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03 方麓集-明-王樵 (master)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方麓集巻六
             明 王樵 撰
 記
  鎮江府重脩學記
國家稽古養士非孔子之道弗講廟學徧於天下百餘
年來文教大興乃至繕完之事所以尊嚴教化之宫而
變其學者之耳目者亦無所不舉鎮江府學創自某年
[006-1b]
脩在某年至嘉靖癸亥太守南昌吴公議更新之而未
就四明秦公繼之惠洽人和厥功告成廟學齋廡莫不
完美先是教授猶未有廨至是亦成教授徐君詣予以
記請辭弗獲則姑誦所聞以告焉曰昔者武王不云乎
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
作民父母又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以是知君有
父母之道焉有師道焉由父母之道故分之五等邦君
以至大夫師長皆所以父母乎民也由師之道故自家
[006-2a]
塾黨庠術序以至國學有所謂以賢得民以道得民者
皆所以師乎民也治世之教上主之而父母君師無二
道道徳之寄在庠序而政理從此出焉此先王所以盛
也自王教衰而學校之官名存而實廢孔孟之時道徳
之寄不在庠序而在山澤師儒弟子之相得不出於大
君父母之所聫而出於下之所自為以扶王教之廢則
既一變矣然斯文猶有所寄也自有異説之譁禄利之
誘人遂以學校果無與於道徳政理之實而師之所教
[006-2b]
弟子之所學者不越乎言語文字之間權謀功利之習
其間有志者則又惟釋老之是歸以為真足以洗心繕
性而賢於俗學之汩沒也於是學校之僅存而不至於
遂廢者無㡬嗚呼此豈先王立教立師之本意亦豈聖
人作君作師作民父母之本意哉故明道程先生建言
於宋則欲悉心推訪天下之士有明於先王之道徳業
充備足為師表及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萃於京師以
大臣之賢者典領其事俾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尊者為
[006-3a]
太學之師次以分教天下之學者先生自謂從其言則
民風再淳王道可復願其君萬世行之信乎萬世一時
也仰惟我國家建學造士推擇師儒亦何嘗不以所謂
徳業充備材良行修者望之歟在人之自待何如耳葢
明道先生所謂正學者以為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
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修其孝弟忠信周旋禮
樂其要在誠乎身而適乎世用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
具有節序愚以為師以是教弟子以是學然後可以成
[006-3b]
人材而厚風俗濟世務而興太平公卿百官皆得其人
而父母之道豈不頼師道之立而益光歟如其不然而
卑者溺於章句髙者騖於𤣥虛經賊文妖如晦庵朱子
之所斥勤一生以求道而拾先賢所棄以自珍反肆詆
焉如近日整庵羅公之所言是謂教非所教學非所學
一旦居於民上非舉其弁髦而盡棄之則以其學術為
人害也謂如父母師帥之義何哉願吾黨之士勉焉毋
蹈斯戒則於今日作新之意為無負而有光矣吴公名
[006-4a]
一瀾南昌人庚戌進士秦公名淦慈谿人癸丑進士徐
君名邦佐浦城人丙申廷試貢元
  金壇縣重修學記
學校之設我朝為盛宋有天下三百年至仁宗慶厯三
年始詔天下皆立學而州邑猶多不能應詔我朝自洪
武初孔氏之宫即徧寰宇雖武衛邊裔絃誦不絶文至
今日可謂極盛矣金壇在江南諸邑為稍僻民風近樸
士習近本先年文采或不逮吴下今則材俊之士彬彬
[006-4b]
輩出矣所憂者固不在文之不足也萬厯癸未邑侯許
公暨學諭林君既新其學自先師廟廡以至登講之堂
退習之舍莫不完美屬樵記之樵惟古者自鄉以至於
國莫不有學子夏以為士之於此猶工之於肆也士非
此無以致其道士之所以貴於學也然學而不致其道
則猶之居肆而不成其事其得謂之善學乎而孔氏以
往致道之士何寥寥也古者正學外誘猶為兩途自有
科舉之學而學者惟利禄之為志則是為一途矣此豈
[006-5a]
國家設學之初意哉乃學者自失之爾誠使所學在身
心而非口耳則雖科舉不足以妨功若其為人而已則
雖博聞強識不免為䘮志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
子則吾未之有得又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
也夫聖人之道不離乎日用之問黙而識之者顔子也
故其居聖門不違如愚而徳進薰陶而已隨事精察而
力行之者曾子也故其一旦有悟而告門人則曰夫子
之道忠恕而已矣公明宣學於曾子三年不讀書曾子
[006-5b]
問之公明宣曰宣見夫子居庭親在叱咤之聲未嘗至
於犬馬宣説之學而未能宣見夫子之應賔客恭儉而
不懈惰宣説之學而未能宣見夫子之居朝廷嚴臨下
而不毁傷宣説之學而未能宣説此三者學而未能宣
安敢不學而居夫子之門乎吁是可以知聖門之學矣
其他弟子雖所至有淺深要皆所趨不悖於聖人而有
致用之實如齊伐魯冉有帥左師樊遲為右與齊戰有
功季康子問曰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對曰學之
[006-6a]
孔子此見聖門之學文武同方有事則執干戈以衛社
稷無非實用亦無非學也孔門之後漢人所聞雖淺猶
多質行之士自辭章盛而佛老又乘其敝聰明材辯之
士不馳於彼則溺於此知非不髙説非不𤣥而守恒不
足其於富貴貧賤之際養亷遠恥之意少而偷合苟得
之行多有如曾子固之所譏者子固以為漢之士察舉
於鄉閭故不得不自謹今之士選用於文章故行多不
逮然今雖以文取士而察舉之意亦未嘗不行於其間
[006-6b]
崇正學廸正道所以丁寧於璽書者非欲察舉於其先
耶亦顧人之自待何如爾先輩羅文毅公有言曰象犀
珠玉珍怪之物有司必程其良而後敢進焉况人才乎
夫珍寶之物不負其取負其取者乃詩書禮樂之士吁
吾人誠能因斯而有省焉使他日稱曰金壇多實勝之
士自某人始不亦偉與是為記
  臨川二太守祠記
臨川二太守者宋王公安禮吾明吴公撝謙也皆嘗守
[006-7a]
鎮江皆臨川人故郡人有遺思焉按史王公字和甫荆
國文公安石之弟也早登科初從河東唐介辟吕公弼
薦於朝神宗召對欲驟用之以安石辭而止嘗以直集
賢院出知潤州歴官至資政殿學士出入中外所至有
聲蘇軾以作詩見謂誹謗下御史獄勢甚危無敢救者
安禮從容言自古大度之主不以言語罪人軾以才自
奮謂爵位可立取顧錄錄如此其心不能無觖望今一
旦致於理恐後世謂陛下不能容才軾由是得釋彗星
[006-7b]
見詔求直言安禮上疏曰人事失於下變象見於上陛
下有仁民愛物之心而澤不下究者左右大臣不均不
直謂忠者為不忠不賢者為賢乗權射利為足以干陰
陽而召變異也願深察之徐禧計議邊事安禮曰禧志
大才踈必誤國事及永樂敗書聞帝曰安禮每勸朕勿
用兵少置獄葢為是也是時荆公當國和甫所言皆不
黨所親有忠直之節然則不但其施於鎮江者為當百
世祀而已也吳公以其鄉人髙山景行仰行有日矣故
[006-8a]
一旦繼其遺跡而動尸祝之思焉吾邦人無不稱愜者
顧吴公未及迄事以憂去其僚髙公項公左公其屬丹
徒徐公金壇許公纉而成之乃鎮江士民之意則以吴
公之賢與王公相望他日尸而祝之實天作之配也請
於諸公諸公咸是之爰度地於北固山之陽經始某月
以某月成辱諸公屬樵記之樵惟厚道之不見於天下
久矣孰有曠世而相感一旦新其廟貌如吾郡之於王
公者乎亦孰有既去而不忘欲爼豆於前修之側如吾
[006-8b]
郡之於呉公者乎則吳公之賢因王公而並著矣呉公
直道不阿有類王公故宰邑以循良稱而僅補郎署南
郎年勞不在人後而又僅補吾郡人為之不滿公則恬
然安之惟恐不盡其職鎮江當南北水陸之衝日夜應
接過客不暇公為之調停節省而民不擾又居三吴上
流水易泄而運道多阻公為之疏通水利旱潦有備不
惟漕法通行而民且得溉灌之利為文㑹以課士親為
講授割公以資弗申鄉約宗約以善俗頒行射禮士多
[006-9a]
興起者昔蜀太守李氷以鑿離堆有功文翁以興學皆
百世祀禮曰法施於民則祀之能禦大菑捍大患則祀
之今之舉應是典矣宜有以昭示無極是為記
  金壇縣重修兩闗記
自江而南臨河而為邑者多跨河為城因為水門以通
舟下楗以節水隋鑿渠以備廵幸自京口至錢塘八百
里後世因為轉漕之利故得不廢其自丹陽而下十餘
里分流入於金壇者即古荆溪為本邑運道所出西北
[006-9b]
受丁角長山諸水合流貫乎城中南通溧陽宜興諸湖
映帶於左右三山環列如屏障中間百里平原桑麻彌
望而邑城控其要亦一奥區也城建自唐萬嵗通天中
以後無考嵗久至廢為平地正徳壬申流賊犯江上始
築城浚濠建六門兩闗嘉靖甲寅倭奴數冦東南始甃
以甓增壯其樓櫓盜賊之警可以無虞民政所先水旱
為急自聖天子加意於東南利弊專勑水利使者以董
其事諸凡有闗於運道民患者為之次第興革靡有遺
[006-10a]
舉矣萬歴壬午東陽許侯自績溪以賢改任金壇聰明
正直事事練達而和易從容務盡下情尤重於用民之
力邑中凡三大役令出而民歡趨之自倭警以來南北
水門雖設而舟楫罕通闤闠之水壅而不泄又金壇地
勢一雨經旬則平疇巳潦一旱逾月則溝澮盡涸不但
為農田之患亦為運道之憂近例以冬底起運正水涸
之時以故荆溪嵗嵗築堰浚淺役無已時貫城之渠復
一支繞城而東以㑹於龍山之下江潮由是以達於岳
[006-10b]
陽之上資溉引焉自上流多阻而江潮不至則南鄉亦
憂旱矣許侯之來首浚諸渠次通兩闗兩闗劉莊襄公
所經營素稱壯固然而土石之情聚合衆材相倚為固
嵗久不相為用則必有崩動之虞乃撤而新之虚其上
而加崇廣其下三分其深而厚築其基上可通車馬下
可通舟楫一如丹陽之制經始乙酉之二月農時起而
罷南工既畢乃及於北穡事畢而成辱候見屬為記樵
惟春秋常事不書惟闗於民力則書之邑城自唐至我
[006-11a]
朝經數百年自正徳之初至嘉靖自嘉靖至今又經數
十年始一修事既非常而許侯之用民又可法皆可書
也用備書之以告來者許侯諱𢎞綱浙之東陽縣人登
萬歴庚辰進士
  文昌宫戴公祠記
天文志云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宫世有文昌之祠而
屬之道家不知其所從起戴公者唐容管經略使諱叔
倫也為吾邑先賢既祀於學矣而復有祠於此者因其
[006-11b]
舊也按史公字㓜公師事蕭頴士最知名劉晏管鹽鐡
表主運湖南遇楊惠琳反刼之不可奪曹王臯討李希
烈表置幕府付以府事試守撫州刺史以民俗常爭水
溉田為作均水法人便利之耕餉嵗廣尋即真賜詔褒
美又嘗以屯難未靖所急者兵食其責在州縣而有司
銓擬循情殊非為官擇人之道勸執政一以殿最升降
執政齊映等服其言而莫能用遷容管經略使綏懷夷
落威名遠聞徳宗嘗賦中和節詩遣使賜之代還卒於
[006-12a]
道然則俗傳公晚從黄老之道者其説偽矣今太虚觀
相傳為公之故宅去公墓不里許舍宅為觀事容有之
道流因而祀之文昌之側意者由此遂以生譌耳舊在
三清廡下中表于君束讀書觀中改立祠於觀之東正
其位而𢎞大其制别為之門不復附於道流云嘗感異
夢既而其子登科因倡此舉而求予為記予惟世俗祠
禱僣越誣妄者道家為甚既未能革當著其非以解人
之惑因為之記而特詳於戴公者以先賢遺蹟多湮惟
[006-12b]
公祠墓近在耳目間故得不廢因以表之亦以見于君
之舉不專為禱祠而崇仰前哲示準後人之意固於是
乎在也
  崇真院藏經閣記
崇真院藏經閣舊曰玉皇閣道士路元髙倡其徒重修
焉而請記於予予為更今名而著其説以正俗繆遵典
制也夫玉皇者上帝也天地百神之祀領在天子之禮
官豈人間所宜瀆况介居老子之宫而人其象其䙝天
[006-13a]
甚矣象設起於佛家而道家效之佛以本性為法身徳
業為報身本一人爾而分為三身駢列三像既失其指
矣而道家三清則倣其失而又失焉者元始天尊既非
老子之法身太上道君又非老子之報身道本無名豈
有像乎而老子又自為太上老君且老氏自謂其道生
天生地而遂僣居上帝之上此豈老子之意哉抑其徒
之罪也我聖祖釐正祀典凡前代不經之祀封號塑像
一切革去惟浮屠老子之宫未盡然者葢有所待也在
[006-13b]
知禮者正之而已老子之教如清淨無為張留侯曹相
國師其意而因應不擾則足以致治如載營魄抱一無
離安期生魏伯陽之流得其法以引内養性則足以延
年此二者未嘗得罪於名教也其後方士羽客舍鍊養
而言服食又其下舍服食而言符籙自此厭禳祈禱科
教繁興與巫祝同塗則不惟清淨無為之説略不能知
其㫖趣即所謂鍊養服食之事亦未嘗過而問焉矣而
皆自托於老氏以行其教故吾以為道家之言其得者
[006-14a]
可存其失真者可去今取道徳五千言而下存其不失
真者凡若干巻藏之此閣使其徒奉其教者知所尚焉
亦非無補也崇真院香火甚久而道士多貧元髙得施
予不私一錢故人樂成其事其修此閣二年積材一年
畢工三面易甃以甓在其教為有功然在吾道不免為
蠧吾道士農工商各修其業期無廢壊可不假於人而
足其有益於人甚大是吾所望於吾人云
  使蜀記
[006-14b]
嘉靖戊申蜀成王薨上命崇信伯費煒致祭樵以行人
掌行䘮禮崇信伯江行予因得便道過家省老親老親
不欲予江行予遂由京口渡江趨睢陽路過大梁不入
城以公事急啓辭周王而去過洛陽風土甚佳真帝王
之宅然都洛者必如周人之制洛邑與宗周通封畿宗
周鎬京也方八百里八其八為方百里者六十四洛邑
成周也方六百里六其六為方百里者三十六東西長
而南北短短長相覆為千里庻乎形勢土中可以兼得
[006-15a]
之故周公營洛取朝㑹之便四方來者道里均而已而
成王卒不果遷意可見矣葢闗中實洛陽之根本物力
氣勢合則完分則弱周之東遷割根本以畀秦所以遂
衰而不復震也瀕河之山多純土無石其土極堅暑不
蒸雨不崩髙崖絶壁之下往往有民居成聚落皆窟居
也絶無室廬長子孫通昏姻各自得也可想古陶復陶
穴之風也函谷有新舊二闗舊闗在靈寶縣南老聃西
度田文東出皆此闗也新闗在新安縣東二里項羽坑
[006-15b]
秦降卒處漢樓船將軍楊僕有功恥為闗外人上書乞
以家財東徙闗武帝為移於此闗中據天下上游潼闗
雄勝亦稱冠絶崇山天險洪河天塹真有俯視八州之
勢故七國時在諸侯則謂之仰闗而攻在秦則曰以下
兵於諸侯如髙屋之上建瓴水也過華陰華山在眉睫
間而不及登僊掌無雲秀色可挹意往而已入陜朝秦
王留宴出訪前大司馬劉公儲秀於里第别去秦王又
遣人餞於郊終南乃闗中南山西起隴鳳東踰商洛綿
[006-16a]
亘千里皆南山也而隨地異名其山深處髙而長大無
異名者曰秦嶺乃地絡所由分也富有異境行役有程
不暇幽討山靈應笑人也漢志謂秦地於禹貢時跨雍
梁二州詩風兼秦豳兩國按秦漢都闗中其疆界如此
此所以全盛而強宋人不能都闗中以其西北為西夏
所據也曹操不能乘得闗隴之勢以舉巴蜀此天下所
以遂成三分向使曹操無劉備以牽其右則於沿江數
出偏師以疲呉使其備多而力分奔命不暇又於上流
[006-16b]
𢷬其虛孫權成擒矣唐人都闗中亦知重蜀鎮不輕畀
人誠以其胞絡之聫也志又謂凉州之富為天下饒保
邊塞二千石治之咸以兵馬為務酒禮之㑹上下通焉
吏民相親是以其俗風雨時節榖糴常賤少盜賊有和
氣之應賢於内郡此政寛厚吏不苛刻之所致也予讀
此深有感焉誠得今邉郡皆若此於以捍敵不難矣六
月入棧道棧道七百里雖有登陟之勞而塵沙溽暑為
之一洗左右皆娯目快心之物或竒峰怪石泉聲琅琅
[006-17a]
如奏金石或喬木茂林清陰夾道日光穿漏更覺可喜
或隔山别巘瀑布髙縣如瀉天半或連渡數嶺閴不見
人忽聞雞犬聲知有人煙至則依山髙下屋居井井俗
如太古每為之停車久之乃去蜀中人物富繁物産大
類江南惟夏秋多雨雨動連旬殆所謂景朝多陰者邪
蜀藩素稱富而賢宗人少犯法親王尤厚禮士大夫然
頗習於奢予至即郤其舘榖不居而居於書院時𦵏有
期矣而勑使尚未至王世子強予攝祭祭之日增設導
[006-17b]
引儀衞甚盛省臺以下皆吉服陪班予獨青衣角帶而
入諸君訝而問之予曰禮也諸君遂皆如予之服行禮
平立三奠祝稱皇帝遣官致祭世子伏哭稽顙退就幕
次見世子世子勞慰遠涉命長史延至書堂茶飯工以
樂侑辭之王府不時就館設宴二長史迭來為主且曰
殿下恐先生寂寥予謝曰殊不寂寥但致勞如此却似
彼此勞擾也得已之更感殿下厚意矣皆悚然曰諾遂
不復至留成都月餘遇暇日又不遇晴景是以諸勝有
[006-18a]
不及遍歴者錦江環城清澈見底而不産水族時當仲
秋城上芙蓉正開爛然與雉堞相錯照映江水中先君
嘗有句云一江秋色照芙蓉可謂佳句宛如睹也謁昭
烈武候祠古栢尚森森拂雲簁月有氣接巫峽寒通雪
山之勢浣花溪距城可十里水木環合幽谷谸青誠為
勝絶杜少陵宋景濂先生二祠在其側杜祠即草堂遺
趾宋先生謫死茂州蜀獻王以舊學恩禮為請於上故
成都有其祠墓而方公希直者先生門人嘗為教授於
[006-18b]
此故以配祀焉王府既襄事予先辭還餽贐白金鞍馬
衣幣盡郤之由簡州陸路至䕫州為裏道無驛站行不
及城邑則旅宿山寺而䕫歸山尤險惡所謂鳥道也輿
人不欲前予不能違也遂從舟䕫舟視江南官舟差小
而輕㨗首有招竿執竿與舵師皆為重任驚濤利石之
間旋轉如意所謂捩舵開頭㨗有神者也䕫府孤城半
在山上闤闠無井皆沒於江東望瞿唐兩崖峻壁萬仭
對聳如門雲氣嘘吸其間舟師撾鼔發船其音鼕鼕響
[006-19a]
幽谷間别是一種舟航景况舟師以巴歈勸力則櫓者
皆和之灔澦堆在瞿唐闗下當江中流九月過時大如
金山下雲根島距舟尋丈間櫓㨗江平去如過鳥土人
云夏秋水盛時水又髙於堆數十丈急流奔怒舟不可
上下又堆初沒時謂之灔澦撒髪亦不可過范成大詩
云不知灔澦在船底但覺瞿唐如鏡平葢當水勢平緩
時也兩㟁山皆壁立江流於中好事者有鑱天子萬年
四大字於巖際者巖竇中往往有嵌蔵若文書櫝者不
[006-19b]
詳為何物驛舍多在巖阿陡絶不可上下傳錄過所及
餽餼皆懸綆以下之時順流甚駛一日過數驛江行幸
皆晴霽巫山亦峽中一壯縣也曾一駐舟登㟁散步自
瞿唐而下山皆險峭惟巫峽秀峰開列如一幅圖畫峰
有十二見者彷彿九峰餘者揜映不見一日晨興舟中
仰見一峰頂色如金燿燿奪目細視乃初日射之也峽
中非亭午不見日見此殊竒李白金芙蓉乃真景象也
嘗謂天下山川關中以雄勝錢唐以麗勝歴下以幽勝
[006-20a]
兼之者蜀中爾過新灘避惡石登陸輿行追舟不能及
葢其速如此過黄牛峽以羊豕禱廟廟後山巖上有如
人戴笠牽牛之狀其色赤黄俗傳黄神佐禹治江有功
故廟食於此予之兹行也以老親念予之切速往速歸
杜老云幸有舟檝遲得盡所歴妙予誠未盡所歴之妙
也予友譚敬之者嘗倅䕫府問以赤甲白鹽不能對為
之拊掌一笑然則予之所得亦多矣
  使代記
[006-20b]
嘉靖庚戌予以行人奉使至大同三月風變甚異風起
西北黄塵蔽天巳而天作赭色人物相對其色皆赭少
頃天暗如漆時方停午室中燃燭然後可坐六月二十
四日大同總兵張達以禦敵䧟沒張達甘肅人起小校
積首功至今官善弓馬無大略狃敵入非時視為零賊
輕兵逐利䧟敵伏中部下莫肯救副總兵林椿以失帥
慮逮突戰俱死事聞上以邉臣習於巽愞欲因二將以
示激勸賜張達謚曰忠壯林椿謚曰忠剛各贈官蔭子
[006-21a]
立廟於大同逮總督侍郎郭宗臯廵撫都御史陳燿廷
杖之各百謫戍邉燿死於杖詔起尚書翁萬達代宗臯
未至以兵侍蘇祐暫行督事起僉都御史趙錦代燿復
咸寧侯仇鸞太子太保鎮大同仇鸞者其祖仇鉞寧夏
游擊將軍也以擒反者安化王封咸寧伯又以征流賊
功進封侯鸞為人短小精悍粗涉文字譎誕敢大言鎮
河西以總督曾銑劾其不法事被逮曾銑江都人嘗獻
議謂我朝以東勝孤懸徙鎮榆林初徙時套内無敵土
[006-21b]
地衍沃物産富饒當事之臣不以此時據河為守𢎞治
八年敵編筏渡河剽掠官軍牧馬至十二年遂擁衆入
套常駐牧不出禍根既種竊發無時出巢則冦宣大三
闗據巢則冦延寧甘固此剥牀以膚切近之災無已之
患宜大驅逐之便答旨以銑任事慰納甚温中外皆以
為此上意也一日忽下手詔以兵力之未足取責問大
臣生事造端之故内閣嚴嵩上疏謝罪因言此事皆夏
言主之夏疏無引咎語上怒革言師保閣職以吏書致
[006-22a]
仕行至丹陽逮下詔獄以仇鸞有訐疏也夏愛妾之父
蘇綱亦江都人在京出入夏私第頗用事而銑子以鄉
親往來主其家鸞因言銑縁蘇剛交結輔臣餽金二萬
載以三騾揜敗冐功建復套危計事下刑部初擬皆不
合上意上曰第如律於是坐銑以交結近侍官員與夏
相繼斬於西市仇鸞以告訐釋罪復用實無竒謀長䇿
不過遣人欵敵令不犯已境而已時邉人籍籍言敵大
舉必犯京師葢消息在半年之前邊人盡知而京師不
[006-22b]
知也八月十四日敵攻古北口十六日抉墻入圍順義
以保定兵駐城中城得全十七日報至京師始議守禦
計兵部尚書丁汝䕫奏發勇字四營兵分駐城外威字
四營及三大營兵守城命文武大臣各一人分守九門
檄諸鎮勤王十八日仇鸞首以大同兵至十九日廵撫
都御史楊守謙以保定兵至既而諸路兵亦大集制以
楊守謙為兵部侍郎提督内外官軍截殺賜仇鸞平虜
大將軍印總諸路兵調度截殺鸞軍無紀律而丁汝夔
[006-23a]
又下令禁勿捕大同兵大同兵益肆略甚於敵人始
疾汝䕫矣言頗聞於上敵薄都城殺掠焚廬舍日夜
火光不絶至坐教埸飲酒撾皷為戲樂又入東直門
外馬房執内官八人去大酋諳達復縱之歸持嫚書
脅求通貢書非畨字乃内逆代為之者也城外居民
被傷千百成羣奔城城門拒之號慟聲徹御在所詔
開門納之諭輔臣曰九門先閉是自困焉止是防檢
盤詰時時代之僉服聖語之當先是輔臣疏言竊聞
[006-23b]
敵中我逆甚多昨者進邊皆穿中國衣㡌假稱調來
邊軍以入口子乞聖駕暫還大内軍機貴宻乞諭文
武大臣凡係宻議許求面對皇上特御便殿親賜裁
决二十二日上御奉天門受朝盖上自十八年不出
至今矣降制切責人無任事致敵如此以敵求貢事
下羣臣議國子司業趙貞吉抗言敵不可許詔加左
諭徳兼監察御史出視師賫伍萬金以為便宜激賞
之用趙至軍仇鸞以計困之屢鼓於軍中若將向敵
[006-24a]
狀拉趙監戰則衆疾馳趙不任馳馬又駑不得如所
欲乃以所賞金付鸞鸞與敵潛通揚聲追截實未嘗
望塵發一矢敵又犯天夀山繞出西山良鄉以西至
保定皆震楊守謙營城東北隅以戰關國家大計不
敢輕動上以為逗遛二十四日下尚書丁汝夔侍郎
楊守謙獄時敵漸退鸞率諸軍尾之敵欲西奪白羊
口出為白羊守將所扼復還猝與鸞遇縱騎蹂踐鸞
軍不及陣幾為所獲敵分兩道出通計男婦殺掠盖
[006-24b]
六十餘萬財畜無計敵過宣府城下呼守陴者曰無
恐知爾兵在南爾所守者婦女城爾時守陴人見所
掠關南人口行竟日不絶號哭之聲震動山谷力不
能救是夜敵營於西門外二三里間以久勞皆酣寢
城中無一兵可出刼其營鎮人惜之二十六日汝夔
守謙同斬西市汝夔無軍旅材用之本兵已非其任
况當此時哉使早用翁萬達則事不至此時翁居憂
病疽再以本兵召未即至貶秩出經略紫荆諸關予
[006-25a]
嘗歎世廟英睿不世出亦甚留心邊計而一時之臣多
負任使是時本兵之任莫如翁萬達次則王邦瑞當
張達林椿敗時當即以翁萬達代丁汝夔王邦瑞代
陳燿聞二人皆不為用事者所喜又自周尚文死後
一時邊將可謂無人不得已乃用仇鸞若㝠數焉趙
貞吉復命以所言不讐又追其前申理周尚文沈束
事杖貶嶺南周尚文守邊得士死力敵人畏之然亦
頗用術數翁萬達能駕馭之其死也嚴氏没其功不
[006-25b]
叙寢其恤典給事中沈束論之忤㫖下獄楊志學有
邊功守謙其長子也不待檄馳來不戰非其本心而
獨受誅予在大同一見仇鸞即知其奸其駐兵居庸
關下乃先知敵謀故聞警即入方上憂敵時首到城
下上使人登城視之軍行亘二十里其見寵以此後
留總京營數請北征豈有敵入吾地既不能禦其來
又不能邀其歸敵已出境反能問其罪𢷬其巢穴耶
不過為大言以欺上夸下且欲攬兵事在手以肆其
[006-26a]
姦兇爾使更數年不死不知作出何事然謂鸞必反則
無之鸞非能反者也姑以近事論如石亨父子亦驍勇
絶倫身經血戰建有大功然後乃生不逞之心觀鸞之
所為狐鼠爾豈能反者哉京兵皆市人操練亦空文自
庚戌變後嵗調邉兵入衛然邉兵原各有地方倘賊先
出兵向彼則不可調矣又如宣大近而易調然敵東來
必先經二鎮倘知二鎮空虗乗虚入冦門户失守則長
驅徑薄畿輔豈能自安京兵不濟緩急邊兵又不可恒
[006-26b]
調宜募召四五枝分屯於近京要地操練防守聴調不
必入京增兵不增餉但選汰老弱罷京操即以其食補
此則不加賦而足矣丘文莊畿兵之説不可行唐時河
北藩鎮竊據土地盡籍其壯者為兵以抗朝廷此其治
世之事只用募法可也河北固徤兒之藪不患不足患
處之無道爾有此四五枝兵京兵只當閲實不必補額
外省京操可罷募補京營仍歸驕惰無益也自來京邊
之軍未有統於一將者鸞病始議分其權鸞病劇始遣
[006-27a]
趙錦收其印趙錦在兩鎮皆與鸞同事其入兵部也鸞
援之鸞敗錦亦得罪敵之求貢也大臣議遣使探其要
領因以欵之㡬墮宋人之誤使敵叩邊求貢來則不拒
可也豈有擁兵壓境乃尋城下之盟乎世廟札諭有曰
皇曾祖及景㤗時曰和甚差不可聴此一言甚得義之
正後仇鸞卒開馬市敵斥彼無用之馬中國償以厚利
馬俵諸民間牧養隨即倒死徒為民害或言近年西北
邊頗得休息亦牽於吾餌保塞守約之效祖宗時亦嘗
[006-27b]
容其通貢徼外皆入貢何獨於彼而欲絶之不知祖宗時
兵威强盛能致其死命彼以誠來貢則因而撫之一或犯
順征討遂加故敵畏威懐徳今日能如是否乎謂許貢非
講和盖亦自誑以誑人矣馬芳㓜陷敵中亦稱驍將嘗
盜敵女敵愛其勇不殺而割其右耳芳自以功多宜足
以當一女子不得又以為戮殊恨之遂來歸官至都督
數出總兵敵嘗嗤之曰芳吾𨽻爾中國遂為大將足知
無人然敵實忌之為禆將時嘗為總督江東以軍法箭
[006-28a]
貫耳徇於營芳恥之又欲北奔内閣徐存齋急遣人慰解
餽以千金芳乃止予在尚寶時曽見之與之語佯為侏&KR0867
不可曉及訪其第沉酣富貴與諸帥同態寧復有沙埸死
綏之志乎聞屢詣政府請外鎮不樂居中人言芳不忘飛
颺豈然哉殆料之過矣
  西曹記
國初稽古建官正六卿之職以錢穀刑獄為視諸司為劇故分
其子部各十有三如外藩之數承平以來訟獄稀簡西曹號
[006-28b]
為無事郎官日以其三時治事而以其餘挾䇿讀書晡衙既
散檜隂寂寂静如太古有留而弗去者焉他曹僚友不常接
接或以迹相拘不能相洽惟西曹燕叙以齒不以官事至分
理有疑相酌政事之外道義切磋真有朋友之義焉且牘必
自成不假吏手故居是官者多精於吏事刑雖一職而諸事
之情偽無不在焉非通於諸事之情偽者不足以决獄予在
刑部治律令如士人治本經後兩任按察皆得其力治獄之
難在得情嘗譬之醫治律如按方鞫事如診病有人方書雖
[006-29a]
明而不中病如人明法而不能得情則所謂明竟亦何
用又有人精於法而易入於刻法非使人刻也倚法以
削則入於刻而不自知故用心又以仁恕為本南城羅
惟徳終日趺坐虚室生白至臨庭洞微决疑毎出人慮
外此陸象山所謂精神不輕用以待有用處者與羅素
羸疾在告日多或連月不入堂官不問京山髙伯宗土
木形骸敝袍布鞾帶銙不完出乗欵叚馬誠如杜詩所
謂骨骼硉兀如堵墻者人笑之則曰馬行遲我起早何
[006-29b]
患不與君同到晉江莊士元心無機械言呐呐不能出
辭而忠信之行可望而知其夫子所謂善人有恒者與
泰和胡正甫安福鄒繼甫同司日以講學為事朝暮升
散行坐必耦時稱江西三子三子謂羅胡鄒也羅子提
調獄事予以廵風詣之故事携酒肴夜坐羅先使止予
勿設但邀予蚤過清話相見甚歡問見荆川云何予對
以所憶大意而不能敷衍但曰靜曰靜則能見自家不
是處曰人往往認賊作子羅頷之久之曰尚欲為兄有
[006-30a]
説予曰願受教羅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兄未
知止如何便教兄靜得予悚然起謝羅又曰知止是聖
功起脚第一步總於文義無交涉向外尋討不得試言
兄一生聰明有㡬日在自家屋子裏用予蹶然大有省
羅約游西山不至貽之以詩有十里春花走馬㸔之句
燕都西直門外多中貴人别業時當春明衆花盛開予
以有期不及下馬住覽而空還故云羅答以唐詩二句
云誰言不同賞俱是醉花間陪祀康陵與羅惟徳同宿
[006-30b]
於神宫監耳房康陵者武宗陵也去長陵十里在天夀
山最北地僻道險有事此陵者多以往返為艱是夕予
豫樸被為宿計使𨽻覔便室未得祀畢衆轟然散道中
須逐大隊不敢獨行予行止未定忽遇羅與錢君同文
遂同宿羅為予言勾勾崖之勝勾勾崖在九龍池西峰
之西由樵徑攀蘿而入崖半有古刹老衲子數人眉長
寸餘視其寢食猿鳥也守陵奄多於此避敵云次日行
經九龍池側羅指示予其處曰其峯巒甚似江南九華
[006-31a]
山予馬上遥望不能詳諦予雖不能游而意已獨往為
之作長歌河汾趙子謂予耳之羅子無異身游可名曰
聴游予喜斯語前未經道遂用之前代帝王陵各一邑
惟天夀山環抱如玦玦口為紅門紅門内天開地豁諸
陵列焉予在刑部凡三上陵於春者再所謂八陵果園
者花卉盡開遠望如霞綺陣布尤為勝景九龍池在西
南隅文皇嘗駐蹕焉嘗作一詩以冩之頗盡山陵壯觀
其間有山内看山山更好與燈火千林晝冠裳兩道回
[006-31b]
之句意身經之者未必不莞爾而笑也嚴氏當國賄賂
公行大小官職有價國家財力困於供邉而邉臣巧於
侵盜專以餽送大半出户部者入權門也以此邊政盡
廢北敵蹂踐墩堡十殘八九又圍困大同右衛説者曰
敵欲得此以處丘富丘富者中國叛人也無右衛則大
同危矣於是給事中吴君時來疏劾督臣楊順本兵許
論罪狀世宗為之震怒逮楊順下吏按法當斬嚴氏欲
為之地又慮上窮竟邉事及已思有以中吴時吴當使
[006-32a]
琉球未行聞嚴氏意旨遂上章攻嚴氏而刑部主事張
君翀董君傳䇿亦同上章大旨皆謂上付政於嵩嵩付
政於子世蕃一家盤據朝廷作威作福父子濟惡近代
所未暏前世所未聞嵩乘此亟上章自辯謂吴時來實
憚過海先論一二邊臣以嘗陛下意本在臣也臣以贊
上事𤣥為人所嫉惟陛下矜察於是上下三人吏謫充
軍遣給事中鄭茂往勘楊順事欲貸其死再下刑部予
謂尚書鄭公山可移判不可改當以去就爭之鄭公謂
[006-32b]
事不可激若如此則上怒不測何止我一人區區之去
就恐啓士大夫之禍與其激上過舉寧我不能執法守
議有愧於張釋之而已遂改充軍後隆慶中楊順卒論
死吴張董三子之獄在浙江司莊晉江為員外郎署印
予與髙京山為主事堂上鄭公以莊口訥予性直兩遣
髙通言於西直西直者内閣直廬也在西苑時嵩勢張
甚諸衙門事無不闗白而後敢決三子所憂者廷杖又
恐嵩密進揭帖必擠之死士大夫多懷此慮故鄭公欲
[006-33a]
稍有以開導嵩意以保全言官成上聖徳然三子所以
得全者葢是時上已察嵩之姦特未决計去之耳後髙
伯宗竟以三子之故陞景王府長史出嵩意也三子行
時髙嘗出城送贈之詩嘉靖中用法重者有數條邊方
廵撫總督官係文臣舊時失事重者充軍而已後比依
守邊將帥守備不設為賊所掩襲因而失陷城寨斬罪文
臣比依將官自此始矣言事者自有對制上書詐不以
實與風憲官挾私彈事本律後加以廷杖後又加以比
[006-33b]
依子罵父死罪比依子罵父之法自此始也曾銑建議
復河套夏言從中主之法司以律無正條後乃引交結近
侍官員之律楊繼盛劾嚴嵩罪惡疏中援引二王法司
無以罪之乃引詐傳親王令旨之律郭希顔建請安儲
引妖言律此數者猶以干上怒上所欲重而法官不能
爭至於沈鍊在戍所罵嚴嵩與人角射象嵩為的而射
之楊順誣以妖言而殺之於是乎無天甚矣然嘉靖末
年海剛峰一疏直而無禮亦㡬乎罵矣而聖度優容卒
[006-34a]
待以不死乃知前此皆大臣不能調䕶之罪非世宗本
心也郭希顔疏云不敢言立儲請言安儲大意欲景王
出封耳而中引嚴氏乃嵩自謂闗伊家族者故摘其疏
中建帝二字以觸上怒而必殺之觀其後對人曰希顏
止望挐問不過充軍即論死亦不過監候他日新政便
得入閣豈料聖明洞燭其姦即時殺了此言之出肺肝
可照矣王直背國勾敵攻破城池殺傷文武將吏軍民
無筭而胡總督乃以招納為功嚴氏父子主之欲以投䧏
[006-34b]
宥死衆頗惑予謂之曰寧使胡宗憲失信不可使朝廷
失典刑尚書鄭公見與予同卒擬謀叛律梟示海上王
直徽人據胡總督私史已稱王海曲矣此中厚有所許
故彼有所恃而來實非投降也聞斬王直時衆推荆川
發言王直出不孫語刑不可不盡心如近日餘姚翁公
最號老法家其恤刑錄為人所傳誦而晚猶以失决一
獄追論削秩况餘人乎予見人多以留心案牘為俗吏
專以文墨詩酒為風雅往往法律都不細觀鞫問又不
[006-35a]
耐煩正不知如錢若水密訪女奴卒置同州富民於不
死前輩用心乃如此正是古人為學實用處於此無所
用心飽喫官飯受成吏胥而可謂之風雅乎在外有司
招案尤不堪着目姑舉二事有三人盜採人桑趙甲因
拒捕鎗戳失主身死律當坐斬錢乙鎗戳出救人孫丙
傷右臂右肋亦引竊盜臨時拒捕傷人之律予謂律云
臨時拒捕臨時二字正有深意葢正竊時為事主所覺
乃不棄財逃走而䕶贓格鬬非強而何所以坐斬若已
[006-35b]
離盜所因追趕而拒捕者即非臨時矣今孫丙以鄰人
聴知喧嚷出來救䕶則非捕盜也錢乙因怪伊出救而
行兇則非拒捕也已離桑地追趕在孫丙門首則非臨
時也只合以兇器傷人引例充軍後此人卒得減死又
一事詐為文書者按律必套畵押字盜用印信而後是
印押二者又以印為重故有例凡詐為各衙門文書盜
用印信者不分有無押字依律坐罪若止套畵押字各
照所犯事情輕重查照本等律條科㫁適嘉興兖州俱
[006-36a]
有此事嘉守見予批詳極口稱服兖守因予弔驗乃回
稱廵撫已詳允遂與予有隙人之不同如此
 
 
 
 
 
 
[006-36b]
 
 
 
 
 
 
 
 方麓集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