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h0064 庚子銷夏記-清-孫承澤 (WYG)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庚子銷夏記卷三  吏部左侍郎孫承澤撰
宋廸山水卷
 復古與兄道俱以能畫名而復古名更噪家於洛中
 故好作鞏洛之景此卷丘壑深&KR0444烟嵐澹静深得李
 成惜墨如金之法曽入思陵御府故卷有奉華瑶暉
 堂印後題䟦詩多佳余尤愛倪雲林詩雲烟澹容與
 岡嶺岌奔騰脩塗逸巴虵歸人如凍蠅宋侯天機深
[003-1b]
 游戯精藝能風流各異代卧游聊曲肱
郭熈樹色平逺圖
 河陽畫早學李成晩能更出己意自成一家蘇坡翁
 有詩玉堂晝掩春日閒中有郭熈畫春山文潞公䟦
 其畫而東坡詩其䟦也二公重之如此此卷舊在王
 元美家王有䟦録之於此右郭熈樹色平逺圖一卷
 按熈河陽温人渠宗若虗稱其施為巧贍位置淵深
 雖復學慕營丘亦能自放胸臆巨嶂髙壁多多益壯
[003-2a]
 至宣和帝則盛推李成而謂熈與范寛王詵雖自成
 名僅得一體然熈之傳世者多號平逺與若虚所記
 頗不同今覽此畫孤亭木末平楚蒼然遥艇小橋時
 自映帶若深若淺或晦或明幾欲置身此間卷尾趙
 松雪虞伯生馮海粟柯丹丘輩皆勝國名士恨語不
 甚稱耳元美曽得戴文進仿熈卷愛之然河陽之妙
 豈文進所能仿彿哉而况與之較優劣也元美于是
 失言矣
[003-2b]
 河陽嘗著有山水畫論言逺近淺深風雨明晦四時
 朝暮之不同則有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
 滴秋山明浄而如籹冬山慘淡而如睡之説至於溪
 谷橋彴漁艇釣竿人物樓觀等莫不分布使得其所
 蓋其所證入者深矣宋人往往摹之有奪真者今人
 見畫中有爪樹針松遂曰郭熈未然也余在曹秋岳
 寓見一卷山石林木無一筆不似河陽乃張浹谿山
 書屋圖也按浹畫彼時重之紹興間臣下有勲績者
[003-3a]
 始賜之重浹畫如此則熈畫在當時可知已
 畫史載宋中書門下省及樞宻學士院照壁皆郭熈
 一手畫中間甚有傑然者惟學士院春江曉景為尤
 工
李伯時袁安卧雪圖
 卧雪圖為龍眠有名之蹟一傖父自故内得之以上
 有龍瞑印不知瞑即古眠字也余見驚歎欲絶髙山
 突兀長林一圍境深雪積暑月對之令人挾裘一人
[003-3b]
 擁衾而卧一人扣扉一人騎一人前引一人張蓋卧
 者静穆扣者手撃耳聽其三人欲反欲止且行且顧
 神情曲妙無論自龍眠而後未有其匹恐前此顧陸
 諸人亦所未及也
 卧雪圖不始自龍眠前人已有之但不知與龍眠畫
 為何如耳世傳丁謂典金陵陛辭之日真宗出袁安
 卧雪圖賜之曰卿到金陵日可選一絶景處張此圖
 謂至金陵於城西北隅搆亭曰賞心張圖於此久之
[003-4a]
 圖壊後王琪宻學出典是邦觀圖嗟惋有詩云昔人
 已化寥天鶴往事難㝷卧雪圖
 志稱龍眠仕宦居京師十年不遊權貴門得休沐遇
 佳時則載酒出城拉同志二三人訪名園䕃林坐石
 臨水翛然終日當時富貴人欲得其筆蹟者往往執
 禮願交靳固不答至名人勝士則雖昧生平相與追
 隨不厭乘興落筆了無難色又龍眠以御史檢法致
 事晩置龍眠山庄優游林壑三十四年其立品如此
[003-4b]
 安得筆墨不髙絶一世也
李伯時臨唐韋偃放牧圗
 放牧圖乃公麟奉㫖臨韋偃畫唐人極重馬政各苑
 俱以百千萬計偃蓋冩當年苑中放牧之景而公麟
 以妙筆臨之遂覺吞牛汗血之奇備盡卷中馬至萬
 餘牧者千餘而林木坡陀沮洳不與焉真奇觀也洪
 武三年二月二十三日髙皇帝坐板房羽林將軍葉
 日昇面進此卷上手題數百言於後謂天下已定居
[003-5a]
 安慮危使後世子孫育多馬於郊野防疆禦患想見
 開國承家垂謨百世之意焉
李伯時九歌圖
 龍眠作畫凡臨古則用絹素自運則不設色獨用澄
 心堂紙九歌圖載在宣和畫譜上有宣和中秘印紙
 係澄心堂畫法靈秀生動昔人稱其人物似韓滉瀟
 灑似王維若論此卷之妙韓王避舍矣他不具論即
 湘夫人一像蕭蕭數筆嫣然欲絶古今有此妙手乎
[003-5b]
 龍眠收藏法書極多留心書學所書九歌𨽻法勁逸
 在宋亦稱第一余言九歌為宇宙第一妙文非龍眠
 妙畫不足以稱之此真千秋快事也卷舊在賈似道
 家上有其印元人題䟦詩多有可觀又元人張叔厚
 曽臨此圖呉孟思以小篆書其文藏江南人家又余
 在袁六完家見趙文敏所畫九歌為仇山村作乃其
 少年筆亦自奇異
李龍眠髙士圖
[003-6a]
 畫用絹素澹設色古栁一株髙士袒坐其下書卷横
 陳有酒盈罍坐者微醺含笑翛然自得是陶徴君歸
 後像也非龍眠三十年優游林泉豈能追摹至此趙
 子昻亦曽畫歸來圖元人題云文章撑住晉乾坤三
 徑清風宛若存何事揮豪松雪老不知芳草怨王孫
 子昻見之當有餘媿矣余所收龍眠畫有蓮社圖有
 羅漢圖有臨顧斵琴圖有臨陸布髮圖今皆㪚在友
 人家更有祖師像一卷精絶自宋皆流傳衲子家如
[003-6b]
 雲坪宏濟諸人皆有䟦語及貫休羅漢宋人應夢羅
 漢又羅漢渡江卷亦俱贈友人矣
王詵設色山水卷
 晉卿文藻風流掩映當代所作畫水墨則仿李成著
 色則師李將軍此卷乃仿李將軍樓閣橋梁極其工
 緻濃郁中饒有青葱之色趙千里不能及也至末段
 遥山逺浦更極畫家妙致
 曹秋岳贈余一卷布景不多悠然有海濶天空之妙
[003-7a]
 後宣和帝題烟江叠嶂圖殊無所謂叠嶂也祥符張
 雲菴見而愛之擕去秋岳又有一卷亭閣脩整新荷
 滿池後有范石湖詩字俱妙惜畧屬目未及詳閲
唐胡瓌番犬圖
 瓌與子䖍俱能畫&KR0347范陽人所畫皆番地之景此卷
 三人一犬人皆番裝伏仰瞻視備見獰猙一人引犬
 犬甚馴服趙子昻跋為東丹舊稱&KR0347畫筆用狼毫極
 清勁東丹李贊華乃五代時人舊謂其筆乏壯氣卷
[003-7b]
 中筆意似&KR0347非贊華也
易元吉猴猫圖
 元吉猴猫圖載宣和畫譜中謂之冩生戯猫圖猴一
 挾一乳猫又一乳猫畏怖而走猴之狙猂猫之穉怯
 情事如見後有宋裕陵御題余不喜此種畫如郭權
 之角鷹徐熙之雛鴿㪚之友人此幀喜趙文敏跋字
 甚佳故記之
趙千里待渡圖
[003-8a]
 千里畫在當時極為思陵所重設色雖濃而精神清
 潤趙子昻山水全仿之此待渡圖髙峰宻樾青翠欲
 滴兩岸之人登舟者與牽騎而候者情景如見上有
 晉府諸印舊書畫有其印者俱真蹟可觀近代收藏
 賞鑒家也
千里花鳥卷
 花鳥卷為千里得意之作樷花淺浦羣羽翔泳其中
 生意爛然元人詩跋俱佳末有倪雲林一詩尤妙
[003-8b]
劉松年成王問道圖
 舊稱松年畫傳世者不滿十幅問道圖尤其得意之
 作畫法全似衛賢髙士圖林木殿宇人物蒼古精妙
 不似南宋人亦不似畫院人寜宗當日特賜之金帶
 良有以也
劉松年東山絲竹圖
 東山圖乃松年筆圖中山岡迴合美䕃飛泉掩映噴
 灑極其幽勝安石䇿杖同諸佳麗歩行橋上風流蘊
[003-9a]
 藉可想見也畫乃晉府物四隅皆有其印
僧超然山水圖
 超然畫當時重之至與巨然並稱峰巒全學郭熙林
 木亦似張浹若比之巨然之超逸則相去千里矣余
 所見惟此一幀
趙昌菡蓞圖
 趙昌菡蓞圖見於李方叔畫品予得之故内絹已斷
 落而畫處一絲不傷其畫花葉稠叠滿幅一俯一仰
[003-9b]
 各具情致李方叔云舊言徐熙畫花𫝊花神趙昌畫
 花冩花形然比之徐熙則差劣其後鐔宏王友之輩
 皆弗逮也蓮花生淤泥之中出於水而不著水昌此
 花標韻清逺能識此意耳此幀予贈成大名又有紅
 梅一小幀風格秀艶乃房海客贈余者付兒朴收藏
荆浩山水
 洪谷子以山水專門為古今第一甲申之變名畫滿市
 獨無浩畫一日見從故内負敗楮而出者浩畫在焉
[003-10a]
 然已破爛之甚余使善手重裝見絹素之内復有重
 絹亦一竒也其山與樹皆以秃筆細冩形如古篆𨽻
 蒼古之甚非闗范所能及也令朴兒收之貯海雲閣
荆浩廬山圖
 今年夏月久旱酷熱異常故家忽有持二畫來看者
 一乃浩畫也中挺一峯秀拔欲動而髙峯之右羣峯
 巑岏如芙蓉初綻飛瀑一線扶摇而落亭屋橋梁林
 木曲曲掩映方悟華原營丘河陽諸家無一不脱胎
[003-10b]
 於此者且絹素如銀板對之令人色飛上有宋髙宗
 題荆浩神蹟真品六字下用内府之寳又有元人韓
 嶼柯九思二詩其人肯割愛乃傾篋易得之其一則
 髙士畫臨本也還之是日松風謖謖滿我茅亭暑氣
 已避三舍矣
 昔洪谷子以山水自負每曰呉道子有筆而無墨項
 容有墨而無筆吾采二子所長成一家之體今傳世
 者有山水訣蓋其人當五代之世不肯出仕隱於太
[003-11a]
 行之洪谷借筆墨以寄其髙曠故超絶一世如此昔
 趙子固與周公謹各擕書畫放舟湖上相與評賞酒
 酣子固脫㡌以酒晞髮箕踞歌離騷旁若無人薄暮
 入西泠掠孤山&KR0712櫂茂樹間指林麓最幽處瞪目呌
 絶曰此是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筆也亦惟如此等人
 乃可閲此等畫耳
闗仝山水
 余求闗仝畫不可得忽於故内得一幀已壊絶而畫
[003-11b]
 體不傷世傳闗畫師荆浩其造境絶相類山峯壁立
 從平地陡起樹木奇崛有枝無幹用濃墨揮灑不事
 烟雲用意簡澹此畫家之神品兼逸品也王叔明一
 梧軒圖與倪雲林師子林圖冩石法皆用其意真足
 作法百世也畫譜言仝畫脱略毫楮筆愈簡而氣愈
 壯景愈少而意愈長而深造古澹如詩中淵明琴中
 賀若
闗仝江山漁艇圖
[003-12a]
 漁艇圖見宣和譜髙古簡朴自是名作山形如層螺
 不用劈皴前古後今所無至於亭閣精工人物俊雅
 亦非宋人劉松年輩所到世傳仝工山水不工畫人
 多使胡翼為之豈其然乎
闗仝匡廬清曉圖
 匡廬圖予於乙未得之南中士夫家其圖中聳一峰
 奇拔渾厚環列數峯揖拱相向憶余崇禎壬午舟過
 潯陽避風江上遥望匡廬宛然如在目前此所謂廬
[003-12b]
 山真面目也一段清淑之氣浮動筆墨之外愈繁愈
 簡愈健愈雅其屋宇人物極小而有天然之致非關
 不能燕文貴畫極力仿此然筆力纎弱無士氣去此
 不止千里故作畫不求氣韵而求形似未有不流於
 俗工者也
巨然林汀逺渚圖
 林汀逺渚圖見於畫譜巨然師法董源而能自出己
 意至老年之筆更造平淡妙絶千古此圖政老年之
[003-13a]
 筆也起段茂林一叢茅茨隱見餘則浦溆平鋪瀰漫
 無際其中樹如薺人如豆或行或舟逺帆亂荻景色
 儼然畫至此靈心獨絶矣昔人稱其筆墨秀潤又稱
 其幽谿細路屈曲縈帶竹籬茅舍斷橋危棧真若山
 間景趣殆不虗也予於陳山人處見一卷乃浮嵐逺
 岫圖原是長畫宣和帝裝為手卷乃極力仿董北苑
 而此則師子獨行無所依傍可謂前無作者
 張爾唯名學曽善畫家藏江貫道長江圗一卷赴蘓
[003-13b]
 州太守任擕一樽並卷來山中相别時太倉王元照
 東粤陳路若俱在開尊展卷亟稱江卷之勝余獨無
 言徐出巨然卷共閲覺江卷退舍盖長江圖雖貫道
 得意之作然無渾然天成之致故知巨然不易到也
巨然秋塘羣鷺圖
 巨然世傳其山水鮮見别畫此幀自注秋塘羣鷺圖
 舊藏鞏都尉家世無二本圖中秋水既落蒹葭蒼然
 白鷺羣立坡陀蕭然有霜露之警焉傳神寓意在筆
[003-14a]
 墨之外昔杜少陵詩有云鷗行炯自如蓋狀士君子
 委虵在公之景也又云只今湖海上形影日蕭蕭蓋
 傷賢人擯落在野之景也巨然此畫直可作詩觀矣
 若徐熙輩止求形狀之似了無别韻相去奚啻人天
 之别乎曽入宋御府故有緝熙殿寳
李成寒林圖
 李營丘畫史稱為古今第一葢其生平不易為人落筆
 而其孫名宥為天章閣待制開封府尹倍價収購祖畫
[003-14b]
 故傳世者益少米元章去營丘之世未逺自言僅見
 二軸欲作無李論則求之今世其難可知也予所藏
 寒林圖古木夭矯雪色凛冽寒雅羣集衰草中暑月
 展之如披北風圖令人可以挾纊非營丘不能也余
 於滄桑後覔得大幅山水一幀稍乏天韻疑是元人
 臨本孟津王氏以古觚易去又於王長垣寓見觀碑
 圖林木絶佳一人䇿蹇觀碑傳為王曉筆畫上落其
 欵又於陳山人家見一本相同而王差勝然亦未敢
[003-15a]
 定其真偽也
 畫繼云李營丘多才足學之士其所作寒林多在巖
 穴中裁劄俱露以興君子之在野也自餘窠植盡生
 於平地亦以興小人在位觀此圖羣雅饑集之狀或
 以興世亂小民之流離困頓者乎
 郭熙云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脚地面皆
 渾厚濶大上秀而下豐河陽善畫亦善鑒畫如此按
 成人品甚髙當時有顯人慕成名貽書招之成得書
[003-15b]
 且憤且歎曰自古四民不相雜處吾本儒生雖游心
 藝事然適意而已奈何使人羈致入戚里賔館研吮
 丹粉而與畫史冗人同列乎此戴逵之所以碎琴也
 却其使不應乃以厚價别購數圖成不知也成後計
 偕赴春官謁顯人顯人喜延之書舍適見所畫作色
 振衣而出其不肯輕徇人如此天下未有不立品而
 能擅絶調者也
范寛夏山圖
[003-16a]
 華原夏山圖名著畫譜崇岡宻䕃飛泉奔激其間覺
 山石木葉皆帶濕潤此真古今之奇也上有宋髙宗
 御題四字曰范寛真蹟又入金元御府上有明昌御
 覽一寳余見世家所藏凡山頂有宻林水際作大石
 突兀之畫皆作范寛不知寛畫古拙深厚宋元之人
 多仿之止知其癩頭山鐵屋板橋諸形似而其一叚
 魄力則斷斷不能也予所最賞者此圖及歸徳宋兩
 恭所藏雪山圖耳世傳華原生平落魄嗜酒作畫初
[003-16b]
 學李成又學荆浩既悟乃舍舊所習隱居終南山太
 華巖隈林麓之間而覽其雲烟隂霽之景興之所至
 盡寄於楮墨間故千巖萬壑變化百端昔人云雖盛
 暑中凛凛然使人急欲挾纊殆不虚也
許道寧山居圖
 許髙陽畫不多見舊見張户部學曽所收長卷近乃
 于大老家得此山峯峭拔樹木脩挺回塘曲澗瀠洄
 於山㘭林際之間茅亭之上兩人如生一童烹茶一
[003-17a]
 童洗硯皆古樸有致傍小書詩聨疑後人所為落欵
 小𨽻亦清勁之甚此君不獨工畫也曽入元人御府
 上有天歴之寳
 舊傳許道寧畫初師李成晚脱舊學風度益髙名畫
 評云道寧之格長者一林木二平逺三野水張士遜
 詠賞之曰李成絶世范寛老惟有長安許道寧為人
 推重如此
米元章畫山水小幅
[003-17b]
 元章畫源出董北苑而特運己意故其境界與人絶
 異蓋其天資髙邁所見古人墨蹟又多所作書不襲
 晉唐之蹟而得晋唐之正脈所作畫不襲闗董之象
 而得闗董之神韻此幀舊藏一戚里家余在掖垣時
 曽一見之越八年乃歸余齋山峯圓秀㸃法筆筆生
 潤林木隂翳又稠叠而不雜亂至人物樓閣屋宇橋
 梁漁艇極其纎秀似唐人小界畫後人仿米者濃墨
 塗灑曰此懞懂雲無根樹也豈不可哂哉
[003-18a]
 襄陽無大幅畫嘗自言平生只於寳晋齋以三幅紙
 作一軸餘則無之蓋小幅易於收藏即東坡作書每
 留餘紙以待五百年後題跋之意也此幀極小而超
 越深厚不减大畫上題字亦妙有黄子久諸家印
米元暉白雲出岫圖
 元暉作白雲出岫圖山巒林木全仿董源大變其父
 之法猶之大令不襲右軍也故字曰二王畫曰二米
 不囿於家學乃所以善承家學耳此圖得之故内近
[003-18b]
 邉處已浥爛乃裁去寸許重裝之每張素壁覺白雲
 滃鬰出我棟宇間向年孟津王覺斯每過輒索看大
 呌稱絶今老思故舊不勝今昔之感
不知名洛神圖
 洛神圖予凡三見一在開封張睡心家一在歸徳宋
 兩恭家一在杭州陳山人家皆全卷極精工大約宋
 畫人髙手臨本予得一卷止一段上有米芾審定印
 畫法絹色是唐人手筆逈在三卷之上後有小楷全
[003-19a]
 賦精采勁秀不知出誰手旌徳劉雨若云筆力似米
 元章所書九歌極言為米然米無真楷即九歌亦帶
 有行知非米所能辦或是南宋人呉傅朋説耳宋楷
 以傅朋為第一明楷以文衡山為第一
宋徽宗栁雅蘆雁圖
 余見宣和帝畫數幀而以栁雅蘆雁圖為最兩幅相
 連紙用澄心堂栁絲摇曳兩雅綴麗其上墨光如漆
 當是李廷珪墨蘆荻一叢羣雁俯仰唼咂宛宛如生
[003-19b]
 是當日紫宸殿宴大臣隨畫以賜之者後有諸臣題
 跋語多悲感又王長垣所藏宣和所臨張萱虢國夫
 人圖亦佳豐姿䇿鞚極其明艶所謂畫裡猶能動世
 人何恠當年走天子者也
 宣和博收書畫然賞識逺不及髙宗蓋宣和所尚者
 人物花鳥如收黄筌父子至六百七十餘幅徐熙至
 二百四十餘幅而名家山水寥寥至髙宗所收今傳
 世上有乾卦雙龍小璽内府圖書及奉華寳藏瑶暉
[003-20a]
 堂印者皆髙雅可觀雖未見髙宗之畫然所書九經
 及馬和之補圖毛詩又非宣和所能及也一興一亡
 觀所好尚已可知矣
趙子昻青緑山水
 子昻畫中青緑茜倩得不傳之秘此幀峯巒層叠林
 木茂宻一僧度橋歸寺踽踽欲動乃其得意之作董
 𤣥宰題云松雪翁青緑山水純似吾家李成層巒蕭
 寺圖雖不落名欵止用小印或是進呈本也
[003-20b]
戴文進靈谷春雲圗
 文進畫在明初名甚噪然其風格不髙馬逺夏珪之
 流派也予所收靈谷春雲圖是其合作設色布景蒼
 秀有宋元大家風使掩其欵而閲之未有信其為文
 進者乃為聶雙江大年所作聶有一帖附後字亦甚
 工不似道學人筆
 按王文端直為冡宰日曽以詩寄文進求畫且自序
 昔與靖菴交嘗作一詩至是十年始成之聶雙江題
[003-21a]
 其後云公愛文進之畫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
 不忘之心待天下之賢豈復有遺才哉文端聞其言
 笑置之未幾聶舉為史官困於譏䜛卧病旅邸投詩
 於文端有云鏡中白髪難饒我湖上青山欲待誰千
 里故人分槖少百年公論蓋棺遲文端得詩泣下曰
 是欲吾銘其墓耳聶果殁文端為墓誌有云吾以大
 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擬薦而乃止一校官耶前
 輩以道義相成如此然雙江譏文端好文進之畫觀
[003-21b]
 雙江與文進之帖又何傾慕篤切耶
 文進畫有絶劣者遂開周臣謝時臣等之俗至張平
 山蔣三崧等惡極矣皆其流派也不有文沈兩公一
 起而繼宋元之絶學風雅不幾掃地耶世傳宣廟時
 召文進至京令作釣雪圖一人衣緋有譖者謂緋乃
 朝服不宜釣魚遂罷回此三家村中語也宣廟善畫
 嘗見御製雪山圖一人衣緋䇿杖入寺此豈朝服耶
 其不取文進定有在也
[003-22a]
沈石田煮雪圖
 石田畫傳世者多然真偽相半當石田晚年時自收
 其畫間有偽者亦自誤收之况至今耶余最愛先生
 畫滄桑後世家所藏盡在市賈手余見輒購之然亦
 每為同好者擕去今存者無幾皆真本妙品也
 煮雪圖是紙畫大幅峰巒樹木全用北苑而𢃄荆闗
 之峭拔茅屋數楹土牆環之後竹前林雲深境寂四
 人圍一鑪而話宛然巖村景色此石田得意之筆上
[003-22b]
 題一詩人間有雪尋常事座有嘉賔雪亦奇羔酒黨
 家何足問一鑪活火試茶時此幀舊在孫漢陽家陳
 眉公重裝於墓田丙舍後入淮撫李修吾家上有其
 印王長垣贈余為沈畫之冠
石田天平山圖
 紙畫小幅僅尺餘許髙山巉巉一寺隱其隈門外古
 松蒼勁孤笻小橋掩映古松中景色不多魄力深厚
 此啓南公小畫之得意者上題一詩指顧天平山山
[003-23a]
 隈翠微寺我隨白雲來不隨白雲去
石田松鶴髙士圖
 紙畫長幅而狹筆法全似王叔明髙山峩峩飛泉奔
 落古松之間一人策杖神韻幽閒隨鶴而行有亭古
 樸宛然山隈令人直欲置身其中也上題一詩七尺
 藤枝着地輕長松夾道碧雲晴深山似恐雲遮却緩
 步還敎一鶴行呉匏庵和之云片帆髙掛一舟輕𣺌
 𣺌湖光暮雨晴載酒擕琴何處去蘭橈徐棹㸔山行此
[003-23b]
 幀乃廣平劉半舫珍愛者半舫清正為當事大臣不
 喜借河工事繫獄部擬遣戍上未允傳聞事在不測
 乃自獄以所用小硯及此畫作一詩别余余以半舫
 之故更珍愛之賊變畫已失去重於市賈買之每一
 展閲真覺車過腹痛也
石田松壑圖
 絹畫中幅筆法仿黄大癡而𢃄董北苑之皴法故覺
 蒼勁勝黄舊言石田學大癡去其短而師其長此語
[003-24a]
 良不虚也畫時已落欵不知越幾年重見之又題一
 詩宻䕃參差漏夕陽潺潺流水潄迴塘𤣥言消盡人
 間事一壑松風滿髩涼又題舊作於仲和家今復見
 題後
石田蕉林圖
 絹本大幅芭蕉一林青苔滿地一人執卷偃卧其下
 對之真可令人忘世上題一詩兩樹芭蕉一地苔緑
 隂清晝儘徘徊坐深慮静無人共更待青天好月來
[003-24b]
石田江臯寄傲圖
 紙本小幅乃石田先生八十二歲時作筆力髙簡前
 無古人其畫逺山近水秀色欲滴坡陀之上宻樹隂
 隂一人閒坐小艇弄笛意甚適也人生至此世間尚
 有何名利可言桃源中人云不足為外人道余轉一
 語曰即道之外人那得知
石田江山一覽圖
 江山圖乃長卷石翁晩年之作筆勢蒼古超逸全用
[003-25a]
 黄大癡之法而運以自己之魄力憶崇禎壬午余自
 楚中回徑過金陵住年友錢雲將家時有大癡長卷
 在金陵取至寓所其卷乃大癡為倪雲林所作筆酣
 墨飽元氣淋漓自題十年乃成石翁此卷乃仿黄卷
 也識力悉足相敵卷在開封王半菴惟儉家張孝廉
 民表購以贈余今相依三十年矣黄卷聞為鄒衣白
 所收今已殉葬彼時金陵即有一臨本不知鄒所收
 真乎臨乎
[003-25b]
沈石田看花圖
 看花圖乃石田老年之筆平淡古樸大雅不羣上綴
 長短句亦極韵折花下一壺酒人與花酬酢樹上百
 枝花花對人綽約昨朝顔色正新鮮今朝少覺不如
 昨人若無花人不樂花若無人花寂寞看花酌酒久
 逺事人生如花亦難托去年花下看花人今年已漸
 隨花落花且開酒且酌催花鼔板撾芍葯醉他三萬
 六千塲我與花神作要約又題偶步東園見落花賦
[003-26a]
 此詩并冩圖寄意
石田有竹莊賞月圖
 石翁置有竹莊嘗出疏以募竹其事甚韻此圖乃石
 翁與浦汝正中秋賞月莊中之平安亭而作筆墨更
 為清勝後有長歌可入白蘇集中字大如椀亦似黄
 魯直得意之筆詩云少時不辨中秋月視與常時無
 各别老人偏與月相戀戀月還應戀佳節老人能得
 幾中秋信是流光不可留古今換人不換月舊月新
[003-26b]
 人風馬牛壺中有酒且為樂杯廵到手莫推却月圓
 還似古時圓故人㪚去如月落眼中漸覺少故人乘
 月夜遊誰我嗔髙歌太白問月句自詫白髮欺青春
 青春白髪固不及豪捲酒波連月吸老夫老及六十
 年更問中秋賒四十
 嘗見石翁題畫有絶佳之詩而集中俱不載安得有
 心人肯大為搜羅以成快編也石翁集乃陳明卿為
 孝廉時所刻不足盡石翁之百一也
[003-27a]
石田菱鴨圖
 石翁不獨工山水常見所畫花鳥走獸之類皆别有
 天趣非冩生家所能及余年友錢雲將所藏菱鴨圖
 菱葉縱横一鴨徐行其下肥澤安閒有在野肥遯之
 意焉上題一詩甫里畜成物悠悠沙渚頭我家亦有
 此不及是中儔
石田畫冊
 畫册十六幅皆仿宋元大家無不奪真為石翁最得
[003-27b]
 意之筆每幅匏庵繫一詩詩與字皆精工亦為匏翁
 不多見者真雙璧也册首衡山題石翁墨妙四字篆
 法髙古足與册稱祥符王半庵司空寳之如拱璧其
 子溫叟不能守質一諸生家余購得之並有何大復
 手録所作一册亂後不知何在今此册幸存計與余
 周旋三十年矣
明四家畫册
 册僅八幅沈石田四幅一仿梅道人一仿黄大癡俱
[003-28a]
 為栗里作一幅仿董北苑蜀江垂釣一幅仿大癡題
 一詩於上此四幅皆石田極得意之作唐伯虎二幅
 一幅漁舟秋釣圖自題辛夘夏日戯墨一幅半醉驢
 背圖自題一詩其上皆翛然有别致文衡山枯木竹
 石一幅亦甚瀟灑陸包山一幅工緻不俗此冊計幅
 不多然據一代之盛可寳也
唐伯虎秋山擕琴圗
 伯虎畫傳流極少余向有試茗圖二人坐梧下試茗
[003-28b]
 梧葉蕭蕭枝如篆籀亂後失去又有小幅山水為蘇
 州廵撫作極精工亦為後人擕去今秋山圖是余以
 盛子昭畫與陳道人相易者畫法仿闗仝中矗髙峯
 羣木翳之紅紫相映山腰危棧一主一僕擕琴而行
 其造境非子畏不能也上題一詩竟出韻狂逸不拘
 多如此
伯虎山静日長圖
 玉露中山静日長一段余酷愛之舊見文衡山有圖
[003-29a]
 尚未盡致又見元人王叔明圖以石鼓籀法書其文
 王百榖有跋極贊之然稍板是臨本庚子夏聞無錫
 華氏有子畏所作畫十二幅在龔合肥處議以舊人
 書畫相易真定梁玉立見而愛之擕去至五月初余
 復借至東籬書舍藤下每日晨起輒一披閲其畫仿
 王摩詰輞川圖及李龍眠山莊圖極工緻而有生韻
 華氏有跋謂延子畏至劒光閣三閲月始成良不易
 也玉露中妙境固非此妙筆不能傳神冩照耳
[003-29b]
文衡山雪山圖
 衡山先生畫傳世者多每見大幅及長卷鮮有佳者
 今山齋所存數幀皆以逸致勝者如雪山圖其最矣
 圖中山仿范華原林木仿董北苑雪色平鋪孤笻獨
 往見者不知為衡山也上題一詩漠漠長雲已滅踪
 隔溪照見玉芙蓉詩人何必騎驢背儘有閒情付短
 笻
衡山雨山圖
[003-30a]
 雨山圖紙本小幅山巒一圍林木聳秀一人坐茅亭
 看雨余舊題之曰景色空濛樹石如沐此雨山真靣
 目也他人冩雨山但以濃墨相襯貼視此奚啻千里
 見者以為知言先生自題一詩云隔溪緑樹䕃潺湲
 啼鳥春來意思閒最是髙人茅屋底推&KR1141獨對雨中
 山
衡山江深草閣圖
 衡翁此幀全仿梅道人山巒林木屋宇人物無一不
[003-30b]
 肖暑月對之覺新涼滿座上有詩云為愛江深草閣
 寒倚闌終日坐忘還個中妙境誰應識閣下溪聲閣
 外山
衡山設色山水
 衡山與石田皆喜作青緑畫設色濃郁得古人之秘
 此幀乃春景也山光浮動真有如笑者兩岸古栢夭
 矯小舟横放其中每一展看輒歎安得髙手冩阿髯
 舟上如李龍眠冩蔡天啓故事以領其趣乎
[003-31a]
衡山冩東坡詩意
 坡公有絶句云掃地焚香閉閤眠簟紋如水帳如烟
 客來睡起渾無事捲起西&KR1141浪接天此詩趙千里及
 趙子昻皆作圖衡山一幀蓋仿子昻也筆意清老更
 勝之舊在劉司空半舫家上有其題
董𤣥宰松風流水圖
 紙本小幅峯巒層叠羣松滿谷皆以淡墨㸃染真有
 古人惜墨如金之意此文敏晩年之筆由神奇而造
[003-31b]
 平淡矣上題萬壑響松風百灘度流水兩語㸃綴無
 限佳景
𤣥宰金箋山水
 此幀乃文敏早年之畫秀頴絶倫筆法全仿黄子久
 自題辛夘除夕冩是歲凡作畫五幀振之得其三其
 二則霅川社友米偕之所徵也又題癸夘元日重觀
 凡十二年矣予不復為元人畫為元畫亦與故吾别
 一法門畫上又有陳眉公題惜金箋不耐久蔵耳
[003-32a]
𤣥宰仿董北苑畫
 紙本中幅乃文敏晩年之筆髙嶽長松濃墨揮灑全
 用北苑法絶不蹈元人一筆一畫矣上題一詩翠嵐
 迎步興何長笑領漁翁入醉鄉日暮渚田微雨後鷺
 鷥閒暇稻花涼
𤣥宰仿董北苑畫
 文敏畫以臨北苑者為勝此幀壬申作於廣陵舟中
 極其奇縱余見巨然浮嵐圖是學北苑筆意後此惟
[003-32b]
 見此幀南宋元明諸家未敢望其肩背也上自題一
 詩緑溪青嶂是秦餘靈境今歸蔵史居素友詎迷初
 得路頑仙寧讀未焚書
𤣥宰山水卷
 米元章畫全學董北苑雖間出新意然胎骨則董也
 文敏每仿米畫輙用董法故其奇宕逺過於米此卷
 不知者以為仿米不知實董也蓋公晩年在部為余
 友潘仲美所作作完亦甚滿意欣然題句云平踵花
[003-33a]
 侵岸春波水上橋仲美贈余已三十年矣
鄒衣白仿黄子久
 衣白甫登第即以科塲事降上林苑余從之遊彼時
 初學畫僅作小便靣蕭蕭數筆後陞工部誤竄身宣
 城邪類中為時不容落職家居始肆力於畫此幀淡
 着色仿黄子久氣韻髙邁為生平最得意之作蓋不
 多見者
衣白小幅山水
[003-33b]
 此幀乃晚年最佳之畫用筆如草書如篆籀力深韻
 逸近代無此敵手畫於崇禎十四年至十六年重題
 之自亦矜秘之甚
李長蘅畫册
 長蘅長於詩文畫乃其餘事畧為㸃染即靈曠欲絶
 然又不肯為人輕畫所許可為程孟陽一二士耳此
 册乃畫虎丘山湖之景湖光山色歴歴如見而又摹
 宋元諸家畫無不各臻其妙文人靈心乃至於此
[003-34a]
呉匏庵冬日賞菊圖
 匏庵先生為少詹時寓居京師之海潮庵側闢園種
 菊於𢎞治二年十月二十八日集李西涯諸公賞之
 各賦詩又命杜堇為圖裝成一卷當𢎞治時主上明
 聖海内昇平一時名士咸在詞林故分韻倡和文酒
 流連盛世風流可想見也卷藏成國公家上有捧日
 樓純忠堂印舊傳孝廟時問内臣今各衙門官每日
 蚤起朝參日間坐衙門同年同鄉何時得以燕集内
[003-34b]
 侍對想在晩間上曰京官俸薄無人隨侍夜晚回家
 那討燈燭可傳與五城遇各官飲酒回家逐鋪燈籠
 傳送雨京皆然又西涯相公當國日門生滿朝或朝
 退或㪚衙即羣集其家分題賦詩以為常而四方之
 人購請詩文書篆者填塞戸限夫人每展紙舐墨强
 公書之以供客具京師父老猶侈談之故先朝風俗
 人物之盛未有過於孝廟之世者也
 庚子銷夏記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