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c0072 樊川集-唐-杜牧 (WYG)




   燕將録
譚忠者絳人也祖瑶天寳末令内黃死燕寇忠豪健喜
兵始去燕燕牧劉濟與二千人障白狼口山名契/丹路後將
漁陽軍留范陽元和五年中黄門出禁兵伐趙魏牧田
季安令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
趙趙誠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徒有超佐任而言
[003-1b]
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矣哉兵决出
沮者斬忠其時為燕使魏知其謀乃入謂季安曰某
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師取蜀取吳筭不
失一是相臣之謀今王師越魏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
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誰為之謀
此乃天子自為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今若師未叩
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且能不恥於天下
乎既恥且怒於是任智畫䇿仗猛將兵練精畢力再舉
[003-2a]
涉河鑑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
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
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
趙則可隂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
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
不忍受執事若能隂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㨗
天子以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於
趙為角尖之耗於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趙
[003-2b]
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
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與趙隂計得其堂陽縣名屬/冀州
忠歸燕謀欲激燕伐趙會劉濟合諸將曰天子知我怨
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僃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
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僃燕劉濟怒曰爾何不
直言濟趙叛命忠繋獄因使人視趙果不僃燕後一日
詔果來曰燕南有趙北有胡胡猛趙孱不可捨胡而事
趙也燕其為予謹䕶北疆勿使予復挂胡憂而得專心
[003-3a]
於趙此亦燕之功也劉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
何以知之忠曰潞牧盧從史外親燕内實忌之外絶趙
内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雖怨趙必不殘趙
不必為僃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
人既不僃燕潞人則走告於天子燕厚怨趙今趙見伐
而不僃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
趙趙亦必不僃燕劉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
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
[003-3b]
正使潞人將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是燕貯
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趙人惡聲徒嘈嘈
於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劉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
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濟乃自將七萬人南伐趙屠
饒陽束鹿二縣屬/深州殺萬人暴卒于師濟子總襲職忠復
用事元和十四年春趙人獻城十二德州管平原安陵/長河棣州管厭次
商河陽信蓨平昌/將陵蒲臺渤海冬誅齊三分其地忠因說總曰凡天
地數窮合必離離必合河北與天下相離六十年矣此
[003-4a]
數之窮也必與天地復合且建中時朱泚搏天子狩畿
甸李希烈僣于梁王武俊稱趙朱泚稱冀田恱稱魏李
納稱齊郡國往往弄兵者低目而視當此之時可為危
矣然天下卒於無事自元和已來劉闢守蜀棧道劒閣
自以為子孫世世之地然軍卒三萬數月見羈李錡横
大江撫石頭全吳之兵不得一戰反束帳下田季安守
魏盧從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駕趙為騎鼎立相視可
為强矣然從史繞壍五十里萬㦸自䕶身如大醉忽在
[003-4b]
轞車季安死墳杵未收家為逐客蔡人被重葉之甲圓
三石之弦持九尺之刃突前跳後卒族忽/反如搏鶚一可
枝百者累數萬人四歳不北二三可為堅矣然夜半大
雪忽失其城齊人經地數千里倚渤海墻泰山壍大河
精甲數億鈐劒其阨可為安矣然兵折於潭趙地名鄆/西六十
里/首竿於都市此皆君之自見亦非人力所能及葢上
帝神兵下來誅之耳今天子巨謀纎計必平章於大臣
鋪樂張獵未嘗戴星徘徊顐王困/切玩之臣顔澁不展縮
[003-5a]
衣節口以賞戰士此志豈須㬰忘於天下哉今國兵駸
駸北來趙人已獻城十二助魏破齊唯燕未得一日之
勞為子孫壽後世豈能帖帖無事乎吾深為君憂之緫
拜且泣曰自數人來未聞先生之言今者幸枉大教吾
心定矣明年春劉總出燕卒于趙忠䕶緫喪來數日亦
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忠弟憲前范陽安次令持
兄喪歸葬于絳常往來長安間元年孟春某遇於馮翊
屬縣北徴中因吐其兄之狀某因直書其事至於褒貶
[003-5b]
之間俟學春秋者焉
   張保皋鄭年傳
新羅人張保皋鄭年者自其國來徐州為軍中小將保
皋年三十年少十歲兄呼保皋俱善鬬戰騎而揮槍其
夲國與徐州無有能敵者年復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
不噎角其勇健保皋差不及年保皋以齒年以藝常齟
齬不相下後保皋歸新羅謁其王曰遍中國以新羅人
為奴婢願得鎮清海新羅海/路之要使賊不敢掠人西去其王
[003-6a]
與萬人如其請自大和後海上無鬻新羅人者保皋既
貴於其國年錯寞去職饑寒在泗之漣水縣一日言於
漣水戍將馮元規曰年欲東歸乞食於張保皋元規曰
爾與保皋所挾何如奈何去取死其手年曰饑寒死不
如兵死快况死故鄉邪年遂去至謁保皋保皋飲之極
歡飲未卒其國使至大臣殺其主國亂無主保皋遂分
兵五千人與年持年泣曰非子不能平禍難年至其國
誅反者立王以報王遂徴保皋為相以年代保皋天寶
[003-6b]
安禄山作亂朔方節度使安思順以禄山從弟賜死詔
郭汾陽代之後旬日復詔李臨淮持節分朔方半兵東
出趙魏當思順時汾陽臨淮俱為牙門都將將萬人不
相能雖同盤飲食常睇相視不交一言及汾陽代思順
臨淮欲亡去計未决詔至分汾陽兵東討臨淮入請曰
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陽趨下持手上堂偶坐曰今國
亂主遷非公不能東伐豈懐私忿時耶悉召軍吏出詔
書讀之如詔約束及别執手泣涕相勉以忠義訖平劇
[003-7a]
盗實二公之力知其心不叛知其材可任然後心不疑
兵可分平生積忿知其心難也忿必見短知其材益難
也此保皋與汾陽之賢等耳年投保皋必曰彼貴我賤
我降下之不宜以舊忿殺我保皋果不殺此亦人之常
情也臨淮分兵詔至請死於汾陽此亦人之常情也保
皋任年事出於已年且寒饑易為感動汾陽臨淮平生
抗立臨淮之命出於天子㩁於保皋汾陽為優此乃聖
賢遲疑成敗之際也彼無他也仁義之心與雜情並植
[003-7b]
雜情勝則仁義滅仁義勝則雜情銷彼二人仁義之心
既勝復資之以明故卒成功世稱周召為百代人師周
公擁孺子而召公疑之以周公之聖召公之賢少事文
王老佐武王能平天下周公之心召公且不知之苟有
仁義之心不資以明雖召公尚爾况其下哉語曰國有
一人其國不亡夫亡國非無人也其未亡時賢人不用
苟能用之一人足矣
   竇烈女傳
[003-8a]
烈女姓竇氏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為汴州户曹掾桂
娘美顔色讀書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使甲士至良門
取桂娘以去將出門顧其父曰慎無戚必能滅賊使大
人取富貴於天子桂娘既以才色在希烈側復能巧曲
取信凡希烈之宻雖妻子不知者悉皆得聞希烈歸蔡
州桂娘謂希烈曰忠而勇一軍莫如陳先奇其妻竇氏
先奇寵且信之願得相往來以姊妹叙齒因徐說之使
堅先竒之心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先竒妻嘗間曰
[003-8b]
為賊兇殘不道遲晩必敗姊宜早圖遺種之地先竒妻
然之興元元年四月希烈暴死其子不發喪欲盡誅老
將校以卑少者代之計未决有獻含桃者桂娘白希烈
子請分遺先竒妻且以示無事於外因為蠟帛書曰前
日已死殯在後堂欲誅大臣希烈僣/故曰臣須自為計以朱染
帛如含桃先竒發丸見之言於薛育曰兩日希烈稱疾
但怪樂曲雜發晝夜不絶此乃有謀未定示暇於外事
不疑矣明日先竒薛育各以所部譟於牙門請見希烈
[003-9a]
希烈子迫出拜曰願去偽號一如李納時正已死/納代為帥先竒
曰爾父勃逆天子有命因斬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獻
暴其屍於市後兩月吳少誠殺先竒知桂娘謀因亦殺
之請試論之希烈負桂娘者但刼之耳希烈僣而桂娘
妃復寵信之於女子心始終希烈可也此誠知所去所
就逆順重輕之理明也能得希烈權也姊先竒妻智也
終能滅賊不顧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禄位者當希烈
叛與之上下者衆矣豈才力不足邪葢義理苟至雖一
[003-9b]
女子可以有成太和元年予客遊涔陽路出荆州松滋
縣攝令王淇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歲能念五經舉
童子及第時年七十五尚可日記千言當建中亂希烈
與李納田悦朱泚朱滔等僣詔書檄爭戰勝敗地名人
名悉能記之聽說如一二日前言竇良出於王氏實淇
之堂姑子也
   書處州韓吏部孔子廟碑隂
天不生夫子於春秋後世當何如曰不春秋如也荀卿
[003-10a]
祖夫子李斯事荀卿一日宰天下盡誘夫子之徒與書
坑而焚之曰徒能亂人不若刑名獄吏治世之賢也彼
商鞅者能耕能戰能行其法基秦為强曰彼仁義蝨官
也可以置之置之言/不用也自董仲舒劉向皆言司馬遷良史
也而遷以儒分之為九曰博而寡要勞而無功不如道
家者流也自有天地已來人無有不死者海上迂怪之
士特出言曰黃帝錬丹砂為黄金以餌之晝日乘龍上
天誠得其藥可如黄帝以燕昭王之賢破强齊幾於霸
[003-10b]
秦始皇漢武帝之雄材滅六强擗四夷盡非凡主也皆
甘其說耗天下捐骨肉而不辭至死而不悟莫尊於天
地莫嚴於宗廟社稷梁武帝起為梁國者以筍脯麵牲
為薦祀之禮曰佛之教牲不可殺以天子尊捨身為其
奴散髮布地親命其徒踐之有天地日月為之主隂陽
鬼神為之佐夫子巍然綂而辨之復引堯舜禹湯文武
周公為之助則其徒不為劣其治不為僻彼四君二臣
不為無知一旦不信背而之他仍族滅之倘不生夫子
[003-11a]
紛紜𡨕昧百家鬬起是已所是非已所非天下隨其時
而宗之誰敢非之縱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據而為其辭
是楊墨駢填已降百家之徒廟貌而血食十年一變法
百年一改教橫斜髙下不知止泊䖏後世者弑父弑君
奚啻倍于春秋若不生夫子是知其必不春秋何也韓
吏部夫子廟碑曰天下通祀唯社稷與夫子社稷壇而
不屋取異代為配未若夫子巍然當門用王者禮以門
人為配自天子至於庶人親北面而師之夫子以德社
[003-11b]
稷以功固有次第因引孟子曰生人已來未有如夫子
者也自古稱夫子者多矣稱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稱夫
子之尊莫如韓吏部故書其碑隂云
   三子言性辯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性惡楊子言人性善惡混曰喜
曰哀曰懼曰惡曰欲曰愛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於性
也夫七情中愛怒二者生而能自是二者性之根惡之
端也乳兒見乳必拏求不得即啼是愛與怒與兒俱生
[003-12a]
也夫豈知其五者焉既壯而五者隨而生焉或有或無
或厚或薄至於愛怒曾不須㬰與乳兒相離而至于壯
也君子之性愛怒淡然不出於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
愛拘於禮有怒懼於法世有禮法其有踰者不敢恣其
情世無禮法亦隨而熾焉至於小人雖有禮法而不能
制愛則求之有不得即怒怒則亂故曰愛怒者性之本
惡之端與乳兒俱生相隨而至於壯也凡言情性之善
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
[003-12b]
生人已來如二君子者凡有幾人不可引以為喻丹朱
商均為堯舜子夫生於堯舜之世被其化皆為善人况
生於其室親為父子蒸不能潤灼不能熱是其惡與堯
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豈可引以為喻
人之品類可與上下者衆可與上下之性愛怒居多愛
怒者惡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惡比於二子荀得多矣
   塞廢井文井廢輒不塞於古無所據今之州府㕔事有井廢不塞
[003-13a]
居第在堂上有井廢亦不塞或匣而䕶之或橫木以土
覆之至有歲乆木朽䧟人以至於死世俗終不塞之不
知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雖列在五祀在都邑中物之
小者也若盤庚五遷其都者社稷宗廟尚毁其舊而獨
井豈不塞邪古者井田九頃八家環而居之一夫食一
頃中一頃樹蔬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齊民而重
泄地氣以小喻大人身有瘡不醫即死木有瘡乆不封
即亦死地有千萬瘡於地何如哉古者八家共一井今
[003-13b]
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于四五井十倍多於古地氣漏
泄則所産脆薄人生於地内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渾剛
堅一寧不由地氣泄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
安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時天子許抽當
所上賦錫宴其刺史及州吏必廓其地為大宇以張其
事黄州當是地有古井不塞故為文投實以土
 
 樊川集巻三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樊川集巻四       唐 杜牧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