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30 高太史鳧藻集-明- (master)


[004-1a]
髙太史鳬藻集卷之四
            後學周立編輯
 傳五篇
  南宫生傳
南宫生呉人偉軀幹愽渉書傳少任俠喜擊劒走馬
尤善彈指飛鳥下之家素厚蔵生用周飬賔客及與
少年飲博遨戯盡䘮其貲逮壮見天下亂思自樹功
業乃謝酒徒去學兵得風后握竒陳法将北赱中原
從豪傑計事㑹道梗周流無所合遂泝大江逰金陵
入金華㑹稽諸山蒐覧瓌恠渡浙江汎具區而歸家
[004-1b]
居以氣莭聞衣冠慕之爭往迎候門止車日數十兩
生亦善交無貴賤皆傾身與相接有二軍将恃武横
甚數毆辱士類號虎冠其一嘗召生飲㦯曰彼酗不
可近也生咲曰使酒人惡䏻勇吾将柔之矣即命駕往
坐上座爲語古賢将事其人竦聽居樽下拜起爲壽
至罷㑹無失儀其一甞遇生客次顧生不下已目慴
生而起他日見生獨騎出從健児帶刀筞馬踵生後
若将肆暴者生故緩轡當中道進不少避知生非懦
儒遂引去不敢突冐訶避明旦介客詣生謝請結驩
生䏻以氣服人類如此性抗直多辯好箴切友過有
[004-2a]
忤己則面數之無留怨與人論議蘄必勝然援事析
理衆終莫䏻折時藩府數用師生私䇿其雋蹶多中
有言生於府欲致生幕下不䏻得将中生法生以智
免家雖以貧然喜事故在㦯饋酒肉立召客與飲㗖
相樂四方㳺士至呉者生察其賢必與周旋款曲延
譽上下所知有䘮疾不䏻&KR0830療者以告生輙令削牘
䟽所乏為請諸公間營具之終飲其徳不言故人皆
多生謂似婁君卿原臣先而賢過之乆之稍厭事闔
門寡将迎闢一室庋歷代法書周彛漢硯唐雷氏琴
日逰其間以自娯素工草隷逼鍾王患求者衆遂自
[004-2b]
閟希復執茟歆慕靜退時賦詩見志怡然䖏約若将終
身生姓宋名克家南宫里故自號云賛曰生之行凡
三變每變而益善尚俠末矣欲奮於兵固壮然非士
所先晚廼刮磨豪習隱然自将履蔵器之莭非有徳
䏻之乎與夫不自知返違遠道徳者異矣
  杏林叟傳
杏林叟姓董匿其名隱居暨陽山中不知其所自出
㦯云呉神醫奉之後也甞遇異人授鍼術砭刺按摩
攣舒欝通求療者皆舁至徒返欲以貲報輙謝曰吾
衣食幸自給無庸是也苐令人植杏一樹舎旁曰吾
[004-3a]
聊繼吾祖志耳乆而成林鄕人不知其名目以杏林
叟號焉嘗曵杖林下逍遥而歌曰杏之華其下我家
杏之實其羙我食吾寜舎是兮而從人于役㦯聞之
曰隱者也前楫而問曰今天下病矣子猶事醫邪盍
以大鍼起大疾乎叟啞然曰我野人也惡知天下之
事哉試以醫言之夫人之玩毒而忘戒嗜甘而憎苦
衆口是惑而忽醫之言者在法皆不療若毉昧其難
冒受厚直潰潰汩汩日視其殆而不知止者則又病
者之罪人也吾誠愧焉子何欲以是浼我哉遂隱終
其身賛曰雉不隱其文故麗于羅豹不蔵其斑故䧟
[004-3b]
于穽古之君子遭時否塞欲求免乎世者往往變匿
其名以自雜於賤技之間若陳留老父漢隂丈人之
流姓名且不得而知身丁得致邪所謂身名俱隱者
上也身隱而名著者下矣杏林叟識䏻察時藝䏻濟
物寜没其名以全道謂之上隱非邪
  胡應炎傳
胡應炎字焕卿常之晉陵人宋樞宻副使宿八世孫
也父聦淮南莭度計議官咸淳中應炎登進士苐授
溧水尉未赴元丞相伯顔南伐師次常境知府王洙
遁朝廷以姚誾知府事復命将軍王安莭都綂劉師
[004-4a]
勇将兵雜守之誾䓁至常見應炎喜曰君吾劇孟也
得君敵不足破矣署莭度判官應炎歸告聦及兄應
發弟應登曰吾家世受國㤙今戎馬在郊王室将危
是吾立㓛之秋也父老兄弟當奉以出避吾身許國
不得復徇家矣聡應發並曰吾與汝雖父子兄弟然
於國則皆臣也圖報之義彼此同之豈可臨難而獨
免乎乃命應登侍母及䕶妻子出城嘱曰善避以存
吾宗不幸城亡吾必死之今與汝訣矣既應誾命即
選民之壮勇者三千人自将乗城為誾畫曰吾州京
師北門不可失守然城&KR0763塹狹兵皆市人非素所撫
[004-4b]
循者而北兵鋭且衆乗勝逺來其鋒不可當恐末易
與戰也宜樹木柵傳城益調粟繕械為守計誾然之
𥘉洙遁時其客王虎臣盗郡印自稱知府詣伯顔軍
門獻之伯顔不知其詐命還守常而遣兵與俱及城
誾䓁巳先至不得入反以民叛告伯顔怒命元帥唆
都率步騎二十餘萬圍之應炎與安莭師勇分門出
戰各累大捷殺其将校甚衆功上進直秘閣圍且乆
元兵多傷弊唆都請益師伯顔遂以西域諸部兵來
㑹攻圍益急餉援俱絶唆都以柵堅不可㧞剽近野
得婦人刳乳煎膏沃其上發大矢射之火熾栅焚又
[004-5a]
運機石擊樓堞盡毀食盡唆都偵知之遣使呼應炎
語諭使出降應炎罵之且截𥿄縷置盂中若湯餅状
者以筯引示之曰吾食甚足若欲得城需金山長也
金山長盖諺語謂無其期唆都聞之曰䏻破城者金
山長老也世呼寺主僧爲長老故云即趣召金山僧
至軍問以攻城之筞僧不知爲計周行視城曰是城
龜形也東南其首西北其尾攻尾則首愈縮其法當
攻首從之城遂䧟師勇遁誾安莭死之應炎率民兵
巷戰至孔子廟前衆潰猶手刃數人力屈遂就擒唆
都譲之曰若即嘗多殺吾将校者邪應炎曰吾欲殺
[004-5b]
汝何将校也恨力不及耳唆都怒腰斬之時年二十
七兵入屠城聦應發皆𬒳殺民匿溝中免者數人余
爲児童時常聞父老言元兵取常時事甚悉及壮觀史
多所未載豈蒐采有失而致然歟柳著作者有所諱
避而弗録歟㦯其事多繆悠𥘉皆無有特好事者爲
之說歟是皆不可知也毎竊恨焉近遇胡黼江上間
爲余言其祖應炎死莭始末與余昔所聞無異斯固
足徴矣夫以虎臣之奸唆都之慘與僧者妄言而幸
中其事雖微猶不可使泯況應炎之忠烈毅然如是
邪囙掇其語作胡應炎傳以𥙷史氏之闕云
[004-6a]
  墨翁傳
墨翁者呉槐市里中人也甞㳺荆椘間遇人授古造
墨法囙曰吾鬻此足以資讀書奚汲汲四方乎乃㱕
署門曰造古法墨躬操杵臼雖龜手黧面而形貌竒
古服危冠大襦人望見咸異之時磨墨瀋數斗醉為
人作徑尺字殊偉所製墨有㝎直酬弗當輙弗予故
他肆之屨恒滿而其門落然客有誚之曰子之墨雖
工如弗售何翁曰嘻吾之墨聚材孔良用力甚勤以
其成之難故不欲售之易也今之逐利者茍作以眩
俗卑賈以餌衆視之雖如玄圭試之則若土炭吾竊
[004-6b]
耻焉使吾欲售而效彼之為則是以古墨號於外而
以今墨售於内所謂衒璞而市䑕腊其可乎吾既不
䏻為此則無恠其即彼之多也且吾墨雖不售然視
篋中則&KR0627然者固在何遽戚戚為乎乃謝客閉户而
歌曰守吾玄以終年視彼沽者泚然客聞之曰隱者
也吾儕誦聖人之言以學古為則不䏻以實徳弸其
中徒飾外以從俗徼譽者豈不愧是翁哉歎息而去
齊人髙啔聞其言以足自警也遂書以為傳翁姓沈
名繼孫然世罕知之唯呼為墨翁云
  梅莭婦傳
[004-7a]
莭婦姓梅氏平江人適廣平路総管致仕浦侯子至
正十六年春淮兵南下守臣弗夙戒城遂沒婦天懼其
齒之壮足以集禍也廼携婦匿旁小民家民&KR0647知其
有所挾心利之隂出召外兵兵入夫逸去婦為兵所
得兵見其色将汚之婦曰若欲者貨耳我悉以與若
若其舎我不然我有死耳終不䏻為失身人也囙探
懐出其金兵持婦少懈遂乗間脱赴渠水中水淺不
得死兵遂至水次以刃擬婦曰亟出否則死是水矣
婦不為動兵遂舎去後至者婦面水上知其生復欲
鈎出之婦力挽不肯升兵怒以戈撠其腋死焉三日
[004-7b]
夫得其尸殯于舎後廢圃中盖余與浦鄰也嗚呼婦
之死莭猶臣子之死忠孝分也曷足異哉然君子之
聞一事則亟書而累稱之若不得巳焉者豈非以教
化不興風俗既壞人知而死者少而不死者多歟今
作梅莭婦傳亦余之不得巳也悲夫
 賛八篇
  愛敬堂圖賛
爾容愉愉爾儀肅肅以事以承弗離弗瀆相彼室堂
在是繪圖尓有親飬繄我獨無
  東坡小像賛
[004-8a]
㦯置諸鑾坡玉堂㦯放之朱厓黄岡衆皆謂先生之
憾余則謂先生之常先生盖進不淫退不傷凌厲萬
古麾斥八荒而大肆其文章者也
  丹厓小像賛
誦其文偉然其夫睹其貌眇焉乎儒跡晦名彰身臞
道腴不翕翕以合不汲汲而趍知之者固以爲介不
知者則以爲迂吁
  義鸛賛并序
呉報㤙寺浮屠之顛有鸛二巢焉以逰以宿出返必
俱一日其雄罣脛輪索中奮翼自擲空懸弗脱雌下
[004-8b]
首大鳴若籲于人衆怜之莫䏻升遂宛轉而絶雌依
其傍弗去群烏欲磔之輙引喙怒逐不使近逮毛骨
盡化廼巳余居直寺東甞見其彷徨飛旋形貌慘悴
風雨之夕哀唳噭噭若號慕然余念夫世固有伉儷
相悅者矣一旦失所天衰未改而已他適塗膏自媒
唯恐非艾晨咷夕噱曽無含忸世甞以禽喻惡人寜
不辱是&KR1295哉廼賛曰嗟爾鸛乎維鳥之特猗雄死自
守禦烏之賊猗獨棲于標夜失其匹猗哀嘶返顧不
啄而食猗厥質始化豈貞之魄猗匪魯黄鵠孰配爾
徳猗
[004-9a]
  樹屋傭賛
東都之末士大夫以危言激昂同志嫉惡攻之不勝
卒搆用黨之禍然相率蹈死而不悔有不得入者則
耻焉當是時申屠子龍㓕跡芒碭之間囙樹為屋自
同傭人豈故與衆異趣㢤誠以大木捋顛非一繩可
維故獨保其身不欲與俱靡爾可不謂明哲之士哉
余嘗慕其人而不得見焉呉有隱君子字仲權者自
言子龍後也元季之亂不肯仕入林屋山以樹屋傭
自號余得與之㳺焉夫慕其人而不得見雖見其郷
之草木猶将愛之而況其子孫乎況其徳之肖者乎
[004-9b]
乃為樹屋傭賛曰
我思漢士曰維申屠遭世横潰道從而汙衆履虎尾
身國同危捧土塞河區區可悲瞻彼陵阿䕃息有樹
匪厭華榱弗若此固群雉在羅一鴻獨飛遐踪千齡
躡焉者希有士樂潜厥徳惟似曷克似之繄若孫子
  陳仲昭小像賛
清眸秀髯夷襟雅致早從挾筞之㳺晚佐鳴琴之治
雖居簿書兩考之縻每愛泉石一丘之閟此固非漂
瀬之逸人乃睢寜之隱吏也
  媯蜼子賛
[004-10a]
稽岳王君常宗剛正好古學甞𬒳
召脩元史書成欲官之君辭㱕飬親閉門著書以媯
蜼子自號好事者甞繪其像渤海髙啓為作賛曰
古服古貌古學古辭際 時復古其道可施暫起從
徴亟歸就飬進退從容髙風孰尚
  烏目山樵賛繆貞字仲素
虞仲之邦言㳺之里山長水深生此徳士其外雖&KR0751
中含道腴誦詩讀書終焉在娱
 箴一篇
  寅齋箴為禮部崔尚書作
[004-10b]
 六馬既奔朽索是縻人心之危曰惟過之其危伊何
 難存易失操之在寅罔敢怠逸先哲有言斯禮之輿
 坦坦聖途由焉而趍立朝䖏室祗慎勿替如見大賔
 如對上帝凡百君子學用是成矧爾秩宗交于神明
 儼乎若思惕然若疚惟公履之永以無咎
  銘八篇
   瞻松亭銘
    范文正公書院有公手植二松在焉十世孫
    孟奎作亭其傍名曰瞻松以識追慕之意徴
    啓為之銘
[004-11a]
鬱彼二松魏公所植閱歲之多于堂之側維昔魏公
天寔挺生好是正直為邦之楨其莭桓桓如松斯固
䜛夫詆攻不改其度出入勤勞既懋乃㓛本鉅支繁
庇于無窮凡知慕公百世之士躬承其遺矧爾孫子
霜淒露濡油然其思孰謂公逺式瞻在茲爾瞻伊何
朝夕左右視公之榮知徳之厚匪徒瞻之維以象之
從公之休庶㡬永而
  靜學齋銘
體具動靜寔惟二儀夫靜真一又動之基交軌盪摩
風鼓雷應萬生芸芸而此自㝎凡人之心本寂而虗
[004-11b]
紛紜攫攘為欲所驅載馳載奔蚩蚩者子内䘮外勞
莫知所止君子山立其閒其安不誘於聽不眩於觀
如鑑漠然有來必酢豈彼幻徒冥黙無作木靜則夀
水静則清所以為學匪靜曷成子居是名矢則先正
我維銘之請直以敬
  端石雙硯銘
靈淵閟寶世莫窺二羙孰得天所貽鏗鳴金聲縝玉
姿同德齊光敢雄雌歲月研磨不磷緇神物貴合當
勿離
  進齋銘
[004-12a]
國子助教髙君仲輝之先君子甞以進名其齋聞人
碩士為言其義悉矣仲輝間復請余銘余以宗人之
義不敢辭為之銘曰務前其途車必覆嗜升諸公身
乃辱惟徳之躋是則㳤詩書餱粮禮為轂聖域髙逺
匪可蹴由卑自邇蹈古躅跬步不巳至荒服如木在
山泉出谷勿畫以退茍自足先君之志子尚朂我為
銘詩敢告瀆
  碧泉銘并序
湘多名山岳麓其最勝者靈岩仙洞往往有紺泉出
焉色多紺緑邑人陳君少入山為黄冠氏甞從其師
[004-12b]
玄靜真人逰泉上囙叩以道旨真人曰我惡知道哉
汝其問諸泉焉君囙留泉旁不去乆之若有所契乃
以碧泉自號識所得也青丘子聞而異之曰夫道無
不在也草木瓦礫皆有道而況泉乎真人亦善教哉
顧陳君之所得世未㦯知也嘗試臆其旨為之銘以
寄君使刻諸泉上告求道者之校焉然余非知道者
幷諗於泉為何如銘曰泉之渟淵淵維道之原泉之
流瀰瀰維道之施我㳺詠兮泉側我之樂兮與泉晝
夜而不息
  存心齋銘
[004-13a]
金陵汪氏有蔵脩之室口存心介余友馬君来徴銘
余嘉其得為學之要為之銘曰
身一室意四維與物逰罔有時如驚狙孰可縻䘮厥
宰吁其危慎乃操勿妄思天君寜恒在茲
  靜得齋銘
   婁東沈仲益氏以靜得名其蔵脩之室取程
   夫子詩語也渤海髙啔為作銘曰
虚哉靈府其軆本靜外觸未形山止水㝎誘物而動
熾情乃生喜怒愛惡與哀懼并紛紜攫攘厥宰斯䘮
如驚駟奔孰制其放維彼君子䏻操使存飬其真靜
[004-13b]
為動之根周流汎觀忘己與物萬生芸芸莫不自得
詠歸于雩嗟逝在川去聖雖逺微言尚傳沈君齋居
従事於此碩言誰師子程伯子
  茟銘
用欲圓軆欲劲書而執之在心正
 賦二篇
  鶴瓢賦
   寜真舘李髙士遇青城黄老師遺一瓢其形
   肖鶴刳為飲噐名曰鶴瓢甞出以飲啓囙為
   之賦
[004-14a]
月華子夜宿玄舘夣逰太微見一古士其状實希長
頸宻齒不臞而肥苦葉𬒳體服非羽衣翩然來前自
稱庖氏少生魏園長入呉市慕髙躅於烟霞離舊根
於泥滓雲翼未成海路空指不食窮年濩落而巳握
手終歡願託於子覺而占之既喜且驚當得異物莫
測其名匪胎以化乃實而成不觧飛騫厯善鳴未
足御仙客之舉但可挹聖人之清者歟案未歛䇿户
響剥啄起逢老翁曵杖矍鑠逺有携而見遺乃質刳
而形鶴月華子掀髯而咲曰爾青田之族赤壁之侣
竟混草木而零落耶疇昔之夜吾與爾有約矣於是
[004-14b]
掃苔軒啓松閣分半壁以留棲命一壼以對酌不扄
怨夜之籠不貯迴春之藥誓将共浮況於滄𬈑同上
下於寥廓青丘生過之出以爲樂生誚之曰夫道貴
無累始䏻有淂此盖許由棄之以全名衛公好之而
䘮國吾謂子遺身而超世尚何留意而玩物月華子
耳若不聞引滿欲醺拊之而歌曰昻藏兮支離爾生
兮何竒行則佩兮飲則持與翺翔兮千嵗期唯㳺無
何兮餘非吾之所知
  聞早蛩賦
   至正丙午五月十三日夜坐中庭聞蟋蟀之
[004-15a]
   聲感而有賦
龍集丙午仲月維夏祝融當衡蓐收伏駕長炎氛之
興晝欣湛露之流夜於是蓮塘涵清梧舘閟靜纎絺
方御輕箑未屏息號蟬之繁喧罷棲鵲之暗警何隂
蛩之忽鳴窹寐而獨省稍入户而侵幃纔縁堦而
傍并若暑徂而律變簟色凄兮欲冷迅颷發兮騷騷
斜漢迴兮耿耿方其㦯咽如啼㦯激如嘯喓喓孤吟
嘖嘖相弔䕃淺莎之蒙籠翳深樷之窈窕巳厭聞而
愈逼乍欲㝷而莫照含清啇之至音非假噐而為妙
促素機之惰工亂朱瑟之哀調未連響於絡緯蹔依
[004-15b]
明於熠燿若廼靜院閒宫荒園廢驛草長幽扉苔滋
壊壁候月光而未旦聽雨聲而乍夕乆棄長[婺-矛+牙]之婦
逺寓窮居之客莫不對境興愁攬衣動戚謬感年之
将逝誤驚寒之已積影&KR0556燭而誰依泪横襟而自滴
不待風凋漢苑之柳霜隕湘皐之蘭苟斯聲之接耳
即掩抑而摧殘余何為而亦起荅悲韻而長嘆聞七
月而在野實詩人之所志今胡早而不然豈天時之
㦯異乗火令之中衰應金氣而先至推象類而占之
若有兆夫兵沴然物生兮何常庸詎測夫玄意抱微
憂而何言返中閨而復睡
[004-16a]
 題三篇
  題天池圖小引
呉華山有天池石壁老子枕中記云其地可度難盖
古靈壌也元泰㝎間大癡黄先生逰而愛之為圖四
三本而池之名益著此為其弟子李可道所畫尤得
意者也温陵陳彦㢘得之求余賦詩其上㦯云此廬
山天池景也余未有以辯然舊見别本張貞居題之
首句云嘗讀枕中記則亦以為華山池矣前軰言貞
居與大癡數同逰於此則其言信可徴初不必舎此
而取彼也囙為賦長歌欲張吾郷之山水使與香鑪
[004-16b]
 九老爭髙云
   題朱達悟傳後
 余舊聞達悟善恢語當其抵掌劇談雖貴富可畏人
 皆狎侮之然人不以為忤聞其說莫不捧腹絶倒達
 悟亦仰天大咲不自知其冠纓索絶也以是優㳺自
 終世之戚戚計得失未甞一伸眉破顔者視達悟為
 何如哉觀其以達悟自號豈果有所得者歟
   題髙士敏&KR0605丑集後
 論文者有山林舘閣之目文豈有二哉盖居異則言
 異其理㦯然也今觀宗人士敏&KR0605丑集有舂容温厚
[004-17a]
之辭無枯槁險薄之態豈山林舘閣者乎昔嘗有觀
人之文而知其必貴者吾於士敏亦然嗟夫吾宗之
衰乆矣振而大之者其在斯人歟
 䟦十篇
  䟦眉菴記後
右嘉陵楊君眉菴記謂眉無用於人之身故取以自
號夫女之羙者衆嫉其蛾眉士之賢者人慕其眉宇
而不及口鼻耳目則眉豈輕於衆軆㦲盖衆軆皆有
役眉安於其上雖無有為之事而實瞻望之所趋焉
其有類乎君子者矣世方以㒒㒒為忠察察為智安
[004-17b]
重而為國之望者則以為無用楊君亦有感於是歟
讀之為之太息
  䟦王右軍墨蹟
右軍書在人間者甚少得唐人臨本已為尤物況近
丗兵燹之餘圖籍掃地此卷獨存真巋然魯靈光也
郭君好古必知所寳蔵矣
  䟦松雪臨蘭亭
呉興公平生臨蘭亭最多此卷乃為錢塘仇伯夀所
臨者自識曰余得意書也豈公亦嘗有未得意者邪
抑以世真知其得意者少故特表而出邪
[004-18a]
  䟦松雪書洛神賦
趙魏公行草冩洛神賦其法雖出入王氏父子間然
肆茟自得則别有天趣故其軆勢逸發真如見矯若
㳺龍之入於烟霧中也
  䟦徐氏族譜後
呉邑徐良輔懼其先徳之将泯宗黨之日踈與後世
子孫之昧其所自出也乃譜其族系自太學生揆而
下凡十二世合數十百人其用心亦&KR0779矣間以示余
余聞吾郷先正范文正公嘗言族之人雖有親踈自
祖宗視之則皆子孫也故為執政日買田以贍其族
[004-18b]
今所謂義荘距良輔之居寔不逺一舎良輔亦嘗遊
觀而興慕哉雖約居韋布力未得為公之為然能推
其意於宗族之間慶弔以展其情燕合以辯其序閔
其㓜孤周其匱乏則是譜不為虚噐矣良輔曰吾志
也請書以自勉遂書于編後而歸之
  跋吕忠肅與魏太常喝和詩後
右二詩江夏魏公在元至正間贈吕忠肅公而作忠
肅荅章所謂誦君與我詩者是也方先生以愚嘗為
録忠肅之詩于卷而公詩則未見焉覧者㦯未知所
自公間以示啓遂請書附于左以見有唱斯和之義
[004-19a]
夫古者興運之佐多伏於衰季之世得碩望之士器
遇以爲知巳者固非一人然未有如二公之相贈以
言流于篇詠者也公於忠粛則期之重而無苟悅于
名之辭忠肅於公則知之深而有樂天感時之意録
而傳之亦可以見前軰風誼之厚也矣
  䟦張長史春草帖
少陵觀張旭草聖極歎其妙至東坡題王逸少帖則
詆張爲書工昌黎石皷歌則又詆王爲俗書是三公
之言何戾耶盖王之於石皷張之於王其書固不可
同語然詩人詞氣抑揚不無太過論者遂欲以爲口
[004-19b]
實未為知書者也亦未為知詩者也世人不以韓言
而短王又可以蘇言而少張歟囙觀長史春草帖偶

  䟦蘭亭
近臨川饒氏家多法書藏蘭亭數十本晚始獲定武
一刻酬以&KR0779直毎有至寶難得之歎今此本𥿄墨尤
舊饒巳殁惜不令一見之
  䟦張外史自書雜詩
貞居始學書於趙文敏後得茅山碑其軆遂變故字
畫清遒有唐人風格詩則出於蘇黄而雜以己語其
[004-20a]
意欲自為一家也近代浮屠之名能詩與書者雖衆
然亦不能兩羙況道流之乆乏人㢤此其自書雜詩
也古律行草各臻其妙宜子英之慎與而彦㢘之喜
得矣
  䟦溝南詩後張端字希尹
右溝南張先生詩若干首格律深穏不尚篆刻而往
往有會理切事之語盖能寫其胸中之趣者也先生
平日所著甚富此詩其子藻仲掇拾於兵燬之餘者
爾然觀者如嘗旨于鼎一臠可知矣嗟夫前軰凋謝
雅音寥寥幸先生猶康強方歸臥黄山之陽詠歌
[004-20b]
昇平所得當未止也藻仲尚謹録之
 評史六篇
  啇鞅范睢
鞅睢之相秦也其罪同其禍則異何哉受諌不受諌
也夫鞅以殘刻之資事孝公下變法之令以毒秦人
至刑公子䖍黥公孫賈甞論囚而渭水盡赤盖仁民
之道䘮也睢以傾危之性事昭襄王進近攻之計以
亡山東之諸侯至罷穣俟廢太后逐涇陽華陽君盖
親親之道㓕矣然睢聞蔡澤之言則謝病而歸卒完
首領鞅聞趙良之說則貪啇於之富寵秦國之政徘
[004-21a]
徊而不忍去卒受車裂之慘二人者雖皆不足言然
以此則睢為猶勝哉嗚呼進退禍福之㡬觀鞅睢之
事後之人亦可以少鍳矣
  四公子
余甞恠四公子好客而所飬皆縦横㳺俠之流故其
㓛烈之卑如此使得天下之賢而禮之則其所就何
如㦲及觀其書門無招諌執轡屠市與比食謝躄之
事雖不皆中於道然其屈己下人之意可稱矣又觀
其客汙隱困阨以待知己一遇稍薄則相率而去之
雖不皆合於義然其忘人重己之意可尚矣後之時
[004-21b]
君與士大夫固皆耻之相與言曰我所求者道徳之
士也曰我所學者聖賢之徒也然而下人者未甚至
重己者弗甚䔍則是名過而實不及也可勝歎㢤
  樊噲
樊噲武夫也嘗携劍摧鋒從沛公以芸菑墾害人所
壯之者不過以其能脱戯下之急爾余竊以噲有可
賢者焉𥘉沛公之入咸陽也見秦之宫室帷帳寳貨
婦女欲留居之囙噲之諌遂遷屯霸上不然則逸欲
遽生蹈亡秦之覆轍何以慰父老之心起范増之畏
而觧項籍之怒乎恐漢之為漢未可知也史言當時
[004-22a]
諸将皆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收丞相府圖籍
藏之觀噲之䏻諌上則其不為是可知矣及髙帝既
老嘗有疾惡見人詔戸者無得入群臣何雖為相亦
莫知為計也噲排闥而入見上獨枕一宦者臥囙流
涕以片言悟之其憂深慮逺有可為大臣者矣豈絳
灌䓁比邪而㦯者乃以帝嘗欲殺噲恐百歲後從吕
氏叛也嗟夫噲起屠狗以至封侯亦足矣況其賢如
是乎且帝素少㤙又何有於一噲論者誠刻矣㢤
  羊祜
昔夏桀不道湯使伊尹往問就之盖謂桀雖暴虐䏻
[004-22b]
用伊尹則其民有蘇息之惠而我無往誅之勞五往
而桀卒至不用乃知桀之惡終不可改故不得巳而伐
之聖人之志在救民而非富天下也如此自三代而
下一以㓛利相侵奪欲求其彷彿先王之道者蔑矣
而羊祜之守襄陽獨䏻以徳熏其鄰毎用兵刻曰方
戰不為掩襲之計諸将有欲進譎計者則飲以醇酒不
使得言軍行呉境刈糓為粮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
逰獵常止晉地所得禽獸㦯先為呉人所傷者皆送
還之於是輕裘緩帶雍容鈴閤而信義之風藹然𬒳
於江漢之間余固甞善之謂其非以功利相侵奪者
[004-23a]
比也及觀枯入朝力陳伐呉之計且謂張華曰成吾
志者子也祜之志果為救民乎抑為滅吳乎亦滅呉
而巳耳盖祐之言曰孫皓暴虐己甚于今可不戰而
克若皓殁更立令主則雖有百萬之衆長江未可窺
也夫皓可伐也枯直陳其惡勸武帝以援江左之民
於燔溺豈不偉然哉廼汲汲以皓殁為憂則是幸其
虐以為己利且夫幸人之虐以為己利則豈仁者之
心哉仁者一視而同仁彼之民猶我之民也其君虐
之邪我則往救之其君安之邪我亦可巳矣又何必
俘其君籍其民然後為得哉枯之志未免於此則其
[004-23b]
去以功利相侵奪者何遠焉㦯曰如子之言則是呉
終不可滅而晋終不䏻一天下也其可乎余曰王者
在徳&KR0779薄不在地之大小也晉雖兼南北以有之不
旋踵而内禍四出果何在於一不一乎隋文帝嘗将
伐陳命大作戰船人請宻之帝曰吾将顯行天誅何
宻之有使投其棹於江曰彼若懼而䏻改吾復何求
夫隋文帝雖未足為賢主然此一言亦可以王矣祜
之致其君固不䏻及湯又不䏻如隋文乎雖然祜嘗
與陸抗對壘䏻使抗飲其藥而不疑則祜亦賢矣余
之言盖所以責賢者乃春秋之意也
[004-24a]
  衞瓘
瓘之死人常哀之以其忠也余曰殺瓘者非后也天
也何以知其然也盖不祥莫大於無罪況有㓛乎𥘉
鍾㑹鄧艾之西伐也瓘實監其軍蜀既滅㑹欲叛遂
誣艾以叛㑹之志司馬昭知之欲悌知之賈充亦知
之豈有智如瓘而不知耶瓘不知㑹之欲叛又不知
艾之不叛耶使瓘於是時不附㑹議宻明於朝則艾
可以不死艾不死則㑹無䏻為矣不知出此乃以小
憾遂收艾以成㑹之惡亦云過哉及㑹敗而艾出又
恐艾讎己則追殺之於綿竹瓘之賊禍如此蒼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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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赦而假手於一婦人也豈以撫牀致之㢤且
怨艾者田續也而瓘族之怨瓘榮晦也而人亦使之
艾之死及其子瓘之死及其孫則天之報相符可信
矣不然豈有為臣忠而受禍若是烈者乎
  李泌
甚矣小人之凶人國也天下之至親䔍愛出於天性
而不可以言間計奪者莫父子若也然其變往往有
至於殺其子而不疑弑其父而不顧者何哉小人間
使之也沙丘之禍成於李兊湖城之恨發於江充若
潘乙楊素之流又不可以悉數盖小人懐傾險之情挾
[004-25a]
奸亂之術居人父子間投隙抵罅常幸其有事以茍
一切之富貴故必以刹蠱人子以害脅人父挾讎所
親而嫉所愛一為所惑則父不得為慈父子不得為
孝子夫父不慈而子不孝則人道㓕矣豈有人道㓕
而可以為國乎此小人之所以必去而勿用也甞觀
之於唐太宗賢也而承乾不䏻全其生玄宗明也而
子瑛不克盡其死至於肅宗之昏孱徳宗之猜忌而
太子卒得以不動者果誰之力哉一李泌而已耳當
是時倓有功也而李輔國嫉之誦無過也而張延賞
搆之二子盖岌岌矣賴泌居其間左右彌縫上下歡
[004-25b]
悅累數千言皆出於至誠盡忠之意委曲剴到悽惋
惻怛有足以感人者故聽之䜛疑之跡廓然而雲銷
渙然而氷釋既悔且悟不覺其泣下之霑襟也廼知
天性之良有終非小人之所䏻掩者特患無君子以
發之耳苟皆得泌則天下豈有相弑殺之禍㢤昔曹
公以丁儀之譛亦欲廢其子問於賈詡詡不對公問
其故詡曰属有所思故未即對耳公曰何思詡曰思
袁本𥘉劉景升父子也公大咲而罷盖曹公智者也故
雖聞他人之事而有悟有不待於辭之畢若二君者
亦嘗親厄於其身親覩於其目矣然至於此非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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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覆善諌則猶未必其國本之不揺也然則君無曹
公之智臣無李泌之忠而小人是信則雖父子猶不
䏻自保可不慎哉
髙太史鳬藻集卷之四
[004-26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