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q0193 石門文字禪-宋-德洪 (master)


石門文字禪卷第二十三
宋江西筠溪石門寺沙門釋德洪覺範著
門人覺慈編錄毘陵天甯法雲堂校




五宗綱要旨訣序



傳曰人能自重然後可與言學余以謂自重者必其
天資才全而識遠何以知之張子房三世相韓韓為
秦所滅時年二十許弟死不葬袖鐵椎擊始皇誤中
副車走匿下邳乃能跪履於父老及佐高帝定天下
漢業已成秕糠王侯掉頭不顧思與赤松子遊韓信
微時自藏於怯淮陰少年易之使出跨下一市大笑
而色不怍及為高帝大將一軍盡驚而氣不矜談笑
而破趙名震天下得亡虜而師事之子房勇擊始皇
而謙辭封爵韓信智出跨下而明師亡虜非材全者
能自重如是乎邴原詣安丘孫崧學崧以書相分原
得書不讀曰夫學者以智高者通書何為哉藏書於
家游學四方學成以書還崧解不傳書之意崧服其
敏徐曠學於太學時沈重講授門弟子常千人曠所
質問數日辭去或問其故曰先生所講紙上語耳若
奧境彼所未見尚何觀重知之憚其能根矩智識粹
美不在糟粕文遠巧妙非止準繩非識遠者能自重
如是乎吾故曰必因其天資也夫刻志功業傾心名
節者世間之學耳若離三界出五有者非夢幻功業
戲劇名節可盡而天資無張韓邴徐之英余竊憂之
諸佛三昧謂之甚微細智麤浮心識其能至哉菩薩
行海謂之旋陀羅尼門鄙陋志操其能入哉學者之
才如蓬芒之微而所授之道如萬鈞之重雖至愚知
其不可然猶紛然不知愧可笑也為弟子者心非其
師而貌敬之為師者實鄙弟子而喜授以法上以數
相羈縻下以諂相欺誑慢侮法道甚於兒戲嗚呼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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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辨菩薩以芥子擊修羅窟而隱候龍華道成乃問
未決之事謂今彌勒未具遍知也辨之求師何其難
也達摩達恨師子尊者不令嗣祖渡谿見女子浣露
其足念曰此脛乃爾白皙耶師子忽至曰今日之心
可嗣祖乎師子之求弟子何其審也大法寢遠名存
實亡其勢則然蓋嘗中夜起喟為之涕零余少游方
所歷叢林幾半天下而師友之間通疏粹美者尚多
見至精深宗教者亦巳少矣又三十年還自海外罪
廢之餘叢林頓衰所謂通疏粹美者又少況精深宗
教者乎百丈法度更革略盡輒波及綱宗之語言如
雲門綱宗偈曰康氏圓形滯不明魔深虛喪擊寒冰
鳳翥已飛霄漢去晉鋒八博擬何憑雲門非苟然作
也而昧者無地寄其意識輒易以循其私曰晉鋒八
法審如易者之意則康氏圓形魔深虛喪又何義哉
洞山渡水見影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吾今
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
與麼會方始契如如其言契如如但一文殊無二文
殊故曰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旨甚明白而昧者
易之曰渠今不是我我今不是渠遂令血脈斷絕豈
曹洞旨趣乎仰山臨終付法偈曰一二二三子平目
復仰視兩口無一舌即是吾宗旨兩口無一舌溈山
之牛一身兩號之意而昧者易之曰兩口一無舌審
如易者之言則是共功時功尚何論哉臨濟付法偈
曰沿流不止問如何真照無邊說似他離相離名人
不稟吹毛用了急須磨吹毛劍也用即磨之意不欲
犯鋒耳而昧者易之急還磨旨趣安在哉而以之不
疑可謂陋哉獨法眼未遭更易行恐不免耳昔阿難
聞誦佛偈曰若人生百歲不識水潦鶴未若生一日
而得決了知謂曰吾從佛所聞異於是應曰不善諸
佛機非水潦鶴也誦者告其師師應曰阿難耄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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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錯謬夫諸佛機久而尚為水潦鶴豈渠今正是我
我今不是渠不作梁武喧爭之語晉鋒八博不作右
軍草書乎因編五宗機緣以授學者使傳誦焉。


華嚴同緣序



余聞一切眾生識種皆具十法界性謂佛菩薩緣覺
聲聞四聖天人傍生餓鬼地獄阿脩羅六凡是十種
性本無性隨所熏起任運成就有人於此為諸人等
談無上道解脫知見一切眾生皆證圓覺則識性熏
發佛種如是乃至為諸人等談不義語毀謗三寶一
切障道之法則識性熏發惡道種是故如來世尊每
謂眾曰善男子善知識者是汝等最大因緣能令汝
輩明見佛性離苦成道事彼知識不惜身命又菩薩
願力願與眾生為不請友其所立誓惟欲眾生悟心
成佛然諸眾生自棄自賤貪戀生死飄流諸趣不能
逢遇善知識善友如萬頃波尋一瓦礫今惠臻道人
欲以是毘盧藏微塵章句不思議妙義結萬人同觀
看其設心欲熏發一切眾生佛乘之種是其願力為
不請友而我大眾同得值遇譬如盲龜值浮木孔當
生難遭之想起增上善心使易成就俟其畢作為卵
塔書萬人名各藏於塔中虛空可殞而此願力如爍
迦羅惟願剎剎塵塵證明我說嗚呼六道以憂畏飢
餓之火所逼燒尚不聞有佛安得聞經哉唯人道一
切成就既巳見佛又復聞經而不請友曲折誘導更
復惰慢作跛驢心是真自棄凡我見前法界性侶幸
同進道惠臻道行高潔而飽叢林受持願力久矣成
熟是故今同普告大眾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唯加鞭
此道是真知恩政和五年二月十九日書。


洪州大寧寬和尚語錄序



但識綱宗本無寔法又曰若以寔法與人土亦難消
巖頭說法指人甚要而語不煩亦何嘗鉤章棘句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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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詐隱務為玄妙哉故其得友如雪峰有子如羅山
於生死之際如洞視戶庭未嘗留情近世叢林失其
淵源以有思惟心爭求寔法唯其以是為宗也故高
則妄見勝妙之境下則波為世諦流布而綱宗喪矣
余猶及見前輩能言老黃龍同時所游從有若楊岐
會翠巖真大寧寬皆一時號明眼而會與真所得法
子照映江左語言布寰宇獨寬公少見機緣有石門
宗杲上人抗志慕古俊辯不群遍遊諸方得此錄讀
之而喜曰雖無老成尚有典刑此語老宿典刑也其
可使後學不聞乎即唱衣缽從余求序其所以命工
刻之嗚呼杲之嗜好可謂與世背馳彼方尊事大名
譽者傳授其語而杲獨取百年物故老僧之語欲以
誇學者不亦迂乎雖然會有賞音者耳。


臨平妙湛慧禪師語錄序



傳曰雖無老成尚有典刑典刑且次之則老成蓋前
人所甚貴也又曰惡夫碔砆之亂玉則似之而非者
又其所甚疾也貴老成疾似之而非者一人之情千
萬人之情是也近世禪學者之弊如碔砆之亂玉枝
詞蔓說似辯博鉤章棘句似迅機苟認意識似至要
懶惰自放似了達始於二浙熾於江淮而餘波末流
滔滔汩汩於京洛荊楚之間風俗為之一變識者憂
之俄有叢林老成者嶄然出於東吳說法於錢塘諸
方衲子願見爭先川輸雲委於座下法席之盛無愧
圓照大通於是天子聞其名驛召至京師住大相國
寺智海禪院是謂妙湛禪師慧公未嘗貶剝而諸方
屈伏不動聲氣而萬僧讓雄彼似之而非者不攻而
自破如郭中令之單騎見虜孔北海之高氣讋魏以
其荷負大法故稱法窟龍象以其搏噬邪解故稱宗
門爪牙也余與禪師游舊且少相好不見之二十年
宣和三年十月初吉有仲懷禪者過余湘上出其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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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語為示昔蓮花為聰道者作禮曰雲門兒孫猶在
余則以手加額望臨平呼曰豈雪竇顯公復為吳人
說法乎何其似之多也。


僧寶傳序



曹谿之道至南嶽石頭江西馬祖而分為兩宗雲門
曹洞法眼皆宗於石頭臨濟溈仰皆宗於馬祖天下
叢林號為五家宗派嘉祐中達觀曇穎禪師嘗為五
家傳略其世系入道之緣臨終明驗之效但載其機
緣語句而巳夫聽言之道以事觀既載其語言則當
兼記其行事因博採別傳遺編參以耆年宿衲之論
增補之又自嘉祐至政和之初雲門臨濟兩宗之裔
卓然冠映諸方者特為之傳依倣史傳各為贊辭統
八十有一人分為三十卷書成於湘西之南臺宣和
五年正月八日伏遇判府安撫大學降貴令辰繕寫
呈獻仰祝台筭許旌陽白日仙去天詔書曰赦汝不
事先祖之罪佳汝施藥咒水之功夫施藥咒水期於
活人者也活人而能致飛仙況壽考乎余觀安撫大
學其牧民臨政皆得佛法之至要和而為生威而為
殺生殺皆以活人為本嘗生瀏陽囚徒十有二人於
死中佛法之見於和者也戮一賀文而億萬生齒安
堵佛法之見於威者也其妙用活人之功較之旌陽
殆相萬矣惟其得法之淵源實出於圓照本禪師而
不可誣也故余特以禪書為獻伏冀燕閒之暇少賜
披覽豈勝幸甚。


嘉祐序



禪師諱契嵩字仲靈藤州人也少從洞山聰禪師遊
出世湖山乃嗣其法其道微妙而末法學者器近而
不能曉悟而公亦不肯少低其韻以俯循其機因歎
曰吾安能圓鑿以就方柄哉聞之聖賢所為得志則
行其道否則言而巳言之行由是為萬世法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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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識度修明遠邪林而遊正塗則奚必目擊而受
之謂已之出邪即閉關著書以攻正祖宗所以來之
之跡為十二卷又別定祖圖書成攜之京師因內翰
王公素獻之仁宗皇帝又為書先焉上讀至呂固為
道不為名為法不為身歎愛其誠旌以明教大師賜
其書入藏書既送中書時魏國韓公琦覽之以示歐
陽文忠公公方以文章自任以師表天下又以護宗
不喜吾道見其文謂魏公曰不意僧中有此郎邪黎
明當一識之公同往見文忠與語終日遂大喜由是
公名振海內遂買舟東下居永安精舍而歸老焉公
雖於古今內外之書無所不讀至於安危治亂之略
當世同人少見其比而痛以律自律其身其學端誠
為歸宿之地而慕梁惠約之為人以其學校其所為
未見少差其考正命分於賢聖出處之際尤為詳正
觀學者循奇巧而不知本也乃作壇經贊亡孝背義
又循養其欲也乃作孝篇十二章士大夫不顧名實
多是已非他乃作輔教編學者苟合自輕不貴尚以
修德也乃題遠公影堂記其所慕也乃作茨堂序因
風俗山川之勝欲以拋擲其才力以收景趣乃作武
林志至於長詩贊而巳殆所謂太山之一毫芒耳公
終於湖山而火化不壞者六物天下聞其風者為之
首東長想嗚呼一匹夫雲行鳥飛天地之間視萬乘
之尊其天地之遠也顧巨公貴人雲泥之異也而一
旦以其所為之書獻天子為之動容天下靡然向其
風而卒能酬其志豈非其所自信修誠之效歟後之
學者讀其書必有掩卷而三歎者也元符元年中秋
日高安某序。


陳尊宿影堂序



陳尊宿者斷際禪師之高弟也嘗庵於高安之米山
以母老於睦遂歸編蒲屨售以為養故人謂之陳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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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臨濟至黃檗眾未有知之者而公獨先知之嘗指
似斷際曰大黃之門必此兒也雲門祕傳於公人所
知之而公更使謁雪峰曰當嗣之不然吾道終不振
矣雲門臨濟能不忘其言故宗一代天下古今依此
以揚聲其德澤方進未艾也夫二子方其匿耀也其
施為未有以異於人而卒不能逃公之言何也古之
人篤聞其信巳故其處心也公惟其公是以自知之
審而知人之詳也今之世雖有通人遠才不小同已
則橫議疾之不掩則謗之而巳通人遠才固自負而
群小又工於為謗宜乎其贅隅於世也而庸下之徒
能阿其所好故爭厚恩之環目遲以為嗣庸下者固
欲顯於人而好名者素快同於已宜乎其豐隆於時
也吾行四方有年矣見此種人何限而恬然不知怪
世衰道微一至於此使其聞公之風見公之像其何
以施眉目耶嗚呼期臨濟必大黃檗之門而其嗣方
大盛知人之詳也祝雲門嗣雪峰庶未其詰自知之
審也傳曰知人則哲自知則明吾於睦州公見之矣
公之影堂在高安南之四十里所謂米山者也。


昭默禪師序



李北海以字畫之工而世多法其書北海笑曰學我
者拙似我者死當時之人不知其言有味余滋愛之
蓋學者所貴貴其知意而已至於蹤蹟繩墨非善學
者也豈特世間之法為然出世間法亦然黃檗運公
師事百丈大智禪師而迅機大用每凌壓之百丈固
嘗歎曰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於師方堪傳授玄
沙備師從雪峰真覺禪師最久備遂為談根門無功
幻生幻生法門其論皆揭佛祖之奧雪峰亦嘗撫其
背曰豈意衰暮聞此妙法汝再來人也吾所不及然
雪峰百丈之道益尊而黃檗玄沙得為的嗣初未嘗
印脫其語言順朱其機因以欺流俗此道寂寥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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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今於黃龍清禪師見之公為晦堂老人侍者而名
聲已鬧聞叢林其超情獨脫之論無師自然之智當
機密用人不敢觸其鋒雖晦堂唯知加敬而已雙井
徐禧德占黃庭堅魯直此兩翁世所謂人中龍也往
來山中與公語未嘗不屈折咨嗟以為不及以故天
下士大夫悅慕願見想望風采公名惟清自號靈源
叟世為洪州武寧陳氏子童子時誦書日數千言伊
吾上口有異比丘過書肆見之引其手熟視大驚勸
其父母使出家公即忻然往依高居某為師幾何為
僧受具足戒即起遊方初謁法安禪師欲傾心受法
法安曰子他日洗光佛日照耀末運苦海法船也一
壑豈能畜汝行矣無自滯公因遍歷諸方晚歸晦堂
久之初開法於舒州之太平衲子雷動雲合而至未
嘗謹規矩而人人自肅江淮叢林號稱第一洪州轉
運使王公桓迎公歸黃龍欲以繼晦堂老人未幾晦
堂化去公亦移病乃居昭默堂宴坐一室頹然人莫
能親疏之然見之者皆各得其懽心至於授法鉗椎
鍜煉則學者如菸菟視水車然莫知罅隙其提唱議
論初不許學者傳錄有得其片言隻句者甚於獲夜
光照乘然余於公為法門昆弟氣宇英特慎許可獨
首肯余可以荷擔大法頃於山中日有異聞嘗曰今
之學者多不脫生死者正坐偷心不死耳然非學者
過也如漢高帝詔韓信以殺之信雖死而其心果死
乎今之宗師為人多類此古之道人於生死之際遊
戲自在者已死卻偷心耳如侯景兵至建鄴武帝御
大殿見之神色不變軟語撫慰而侯景汗下不敢仰
視退謂人曰蕭公天威逼人吾不可以再見也侯景
固未嘗死而其心巳滅絕無餘矣古之宗師為人多
類此吾觀今諸方說法者鉤章棘句爛然駭人正如
趙昌畫花寫生逼真世傳為寶然終非真花耳其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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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引物以曉人皆類此大觀三年秋余以弘法嬰難
越明年春病臥獄中公之的子德逢上人以書抵余
曰昭默病遂有書付禪師使人不能候而去余矍然
而起坐念公平生奇德美行恐即死後世莫得以聞
故為疏其略以授逢使往謁道鄉居士求文刻石於
山中以傳信後世云大觀四年正月二十五日石門
某序。


潛庵禪師序



法道東來授受之際必因師弟子之賢苟非其人道
不虛行如雲起而龍隨鶴鳴而子和其周旋之久機
緣之著而特以侍者稱者如鳥窠之有會通南陽有
應真趙州有文遠南院有守廓慈明有海善翠巖有
慕哲而黃龍有公公諱清涼洪州新建鄧氏子世力
田幼超卓短小精悍去依洪崖法智為童子年二十
一落髮受具足戒時武泉常寶峰月雲居舜道價壓
叢林公遊三老間皆蒙器許而疑終未決謁黃龍南
禪師南曰昔洞山見雲門門問近離甚處云查渡夏
在何處曰湖南報慈曰幾時離八月二十五云放汝
三頓棒公聞之大驚南公又曰洞山又問適來祗對
有何過而蒙賜棒門云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
商量公大笑南公問何笑對曰笑者黃面浙子憐兒
不覺醜耳自是容為入室父子言論久即令坐于旁
去遊南嶽時先雲庵方出溈山與公復造積翠公為
侍者七年南公歿隱跡西山西山有惠嚴院僧死屋
無像設露坐公見而喟曰古人斫山開基致無為有
忍懷不舉哉乃求居以修完之不五年而殿閣崇成
百具鼎新即棄去遊廬山南康太守徐公聞名延居
南山清隱寺寺在大江之北面揖廬山公門風孤峻
學者皆望崖而退以故單丁住山十有八年元符二
年秋余與弟希祖自南昌舟而東下訪之晨香夕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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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說法如臨千眾而叢林所服玩者莫不具時時
钁地處置為余言先師初事栖賢諟泐潭澄更二十
年宗門奇奧經論要妙莫不貫穿及因文悅以見慈
明則一字無用設三關以驗天下禪者而禪者如葉
公畫龍龍見即怖余曰每疑三關語垂示平易而人
以為難何也公曰眾生為解礙菩薩未離覺大智如
文殊師利欲問空王佛義即遭擯出以其墮艱難故
起現行耳嗚呼自墮艱難故起現行學者大病如人
開眼尿床平地喫攧然今化去三十年猶有悟其旨
者不無損益也有僧衣十有二年公舉令住淨眾寺
辭行謂曰。汝雖在此費歲月。實不識吾家事。儻嗣法。
當不以世俗欺誑為心。其人乃嗣翠巖機焉。南昌隱
君子潘延之。與為方外友延之迎歸西山。而州郡文
爭命居天寧。衲子方雲趨座下。一時名士摳衣問道。
公以目疾隱居龍興寺。房戶外之屨亦滿上。藍忠禪
師雲蓋智公之子於公為叔姪。移公居寺之東堂事
之如其師叢林高其誼余。政和四年冬。證獄太原拴
縛在旅。邸人諱見之。而公冒雨步至撫慰為死訣。明
年南歸幸。復見之。軒渠笑曰。吾不意乃復見子公壽
八十四。目盲復明。此其精敏於道。志願叢林所致。嗚
呼。佛法寢遠。壞衣瓦器之人。亦有侈欲。為人師者。爭
慕華構便軟暖。公獨舉頹壞而新之。爭欲致弟子不
問智愚。欲出門下。而公獨精粗之。爭欲坐八達衢頭。
以自賣其道。而公獨居荒遠以自珍之。爭好勢利惡
醜。而公獨犯眾惡。自信而力行之。每謂弟子曰。無事
外之理。理外之事。觀其措置。豈其真然之者耶。


定照禪師序



達磨之道六傳而至曹谿。自曹谿派而為江西石頭
二宗。既昭天下學者。翕然從之。由二宗以列為五家。
于今。唯臨濟雲門為特盛。洞山悟本禪師機鋒豎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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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年代寢遠。惜其無傳。元豐中有大長老道楷者。
赫然有聲于京洛間。問其師承。乃投子青華嚴嫡嗣。
青公為大陽真子。蓋洞山七世玄孫也。大觀元年。京
師大法雲寺虛席有司以公有道行。請于朝。願令繼
嗣住持。奉聖旨。可。其請未幾。開封大尹李孝壽。表公
談以禪學卓冠叢林。宜有以褒顯之。即賜紫方袍。號
定照禪師。左璫持詔至法雲。楷謝恩已。乃為表辭曰。
伏蒙聖慈。特差彰善閣祇候譚禎。賜臣定照禪師號
及紫衣牒二道。臣戴睿恩。已即時焚香升座。仰祝聖
壽。伏念臣行業迂疏。道力綿薄。嘗發誓願。不受利名
堅持此志。積有歲年。庶幾如此僧道。後來使人專意
佛法。今雖蒙異恩若遂忝冒。則自違素願。何以教人。
豈能仰稱陛下所以命臣住持之意。所有前件恩牒。
不敢祇受。伏望聖慈。察臣愚悃。非敢飾辭。特賜允俞
臣。沒齒行道。上報天恩。上閱之。以付李孝壽躬往諭
朝廷旌善之意。而楷執拗不回。開封府尹具以其事。
聞上大怒。收楷送大理寺。吏知楷忠誠而適批逆鱗。
有憐之之意。問曰。長老枯悴有病乎。楷曰。無之。吏曰
有疾則免刑配。楷曰。平時有疾。今實無。豈敢藉疾僥
倖聖朝欲脫罪譴耶。吏歎息久之。竟就刑。縫掖其衣。
編管緇州。都城道俗。觀者如市。皆為之流涕。而楷神
和氣平。安步而去。如平日至緇州。僦屋以居而四方
衲子爭奔隨之。接武于道。嗟乎。禪師粹然一出。支洞
山已頹之。綱道顯著于時矣。而聖朝方以道治天下。
海內肅清。旌表有德。天時人事。適相偶如此。而楷獨
罹此禍。可疑也。夫豈斯道疑獨間關至此卒。不能以
振興之耶。抑亦夙殃成就緣會如是耶。聞之者莫不
長喟。余因疏其事以授。嘗識禪師者使學者知道。固
如是而視欲勝天滅命者。可以發一笑也。


邵陽別胡強仲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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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言乃致禍。器滿苦不密。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
河壞螘孔端。山隤有黿穴。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此孔北海臨終時詩也。而其意乃若自悔。何也。教汝
為惡邪。則惡不可為。教汝為善耶。則我平生未嘗為
惡。此范滂臨刑語。其子之辭也。而其意乃若自疑何
也。徐有功方視事吏泣白曰。有詔。公當棄市。有功置
筆。安步而去。曰。豈我獨死而諸人長不死乎。三坐大
辟。當死不憂。三赦之。不喜其明見自性。不悔不疑而
卒。以榮名終。吾聞成就世出世間法。特一切能捨耳。
有功其亦知此乎。余學出世間法者也。辭親出家則
知捨愛。遊方學道則能捨法。臨生死禍福之際。則當
捨情。頃。因乞食來。遊人間與王公大人遊意。適忘返
坐。不遵佛語。得罪至此。重賴天子聖慈。不忍置之死。
篆面鞭背。投之海南。平生親舊之在京師者。皆唾聞
諱。見雲散鳥驚。獨吾友強仲。姁嫗守護。如事其親。自
出開封獄。冒犯風雪。繭足相隨三千餘里而至邵陽。
猶不忍去。嗚呼。臂三折而知醫。閱人多而曉相。事更
疑危而識交。態有交如子何必多為。然強仲每見余
蓬頭垢污在束縛中。飲食談笑如平日。言涕俱出曰。
子殆不知世間有恥辱憂患乎。抑真石肝鐵腸也。余
笑曰。死可避乎。心外無法。以南北論中外。則謂之失
宗。以僧俗議優劣。則謂之迷旨。失宗。迷旨。前聖所呵。
吾方以法界海慧照了諸相。猶如虛空。大千沙界特
空華耳。何暇置朱崖於胸次哉。強仲高義。密行追配。
古人宜若知此。子持此語為我謝鄉里。故人此去。死
生一決。死不失為谷泉。脫或無恙。尚不失為車中王
尼。他日綠錦江頭相見。追惟今日則尚可軒渠一笑
也。政和元年十二月十九日。海南逐客某序。


送強仲北遊序



洛生郭玉。得程高方脈六微之技。陰陽不測之術。漢
[023-0691a]
和帝時為大醫。王多有應效性仁愛。雖賤。如廝養。必
盡其心力。而醫貴人時。或不愈。帝使貴人衣廝養服
問。醫輒效問狀。對曰。醫之為言意也腠理至微隨氣
用巧針石之間毫芒則垂存神於心手之際可得解
不可得言也。夫貴者。以高顯臨臣。臣以怖懾承之。其
為難也有四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也。將身不謹。二
也。骨節不能使藥。三也。好逸惡勞。四也。針有分寸。時
有破漏。重以恐懼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猶不
盡。何有於病哉。此其所以不愈也。嗟乎。人之理。患不
能知之。知之。患不能行之。觀玉所論。甚明而竟不能
用。雖得之亦失之之謂也。玉蓋所謂有技之醫。非有
道之醫也。有道之醫如庖丁之解牛。但見其理不見
其全牛也。如孫武之誅二隊長。但見其法不見吳之
寵姬也。吾友強仲。少任俠。喜立奇節。赴人之急難。義
形於色。慕太史子義。王義方之為人。中年學道。一飯
奉身為伊蒲塞之行。雖摧縮鋒角而劇談滑稽。每每
絕倒坐客。強仲。蓋寓於技以游人間世者也。而喜醫
貴人。聞強仲跫然足音。即其疾不辭而去。余嘗問之。
對曰。吾治貴人。有三易方。視其疾以投藥。不知有富
貴如承蜩也。不以天下易蜩之翼。一也。貴人必聰明。
可曉以避就之理。二也。且吾期於活人而非事於名。
一醉之外無所恤。三也。玉以四難自藏。而強仲以三
易自顯。殆所謂有道之醫也。王城貴人之都會強仲
往遊焉。明年山林間。聞京師有異人。能生人於死中。
如秦越人華佗者。必強仲也。


送李仲元寄超然序



余至海南留瓊山太守。張公憐之。使就雙井養病在
郡城之東北隅。東坡北渡。嘗遊愛泉。相去咫尺而異
味為名。其亭曰炯酌。且賦詩而去。其旁有堂。名曰疏
快渠。渠高深。吞風吐月。堂之後有軒。名曰俱清。倚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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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望山海之勝。一覽而盡。得之太守又構庵于後。其
名至遠。余既居之。乞橄欖于旁舍。判荔樹於沙岸作
詩。其略曰。整藍乞橄欖。斷樹判荔枝。日昨東坡羹。有
佳客至。饌山谷豆腐以餉之。崇寧寺有經可借。郡有
書萬卷。太守使監中之。余時乞食于市。作息之餘。發
首楞嚴之義以為書。他日以寄吾弟祖超然。使知余
雖困窮。於萬里不能忘道也。仲元將渡海。不欲更作。
書如到京。為我一至天寧。見因覺。先為余錄之。以寄
超然。且發萬里一笑。


夢徐生序



余竄朱崖三年。既蒙恩澤釋放。政和三年十一月十
九日。自瓊州登邁北渡。將登舟。有兩男子來附載。佐
舟者識之曰。此泉州徐五叔兄弟也。往來廉廣。歸宿
於瓊。以販檳榔為業。且見之。二十年矣。遂與俱載。曉
渡三合流無恐未及雷州岸。次日北風。不可進。乃定
石留赤岸半月日。以一掬米轉手送徐生為營炊。余
時時弄筆硯。又臥看左傳。徐生默坐久之則去。十二
月五日。風自南至天海在中。日出瑩碧間。舟行如鏡
面。未及晡抵廉州對岸。館於蜑叟之舍。徐生盡以其
販具付偕載者。使自至廉收米曰。此吾女兄之子也。
道人脫死地。萬里獨行。庸詎知無意外憂乎。願護送
歸筠。即為買馬顧力。步隨余走七十驛而至南嶽方
廣寺。余曰。子可還。此山吾家也。衲子皆故人。雖至筠。
無以異此。徐生固請。一到高安。累日不去已而曰。道
人樂居此則可。乃拜辭。問所欲。曰。止求舟中臥讀之
書。余曰。此春秋左傳。處處有之。曰。第與我耳因授與
之。五年秋八月十二日。晝臥夢徐生。如平日懷其人。
乃書以示超然曰。蜀先主嗜結眊魏明帝。好斧鑿之
聲。夫結眊與斧鑿之聲有何好。而人君嗜之。未易詰
其所以然。吾意人之相合。以氣亦以是哉。然徐生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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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賈者何。從知覺範而所為。如此可不怪也。


李德茂書城四友序



政和五年。余自太原還南州。過都下上元夕宿。故人
李德茂之館。德茂環積。墳藉名曰書城。日與筆硯紙
墨為四友。余曰。公通藉金闕。名聞縉紳。而取友乃止
是乎。德茂笑曰。昔周公誅管蔡張陳解。刎頸吾未嘗
不置卷長嘆。夫疏親利害雖大。聖不能保其親矧。以
眾人之器登功名之場。而欲全交乎。吾家濬之知之。
故棲遲林麓。圖梁鴻老萊子之像為友。太白婆娑。江
湖結明月為無情之遊。吾以為白失之誇。而渤失之
誕也。管城子。吾益友也。直。諒。多聞。每與之語。娓娓不
倦。燕卿。吾德友也。氣清而骨輕。知白而守黑。固膠漆
之義。重知見之。香楮先生。吾畏友也。悃愊無華。見地
明白。吾見之未嘗不展盡底蘊。石虛中。吾端友也。天
姿剛勁。琢磨以成。溫潤而有容。知言而能默。是四子
從吾游。神交道契。忘義忘年久矣。子今乃見問何哉。
余曰。蘇易簡常輔此四人之賢為文房四寶。意非其
所好也。德茂不名而友之宜乎。同居于書城之間。無
厭也。請書以為序。使士大夫知有友四君子者。自德
茂始。


連瑞圖序



崇仁為撫屬邑。山川清華。民俗茂美。然封連南康。廬
陵。熏烝之習。珥筆之風。或波及之以。故訟繁號稱劇
邑。自昔及今。政有能聲者才。可倒指而數。比歲仍飢
令佐非正官。苟簡歲月。以氣相勝而去者數矣。今年
春。奉議彭公思禹通佐。仇公彥和聯翩下車。思禹風
力敏強。鑿姦鏟猾。撥煩摧劇。吏民驚縮以為神號霹
靂手。而彥和又能詳明練達。照了罅隙。以裨贊之卯
衙。退砌無人跡。木陰覆庭。終日而囹圄。殆可羅雀。於
是令丞抵掌清語而罷。卒以為。常春夏之交。雨連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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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稻登場巳而又雨無日。民歌於阡陌之間。所至相
和。六月癸亥。有千葉白蓮雙葩。並榦生於縣之西池。
乙丑。有芝三莖紫穎黃英。生於丞署之後堂。邦人聚
觀不厭。嗚呼。天下之令佐。其才賢。使民畏服敏妙勵
精者所至。尚多有之。至興居一室。淡然無為而使百
里之內風雨時若。禾黍豐登。奇祥發現於花木如斯
邑者寡矣。使吏民畏服者。人也。而奇祥於花木者。天
也。傳曰。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蓋理有固然。余聞。
精誠之至。各以類感。貳師將軍拔劍刺崖而飛泉湧
忠之至也。李善白。乳其主人之子。而乳湩。義之至也。
古初護柩。以身捍火。而火滅孝之至也。蔡順之母。齕
指以呼順。而順至。慈之至也。夫忠義孝慈之應。如形
附影。如聲赴響。則兩公推誠以蒞。民勤政以報國而
嘉瑞並見者。和之至也。今同治一邑。氣和且爾則異
日。坐斷國論以康濟斯民。宜如何哉。邦人圖二物以
誇四方。稱頌令丞之賢。故余樂為之序。


墮齋偈序



圓覺經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
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如人言。蜂
醞百花之香為甜耳。永嘉曰。若以知知寂。此非無緣
知。如手執如意。非無如意手。若以自知知。亦非無緣
知。如手自握拳。非是不拳手。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
知。不可為無知。自性了然。故不同於木石。如手不執
物。亦不自握拳。不可為無手。以手安然。故不同於兔
角。如人言。所以甜者。為蜜耳。而南泉曰。三世諸佛不
知有狸奴。白牯卻知。有如人見蜜及親嘗耳。曹山以
墮統三法。如人以蜜觸舌。自知純甜。無中邊味耳。南
州道人本忠聞之擊節賞音。余曰。此郎殆人類精奇
追友其人於百年之上遂名。其所居曰墮齋。請余記
之。為說三偈曰。生在帝王家。那復有尊貴。自應著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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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顧見何驚異。又曰。紛然同作息。銀碗裏盛雪。若欲
異牯牛。與牯牛何別。又曰。有聞皆無聞。有見元無物。
若斷聲色求。木偶當成佛。政和六年正月日。
石門文字禪卷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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