事。人在世上，事事相續，必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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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已。直等到臨死，有甚方法可以躱得？不如急早囘心，將種種
塵緣一齊放下，做個長生出世之人，不亦善乎？或問：『塵緣纒繞，
日久年深，一旦就要放下，不亦難乎？』曰：『只是你不肯放下，是以
難說。設若你死，還有不放下底麽？今雖未死，權當已死，一齊放
下，有何不妙？』又問：『放下個甚麽。』曰：『放下四大五藴情識種子。眞
修行人，恰似大死一番，郤活纔好。大死人也，無世界纒繞，也無
玄妙道理，如此大休歇，方爲了當。』『朝聞道，夕死可矣。』此吾夫子
教人急切之語，葢謂：『上士聞道，了生死於片晌之間也。』
白鬂老人曰：『昔人云：「舉世盡從忙裏老，誰人肯向死前休。」
若有人能向死前休者，不但其死必遲，而且可以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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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人祇爲一個愛字，不能除郤。愛名利，遂爲名利所縛；愛酒色，遂
爲酒色所縛；愛身家，遂爲身家所縛；愛子孫，遂爲子孫所縛。將
此眞性縛得七顚八倒，往來人間，受無限之苦。受父精母血，始
結成胎，衣胞猶如囹圄拘朿其身，母喫𤍠底，如滚湯澆身；母喫
冷底，如寒氷逼體。及至氣滿胎全，急要撞出，必將衣胞先撾抉
數日，衣胞纔破。人只知爲母底腹痛之苦，不知爲子底更受無
數底苦楚。至於分娩，『[口*爪]』底一聲，受苦於胎中纔盡，又有一身之
苦隨至，内患饑渴，外畏寒𤍠，變蒸痘疹相繼而作，此童䝉之苦
也。及至成人，事業臨身，爲君王者憂社稷，爲士庶者憂身家。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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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憔勞，坐卧不安，五火俱動，焚其天和，隨身疾病不禁。夫人也
始成病苦，終至死苦，後有報苦，厯刼輪轉，無有休息。釋氏曰：『愛
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今人苦惱都是自作自受。有不知
是苦，而悞入其中者；有明知是苦，而脫離不得者。語曰：『莫言婚
配早，婚配後事難了；莫言中會高，中會後業大了；莫言畊種飽，
畊種後苦多了；莫言僧道好，僧道後心難了。』或問：『世人之苦多
在身，學人之苦獨在心，無繩而自縛，無事而自忙，要收收不來，
要放放不下，如之何則可？』曰：『學人未得眞傳，其苦有如斯也。苟
得眞傳，收放由我，何苦之有？况學道是個安樂法門，凡說下苦，
便是個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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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鬂老人曰：『世人常談謂人生下時，必『[口*爪]』的一聲，可見從
此皆是苦境。余謂不然，皆因迷了眞性，縱欲不遂，是以百
苦叢集。若肯囘心向道，萬物皆備於我，樂莫大焉，何苦之
有？』
性命
學道入門，先須理會性命二字。性有性源，心地是也；命有命蒂，
眞息是也。命蒂要固，性源要淸。或問：『性源如何淸？』曰：『内外兩忘
則淸矣。』『命蒂如何固？』曰：『神氣相守則固矣。』性卽神也，命卽精與
氣也。《太極圖》曰：『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而人始生焉。』所
謂性，卽無極之眞也；所謂命，卽二五之精也。無易子曰：『性具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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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空一分則性見一分，心空十分則性見十分，性見則性盡
矣。是止念卽所以盡性也。性盡一分則神氣凝一分，性盡大分
則神氣凝十分。爲學别無工夫，不過從容至之而已。』大抵工夫
全在止念，心息相依，此法最爲直㨗。何也？氣乃神之母，神乃氣
之子，心息相依，如子母相見，神氣融渾，打成一片，緊緊宻宻，久
久而成大定。此之謂歸根復命根深蒂固，長生久視之道也。邱
祖師曰：『息有一豪之未定，命非已有。』我則曰：『心有一⬤之未忘，
息不能定。』夫人有天地之性，有氣質之性。天地之性，太極之全
體也，纔到陰陽五行處，便是氣質之性，卽此太極之體，墮在氣
質之中，非別有一性也。張子曰：『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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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反有道乎？』曰：『有。』『願聞焉。』曰：『儒曰洗心退藏於宻，佛曰觀自在；
老曰復歸於樸，是善反之始也。儒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
靜；佛曰照見五藴皆空；老曰復歸於嬰兒，是善反之中也。儒曰
無意、無必、無固、無我；佛曰無眼、耳、鼻、舌、身、意；老曰復歸於無極，
是善反之至也。人性本善，有不善者，氣質之性也。知是氣質而
不爲其所使，便是變化氣質之方。八十五𡻕大老漢，每日靜坐
無事幹。道義明了没底說，經書見了懶待看。識得一性是主宰，
照破萬緣皆空幻。散淡逍遙自在活，再不與人閑扯淡。』
白鬂老人曰：『無極之眞，理也，性也；二五之精，氣也，命也。從
古多少大儒，發明一理二氣之奥。可見天下無無理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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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無無氣之理。其在人也，無無命之性，亦無無性之命。奈
釋道二教弟子各執一端，紛紛聚訟。究之總因太極之理
並未深明，是以性命之源裂成兩片，遂至釋門崇性學，道
家重命功，分門别戸，如道冠僧帽之不同，殊令大徹大悟
者噴飯。吁，胡不取此篇而玩索之？』
心
人只一個心，向外是情，向内是性，順去是識，逆來是智。今要將
順去向外者轉而逆來向内，必也反觀乎？葢反有能囘能復之
義，而觀有能照能了之功。人之神在心，而心之機在目，故目用
在内而心亦隨之在内。不但在也，而且定矣。此心一定，心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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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腎水上昇，口餌甘津，足躡火晣，其妙有不可盡言者。人只一
個眞心，因何而妄？迷則似有，覺則還無。我故曰：『知妄無妄，要放
卽放。誠，是去個僞；敬，是去個慢。當妄想紛起之時，不用止絶，直
反看其心，看他想底是甚麽，自可想底了，當處卽寂。學道別無
法，時常反照便是學，無了妄想便是道。』朱子曰：『有一分心向裏，
得一分力；有兩分心向裏，得兩分力。若緊緊收拾，不要逐物去
了，安有不得其正者？雖半月間可驗也。』又曰：『求放心者，非是别
求一個心來存著，只纔覺放心，便想此心是我底心，須要由我
使，不得信從他往外去了。雖錮蔽之久，猛可醒來，大嚇一聲，百
邪皆退。繼之以觀心，心無繼之以依息，息住，而神隨之俱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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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之謂眞人之息以踵。』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惟此心耳。佛言
作惡之人，來生變爲禽獸；予謂喪心之人，當時變爲禽獸。何也？
形雖是人，心已不是人了。見境心不動，則名不生，不生卽不滅，
則此心不爲塵緣所縛，無縛卽解脫矣。
白鬂老人曰：『《大學正心章》前言四樣「有所」，是有心之病，則
心不得其正；後言「心不在焉」四句，是無心之病，心亦不得
其正；究竟並未指出正心功夫，教學者無從下手。此篇旣
指出正心之功，又說出心正之效，條分縷析，字字金針。吾
人誠能遵而行之，不但可以希聖希賢，並可以成佛作祖。
有志斯道者，胡不勉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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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七情己見前篇，喜則氣緩，怒則氣上，哀則氣消，樂則氣散，憂則
氣結，愁則氣下，驚則氣亂。乖戾失常，變生諸病，爲心腹膨痞，爲
腹脇刺痛，爲咽喉窒塞，爲上氣喘急，爲五積六聚，夾血而爲癥，
夾水而爲癖，痰涎或因之以凝結，如絮如膜，不可勝紀。故善養
者，攝情歸性，乃郤病之良方也。情者，性之向外而動也。聖人養
之於未動之先，故能以其情順萬物而無情，過而不有，涉而不
流，譬如明鏡照物。美者，物之美也，不因之而生愛念；惡者，物之
惡也，不因之而生憎心。故曰：『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大公云
者，純是天理，無一毫人欲之私也；順應云者，有物必有則，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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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無事也。《定性書》曰：『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大率在於
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爲爲應迹，用智則不能以明覺
爲自然。』又曰：『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爲甚。第能於怒時遽
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
半矣。』朱子曰：『忘怒則公，觀理則順。』二者所以爲自反而去蔽之
方也。得道之人，内外空寂，靜中反觀，了無一物，則身寄寰中，而
心超物外矣。
白鬂老人曰：『古人云：「太上忘情。」非忘情也，攝情歸性也。人
能攝情歸性，在儒謂之收放心，在道謂之鍊還丹，日久功
深，自能似佛之如如不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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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人心要死，其機貴活。死，謂死其欲念；活，謂活其理趣。夫思者，心
之活機，無邪其綱也，九思其目也。思道爲正，思物爲邪。道，我固
有之也。思我固有之道，思卽是道。思到妙處，灑然會心，優游悅
怡，始可謂之自得。若思索雖深，心氣耗竭，縱有所見，非自得也。
不思而得者，聖人也；思則得之，賢人也；不思不勉之謂誠，卽赤
子不學不慮之良知是也。擇善者，擇此不思不勉而己矣。人心
有七孔，多爲血⬤所錮，如要開通，非學思不能。思有鑽研之義，
學有印證之功。思學兼用，何道不得？理有未通者，如面墻而立，
思如墻上鑽穴，鑽得一穴，透得了一穴之明，先小後大，久則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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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墻而去之，則豁然大通，無復障礙矣。《禮》云：『儼若思。』儼則不苟，
若則不苦，不苟不苦，可謂善思也矣。『君子思不出其位？』謂之思；
但出其位，則謂之念。思是入道之門，念是障道之根。
白鬂老人曰：『儒曰思，釋曰參，道曰悟，皆用心求道之名也。
少年要用心，中年要養心，老年要息心，則功夫得其當矣。
儒曰化，釋曰了，道曰得，則功夫無可用矣。』
念
只因不覺，忽然念起，是謂無明。無明起，故謂心爲念。心實不動，
觀心至此，其念自止。止念不難，能反諸一念未起之前，則念自
不續矣。未起以前，渾然無極，而今要會一念不起，便是當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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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由生也。因現在生過去，因過去生未來，現在若無心，過去
自然了。人我之見固是念，法愛之見亦是念，必盡除之而後可。
用心止妄念，妄念反覺多。試看他念甚，其念自消没。修眞要止
念，止念要觀心。觀心心不有，心無境自空。心境旣然無，止觀亦
何存？圭峯曰：『宻宻覺察，勤勤觀照。習氣若起，當處卽休，切莫隨
之，免落凡夫，縱情亦莫減之，免墮二乘。』夫圓宗頓教，畢竟如斯，
但與本性相應，覺知自然無間。《參同契》曰：『耳目口三寶，閉塞勿
發通。委志歸虛無，無念以爲常。』卽心得無心者，不滅心相而分
别也；旣念而無念者，以念無自性，緣起卽空也。
白鬂老人曰：『用心止念，未必能止。卽使止住，念去止存，此
[02p016a]
止獨非念乎？猶逐張三而留李四也。初學之人每受此病，
然則如何而可？必也坐忘乎？忘則無我，我尙然無，誰來起
念？』
好
人心各有所好。好者，心之所獨注，有不期然而然者，竟不知其
所以然者也。夫以一念而分人品之高下，一時而定終身之成
敗，不可不愼也。使其所好者，仁義也，禮樂也，詩書也，不問而知
其爲賢也。使其所好者，佚遊也，博弈也，酒色也，不問而知其爲
廢人也；使其所好者，苑囿也，漁樵也，不問而知其爲細民也；使
其所好者，鬬訟也，驕傲也，兵刃也，不問而知其爲兇人也。凡好
[02p016b]
玩樂戲耍者，其失有五焉：一曰䙝體，二曰勞神，三曰傷財，四曰
失時，五曰悞事。縱極精巧，不能致遠，是以君子不爲也。
白鬂老人曰：『大凡人之偏好，皆從無始刼帶來種子，非徹
悟以後，要改甚難。』
身
人之一身前，有三宮，曰泥丸宮、絳宮、黃庭宮，爲神氣棲泊之所；
後有三關，曰尾閭關，曰夾脊關，曰玉枕關，爲神氣通暢之路。孟
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反之也。』又曰：『湯武身之也。』只是反求諸
已而已矣。湯武能反求，湯武身中有個堯舜；吾人能反求，吾人
身中都有堯舜。反觀其身，氣在其中矣；反觀其氣，神在其中矣。
[02p017a]
君子以身任道，故身修而道立，小人以身循欲，故欲滋而身亡。
《楞嚴經》曰：『一門深入，入一無妄，彼六知根，一時淸靜。』人之不能
得道者，皆爲形所累也。欲除此累，須知此身是不牢之物，最苦
之軀，無主之形，膿血尿屎之袋，渾身内外，無一點好處。爲甚麽
你要吃好的，穿好的。每到人前誇伶俐，賣俊俏，指使底人意亂
心迷。把世上人都被弄壞了。死了生，生了死，從無量刼來受過
無數苦惱，終無出期。我今立志學道，把你始末緣由都看透了，
再不受你迷惑，再不受你指使，漸作人空慧，頓用捨身法，墮肢
體，黜聰明，抱而弗離道，可幾乎？仙家修身，必返其體，神卽炁凝，
炁卽神注，性命䨥修，道器相乘，形神俱妙，與道合眞。
[02p017b]
白鬂老人曰：『老子云：「外其身而身存。」長春眞人云：「百計以
養身，卽百計以昧心。」再兼看皮囊歌，自能全身放下。』
脈
人身之脈，正經一十有二，奇經有八。惟任督二脈係人之生死。
凡夫任脈之在腹者從下而上行，督脈之在背者從上而下行，
前後間隔，化機無本，遂以禀氣之淺深爲夀命之修短。仙家識
得任總諸陰之會，督統眾陽之綱，二脈若通，百脈皆通，故退陰
符，進陽火，而行河車運轉之法。其法凝神入氣穴，是謂歸根，神
氣相守，抱一勿離，迨夫靜極而動，是神復乘氣根而上昇於泥
丸，於是河車之路始通。要知河車之路卽吾身之任督二脈也。
[02p018a]
氣之始生也，鬱蒸於兩腎之間，泛溢於五腧之上，乃經水亂行，
不由溝洫也。吾急以神斡歸尾閭，而上至於夾脊，夾脊難過，舌
柱上腭，使之上風府而直至泥丸，神與氣交會於此，其疎暢融
液可知。少焉變爲甘露，急將舌放自鵲橋而下，通開會咽，過重
樓，遊絳宮，復歸於所藏之處而休焉。如此循環灌注，久之純熟，
氣滿三田，上下交泰，所謂：『常使氣通關節透，自然精滿谷神存。』
白鬂老人曰：『其法以下數句，萬卷丹經不能出此，出此便
是旁門老子所謂：「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正謂此也。寶之秘之，尤願與上等根器者篤行之。』
塵世
[02p018b]
搖動之謂塵，變遷之謂世。世有治亂，治世貴才而見，亂世貴德
而隱；人有老少，少年貴學而勤，老年貴養而靜。唐虞之世有許
由，孰憂孰樂？叔季之世無嚴光，孰淸孰濁？吾人涉世如渡河，凡
有䧟溺處，要知避之。良驥至㨗，常受風塵之苦；玄龜雖靈，難逃
刳腸之禍。相彼飛鳥，乘風而起，擇木而棲，何其適也。只因貪食，
悞入於籠，求脫不得。今夫爵祿，亦人之樊籠也歟。春秋不用孔
子，春秋之不幸，後世之大幸也；玄德能用孔明，玄德之大幸也，
孔明之不幸也。古人所行之淑慝，與今人所行之是非，倂自已
所行之得失，事屬已往，俱是塵世中之精扯淡，說著何爲？念著
何益？不說不念，則心靜矣。心靜便是道，今日之灑脫處，皆從先
[02p019a]
年之不如意得來；今日之不如意處，安知非異日之灑脫乎？
白鬂老人曰：『心靜便是道，可見道不遠人；世人之不得意
處，正高人之得意灑脫時也。參。參。』
名利
學道之未得者，皆妄念之不絶，有以障之也；妄念之不絶者，皆
名利之難忘，有以牽之也。苟欲絶妄念，必先把名利照破而後
可，名爲造物之深忌，利是人情所必爭。故名利殺人甚於戈矛，
何也？戈矛殺人，人知避之，名利殺人，死而不悔。古之有道者，多
爲𦍕狂，葢不欲人知也。今之人，但有寸長，而欲表暴於世者，陋
矣。君子學道，將一切好勝逞能之心，俱都忘盡，暗暗潛修，道明
[02p019b]
德立，猶未能焉。故曰：『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
利之爲物也，無德而使人親，無火而使人熱，無權而使人不憚
其勞，無情而使人一刻不忘。使學道者見之而敗德，使治世者
見之而枉法。自古人心國法，多爲利所害。天下有大害，藏於大
利之中，而人不知，非不知也，爲利所昏也。犯法之贜，猶犯病之
食也。竊取時惟恐其不多，敗露時惟恐其不少。一物也，何前後
之異若斯也？利與害相隨故也。設若見利時卽思有害，而苟取
之念必然可息矣。君子積德，德能潤身，亦能榮身。故大德者，位
祿名夀，不求而自至；小人積財，財能養身，亦能害身。故財多者，
憂患恐懼，欲去而不能。
[02p020a]
白鬂老人曰：『名爲造物之深忌固說得好利之爲物以下
數句尤說得透骨透髓商賈聞之亦當點頭况士大夫與
學道之人乎。』
色
今夫天地，一大夫婦也，能生萬物。夫婦，一小天地也，能生男女。
大抵人道通乎天道，順施之可以生子，逆取之可以成仙。古仙
有曰：『子要不老，還精補腦。』腦也者，諸髓之海也。淫佚之精，是諸
髓之所化而出也。好色之人多患頭痛，腦空是也。噫，油盡燈滅，
髓竭人亡。楚館秦樓，非樂地也，䧟人之罟獲也；歌妓舞女，非樂
人也，破家之鬼魅也。人都怕鬼，獨不怕家中有粧扮之鬼，鈎人
[02p020b]
神魂；人都怕虎，獨不怕床上有同眠之虎，吃人骨髓；人都怕蛇，
獨不怕衾中有纒人之蛇，吸人血氣；人都怕賊，獨不怕夜間有
盜陽之賊，害人性命。色之害人也，大矣哉。非不知戒也，戒而又
犯，將以爲美乎。殊不思耳中有垢，目中有眵，鼻中有涕，口中有
涎，腹中有尿屎，陰中有濃血，腥臊臭穢，處處不潔焉。含簧巧媚，
詐爲親愛，其實狠毒。無知愚人，爲之心醉，圖取片時之歡，不顧
百骸之枯，敗德損身，爲害最大，應當遠離，如避盜賊。賊刼人財
盡者窮，色盜人精竭者死。
白鬂老人曰：『道祖詩云：「二八佳人體似酥，腰懸利劍斬愚
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吁，中年以後之人，
[02p021a]
尙不能深信此言，而况少年乎？而况無知之少年乎？』
事
事有不可以行諸身者，卽不可以萌諸心；有不可以對人言者，
卽不可以吿天知。就此四不可，時時檢點，則近道矣。天下事機
會難逢，可爲者不可自諉，自諉者無功。不可爲者不可强爲，强
爲者取敗。事之來也，莫不有理。君子論是非，小人論利害。人當
無事時，心要常在腔子𥚃，不可暗中妄想；有事時，心要專在理
上，不可强從已見。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禍少；腹
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慾少，自然憂少。天下至難爲者，其事有
二，莫如過海與上陣。人猶不畏其難，而有爲之者。至於學道有
[02p021b]
反求卽得之易，不似過海之險也；有天理自然之安，不似上陣
之危也。旣易且安，而人鮮有爲之者，何哉？
白鬂老人曰：『高明人之事多從外來，且能就事了事；痴愚
人之事多由内生，偏會就事多事。高明人事來應之以理，
自然如庖丁之解牛官止神行；痴愚人事來，應之以私，自
然如鷸蚌相持，漁人享利。』
物
萬物之有生於無，凡人之情著於有。能究常無固難，常無其有
更難。人要欲立常無之地，必主以性。主以性則未始有物，已忘
而物自化，物雖滿前常歸於無矣。龎居士曰：『但自無心於萬物，
[02p022a]
那怕萬物常圍繞。』人有妖人，物有妖物，皆能迷人。彼豈能迷人
哉？還是人自迷之也。《百字碑》曰：『眞常須應物，應物要不迷。』見物
之美者，而生一愛念，此心便爲他引去，卽是迷了。看透一物，不
受一物之迷；看透萬物，不受萬物之迷。《金剛經》曰：『一切有爲法，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天下事事物物，自有個
停停當當底道理，一毫私意用不得。故曰：『天下何思何慮？』是故
君子就事了事而不生事，因物付物而不著物。程伊川曰：『人於
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己一個身與心，郤不要好。苟得
外物好時，而不知自己身與心，已先不好了也。』今夫人房舍、衣
服、飲食、器皿，多恥不如人。至於學問不如人，良心不如人，郤不
[02p022b]
知恥，抑獨何哉？弗思甚也。
白鬂老人曰：『己忘而物自化。可見内因有己，外纔有物。内
已若忘，外物自化。世人棄眞覔假，尙曰：「予智」。』
我
《論語》記孔子絶四而以無我終之，葢謂意必固皆因有我而言
也，惟我無則意必固與之俱無矣。『我』是眾私之根也，無我則根
斷而眾私不生矣。今人存心制行，有一不爲我者乎？不利於我，
卽功畧葢世，見以爲分外也，而置之矣。有利於我，卽升斗錙銖，
裂形隕身而亦狥之矣。『我』之爲害何大也。惟無我則私化行端
且忘形骸矣。有何物之累哉？徧索諸形骸之内，何者是『我』。『我』見
[02p023a]
旣無，得大解脫。《永嘉集》曰：『無明不了，妄執爲我，我見堅固，貪嗔
邪見，橫計所有，生諸染著，知身是幻，了無自性。』色卽是空，誰是
我者？一切諸法但有假名，無一眞實，四大五藴一一非我，和合
亦無，内外推求畢竟無人，詳看『我』字，從二戈而成，一正戈一反
戈，狠毒殺傷之禍，皆因有『我』而起也，故心於道者先要無我。
白鬂老人曰：『世人之所謂我，非眞我也，識神之作崇耳。昔
人云：「無量刼來生死本，痴人認作本來人。」。』
假
學道之士先要認得眞假，而後可以入道矣。嘗觀作戲者窮通
得喪、離合悲歡，外像宛然，心内坦然。彼何所得？能不動心若斯
[02p023b]
也。彼明知形像假粧，情境假作，互換互移而無損益於已也，學
者觀之可以悟道焉。又見提偶者手舞足蹈，恍若人形，不知者
觀偶觀線，郤不思線上有人，提而後能動，倐爾人去，偶線俱在
而不能動。今夫人之形骸其偶乎？氣血其線乎？眞性其人乎？又
見耍戲法者，變名易質以炫觀者，庸愚見之目炫心惑，稱爲奇
妙。世間一切有爲之法，你來哄我我去哄你，顚倒倒顚，與耍戲
法者何異？見之而目不炫、心不惑，則近道矣。又見挑燈影者，燃
燈擊鼓，眾人齊來看影，其心與目俱隨影轉，丟下自巳一個空
殻郤不知看，及至油盡燈，滅種種幻態皆歸於無，智者觀之可
以悟道。當其無而生有也，有亦非有；及其有而歸無也，無亦非
[02p024a]
無。夫何以故？緣會之『有』，『有』無自性，故言『非有』以破常見，性空自
無，無顯眞體，故言『非無』以破斷見。小而晝夜生死，大而元會運
世，皆可觸類而旁通矣。學道者須知一性是眞，萬緣皆假，一切
日用養生之物皆假中之塵垢也。胡爲乎與凡庸之輩爭多寡，
較美惡於塵〓〓間哉。
白鬂老人曰：『優人知戲是假，學人認世爲眞，豈學人反劣
於優人乎？欠悟耳。言「非有」以破常見，言「非無」以破斷見，二
語尤精。人能參透，自然不着有無。』
魔
日月晦蝕皆爲魔障，遇一番魔障當生一番智慧，惟生一番智
[02p024b]
慧更得一番進益。若不以智慧照破而生煩惱，則大事壞矣。嘗
入寺中，見四金剛降八怪，此降魔之像也。及進大殿，見佛端坐
其中，此洗心退藏於宻之像也。或問：『一佛二菩薩其義云何？』曰：
『陽之數奇，陰之數偶。世人只知獨修一物，豈知得同類而成乎？』
修行之人，習氣難忘，要學主靜。一切情識在將忘未忘之際，故
有諸魔發現。順則令人愛悅，逆則令人恐怖。應當觀察，勿令此
心墮於邪網，常念惟心無外境界，豈有自家愛怖自心耶？如是
照破，境界自滅。慨聖道不明，邪說蜂起，自心迷亂，妄稱教師。是
以山精鬼怪，皆得乘隙飛精付人，假稱是神，無知愚人遂信爲
眞，同共烘揚，愈說愈神，大家著魔終不省悟，生作魔民，死作魔
[02p025a]
鬼，不可救也。
白鬂老人曰：『大凡學道之人著魔者，皆因認理不明，驟學
二氏，瞎鍊肓修，多受此病。惟吾無魔，葢格物致知之功施
之於先也。誠哉，是言。鳥巢禪師云：「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
種魔滅。」可見總是妄念爲之。』
境
三界無別法，惟是一心動念而生一切境也。念若不生，境自無
了，及窮動念，念亦空寂。卽知迷時無失，悟亦無得，以無住眞心
不增滅，故心因境起，借心觀境，見物生心，雖居山林海島都是
塵勞。人戀境，境弄人，心失其正而發狂；情逐物，物引情，神離乎
[02p025b]
舍而成痴。好境歹境總是境，境雖沓來而非有；邪念正念皆屬
妄，念縱分起而亦無。勿謂五欲爲樂，迷而忘返必至傷身而傷
命。當知一性是眞，抱之弗離，郤能希賢以希聖消魔，破有濁世變作浮土，
歸根復命，凡身結成聖胎。三界唯心所作，何不將心先了；六塵
借識而入，直要把識頓絶。赤子渾然無識，塵緣滚滚永無可入
之竇；眞人純然是智，法界朗朗盡是了妙之鄕。
白鬂老人曰：『境無苦樂，從心所起。同一岳陽樓，有心曠神
怡之人，卽有感極而悲之客。昔人云：「神仙無別法，只生歡
喜不生愁。」非道德深厚者，難以語此。』
識
[02p026a]
本來之性，眞淨明妙，虛徹靈通。迥出思識之表，無異同，無分別，
悟之則菩提岸，迷之則生死海。小兒未識父母謂之『樸』，能識父
母謂之『疵』。疵者，心病也。見識一長發𤍠是心病，而身隨病也。由
是而生分別是『識』，領納在心是『受』，思念是『想』，貪著是『行』，污穢是
『色』。如若降伏識神，莫如變識爲智，何哉？識嘗逐境而忘返，智能
了境而不著。逐境不了，何智非識？了境不著，何識非智？切要而
言，止此一心，放去是識，收來是智，但有分別，卽墮情識，稍有攀
緣，卽是妄想。不如直下盡了，纔得淸淨。
白鬂老人曰：『小兒纔識父母，已露神伎倆。見識一長是心
病，知此病者，幾人？逐境是識，了境是智，放去是識，收來是
[02p026b]
智，字字指得分明的確。』
過
有心失理之謂惡，無心失理之謂過。語曰：『人非聖人孰能無過。』
此言可以恕人，不可以恕已。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
之非。予今行年八十有五，八十四年之非能盡知乎？已往之非
猶且不知，近日之非未易知也，何哉？迷則執非爲是，悟則見是
猶非，省不止三，悞豈容再。朱子曰：『日用間知此爲非卽不如此，
便是去病之方。若問何由而能不如此？便是騎驢覔驢。』學者在
淨修口業、身業、意業，三者而已。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
無意過難。有志者必就難處用力速改，而後可與入道也已。或
[02p027a]
問：『人有罪，可懺乎？』曰：『昔者所作，無大無小，内外求之．了不可得，
名「眞懺悔」。』又問：『人有誓願，怕犯何如？』曰：『迷則說誓，悟則全無。』今
試求之，誓願安在？得大解脫。
白鬠老人曰：『儒理去非存是，禪理是亦不着。因不着，方能
解脫。』
善
善也者，太極一動所生之陽也，人得之以爲性，故人性皆善。修
養之家要養得陽在，天之陽生於十月純坤之後，規中眞息是
也。釋氏爲示勸懲，說天堂地獄，善惡因果分毫不爽，必得異日
與來生也。吾夫子止曰：上達下達，坦蕩蕩、長戚戚。』夫上達者日
[02p027b]
進於高明，非天堂而何？下達者沉溺於卑污，非地獄而何？坦蕩
蕩者隨在無非樂地，福誰如之？長戚戚者到處俱是䧟穽，𡾹莫
大焉。葢作善作惡之時，卽受福受孼之時，㨗如影響，不待異日
與來生也。或問禪者曰：『天堂地獄是有是無？』曰：『欣怖在心，善惡
成境，但了一心自然無。』惑問：『心如何了？』『善惡都莫思量。』或問：『爲
善與學好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問：『其目何如？』曰：『耳不聽淫聲
是好耳；目不視邪色是好目；口不出非言是好口；心不起妄念
是好心；手不取非禮之物是好手；足不踏非禮之地是好足。學
堯舜之道以治其民者是好君，學伊呂之道以事其君者是好
臣；學孟母擇鄰以教其子者是好母；學會參養志以奉其親者
[02p028a]
是好子。』又問：『今之所謂修路、修廟、修來生者，果有好處乎？』曰：『吾
聞聖人有言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凡捨
身而有修者，是之謂不知本。』
白鬂老人曰：『太極一動，所生之陽爲性，可爲天命之謂性
第一註⬤。欲養此陽，又指出規中眞息是也。可謂合盤托
出鮮能知味，能修身内者幾人，身外之修，宜乎眾矣。』
夢
夢何爲而作也？總是沉迷不醒，一個識神變作種種幻境。三界
四相惟一夢心，夢中變異，無中生有。止作夢時苦樂身受，忽然
覺來一切頓無，非覺始無，本來無故。《證道歌》曰：『夢𥚃明明有六
[02p028b]
趣，覺後空空無大千。』山河天地皆夢中境也；王侯將相皆夢中
人也；三教聖人皆先覺人也；三教經書皆解夢書也。苟知世事
皆空，生死一夢，無𦊱無碍，名爲『覺了』。昔者白雲先生睡醒，金勵
問曰：『先生以一睡收天地之混沌，以覺來破古今之往來，妙哉
睡也。亦有道乎？』曰：『有道。凡人之睡也，先睡目後睡心；吾之睡也，
先睡心後睡目；吾之醒也，先醒目後醒心。目醒因見心，心醒不
見世，不見世并不見心。睡無心醒亦無心。』勵曰：『吾欲學無心，如
何則可？』曰：『對境莫認心，對心莫認境，如是已矣。焉知其他，覺來
無所知，知來心愈困，堪笑塵世中，不知夢是夢。』
白鬂老人曰：『心醒不見世，可見著境者皆在夢中。』
[02p029a]
鬼
夫天下之人，一半爲鬼所迷，一半爲人所惑，交相鼓煽，幾盈天
下。高明者以明言救之而不從，在上者以法𣓏之而不止。邪說
日熾日盛，將來不知所終矣。鬼是旣死底人，人是未死底鬼。而
今之神，皆古之人也。盈天地間無處不有鬼神，非但天地間有
鬼神，人身中亦有鬼神，何以知之？人性生於陽，而形生於陰。陽
則爲神，陰則爲鬼。攝情歸性者，神之道也；狥情喪性者，鬼之事
也。俗語云：『人有一分陽不成鬼，有一分陰不成仙。』誠哉，是言也。
夫人也者，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也。倐而向善，神啟之也；倐而作
惡，鬼使之也。君子愼獨察善惡之機，辨鬼神之道也。
[02p029b]
白鬂老人曰：『攝情歸性，不求神而神矣。狥情喪性，不覺鬼
而鬼矣。君請擇於斯二者。』
神
人之眞性，卽人之元神也。以其靈明而莫測，妙應而無方。故名
之曰『神』謂之『元』者，所以别於後天思慮之神也。神來入身者生，
神去離身者死。何以知『神』？來念止神卽來。何以知『神』？去念動神
卽去。形者，氣之宅也，氣在則形不衰；氣者，神之母也，氣在則神
不散。人爲善則神聚而靈，人爲惡則神散而昏，人有病則神離
形而不受其苦，人有難則神先去而不當其殃。人一息不得神，
則一息不全。人有三谷，其虛如谷，而神居之，故曰『谷神』上曰『天
[02p030a]
谷』，泥丸是也。爲天根，神之本宮，故神居天谷，則精化炁，炁上昇，
九年天宮滿，而天門爲之開通矣。中曰『應谷』，絳宮是也。爲布政
之明堂，故神居應谷則耳有聞、目有見，五官効職，而百骸爲之
從令矣。下曰『靈谷』，丹田是也。爲藏修之宻室，故神居靈谷則視
者返、聽者收，神氣相守，而營魄爲之抱一矣。
白鬂老人曰：『『元神』二字，說得極明白，不然必認後天思慮
之神爲神矣。念止神卽來，念動神卽去，尤爲下手口訣。有
病則神離形而不受其苦，有難則神先去而不當其殃。非
神化之人，斷不能道神化之妙，世之津津論神者，何嘗夢
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