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90 荊川集-明-唐順之 (master)


[014-1a]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四
 志銘
  僉事孫公墓志銘
公諱璽字朝信嘉興平湖人也其先世徙自松江之
華亭所居南有九峯東有盛溪因自號峯溪道人弘
治辛酉舉浙江鄉試登正德戊辰進士除興化知縣
四年陞揚州府同知幾年陞南京宗人府經歴尋丁
外艱服除陞山東按察司僉事提督京畿屯餉調雲
南僉事坐撫按搆怨奏逮二司是時公已陞山西叅
議矣仍落山西僉事乙未 朝覲之歳以老罷歸最
[014-1b]
前後仕途二十八年歸十年而卒年七十有一嘉靖
甲辰六月二日也公爲人寛厚持重内剛外和其所
居官不擇劇易不計利害智巧所避毅然任之其有
蹉跌亦不爲悔嘗言興利易而除害難然除害所以
興利也其在興化興化豪徐恩與其宗人交賂權貴
猾賊邑中恩以白衣入粟𥙷興化所千户綰所印而
所中諸世千户反悒悒出恩下不敢喘令丞左右亦
多爲恩耳目者率常把令丞隂事令丞欲圖恩懼不
能制得反噬公始至恩繡胸背持刺上謁公拒却之
然亦未遽誦言罪恩也而邑人亦無敢告言恩者乃
[014-2a]
稍稍以輕罪笞其一二宗人以風指百姓百姓乃敢
告恩最後得其謀殺道姑攫財事遂宻擒恩獄中考
按盡得恩與其宗人諸不法狀因繫殺恩而宗人坐
死者數人邑中爲清公始至邑歳饑捐公廪代民輸
自是孜孜民隱平徭清賦養老長孤居數年邑以治
稱去之日邑人攀擁不得行而徐豪家獨衘公不巳
伺公去即持金數千走京師賂閹官瑞蘄反其獄且
中公奏下廵鹽張御史正德時諸閹專而瑞尤有名
所謂瑞張也御史顧望窮索公過失數月不得則令
公與豪家同囚繫困辱之乃爲書抵御史其語深切
[014-2b]
抉摘御史隱曲御史得書大慙恧竟引疾去後代者
至踰年其事乃白已而爲揚州府同知揚興化所属
郡也始御史之勘徐獄也以属淮安守某盱眙令某
咸受賂詭法巧詆公罪不克至是兩人爲他御史所
論公又徃勘之罪不至罷卒從減論後兩人愧謝公
公絶口不道前事人益以爲長者同知職清軍而軍
解失文據者例充軍時解人當坐者若干人公請扵
上官以爲軍一人則解者二人解者軍則别解者又
四人矣牽連無已時請限以一月首免别給文以行
便上官下其法所部郡邑爲例頃之淮揚饑公徃賑
[014-3a]
㤗州所活凡三萬餘人是時宸濠反江西攻安慶公
奉檄守儀真扼江之衝捕儀賔之爲諜者與其黨十
餘人 敕旌其功甞以僉事奉 命丈皇莊草塲地
土清其地之爲奄戚所漁奪者悉歸之民薊州銀冶
盗嘯聚千餘乗利據險爲患公攝兵備選能吏馳上
山寨榜示禍福各自縛詣公公罪其首餘牒遣復業
及徙雲南分廵洱海道麗江土官川蜀爭金沙江讐
殺公㑹勘其事土官以土金賂同勘者乆伺卒莫敢
賂公由此解讐奉約束如故大同經兩亂後卒伍驕
悍少不當意輙負怙跳躑以爲常公以山西僉事廵
[014-3b]
大同盡心撫馭人頼安堵頃之吉囊入寇斬首多以
贊晝功 賜金自爲令即力薫大豪及在薊州洱海
大同倥偬盗賊蠻夷反側兵戈之間而勘地土時則
尤以一文吏與貂璫肺腑爭氣力上下公處之未嘗
不辦竟以不能俯仰故不至大官在山西嘗衣豸衣
見廵按廵按怒以爲慢已因考察中之遂以罷自知
縣徙同知自同知徙經歴也亦坐不能曲事鄉大夫
之有力者故卒爲所擠尤不喜通權貴人爲山東僉
事時以屯田居京師乆之永嘉張公爲相故交也同
年桂公爲冢宰未嘗一私伺其門以是徃徃齟齬于
[014-4a]
世至其清修之節則人亦不得而疵也總兵某嘗間
餽寳帶鈎不啟封而還之雲南夷俗廵守行部輙有
饋獻納則喜拒則疑且恚公拒之卒無敢疑且恚者
大理經歴以鄉人故濳置蒼石文書簏中假公移投
入公亦濳還之不發其事平生自俸貲外無所取其
俸貲亦多以散諸宗姻族卒之日篋笥敝衣而已性
尤喜詩自罷歸居閒則詩益多有雲山履歴稿藏于
家公之先諱某者居華亭國𥘉𬒳薦署縣學教諭事
至公之祖諱忠自華亭徙平湖者也父諱軒封宗人
府經歴母張氏贈宜人子女各一人子植舉進士爲
[014-4b]
刑部主事植始聞公病脾䟽請歸養歸踰年而公卒
將葬植來請銘余以未及識公固辭植曰余先君則
知子矣先君每誦子之文而得子之爲人恨老不及
見子此行盖先君意也因涕泣固請嗟乎余何足以
辱公之知而亦烏能有述扵公也哉扵是按公之壻
禮部貟外郎錢萱所爲狀與公所上張御史書論徐
豪事而次序之不敢増損焉懼失實也銘曰噬嗑腊
肉或遇之毒終利用獄盤桓居貞有膏其屯卒困扵
臀嗚呼古稱巧宦四至九卿公豈其拙我則是銘
  運使張東洛墓碑銘
[014-5a]
張公諱愷字元之號企齋後更以其所居爲號曰東
洛先世居江隂至公父始徙無錫故今爲無錫人公
以成化甲辰中進士遭父䘮服除授兵部職方司主
事守山海關任滿改刑部主事落職爲順德府管馬
通判歴東平州知州黎平府知府又落職家居用言
官薦起知太原府未任轉福建都轉運鹽使司運使
致仕歸凡若干年而卒年八十有六爲人狷介自植
扵不㓗一無所屑其居官所至公㢘執法不肯小有
所詘其志其在山海關關故籍錢扵旅人以給官用
公即移檄永平府使量出官帑代其費至今便之歴
[014-5b]
順德東平黎平三州郡皆有惠利在民務先禮教而
後誅罸其自東平徙黎平也東平人至涕泣遮道不
忍其去公平生既不受人一介人亦不敢輕以一介
溷公自爲進士服除赴選邑令贐之二十金公謝却
之其後爲運使罷歸諸賈人力請致羡餘九百金扵
公公拒弗内也獨在東平時受一帶扵郡人太守張
鄜鄜重義人也年九十餘矣未嘗謁扵有司公去東
平獨率子弟出餞且請贈公兩帶公辭不獲而受其
一惟公能致鄜之出惟鄜能致公之受盖兩相爲重
云其在黎平黎平所治苗獠獸伏谿峝間頑獷不可
[014-6a]
覊紲而府治寓湖廣五開衛城諸苗入辦稅錢率爲
官軍攫取不敢入以是多逋課又舊設撫苗官苞苴
黷貨大爲諸苗害公力請罷之且移文湖廣諸司嚴
戢官軍由是諸苗始出入城郭無所苦而稅錢得完
諸苗有仇殺積十餘年不解者公與刻日爲盟遂解
去自是賢聲著蠻中在運司公清如州郡時鈐束貴
勢人不得占鹽公雖以㢘幹強直爲上下所快亦以
此取嫉扵人故屢奮而屢蹶其自刑曹而出順德也
坐中官羅織諸曹或謂公居曹未乆可自白公曰諸
曹皆無辜我何用獨免爲在黎平上官以不時謁爲
[014-6b]
咎然竟不徃因齟齬力請謝病值閹瑾怒罸米奪官
則又蹶在運司爲忌者所論則又蹶硜硜不肯少貶
而世遂亦不能容公然其忠信著乎其官靖節孚乎
其鄉則雖嫉公者固亦不得掩也公壯歳嚴毅晚更
益以寛和絶聲色綺麗博奕之好罷歸三十餘年未
嘗一詣公府里人高其義有曲直多就公决公死時
篋中無一金之積嘗有盗夜突入其室發篋空無所
得怏怏去公爲詩識之曰平生不受一文賄垂老猶
疑千鏹藏所著有詩文若干卷及備遺録𥙷賛四臣
事評螾竅餘音諸書共若干卷藏扵家張氏先世皆
[014-7a]
不仕而公父禶以公故贈奉議大夫娶扵鄧而生公
自公之存諸子諸孫巳至二十餘人皆爲儒稱其家
風其詳在狀誌中公卒扵嘉靖戊戍五月八日次子
塘等將葬公扵萬安鄉之新阡啓公配過華二宜人
之兆合焉而以墓道之碑請扵余余昔讀貢禹有言
居官而致富者爲雄桀處家而得利者爲豪雋夫漢
之俗尚近古然已如此又何責扵後世之靡靡者乎
以余耳目所見聞有不勝可慨者也然則銘公其可
辭銘曰世下而趨純白日渝皦皦張公潔志勵行始
官刑曹值閹見傾與僚同禍而不自明骯髒獨信遂
[014-7b]
與世屯既奮而飛復曵其輪好公嫉公世有千態惟
公抗節終始一㮣公歸扵家四壁故廬閉門終日左
圖右書繁華滿前公一不好枵然空篋爲盗之笑三
十餘年不出戸庭鄉人慕公曰此典刑鄉人慕公曲
直就辨縉紳慕公罕見其面如公篤行今也則亡刻
辭扵墓以愧墨夫
  吏部郎中薛西原墓志銘
西原先生姓薛氏名蕙字君采先生憫學者漓于多
岐作約言學者執言詮以求見聖人之心而不能自
見其心也作五經雜說方士穿鑿乎性命之外而不
[014-8a]
知養性之爲養生也世儒泥象于有無之内而不知
無爲之爲有爲也作老子解先生之學無所不窺不
名一家中歳始好養生家言自是絶去文字収歛耳
目澄慮黙照如是者若干年而卒未之有得也乆之
乃悟曰此生死障耳不足學然因是讀老子及瞿曇
氏書得其虚静慧寂之說不逆于心巳而證之六經
及濂洛諸說至扵中庸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曰是
矣是矣故其學一以復性爲鵠以慎獨爲括以喜怒
哀樂未發爲奥以能知未發而至之爲竅自是収歛
耳目澄慮黙照如是者又若干年而後信乎其心其
[014-8b]
自信之確也而後著之于書嗚呼心學之亡乆矣有
一人焉倡爲本心之說衆且譁然老佛而詆之矣學
者避老佛之形而畏其景雖精㣲之論出于古聖賢
者且惑而不敢信矣先生直援世儒之所最詆者以
自信而不惑其特立者歟先生少嘗刻鏤于詩世絶
喜其工今所傳西原集者其少作也既有志于道則
棄不復爲雖爲之亦絶不較工與否然西原集世爭
慕效之而約言老子解好者希矣先生以正德甲戍
舉進士授刑部主事病免起爲刑部主事以才調吏
部主事嘉靖中先生在吏部歴考功司郎中而罷後
[014-9a]
十八年辛丑正月九日以病卒于家年五十有三其
罷也坐論大禮先生自爲刑部時值
武廟南狩抗䟽諫禍叵測先生晏然後大禮之議起
廼撰爲人後解爲人後辨奏入下獄巳而復其官然
巳爲權貴人所不釋矣巳而竟主給事中某搆先生
罪先生上書訟坐是罷後所搆事解吏部數移文促
先生赴官時權貴人且張甚曰是可褰裳而蹈淵也
哉竟屢薦不復起先生貌臞氣清行已素峻潔其才
雖高然坦易洞朗破去厓岸豪傑皆慕與之交其庸
衆亦無所嫉者獨以一二權貴人故至一斥遂不用
[014-9b]
先生方且藝圃灌花澹如也居鄉絶不肯爲人干請
至戚里有疾親爲之檢方製藥嘗脫綿襖施凍者或
曰焉得人人而濟之曰吾不愧此心耳始號西原居
士後扁其齋曰大寕齋更號大寕齋居士而世猶稱
西原先生云薛氏故&KR0674偃師 國𥘉以戍武平遂爲
亳人祖琇父封吏部主事曰鎰自封主事君而上皆
不顯然世推長者妣楊安人生三子先生其仲也與
其季萱皆無子而伯兄蘭有一子曰存先生與蘭友
愛甚其沒也蘭爲之經紀其䘮將葬先生于亳城南
先塋之次而緘其遺書請銘扵余無何蘭使人來速
[014-10a]
銘且告葬期曰卒之歳某月某日近矣曩先生嘗寓
書于余叩以致虚極守静篤與未發之中其㫖同異
余未及復請於先生也竊妄意之寂而未嘗無感而
未嘗有吾儒之所指爲中也乎内有鍵而不出外有
扞而不入老氏之所指爲虚静也乎以是復于先生
先生其許我哉雖然先生之註老子則可謂得其髓
者矣乃竊取先生之意而爲之銘曰在昔老𥅆握玄
化樞人皆競巧巳獨若愚吾師嘆焉其猶龍乎棼棼
末學枝葉日繁豈不莞然而撥其根維𥅆之生寔是
譙亳寂寥至今西原有作閉戸獨窺㣲言五千叅諸
[014-10b]
孔庭獲我同然孔曰未發𥅆曰静虚立教有二其䆒
豈殊譬如入海所貴得珠其所從入孰一其途自是
反躬精思力踐黙然一悟與天游衍亳之南墟有鬱
其墳嗚呼西原其尚何存
 吏部郎中林東城墓志銘
嗚呼吾友東城林君古所謂敦行君子也紛華盛麗
耳目之好一不膩乎其外獧巧慧辨機智之習一不
鉤乎其心潔以律乎其身一束修之問畏之若苞苴
然謙以𥙿乎其人一輿臺之賤接之若賔友然行必
愜乎人之所安故不爲嵬崖嶄嶻之行言必衡乎力
[014-11a]
之所抵故不爲要眇浮濶之言嘉靖辛丑十一月二
十日以吏部文選司郎中卒于京師年四十有四出
其槖得銀四兩不能棺其寮友爲之棺以歸歸不能
葬郡守朱君州守黎君賻之錢以葬而黎君又使君
之友陸位等狀君之行來請銘朱君黎君君在文選
時所選㢘平吏治其鄉者也君諱春字子仁始號方
城以其先福建福清縣方城里人後改東城祖諱某
父諱宏母某氏自君幾世而上有諱閠者始自福清
以從戎&KR0674㤗州守禦所故君爲㤗州人林氏自徙㤗
州未有以儒顯者爲儒自君始後君貴始贈其父宏
[014-11b]
爲吏部文選司主事而封母某氏爲太安人君始以
窘故幾廢書者屢矣君讀書居常以竹筩注膏繫衣
帶間惟所適則岀膏於筩燃火讀書君父爲漕卒君
又獨與母妻織屨織屨讀書率以夜不睡嘗日中不
能炊貰米於隣不得君行歌自若家人頗非恠之君
自若君是時堅苦已如是已而受學扵知州王君某
與其鄉先生王君汝止兩王君故王陽明先生弟子
君因此始聞致良知之說則心喜之至夜中睡醒無
人處輙嘖嘖自喜不休遂欲以躬踐之則日以朱墨
筆點記其意向臧否醇雜以自攷鏡乆之乃悟曰此
[014-12a]
治病扵標者也于是駸駸有意乎反本矣戊子舉鄉
試壬辰舉㑹試第一登進士第選戸部廣西司主事
調禮部主客司主事又自禮部調吏部文選司主事
吏部故矜厓岸鎻門謝賔客雖親故人不徃拜示自
尊重而吏部以提熱柄故雖諸寮中率自羯羠相猜
抵君色温氣柔不以行能先人其在諸寮中悛悛下
之唯謹其在同志中雖其名位絶不相埒者悛悛下
之唯謹門無留賔日旰出部則徧走刺答諸賔客或
羅致諸賔客講學意烝烝如也諸賔客人人自以林
君親已其尤厚者則相與挾衾𬒳櫛具徃宿觀寺中
[014-12b]
講學竟夕以爲常後爲郎中官重益多事矣然猶如
此以此諸寮中雖其志行與君絶不入者亦謂君長
者不復猜也而善類因君以聮者爲多君自束髪至
盖棺未嘗一日不講學然君本以長厚清苦繩墨自
立其於學也亦因其質之所近君爲主事是時縉紳
之士以講學㑹京師者數十人其聰明解悟能發揮
師說者則多推山隂王君汝中其志行愊實則多推
君與吉水羅君逹夫羅君扵朋友中最沉密矣然君
猶面疵羅君以其露才也君之自歛可知已王君汝
中灑落而君小心周慎畫尺寸不敢失兩人操行不
[014-13a]
同然君獨心敬王君爲主事乆之轉驗封貟外郎已
而調文選司貟外郎居一年母安人病癱卧君謝病
歸養君居鄉則益悛悛謹甚如故儒生時家無一錢
亦不以取扵人家有一錢亦必以施扵人侍母安人
病病少間則出寓故所讀書處萬壽宫者與其故時
友人及鄉之後生講學以其間走安豐就其故師王
君叩所疑義每徃必喜幸以爲聞所未聞君扵師推
王君汝止於友推王君汝中君居官有未識王汝止
者君與之言必曰吾師心齋說如是君居鄉有未識
王汝中者君與之言必曰吾友龍溪說如是居乆之
[014-13b]
赴官𥙷稽勲郎中調文選郎君自爲吏部主事㤗州
守某黷而虐君請於尚書黜之㤗君鄉也尚書趦趄
曰某未有劾者柰何君曰不實則罷主事遂以其人
調邉地頃之南御史劾章至則其人也竟黜之後君
赴官泊淮淮守某以次謁諸過客舟始及君供張又
薄若不知君爲吏部者後淮守入覲考下當逺調君
爲稽勲郎具白尚書以過淮事薦其㢘静懇乞留之
更得調永平内郡二者其一逺嫌者不敢爲其一怙
勢者不能爲而君爲吏部若此然君長者常䕶人短
其請黜㤗州守事則尤爲君所難君既長選事益思
[014-14a]
薦進賢人慎擇監司守令洗刷奉其職然事有曵掣
或不能盡如所欲爲則君自謂曰選曹之職欲上通
扵君與相冡宰之心下通扵選人與天下人之心相
冡宰之心未必選人與天下人之心選人與天下人
之心未必相冡宰之心選曹居其閒欲兩合焉難矣
雖然求無負乎吾心足矣君始調文選㑹御史論君
受牌坊銀事雖衆以爲妄然君獨自念束髪兢兢砥
行遭點染居常引咎不愜欲解宦又業已爲之既任
事又曵掣縮縮不自得曹又多事君日夜其間固甚
瘁居無何病一夕卒卒之日猶在曹不自知病病且
[014-14b]
革乃舁歸舎先是君嘗㑹朋友講曾子啓手足意懇
惻聞者皆怵惕未數日君遂卒君問學幾二十年其
膠解凍釋未知其何如也然自同志中語質行者必
歸君君娶李氏封安人子四人暁暉曜昕暁樸而材
能似君者也爲庠生妻某氏暉聘某氏女一嫁王用
賔葬以卒之明年某月某日墓在某所君不喜爲華
詞其舉第一應試文字及後所爲詩古文務理道質
而不艶如其人始君㓜不知書父故苦貧也不能資
君以書以餘子給事千戸王某所某竒君令與其子
王烈同學書君自是始學書後父數見君讀書且喜
[014-15a]
且嗤之曰兒讀書固善然書可飽乎因取其書欲燒
之君婉詞跪謝乃解後君貴常恩王氏厚報之自王
烈以下禮節稱謂歳時起居一不改扵故餘子時銘
曰君嘗有言天然之門盎然出之不作好醜不爲我
偶不爲人觭大心之窟如彼日月光照四垂樓臺殿
闕糞壤䑕穴亦所不遺藏疾扵藪有茹其垢蓄德之
資有如寳然玉金在前其耀不施君子若愚䁔䁔姝
姝不其淺而我韻君語勒石扵墓式昭世規
  刑部郎中唐嘿菴墓志銘
嘉靖乙巳三月二十九日刑部郎中嘿菴唐君卒扵
[014-15b]
南京之官舎貧不能具棺殮尚書及諸寮賻之錢若
干乃棺以還其家而知縣茅君又&KR0608之錢爲葬具茅
君又將因邑諸生之請爲之請扵上司而祀君扵鄉
賢祠而以書來請銘君嘗爲永豐知縣武定州知州
吏民爲之生祠以祀君謹按君在鎮江爲鄉先生在
永豐武定爲循吏扵銘法宜扵是採君之姻友舉人
陳君佐所爲狀爲之叙而銘之君諱侃字廷直號嘿
菴家扵丹徒之開沙祖諱用父贈南京刑部郎中諱
漢母贈宜人嚴氏年十六入郡學爲諸生正德癸酉
舉扵鄉乆之以選爲永豐知縣遷武定州知州已而
[014-16a]
擢南京刑部貟外郎轉郎中君自束髪至盖棺未嘗
一日不兢兢砥厲名檢然扵㢘耻大閑則若生而成
之年二十獨居所讀書處夜有奔者君峻拒之明旦
遂移其處終不以其故語人爲舉人入國學時出游
得巨商所遺金不啓囊而還之君自少時其扵貨利
聲色中能嶄然不爲所汙染若此平生尤以忠孝氣
節自許爲諸生時父以𬒳囚繫上書請代弗得乃籍
草地寝夏不帷冬不𬒳如是者竟一年父免獄乃止
居常清苦自刻及爲州縣未嘗一日携妻子數千里
外獨與一二垢衣村僕相朝夕而飯𬞞羮豆榻茅以
[014-16b]
居有寒士所絶不堪者君曰我素然其治永豐武定
永豐爲江西刁訟邑而武定爲山東悍州君既素豈
弟長者務掩人瑕疵其爲吏尤欲以古教化先之不
忍以㪣朴苛細爲能故所設科條其始若甚迂濶乆
之真誠溢出吏民至不忍欺紿遂以辦治稱江西俗
尚鬼而永豐有嶽神祠居人奔走雜男女香火無空
日永豐又素善爲優閭里浸滛傳習謂永豐腔使民
淫於欲而匱扵財君曰此大蠧也立痛革之君爲縣
其有理之言雖賤吏必改容謝之立爲之行其無理
雖權勢人百方爲請毫釐無所假借寛貸以是君居
[014-17a]
縣數年告訐請託之俗爲之一變其在武定則尤以
鎮静拊綏疲人嘉靖戊戌
章聖梓官徃承天道山東上官檄君德州供張至則
諸内奄牌校横索百端挾威凌侮聲勢詾甚奴叱諸
尊官鞭撻州縣假言供張不辦捕死矣欲以恐嚇錢
物諸同事者皆懼逃去君獨横身當之先是君命從
者舁一空棺密置旁舎中及諸人索錢急君佯謂曰
吾與若詣錢所受錢乃引之旁舎中指棺示之曰吾
已辦死矣錢終不可得也諸人乃稍稍引去事遂以
辦始君受命上官裒民間財甚鉅欲盡以給君猶恐
[014-17b]
不塞君曰以半徃足矣至是所需又不及其半而以
其餘還之公帑諸逃者皆𬒳劾逮去而君乃受旌君
本長者居常怡愉簡黙温温不見臧否其爲吏尤悃
愊至其臨利害乃出鋒鍔片言折伏豪索敏銳集事
絶出於精悍吏所不及如此君所居官率空槖以歸
及 朝覲考滿入京師又率空槖以行以是著節聲
亦以是淹滯扵世爲州縣皆五六年而後遷然而上
官亦徃徃有知君者至爲考曰㢘介若趙清獻人以
爲不誣在郡縣乆人情吏事益練居刑曹尤以執法
得情著聞君卒時年五十有九子果府學生先君一
[014-18a]
月卒女二壻李某王謚孫男三思忠思信㓜者未名
始君同邑有易洞丁君者好古道明扵易以傳其子
𥙷齋君璣尤刻意清苦風節竦一時君爲𥙷齋入室
弟子其風節亦似其師君又善教誘鄉里後進從君
㳺者君誨之不專以文藝每曰湏使此心無愧神明
可也其弟子浸浸有知嚮方者若朱錫王春王合節
軰其著也合節以女婚君之孤孫君之卒也爲之經
紀其家而速余銘以終君之葬者亦合節也銘曰凡
人爲吏㢘者或刻惟君長厚温温悃愊凡人扵鄉貞
每絶俗惟君渾然不露畛域州邑有言此吾卓侯鄉
[014-18b]
閭有言近古太丘經紀其家弟子事師賻葬崇祀是
在有司考終譔美太史則宜
 禮部郎中李君墓志銘
公姓李氏諱儒字宗文其先自嘉興徙居華亭之陸
磊塘又徙泗涇扵是世爲華亭人大父諱常父諱柬
以公故贈南京禮部主事李氏自贈主事公而上世
以讀書好禮望于鄉然皆隱而弗耀至公始顯公亦
乆而後發自爲邑庠生凡若干年而入太學又若干
年爲正德庚午始舉于鄉明年辛未中㑹試又病不
能 廷對至甲戌始第進士公年四十餘矣人以謂
[014-19a]
公蓄乆而發之遲且蘄于速售而公見時事不可其
意遂謝病以去自是家居者又十年盖未嘗一日歴
乎其官而亦已澹然無復有冀于世也因自號宜散
以見其志㑹嘉靖𥘉今
天子詔起恬退之士若干人而公名在數中于是始
就選爲建寕推官屬郡缺守公攝守事凡一切利害
當罷行者無不悉力爲之未嘗以攝守故自苟而郡
中望公亦如真守是以公雖佐郡而居守之日爲多
雖職專平刑而澤之及人不獨鞫訊讞論間而巳爲
推官若干年擢南京禮部祠祭司主事南部爲散吏
[014-19b]
而祠祭爲清曹經歳不知案牘公之靖約尤宜于其
官又三年陞南京刑部郎中公年五十有七人謂公
尚可以待而公已决于去矣于是請老而歸者又八
年而終是爲嘉靖丁酉四月二十七日也嗚呼士之
勇于進怯于退而忘其自㓗也乆矣公之行在古人
不爲竒然求之今世得數人焉如公者何其少也然
就公而論則有兩說去于郎中之時者猶爲易而去
于進士之時者則爲難盖宦成而不能去者有矣未
有始進而必去者也去于正德之時者猶爲易而去
于嘉靖之時者則爲難盖遇濁世而不能去者有矣
[014-20a]
未有治朝而必去者也豈莊生所謂以簮笏爲柴柵
者公固其人歟然公得以極幽居之樂而自肆于園
池竹石之閒優游而至于老此其所得較之老死汩
沒于奔走者何如也則公之高扵人逺矣公儉朴而
寡欲糲飰敝衣終身常然雖在官中亦然自建寕歸
不載行李惟破篋貯書數卷而已公資于身者薄故
繫于物者輕繫于物者輕故能處紛華而不留甘寂
寞而不厭如是而世能攖之者少矣而况于一官之
去就歟嘉靖庚寅予以年家子弟識公于潞河竊窺
公貌古而氣淸蕭然如在江海之上則未嘗不慕其
[014-20b]
爲人退而詢其履歴尤可慕也後幾年而公卒諸子
子忠等將葬公而以長史呉君所爲狀請銘于予于
是知公爲尤詳公孝弟修于其家㢘譲信乎其鄉多
出于人之所難然公既以恬退有聞他可不具書也
公母劉與繼母張皆贈安人配王封安人禮部貟外
郎諱臯之女子四人子忠子誠子欽子良子欽早卒
餘三子皆太學生女二人壻太學生唐自明鄉進士
姚篚孫男四人開閶闔闢開爲邑庠生孫女四人𥘉
公之生母劉以産死故公平生痛母最深後諸子每
欲爲公擇葬地公輙泫然止之曰吾死必邇吾母于
[014-21a]
是子忠等葬公于某地先塋之次從公志也葬以卒
之某年月日嗚呼是其可銘也已銘曰道世交䘮潔
者寡得車彌多䑛彌下如蠅集垢檏不捨泊然不繫
惟公者衆注以金獨以瓦百年考德在此也
  戸部郎中林君墓志銘
林氏之先自莆田徙居晉江之永福里君高祖梅徴
孝㢘不就父嶤縣學生方貢扵大學㑹君貴推恩封
承德郎戸部主事母李氏贈安人君諱性之宇帥吾
一川其號自少受書扵主事君君學既有所受而精
之以思多所自得其所說易中庸時義自爲庠生時
[014-21b]
諸經生則已遵信之如前軰人已而乆不第諸經生
則益遵信其說如已第者所居教授常數十人僉事
蕭君請以爲子師賔禮之僉事有所屬吏以贓敗因
私扵君曰君脫我我厚謝君君曰某書生耳知爲師
授弟子經他非所敢聞也其人愧謝去嘉靖元年舉
扵郷八年舉進士授浙江麗水縣知縣三年擢南京
戸部山西司主事監龍江天䇿諸衛倉丁主事君憂
服除改戸部浙江司主事爲尚書梁公材所知委監
龍慶古北口倉三年遷貴州司貟外郎監天津倉以
病乞改南京遂遷南京戸部廣西司郎中過家病卒
[014-22a]
年五十二君爲人悃愊質訥葸葸細謹世俗一切鉤
距機警鑿空籠罩之巧非特有所耻而不爲亦若其
性有所必不可移而爲之然者以是居鄉亦以是爲
吏以是待其良吏民亦以是待其頑吏民所至未嘗
一有所變其始令麗水也或以麗水巖邑非擊摶不
可集事君唯唯然竟不變乆之邑亦以治而豪黠吏
空手坐曹中至不能具饘糜山谷素捍文網之民有
十餘年名捕不能得而涕泣頓首歸誠扵君之一言
者邑故有窑課後窑戸以課重徙盡則均其課扵並
窑居人之不爲窑者至君䟽除其額凡若干㑹造籍
[014-22b]
時里中以竄絶自言者三十餘戸吏以爲無故减三
十餘戸且得罪君竟减之守令本以盈課額多戸口
爲功最而君之爲令盖如此律令倉法最重坐者徃
徃累死而老倉曹方収粟時貪升斗之賄不擇美惡
乾濕歳乆浥爛輙繫死不能賠死則連繫其妻子坐
監龍江倉時欵欵戒語其屬曰柰何以升斗故坐重
法乎頃之適有浥爛坐罪者君輙愀然曰柰何以升
斗故坐人重法乎遂命發數倉粟與其浥爛者均給
扵軍曰此一軍所虧粟粒耳于是諸屬感泣至不忍
犯法其在龍慶以爲商賈邊儲所本商賈病則粟不
[014-23a]
來粟不來則邊人坐困故一切條去其所不便髙其
價以招之自是粟溢扵廪而君得以時其出納以濟
邊人之急至在天津時值倉粟空又寒凍餉道阻軍
無所食君即奏請發旁近德州倉粟給天津軍三月
食或謂于法不得相借君不爲止已而
朝廷竟從君議當是時㣲君一軍幾詾詾君本細謹
畏事爲戸部慎出納守尺寸法不敢失至其越法有
所移用如天津時事而曲法有所寛貸如龍江倉時
事有足多者仕宦十五六年歴縣令戸曹最乆家無
多貲割田四十畆以給族人之不能婚與葬者居鄉
[014-23b]
縮縮循謹甚既卒邑諸生具君行誼請祀君鄉賢祠
有司覈實如諸生言君娶云云于是君之鄉人洪君
朝選狀君之行而一新且因洪君以請銘扵余余嘗
識君扵同年中以爲他人忠詐險易非乆與之處不
能知至君固可望而知也爲之銘曰百姓之譽可以
非道干鄉曲之聞可以詭行得盖其暫也或然而乆
則未嘗不忒惟君既去而邑人以思既沒而鄉人是
式吾據是以爲銘庶幾不蔽乎君之德
  施推官墓志銘
公無錫人也姓施氏諱誾字克和自號静觀居士以
[014-24a]
貢爲平樂府推官致仕歸凡十六年今年嘉靖丁酉
七月一日卒年七十有七越三月辛亥望日葬于惠
山從先人之兆也公自少讀書能爲文章及年五十
餘始得官而平樂在南荒水陸之途且七八千里公
素踈散不喜爲吏雖強徃非其樂也滿三載卒棄去
公磊犖魁岸負氣少所屈下又善談對客呫呫不休
意所蓄藏如噎物必吐之乃已故不能媕婀以乆于
官亦不能沉浮以媚于鄉里或有過雖親故必剖露
無所隱或不可其意雖貴勢必衆中噍罵之恐其不
聞以是人多畏其口爲推官時值猺酋放横上官以
[014-24b]
公口辨遣入谿峝中諭酋酋爲之愧屈剽掠一息性
喜爲詩尤好陸放翁之作所著有北遊録粤南紀游
静翁遺稿其中所載詩爲多大抵皆師放翁而似之
者其在平樂意所感慨亦徃徃寓之扵詩郡産蓮酒
諸貴官徃徃下郡恣所取無限度民苦之公曰酒有
盡而索者無盡雖涸江水爲酒亦不能給也因作詩
以諷諸貴官慙之自是少索蓮酒者既罷歸家無厚
儲則一以其力寓之于詩後年益老病痺家益蕭然
公絶不以屑意而吟詩如故既病痺不可起公曰世
所謂諱死者此騃孺子耳死即死何足藉乎及死猶
[014-25a]
自謔曰吾如負債者今限滿湏償耳嗚呼此豈所謂
逹人者耶公父諱㢘爲醫學訓科施故醫也至訓科
名益顯訓科子惟公一人而有女二一女嫁于龔訓
科君所命公字而子之名漸者龔氏妺所生子也𥘉
公未有子因子漸于是尚冀自有子也後公果自有
子曰渙矣復夭死故漸未歸龔氏雖自渙在時公愛
漸與渙等漸有子陽得公亦撫而教之如其孫公卒
漸行三年䘮以子報之觀公之所以待漸與漸之所
以報公者鄉人皆以爲厚而余以此未知公之心也
嗚呼甥舅之不相爲後也乆矣古者縁恩以制服據
[014-25b]
義以立宗故袒免無服之族人且得相後而功服之
甥舅且不得相後是古人所以敬祖重宗也誰能易
之以公之意固知漸之不能乆于施氏而况施氏之
有後無後固不在漸矣觀公嘗録水東日記所載周
氏之事及朱子答汪尚書之書而自題其後盖不以
周氏之祭其外家爲是而必以朱子爲外家立後之
言爲不可易也此固公之所以隂屬意于漸者與公
之力既不及自爲而有待于漸漸之力于今又未能
爲也將有待于其後與漸好古知禮必能愛公以德
而不負于公也公有女一人嫁莫因余與漸雅善雖
[014-26a]
不足以知公然漸之請不可辭乃序而銘曰古者立
後惟祧是守惟族無逺族異則否公選于族未得其
人我施自出甥也則親曰字我甥以待有子天胡不
然有子而死公所未爲甥能代之施鬼無餒終將頼
之若古有訓愛之在德預爲此言以勒幽石
  松陽知縣胡君墓志銘
君既卒而余徃吊其家君之弟露出所遺囑示余大
要教諸子弟孝友㢘謹退譲或各隨其材性所病而
分與之藥井井一如家人居常語其字畫遒謹亦與
君平時手書無異盖前屬纊三日也及屬纊露請訣
[014-26b]
無他言第曰做人做人嗟乎死生亦大矣能精明若
是是足以知君矣君年四十餘㳺南都師事吕先生
仲木鄒先生謙之始聞古儒者之學時尚以牽扵舉
業故未能竟其意也君自南都歸而余罷編修家居
時時與其弟露候余君峭立直剛而露恂恂朴實余
心喜兩君之爲人每相過輙竟日語其語大率世所
謂迂僻者而兩君獨心喜之然君之意每若恨扵向
未有聞先生長者之言既有聞扵先生長者之言而
已晚者余嘗謂之曰囬頭即岸矣何晚之云嗟乎君
今卒矣岸乎與否君其自知之矣而余竊謂觀君所
[014-27a]
以處死其足以知君者也君且卒囑其弟請余銘君
之墓君諱雲字雨之號霽齋胡氏譜相傳以爲安定
先生之後自海陵徙無錫大父諱轅父諱岳號西崖
君自㓜寡言笑不嬉弄不敏扵他藝亦不習扵便獧
稍長習舉子業爲文豐約拘縱有法其居庠所與游
多豪士至戊子歳舉扵鄉余亦以是歳舉已丑君下
第入南監始見吕鄒兩師而問學焉乙未復試京師
㑹聞母䘮而奔哀號勞頓渉數千里入門骨立每哭
輙仆三月後始力疾營葬事三年未嘗展顔色自君
痛西崖之早世也掲一聮扵書舎曰思親每憶臨危
[014-27b]
日對卷常懷赴考時弟露稍疾痛則君竟夕不寐露
有三子接而殤也露顰君爲之蹙扵額露展君爲之
解扵頥君之病也露左右寢處如子盖君所以感之
戊戍又不第始就選爲松陽知縣松陽處州屬邑也
處州古稱難治而松陽僻在山岩中先是數饉扵水
又屬開鑛居人爭駭散君周旋撫諭僅而安集其諸
奄校以鑛事至者又競欲庖勃威君以浚扵民而土
人之不逞者又隂唆之君慷慨辨詰不少屈竟與抗
禮君又素㢘撫拾無所得其人至相誡曰母生事非
他縣比也是以鑛事首尾二年而民不甚騷君尤爲
[014-28a]
分廵胡君有恒所知胡君介士也嘗謂君曰官如水
衙如氷我最甘扵清苦猶不及也松之俗嫁女破産
雖富族亦多不舉女有踰四十不能妻者雖其良族
亦率以搶婚爲常事君患之始下令曰母溺女溺女
者重坐之又以爲母子天性也惟痛節其送女之費
則女可蕃女可蕃則搶婚可不禁而息又下令曰送
女母過若干過若干重坐之由是女亦浸育然去官
竟以搶婚事也始諸生王宰聘徐女有豪者奪而婚
諸其子君怒將置之法遂誣君扵上官反覆辨詰乆
之事白矣然竟以誤 朝覲遂坐罷君性剛㣲類𥚹
[014-28b]
扵人不能瓦合其爲令尤不肯脂韋骫法務在惠貧
弱抑豪強其抑豪強也取中法而已三年未嘗杖殺
一人君既歸每獨坐一小池亭或時與諸相知㳺息
論學其間既老矣不復泛觀他書惟好王陽明先生
文集日玩誦之有疾尚手摘其要語以爲子孫訓其
居閒非慶吊未嘗輙入郡邑城或時入郡城一問訊
余也始君爲小池石焉嵌以臨深字而問銘扵余余
未及銘而君卒矣于是銘其墓君娶云云銘曰衆之
生也如偶借機自多其能逮其卒也如偶去機遂顚
其靈君之生也趄趄踽踽不能爲巧逮其卒也垂絶
[014-29a]
之言一何了了不遭於生而妥於死葢㫺人有言豈
以其重若彼而其輕若此
  興國州同知徐公墓志銘
復齋徐公旣卒且葬而公之妻卞孺人實先公卒至
是合焉子顯佶等詣余請銘余姻也宜銘公公諱徽
字朝典家於武進新塘之板橋大父錡父封戸部主
事璟璟娶於陳爲兵部尚書節愍公洽女孫封太恭
人是生公公幼讀書善記&KR1471於文詞自爲諸生及與
余大父給事公同時給事公故名士而公伯兄朝文
與馳騁上下兩人交相善也公妻又唐之自出與給
[014-29b]
事公有連公既師事伯兄而往來於給事公所切劘
砥淬其文益昌後伯兄與給事公同時登第去而公
獨逡廵庠序間無所遇久之始以貢爲太學生則公
年且四十餘矣又數年而選興國州同知楚俗呰窳
而興國負山阻習獷悍同知職主賦頑黠逋租戲獄
爲常官司相沿一切以鞭箠鉗鈦從事猶不能集公
獨㴱隱之爲弛其禁或時自割俸代之償興國人往
往惠公然其頑尚逋租如故時態公終不痛䋲督之
其諸科條張設類多所縱舍公本魁岸峭直居鄉曲
閒不肻與齷齪輩遊又不能忍人之過或面誚讓至
[014-30a]
其蒞官行法乃更悃愊近人若此上官知公者亦厚
奬之然乆之竟坐課殿罷罷官而家又貧恬如也性
好奕既㞐閒則益以奕飲爲樂或浪跡山水間間則
課諸孫句讀斥俗累一不挂心十餘年至嘉靖辛丑
七月壬寅日乃卒年七十又七卞孺人父謨謨娶扵
唐給事公從姊扵余從祖姑也能嫓德扵公少公一
歳先公三年卒墓在歐墓山公所卜也葬以公卒之
明年正月二十八日銘曰仕不必逹期適意處不必
豐期無累隤然自足人間世亦有好逑諧厥志考終
最德石以識
[014-30b]
  信豐訓導殷君墓志銘
翁姓殷氏諱佐字時衡號龍岩無錫人也殷氏之先
有諱序者舉進士遭遇
文皇帝時自知州擢布政使布政生璉璉生廣成廣
成娶扵馬而生翁殷氏以布政公故閥閱推高邑中
其子弟相尚以志氣撑拄門戸爲事而翁居其間尤
倜儻魁岸自喜然殷氏自布政公以儒術進至翁大
父與父與諸昆弟則多隱扵布衣而翁乃復自奮扵
儒翁昆弟四人而翁次在第三其長兄俊余嘗銘其
墓秋野翁者也秋野既少代父治家事而翁因得專
[014-31a]
意扵儒𥘉布政公爲四川布政時禦茂州叛夷有功
活降者數萬人夷人立祠以祀翁始向學即慨然發
憤曰吾先世功德不可無繼其業者而布政公故以
詩舉進士爲無錫首其後詩學既廢而邑中諸經師
徃徃以尚書教授于是翁乃别授尚書翁既發憤扵
先世之業又無家累也以專其志故其誦習勤苦精
䆒不間日夜夜率五鼓起以硫黄爇火然燭至旦爲
常既徧以講扵邑中諸經師則又博求四方之精扵
經者爲師其最著者同邑張運使愷華亭錢修撰福
運使敦行人也修撰以文雄一時其尚書則用以魁
[014-31b]
禮部試者故翁耿介負氣不少媕阿扵俗得之張氏
其爲文冠冕跌宕馳驟不詭繩墨得之錢氏爲多翁
在經師同門諸弟子中嶽嶽無所譲諸經師亦每注
意翁其爲庠諸生在同庠諸生中嶽嶽無所讓諸提
學及諸提調官每試亦輙前翁乆之翁所與同經師
及同庠諸名士徃徃登第去爲逹官而翁獨逡廵庠
校中凡六舉而不一遇其後以乆次貢京師則翁年
五十餘矣遂以貢選爲贑之信豐訓導贑在嶺上信
豐尤僻壌仕宦絶少翁至則以素所聞諸經師者切
劘諸生信豐相傳地産蜈蚣而少蛇蛇或數十年蛇
[014-32a]
一出縣發科第一人翁始至一巨蛇出頃之有張生
純者果得舉人以爲是殷師之教也居二年力請致
仕歸翁既歸而向時所與同經師同庠諸名士登第
爲逹官者亦多解官家居其伯兄秋野翁亦既老而
致家事扵子矣翁家居則與秋野翁白首訢訢相對
每賔燕子弟環列或劒負兩翁兩翁蛇委其間而出
則與其故人同時解官者相與結觴咏之㑹談說故
事以時登眺爲樂乆之翁病失明而故人亦零落且
盡乃獨坐卧一室時時口誦所記憶少時所聞諸經
師者以教子旦已而子旦篤扵學行能文章有聲則
[014-32b]
翁喜謂可以卒先世之業而繼吾志矣翁爲人貌偉
少魁岸倜儻自負至老而其氣不衰年八十有二而
病卒卒之日嘉靖乙巳九月十六日也翁配云云所
著有龍岩稿藏扵家旦以翁卒之明年十二月一日
啟先嫡母之兆合葬于舜柯山祖塋之次旦與余善
故翁之葬也旦來請銘銘曰其爲諸生卅年不遇其
師諸生二年以去䆒其𥘉終不離庠序學此斆此弦
誦書數博士傳經多在門生亦在其子既文且美謂
翁數觭其偶在此
  趙府奉祀正王君墓志銘
[014-33a]
趙府奉祀正曰陡崖王君者武進人也諱學字子静
始以郡庠生入太學以太學生選今官未及行而卒
年五十有四曾祖諱珩祖諱尹父諱覲母潘孺人自
君以上世爲武進鉅族人號之曰夾山王氏王故匡
姓也其先有仕扵宋者以國諱省子孫因之而既沒
則稱故姓云妻華孺人爲華君世明之女孺人無子
而兩側室皆有子曰守謙守約皆爲太學生守謙娶
白君省夫女守約娶孔君叙修女女壻太學生邵鏊
庠生曹悰太學生徐莘君卒之日爲嘉靖丁酉二月
丙辰葬扵祖塋之次其地曰夾山其日曰卒之明年
[014-33b]
十有二月甲寅嗚呼君自少巳爲太學生宜其可以
坐而注官然君章章句句晝諷而夜思瞿瞿然視其
太學生常如白衣之不足以發乎其身君故饒扵貲
宜其可以坐而衣食其中然君督耕課織贏入而縮
出瞿瞿然視其故貲常如空槖之不足以資乎其家
視故貲如不足以資乎其家而欲振之君之志既種
而穫矣視太學生如不足以發乎其身而欲進之則
君以柅扵命而不能偶也君自居郡庠至爲太學生
三十餘年嘗以庠生應舉者一以太學生應舉者三
中間豈無可以冀扵一售者然竟莫之售以老君既
[014-34a]
抑塞以至扵垂老而後就選及選又獨得所謂王府
官者王府官雖尊重然散地不持尺寸之權又老死
不復遷轉君以故滋悒悒不樂居乆之或有談
趙王之賢聳踊君者君以爲然且躍然治行矣又遘
疾竟以不起嗚呼悲夫君爲人重厚絶不以口郵傳
人過失人亦無有以口過過君者華孺人始歸扵君
有從嫁田三百畆君謝却之人以是重君而君貲雖
饒然素儉約能甘貧士之所難其所衣常䟽布衣一
衣可十許年食常𬞞而不肉其過苦乃如是自其父
母沒後奉養祖母三十年如一日不朝夕輕去左右
[014-34b]
是以君遲囬不肯就選雖其意欲有所湏然亦以祖
母故也君葬既有日扵是君之二弟子庸子明戚君
之不顯扵世而懼其泯然扵後也乃率其二姪以趙
君克𥘉所爲狀詣余請銘余未及知君而嘗交扵子
庸子明間二君好學而文足以知其兄也巳乃許之
既論次其事又繫之以辭曰余觀漢之才士若枚乗
鄒陽宦吳鄒陽又宦梁而相如宦扵梁終能蜚聲天
朝爲漢詞臣使後世鴻漸之士莫不抵掌而慕焉彼
獨非王國官耶何爲今之沒沒而不著也如王君者
縦不能宦逹然使其得曵𥚑王門而驂後乗扵鴈池
[014-35a]
莵苑之間亦未爲不遇也筮仕扵始衰方就官而殞
身若有或遲之或速之然者此豈可不謂之數耶范
蠡有言既已施扵國吾欲用之家君雖無所試扵世
然跡其施諸家者亦畧可睹矣
  都督沈紫江生墓碑記
沈氏世官奉議衛其先臨淮人也有諱葆者
高皇帝時以功授湖廣蘄州衛指揮同知改廣西馴
象衛葆傳子忠調奉議衛景㤗間遷奉議衛扵貴縣
扵是沈氏家貴縣忠三傳至錠皆世官錠以功陞指
揮使子瑛襲指揮使娶扵鮑生公公既貴而贈祖父
[014-35b]
皆都指揮同知祖母母皆夫人公名希儀字唐佐以
生時紫水出故號紫江自少英氣磊磊雄膽畧廣俗
尚弩而公獨精弓射能挽強命中正德三年襲指揮
使年十八掌衛印八年剿木頭十二年征永安剿陳
村所至常先大軍摧鋒毒弩中膊中股陞都指揮僉
事十四年征府江剿滑石殱之奪還賊所鹵掠剿義
寕桑江杉木諸巢深入親斬大酋一人首虜多礧中
其顚十五年征古田先登奪隘爲多陞都指揮同知
掌司印嘉靖五年剿龍山深入是年田酋猛叛五哨
進兵公自請當中哨奪其隘而濳結猛婦翁歸順知
[014-36a]
州璋使内間猛以走死田州平公最巳而追殺猛弟
禮于陣跌馬折左脇骨六年陞思田叅將七年剿落
春首虜多八年調栁慶叅將居二年謝病明年而復
爲栁慶叅將帶鏢佩弩箐棧聮絡環廣右而巢者以
千數栁慶最勁小刼大掠燒城掊庫無月不有廓清
爲難擅地擁兵殺生恣睢環兩江而州府者以百數
右江最勁喜人怒獸籲黨闘讐無歳不有鈐轄爲難
公御諸猺蕩巢摧壁不專以威綏輯善猺視同吾人
是以諸猺畏而信公御土酋解紛排難不專以恩洞
其隂事坐獖其牙是以土酋睦而懼然則世雄之與
[014-36b]
烏合情狀各異攻心之與奪氣變化亦殊猺賊慮其
散走聚其黨而獵之則公之所以殱渌里也土酋慮
其藪衆散其黨而孤之則公之所以縳岑金也在栁
慶先後十三年所剿皂嶺懷縳三層馬峽火黄馬輦
七山曇應諸谿峝凡五十餘所獲覃韋鄧雷諸大姓
渠帥或馘或磔或剜目截耳縱之凡數十人首虜積
至五千餘級身爲大將常先登散家財爲賞得狼兵
死力尤善用諜兵行所向雖肘腋不得先聞或已傅
賊壘賊尚醉酒齁寢其入巢未嘗妄殺是以動輙成
功栁人德之比扵山都督雲爲木主而生祀之以配
[014-37a]
扵雲祠十九年復謝病二十年起爲都督僉事總兵
貴州居二年謝病歸二十二年北虜大入邊召天下
名將至京師公在召中而佐戎事扵宣大遂總兵江
淮二十五年調總兵廣西公爲叅將嘗奏言扵
朝曰狼兵亦猺獞也猺獞所在爲賊而狼兵死不敢
爲賊者非狼兵之順而猺獞之逆其所措置之勢則
然也狼兵地&KR0674之土官而猺獞地&KR0674之流官土官法
嚴足以制狼兵流官勢輕不能制猺獞莫若割猺獞
地分&KR0674之旁近土官得古以夷治夷之䇿可使猺獞
皆爲狼兵矣或慮土官地大則益難制土官富貴巳
[014-37b]
極自以如天之福勢不敢有他望又耽戀巢穴非能
爲變即使爲變及其萌芽圖之易也且夫土官之能
用其衆者倚國家之力也不然肘腋姻黨皆勍敵矣
國家之力足以制土官土官之力足以制猺獞臂指
之勢成則兩廣永無盗賊其論甚偉然世莫之能用
也公善揣事情練扵當世大計然世獨以能將知公
公爲將其竒䇿逺算世亦不盡知然世獨以膽勇敢
戰知公耳𥘉田猛既誅督府議設流官公曰必且挾
思恩爲變矣十八年立堡弩灘以控峽賊公曰賊據
其險我乗其衝此與投肉虎口何異後皆如所料公
[014-38a]
既連爲賊所中每隂雨輙痛自爲叅將數以病告製
道冠山人服治生墓而時徃㳺焉自江淮徙廣右也
以書來請余記余復扵公曰古之爲將者據鞍矍鑠
至老不敢言疲若乃自爲塋竁卧而飲酒此山澤自
放者之所爲也二者甚不兩得而公乃欲兼之耶雖
然公之志則逺矣公爲人精悍其臨敵目光逆射兩
顴頳色挺刀一呼人馬辟易其平居嬉怡謔笑臧獲
輿庖無不歡然處族人雖讐至相賊殺不記更厚施
之與人交重然諾腸胃如直繩一視可盡至扵臨敵
應機腹裏谿谷飛箝網絡神鬼不能測或誚公譎公
[014-38b]
曰吾譎賊耳非譎人也知公者以爲然配帥夫人子
三長學有父風其次覺次黌俱業儒所治生墓在貴
縣城北其地曰廖家井南望渌里北睇龍山左黔右
欝兩江縈紆皆公曩所揮戈斬級處異日有過公墓
者得母慨然而思乎且夫古者人君尊寵立功之臣
則或爲之象祁連山象鐡山扵其墓以旌其烈扵不
朽公平諸猺靖廣右猺中多大山則宜何象然
天子方且鞭撻四夷以大事推轂公公所建立計不
止西南一陲也其所象盖未定云
  指揮僉事湯雪江墓碑銘
[014-39a]
雪江公既葬之八年有子慶總兵江淮以平海寇功
陞都督府署都督同知乃追念先烈將樹碑扵公之
墓而請文扵余余觀古者人臣有崇勲殊閥則上之
人爲之&KR1036述其祖先功德而錫之廟噐以彰其世美
若古江漢之詩而子孫樹有勲閥則亦歸美于其先
而爲之銘于彛噐以著于世若古鐘鼎敦匜之銘而
詩與銘又必託之一時文人史氏若吉甫諸人故其
文辭與功烈相炳耀不朽今都督所樹立既無愧古
者經營江漢之績其樹碑勒銘亦正與古鐘鼎之誼
相應而余雖嘗職太史然才下不逮古之能爲詩與
[014-39b]
銘者逺甚其何以彰雪江公之美而稱都督顯揚之
至意扵是強爲之序而銘之序曰雪江公諱寳字天
貴姓湯氏其先有諱忠者爲東甌㐮武王諱和之弟
㐮武以故人從
高皇帝起滁陽下江東舉甌閩蜀北定中原爲佐命
首功忠以諸弟給事幕下摧鋒䧟堅與有勞績累官
至錦衣衛指揮僉事改榆林衛再改邳州衛忠生敏
敏生鏞鏞生琥皆世其官琥生公自忠至公凡五世
公貌魁岸雅好文藝習騎射既授任恭謹自將嘗督
餉運㢘平敏事漕運都御史總兵官交薦之選掌軍
[014-40a]
政正德間流賊爲患淮以北諸郡騷動公始屯兵扵
外以保兩河既賊大舉來寇公乃移兵入城與知州
僇力繕守未幾賊徑由城北渡河去尋有騎至城下
呼曰我從虜某也願乞降公因詰之曰賊何爲去曰
昨賊首劉六令諸營曰邳無輕犯邳帥謀勇紀律整
嚴其下必有敢死用命者遂宵遁公辛苦四載卒完
孤城以抗劇賊邳人至今頌之撫按連䟽其功能將
擬擢用甫四十公即引退曰人生貴適志何自苦爲
也扁其軒曰白醉亭曰習静以見志公慷慨好振人
之急有同官移用庫銀數百兩時宦瑾法酷度不能
[014-40b]
還欲自斃公爲賣産完之劉馬荘賊起公與千戸張
虎分兵出捕忽報賊至馬頭爲虎信地公即脫所披
甲與之比虎與賊戰數𬒳箭頼甲厚以免嘗以事之
江東聞史癡者能詩畫善詼諧夜造其門時盛暑癡
散髪披襟而出握手懽甚紿之舟中載至邳數月而
返公本將家子當其擐甲躍馬鬚髯奮張可謂雄勇
其興致所至乃絶與騷人逸士號爲清狂者相類若
此公卒云/云始都督爲儀真守備時數以身搏賊軍中
服其膽勇余亦素知其爲人巳亥歳余赴京師過邳
都督飲余沂水之曲酒酣余戯之曰將軍得無有生
[014-41a]
之心乎都督慷慨奮言曰幸蒙國恩更得待罪行間
敢不盡死予益壮之及海上捷至以爲不負其志也
湯氏本鳯陽人逺祖皆葬鳯陽自忠以下乃葬邳之
半戈山公從葬其兆先是
天子續東甌之后封靈壁侯而都督又適有成功嗚
呼其㐮武之遺烈也哉銘曰桓桓東甌開國扵信帶
礪是崇有弟曰忠亦爵扵武是爲小宗蝥弧大纛五
世五傳以及扵公保障扵邳有寇草竊既乗其墉渠
帥愕眙曰有人焉竟不敢攻四十而退逍遥文墨牖
下以終繄公有子既生代公而才且雄分閫扵真遂
[014-41b]
移金山賊無堅鋒時維嘉靖十有九年寇亂海東妖
氛狼藉海上諸城晝閉不通 帝命都督爾習于海
爾維總戎樓船一麾鯨鯢遂戮都督之功人亦有言
公侯數世必復其終在昔東甌縳彼方氏亦扵海中
扵維都督樹績扵海東甌是同稽古有銘勒此豐碑
告成扵宗太史作辭以配江漢昭示無窮
  儀賔李公墓志銘
儀賔江陵李公卒扵嘉靖甲午九月某日年七十有
七先是公之配 隆中縣主薨 賜葬扵江陵城東
東湖之原垂三十有八年而公卒遂以卒之明年乙
[014-42a]
未月日合葬焉自公卒至葬
天子賜祭二壇扵是公之子中孚等圖所以昭寵命
謂銘不可非其人既葬乆之乃以屬其友唐順之追
爲之銘順之謹按公諱麟字應禎號西藪曾祖璋祖
灝皆不仕至公父愷始以鄉貢士知永新有惠政遷
吉安府同知公生而岐嶷既長頎而髯讀書善悟解
洞扵聲律尤工字書得子昂體是時 遼沅陵昭安
王以
高皇帝曾孫 遼簡王孫封沅陵屬近而勢尊其女
欲得佳壻壻之及見公喜曰吾壻如李生可矣其女
[014-42b]
者所謂隆中縣主也以是 奏授公亞中大夫爲儀
賔歳禄四百石公本儒家子既爲 王族館甥又清
以閒而公性故坦率一切不營營扵産至扵聲色狗
馬馳騁凡諸紈綺貴戚素態又公所不好既清且閑
而又無外累與他好是以能㳺心扵載籍或登高賦
詩把筆肆書奕棋飲酒清談酣笑睥睨宇宙逍遥人
世之外以極騷人逸士之樂而翺翔扵諸王孫與鄉
里耆舊之間以此適其志而終乎其身盖自諸史百
家星官堪輿道書釋經下至稗官小說皆能陟其津
涯而發之詩歌清逺颯爽類其爲人有集若干卷嗚
[014-43a]
呼公在貴戚中其所謂翩翩者歟公淡泊扵財且素
長者不猜逆人人或持劵貸之不問其能償與否輙
與卒多爲所負不計也有持劵來者又輙與如𥘉故
多貲以是後乃落莫矣亦無介扵心顧謂諸子曰汝
兄弟不自樹立多金何益後諸子皆力學爲儒者而
長子中孚以進士今爲府同知中孚前時推官鎮江
公來鎮江視中孚所爲皆當公意飄然遂歸中孚爲
推官用㢘能徴以例出爲今官其所樹立未艾也人
謂公固宜有後云三子中孚其長也次中立次中行
皆爲邑庠生女六人皆嫁爲士人妻𥘉 隆中縣主
[014-43b]
惟一女而三子五女皆出繼室謝孺人而孺人亦卒
扵公卒之後三年始公在孕時母史夢有麟𫀆乗白
馬造門者吉安公竒之遂以應禎名公而字之夢麟
後值沅陵王不喜二名則請易置公之名字而去其
字之上字以爲名今名與字是也始者夢耳然公果
麟𫀆白馬爲貴人者五十餘年噫亦異矣銘曰在漢
尚主列侯之尊爰及後世多取清門雖盛貌選亦以
材授磊磊李公少敏而秀遂以韋帶作合椒房惟
帝展親用錫金章雖則金章而不官守奕棋賦詩此
外何有後有令子官扵潤州公來自西順江而流潤
[014-44a]
人迎公再拜稽首曰此鉅人吾侯之父昔公在孕吉
夢是逢究公所歴正如夢中誰云儒者未嘗語恠視
履考祥太史銘在
[014-44b]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