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198 斐然集-宋-胡寅 (master)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斐然集巻二十
             宋 胡寅 撰
  豐城縣新修智度院記
事無記無以傳久逺有大事不足記而有小事足記者
有常事不必記而亦有當記者人生必有業古之民業
四今之民業七既服耒耜而又執斤削既通貨財而又
習弓矢失常變守蓋棄材也治道所惡君子不言也各
[020-1b]
安其業不相侵紊猶動物不植走物不飛理之固然則
又不必記也均是農也或鹵莽或力田則力田者可取
矣均是工也或竒衺或信度則信度者可取矣取之以
勸能者戒不能者則不以細故常事而無記也今夫儒
服衣冠則當修仁義禮樂一取正於仲尼乃其業也詆
訾先聖而歸向異端五濁貪欲而守持齋素殃民害物
而懴罪祈福實諸所有而談論空寂猶之棄材焉則無
可稱者矣去父母毁膚髮攻苦學佛為廣宫大厦以事
[020-2a]
佛而居其徒相與紹隆而不替此為僧之常業也凡其
所建立必求吾儒之能文者以紀述之若不必記而君
子有不免為之言者亦因其敎寓勸戒焉爾既已為僧
而又隳敗其業甚則破戒律私妻子近屠沽市販或至
棄寺而居風雨敗佛像經巻為窶藪亦不顧恤如是者
衆矣則能不畔其教而守其常業者豈不足道乎豐城
龍澤寺主僧廣照以修佛事縁化有徐氏父子施最厚
照一不私己盡用以葺其廬凡殿堂門閤寮庖浴匽丹
[020-2b]
靑鑄甃物物咸稱寺在邑西五十里山崦中松篁蔽虧
澗壑舂撞人境佳處也紹興壬子末予侍親自杭西行
至是少憇焉家居愛其淸曠留度冬春甚適明年夏四
月將去而之衡山廣照請曰山僧埀老多病劬瘁於此
屋未嘗有士大夫車轍馬跡也今幸辱臨得一言刻諸
石沒齒無恨予既許諾又以其事問諸里邑無間毁者
遂為之記蓋嘆世有當為而不為不當為而為之者則
凡能為不失其分者亦可嘉也
[020-3a]
  湘潭縣龍王山慈雲寺新建佛殿記記首一百四/十字先文定
   作/
自古學道之徒嚴事其師等於君父遡流循榦厥有原
本若中國業儒者必宗仲尼西方浮屠氏號名雖衆亦
以佛為無上士天人師未能或之先也仲尼夢奠之後
門弟子欲以所事聖人移於有若而曾子不可以此防
民猶有設故臣像侑坐先聖端視至尊拜伏不以嫌君
子有憂之昌言於朝以為天地以來中國規制未有如
[020-3b]
此者庶㡬乎曾子之心非迂言也西方之敎雖異於是
凡慈孝忠順之屬尊卑貴賤之分禮樂刑政所以維持
人紀胥立於世者皆掃除之曰是有為法非實際也吾
嘗攷其事則有不得遯者其法有父子之傳其位有賔
主之異其叙有戒臘之次其居有丈室堂寮之别其名
位有長老主事衆僧童僕之等其奉養有寒裘暑葛朝
晡蔬穀之具其情文有交際往來送死哭服哀樂之節
尤恐其壊也則又為之規律以整齊之守此者為威儀
[020-4a]
犯此者為罪愆其嚴如是固秉彛之理欲去之而不能
者而其言曰若以亊觀是為事障若以理觀是為理障
吾不為是也至其師弟之際抑又謹甚自其敎東行精
舍徧天下凡殿宇繪像歸依所向必以佛居上位菩薩
羅漢次第布筵列屋而環之入其門大殿翬飛金碧相
照巍然而中尊者不問可知其為如來也所從久矣而
湘潭隱山大禪寺嘗有主僧創意徙佛於左廡革殿為
閣刻木高三丈象千手觀世音居之夫觀世音固慈悲
[020-4b]
神通其視如來蓋亦瞻前忽後安能遽履佛地哉一日
挈弟子登坐其師之席揖其師退侍弟子之旁倒置而
逆施之自有佛以來無是理其徒艴然不悦蓋理有不
可者人心所同也有大比丘法讚實嗣總持命僧子積
敦匠庀工營殿於閣前復其常制瑰麗雄深瞻仰端正
既成求文以記之予謂人生有三重焉君父彛倫也師
承至徳也冰寒於水無水則無冰以弟子既傳道而可以
黜師是逢䝉既盡巧而可以殺羿推此志也子而齊聖
[020-5a]
亦可先食於其父臣而庇民亦可易位於其君雖學佛
者絶倫離類無意乎三綱猶不取此也况中國之大經
乎讚是舉有感於吾心故為之一言殿成於紹興三年
某月某日若工與費經營常事也則不必書
  富陽觀山嚴先生别廟記
古之君子治則見亂則隱漢室中興子陵可以仕矣乃
不肯屈去而隱居終其身道之不明賢者過之子陵之
行不㡬於過乎武夷胡寅曰否不然也昔者世祖無一
[020-5b]
旅之衆起平僣賊尋邑王郎赤眉銅馬隴蜀之主衆皆
數十萬折箠笞之無不如志天下耆定躬攬乾綱而獨
斷之三公之尊猶困於吏事鄭興孫言以辟禍韓歆直
諫而不免彼其功烈蓋世亦有輕待其臣之心子陵不
屑就焉非介然狷者將以警帝也子陵文叔布衣交友
之素豈後冦鄧諸公其襟度曠夷足加萬乗而脱屣卿
相固有呑納海宇之量開闢造化之才矣使書功於竹
帛圖形雲臺之上未知孰先孰後子陵不為此頋為彼
[020-6a]
者人君意滿志得常喜傲視士大夫簡賢而忽老違衆
而用己以區區圭組為足以怒役一世使茍賤無恥者
日進潔修自重之士望望然去之其亂亡不旋踵矣此
子陵勤懇愛文叔之深情而世祖所為屈己忘勢從其
所好不敢以君臣之分臨之者也至於今千有餘年流
風餘韻猶足以窒貪競無厭之心作頽懦不振之氣前
賢所謂有大功於名敎吾乃以見之子陵㑹稽人歸耕
富春山中即今之富陽也西南數十里有桐洲石瀨世
[020-6b]
傳為子陵埀釣處山紆水回秀色可攬真遺世遯迹之
地文正范公初建祠宇今屬之桐廬而富陽縣觀山亦
有小廟巋然圖經不載其像設衣冠殆非達人勝士幅
巾野服之高致土偶壁畫雜以鬼神物怪士女朝夕持
楮幣奔走曰此閻大王也安能使人想見儀形而興起
哉廟瞰大江潮汐呼汹雲山浮動與江濤相起伏亦神
氣英靈之所止宅有好古君子稍更製作去其鄙俚而
歸諸簡雅俾邑有望思騷客徘徊揖先生淸風於東海
[020-7a]
之濵豈曰小補云乎哉
  悼亡别記丁亥/冬
宣和三年天下士大比試於南宫兵部郎中南劍張公
哿參主文柄中選者五百人寅名在第十寅大學同舍
友給事今知福州張致逺子猷亦在選中子猷於兵部
公為無服族孫一日謂寅曰子之文兵部公所主嘆賞
不去口恨未識子寅旦日袖書上謁謝公問勞再三如
子猷所云時寅未議婚有中書侍郎張其姓者方求壻
[020-7b]
來謂寅甚迫寅年少氣剛鄙當時公卿不願從逃之三
日子猷竒寅志曰兵部公有季女愛之擇配惟子可歸
然少君十嵗君有意者相為謀之若何寅念受公知且
與子猷厚其家儒素可長久也以書白家君家君曰吾
未識兵部公然知其與龜山中立楊公右司瑩中陳公
為親朋汝可依無疑兵部公聞之大喜遂以是年四月
委禽越明年四月親迎於京師宜男橋公之僦舍其冬
十二月晦以宜人歸至荆門漳水之濵二親之側癸卯
[020-8a]
月正元日盛服見舅姑舅姑設饗禮退見宗族雍雍如
也君性莊重無㺯言戲色中外皆嘆其婦徳夙成舅姑
愛之如女秋九月命從寅赴西京國子監教授甲辰孟
夏生男子今名大原西京多名園美榭登眺嵩洛君欲
一出嘗為游水南北二三勝處已即不復出曰不過如
是爾游觀非婦人事也寅獨尋勝訪古驅馬逺適君必
謹戒以居一夕有盜騎屋山下瞰君覺之增張燈燭戒
奚獲無得寢寅四鼓醉歸不知也明日乃聞盜得於東
[020-8b]
隣教授官冷俸薄不以時得寅破君奩乃與英俊相追
随費且盡君不見於辭色寅或觀書作文至夜分君亦
縫紉其側時一發問以是為常乙巳嵗河北羣盜起女
真將入㓂冬十月寅謁告㩦家歸荆門又單車之官丙
午春京師解圍寅被召賜對校中秘書尋遷省郎丁未
夏四月敵騎北去寅請急歸省五月至家方京師被圍
中外音問不通者半年寅因問君頗憂不測否曰寧不
憂然度君必無恙也戊申嵗春夏之交寅如維揚久不
[020-9a]
調己酉嵗春二月旦女真輕兵渡淮揚州潰寅脱身至
常潤間久之召還復為省郎遷左史秋九月請奉祠得
之其時荆門已為盜區家君度洞庭而南寓居湘潭而
寅行次臨川值敵兵方下江西諸郡甚梗明年三月僅
得至庭闈退問君今兹憂乎其對猶前冬十月一日先
令人疾革執君手頃之捐館舍君於諸婦中最䝉愛以
君多病每寛其禮儀辛亥春巨盜馬友孔彦舟交戰於
衡潭兵漫原野四月奉家君西入邵席未暖他盜至又
[020-9b]
南入山與峒獠為隣十二月盜曹成敗帥兵於衡又遷
於全西南至灌江與昭接境敝屋三間兩廡割茅遮圍
之上下五百餘指度冬及春瘴霧昏昏大風不少休鬱
薪禦寒粢食僅給壬子春家君有掖垣之命寅與弟寧
侍行季弟宏守舍行既逺六月成餘衆卒入灌江君與
二姒將子女倉皇奔避一夕忽聞鼓聲已近徒從鬨然
四逸囊槖悉委之獨餘負橋者不去遂偶脱冬十一月
家君罷掖垣還至豐城遣寅省家嵗盡逢之淸湘山寺
[020-10a]
中君身獨暑服餘單布衾嫁日衣襦無存者獨挈寅敕
文誥身皆無失寅勞苦既定問君驚懼莫此為甚矣對
曰至無奈何惟一死耳蓋以兒髪刀自隨急則用事無
所懼也大抵君氣和而志靜見理明而臨事果癸丑春
正月家君來湘潭秋七月然後尊卑㑹於南嶽甲寅終
嵗奠枕乙卯寅以左史召趨錢塘其冬出守邵丙辰二
月至家七月改郡嚴陵君平時見寅逺適不以為念至
是行臨别泣意殊悲丁巳八月書來乃云手攣不能親
[020-10b]
書命大原書之寅官守欲歸不得也九月訃至實是月
四日自君歸寅其聚散契闊如此君素喜病熱二十四
五已前嵗一發其後嵗或再發後乃至於三四每疾作
必疾首痰甚藏氣結澁昏不知人如中風狀必以凉藥
導下即良已一下一虚而不能服温補藥服即又熱寅
在家之日少凡君疾有危殆時寅皆不見見則既平忽
以為常事又不遇良醫使君盛年而氣血耗消以至於
死也寅遭亂加窶十年三黜禄入至鮮君每疾平時少
[020-11a]
思㫖甘輔養然無力以致也説食取飽以為戲笑寅每
謂之曰今之世得存全者已大幸尚何望美食以貧凖
病寧貧可也祈君安瘉而已君聞此言無慮百十過久
亦安之雖然飬羸而無食禦病而無藥君之死天乎人
乎自大原既生君年纔十有七寅嘗曰多男子人之所
欲也君曰為君生一子耳妾媵多所出與己何異當一
一善視之寅曰君何以知惟一子也君曰姑志之必不
妄他日寅出其不意徴前言十六年無爽亦果如其説
[020-11b]
不知其何所見而自必也妾生一女衍一子大端大端
嘗病危君日夜泣視營救百方既得愈喜不自勝君㓜
嘗受論語終身置几案間以章句問寅且問其義寅淺
告之或能因類推意敎大原甚嚴略不假以言色寅尤
之曰一兒且弱何忍如此君曰愛之在心不可縱也慈
母多敗子君豈不知寅無以奪歸寅之三月兵部公族
黨素通家者置酒君飲少醉自是後飲不復及量以寅
嗜酒每相對細酌濡唇而已素不信鬼物輪回之説凡
[020-12a]
内外䘮戚婦女多恐怖君如常日然甲寅嵗寅因徧觀
大乗諸經及傳燈録究佛氏所論遂有所見著崇正論
一編數萬言君每問大略輙怡然㑹心相約以死日不
用浮屠氏法及將死前二日猶為叔氏宏誦之卒踐其
言自佛法入中國以死生轉化恐動世俗千餘年間特
立不惑者不過數人而已雖才智高明鮮能自拔又况
隂柔之質乎君可謂賢矣君事寅有禮自結髮至死未
嘗以㣲言頩色相失然情質恬寂於世味淡如也兵部
[020-12b]
公之沒君恨不得見每語及淚輙雨墮一兄一姊先逝
常以疚心寅至桐江為取其季弟至君尚切長兄之思
每言氣弱負疾其何能久與兄姊相見於地下耳委之
記事未嘗忘間一二年乃或忘君曰此早死候也寅聞
其言輙驚惻亦豈料止此疾舊苦熱聞其將沒前體冷
自汗蓋陽盡變寒九月三日脅内痛刺明日辰巳間遂
不救嗚呼悲夫往者數數語寅盍先為志欲一讀之寅
必力拒曰何至是今於悼愴中緝綴平生十不得一既
[020-13a]
擇其事約其詞為埋志又書此以付大原等使篤孝思

  桂陽監永寜寺輪蔵記
文籍惟吾儒與釋氏為最多然儒書之要莫過乎五經
鄒魯之語是七書者上下關千五百餘嵗非一聖賢所
言總集百有餘巻而已既經仲尼裁正理益明道益著
三才以立萬世無弊違之則與人道逺焉未嘗丁寧學
者收藏夸眩以私心是之而所以至於今存而不廢者
[020-13b]
蓋人生所共由自不可離故也其餘百氏著述日繁世
久得以卷記者至於數萬可謂衆矣然明智之士則必
紀綱大訓折衷於聖人使至當歸一精義無二詖淫邪
遁之辭遏而不得肆固不盡以為是也今釋氏之書五
千四十八巻以詞之多故世人鮮能究之吾嘗閲實其
目則曰論曰戒曰懴曰贊曰頌曰銘曰記曰序曰録雜
出於僧人所為居其大半而以經稱者纔二千餘卷焉
僧人於是中所常誦味舉唱者又亦六七品而止爾餘
[020-14a]
則置而不道也所以不道者抑未暇歟將無庸稱歟然
則自其術論之所得有淺深則所言有當否若舉以為
是不亦罔之甚哉夫其詞之多雖未可盡究而立説之
大㫖亦可知矣蓋論心則謂耳目鼻口之用喜怒哀樂
之變皆非本體之妙也論身則謂假暫聚生老病死無
非苦惱雖以食狼虎飽鴟鳶而可也論生死則謂有前
世之來後世之往人與狗彘羊牛相為輪轉而不息也
論世界則謂天之上有堂地之下有獄日月之中有宫
[020-14b]
囿星辰之域有里數而宇宙之衆如河沙㣲塵者蓋不
可勝計也論庻物則謂羽毛介鱗皆前生之親愛宗族
而含靈蠢動蚊蚋螻螘與佛不殊亦欲化之使登正覺
也其於秉彛天命則以為愛欲所鍾因而滋續無足貴
者故視父母兄弟妻子猶怨憎仇毒之可惡也其所親
厚則以它人為慈孝傳繼凡九州四海殊根異質不問
賢否茍同於我者皆法屬也其論覆載之内可見之物
可名之事則等之寐夢幻詭漚影電露舉非堅久真實
[020-15a]
不必為也其論鬼神則記其狀貌叙其種類知其嗜慾
年壽得其居處名數縱口而談極筆而書不自以為怪
也佛既言之又付囑之僧遂演説而推廣之所以其書
至於五千四十八巻之富且以為字字皆至理句句皆
妙法巻巻有光明發見處處有神物䕶持無可置議於
是裒人之財竭人之力印以紙墨匣而蔵之載以機輪
推而轉之丹砂黄金文珉香木窮極侈麗葩華絢飾然
後為快獨疑而闢之者乃外道魔障佛之罪人若傅太
[020-15b]
史韓文公之流至今為釋子怒罵而未已也夫既以空
虚寂滅為道之至矣雖天倫之重乾坤之大照臨之顯
山河之著猶將掃除殄絶洞然不立則凡見於形象當
一毫無有焉今乃建大屋聚徒黨耕良田積厚貨憧憧
擾擾與世人無異而以佛之遺書營置儲貯巍然煥然
鬱相望也烏在其為空乎不能空其言説之迹而欲空
並育之萬有烏知其可乎是必有説矣比丘慈嚴居桂
陽之永寧悉其志力以營兹事勤苦厯年而後克成來
[020-16a]
求為之述以示久逺予因舉儒釋異同且箴夫弃有趨
空者之蔽庶吾黨之士相與講明以止於至善夫豈好
辯哉蓋亦不得已也
  衡岳寺新開石渠記
物無不可用用之盡其理可謂道矣乎非邪言道而弃
物體妙而用粗或以為精吾見其二於物也五榖飽人
者也今有人不種不穫廪庾無積釜甑無㸑持其枵腹
而語於衆曰吾飫於食吾之腹果然汝奚不作稻粱黍
[020-16b]
稷之想而自肥乎又奚不忘稻粱黍稷之念而已飽乎
衆美其詞相與贊之曰先生不忍獨飽又憂弟子之飢
吾一聞之了達無疑咀嚼至敎而厭足甘味雖六瑚八
簋豐盛乎前皆幻物也吾見天下之人皆口充乎此而
中餒者也迭唱更和以為至矣居無何不免於為若敖
氏之鬼謂道不在物至妙非事為之用者不類此歟今
夫人不可一日而無食田不可過旬而暴之有沃壤腴
地而無溝洫畎澮以資不雨之急則大聖智亦不能拔
[020-17a]
苗擢穗使發秀而穎栗也而好誕者顧曰是粗之為用
矣吾有道於此説雨露之功談江河之徳發揮涵濡滋
養之利而指示灌溉收濟之效顧盼作用倐忽俄傾則
生物之衆既已被潤澤而大豐美豈獨爾之長畝為多
稼哉雖火雲焚空金石融泮萬類焦灼固不能為吾田
之病也嗟夫此與向之為若敖氏鬼者固歸於無智而
不仁三尺童子猶將笑之而又可以欺夫通天人合外
内之君子乎衡岳寺長老純粹領寺之三年數罹暵乾
[020-17b]
顧田旁有溪流不可激而使也乃泝源上絶璧相可引
之道躬率其徒以鑱鑿從事勞而益勤未㡬石渠告成
疏分巨𣲖飛練挂壑流虹帶山滂傾演迤随意停决餘
潤所覃隣壤作乂是嵗秋大穰齋庖恬愉鼓鐘其鏜粹
來請記之使後有考焉予曰天地之内事物衆矣其所
以成者誠也實有是理故實有是心實有是心故實有
是事實有是事故實有是物實有是物故實有是用今
以手舉物而曰必未嘗舉亦初無物也以口對客而曰
[020-18a]
心未嘗對亦初無客也斯亦妄人而已矣何以明之爾
不能耕不土之田居無地之室衣不蔽之服而食無米
之飯是則誠之不可掩也而獨外此以為道可乎往刻
諸石使來者讀而味之而要其歸則吾之言猶爾之渠
蓋相與流通而不窮矣
  前知衡州向公生祠記
郡守以撫養百姓為職賢否於是乎觀不聞以能奉承
大吏為賢也昔光武戒任延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
[020-18b]
對曰忠臣不和和臣不忠若務雷同非陛下之福帝嘆
息稱善以其時考之循吏得行其志海内之人咸安土
樂業而誣上行私亂人之功罪者莫或肆焉其致中興
宜矣嵗在乙卯江南大旱衡陽焦灼於築城暴政之後
遺黎懔懔尤甚會相臣督師平冦植牙於潭知冦之本
由民失其所也聞直秘閣向侯宣卿有政材剡章上聞
請使守衡制曰子忞往欽哉善拊吾民惟既乃心毋怵
于權侯頓首受命至府屬帥臣以民訴外臺大胥姦贓
[020-19a]
蠧害事下衡治之無追證捕逮之煩三日而獄具厥徒
震竦民情始得自通於是昭明曲直而伸達寃滯振業
矜寡而擊斷豪舉興民所便博捐其畏去華務實謹率
憲章磨牙砥掌之徒内視斯人噤莫得動方是時米斛
為錢萬有五千而衡境歡然反無飢乏憂官僚肅於庭
士卒整於伍商賈集於市縁南畝者惟恐侯之報政而
去隣於衡之人則曰天子何為不以向公而牧我乎其
頌嘆願望洋洋乎滿耳矣而方伯與部使者顧且傅致
[020-19b]
劾之曰向某以酷刑失民心民之畏之重足而一迹方
旱且多盜又重之以某不亟斥之㡬何而不召變嗚呼
嬰而盲者無怪乎指靑為黄孩而齆者無怪乎謂香為
臭人自非生而䘮心則臧否好惡不至若是悖矣侯既
坐斥士民扶耋擕孺犯雨雪泣涕屬道而送其能逺者
衆資之使謁諸朝久而未報念終無以自慰乃即城北
靑草佛祠為堂繪侯像嵗時合笳吹鼓舞其下以祈侯
夀考而思其來也夫萬人之譽不可以非道干謂侯無
[020-20a]
以致此則民奚不從彼貪且盜者尸而祝之邪濟惟貫
河人乃知其淸松柏不遇大冬與蕭艾未知其孰賢也
然則謗侯雖深所以榮侯者不既厚哉哲后方覈名實
考毁譽賞即墨以圖治康而御史采輿人之誦為侯明
著劾奏之不然者宸㫖寵煥擢畀使華士大夫益知奉
公守正之可為讒邪不得而終困之不獨衡之人以為
喜也侯雖屢折志意益勵力操汲古令聞彌著則進為
世用以就功業不獨慰此州之去思又必有日矣詩不
[020-20b]
云乎樂只君子民之父母保艾爾後徳音不已衡之人
以是歌於斯堂也不亦可乎
  雲莊榭記
名與實猶影與形未有形直而影曲也世乃有實然而
名不然者由人智故之私繆為之以欺衆焉耳予卜居
衡岳陽麓亦嘗窮高極深以求盡夫岳之勝矣蓋御雲
培風四眺蒼莽縈湘江於練白開洞庭於鏡空凡以峯
巒雄傑附岳而自名者至是叠叠焉如碧海怒濤簸蕩
[020-21a]
於蓬萊之足焉則祝融絶頂之大觀而人所共知也若
夫溪行樾隂披䝉撥翠陟降窈窕忽得虚曠兩山呀然
大壑十里危立北岸面勢靑壁秀嶺竒障層擁乎其外
淙流奔雷呼洶乎其下猿啼鳥弄應和於烟霞杳藹松
筠寂厯之中凡以門壑幽邃得譽者至是亦無以過也
則後峒高臺之奠景而知之者少矣据景之㑹有亭以
車轍名由浮屠氏相傳昔有得道而山居者鬼神欽之
運米修供驅車循崖尚存轍迹無從質其信否有老僧
[020-21b]
年七八十雪眉霜顱眸子烱光破裓埀肩扶杖至止揖
之坐問其故則笑而應曰烏有是哉鬼不能服田力穡
何自而得米其竊於人邪則有道者必不取取之是主
藏也其乞於人邪則是天地以來未聞人與鬼相授受
也一噐而工聚焉者車為多鬼又安能操斤斧而為輪
輿乎所謂轍跡乃石脉之修廣者耳道散於異端人不
知鬼神之理其誕乃至此予曰然則何者為鬼神對曰
天高而地下山止而水流日月星辰之運行風雲雷霆
[020-22a]
之聚散萬物榮枯成敗之迹人事動靜終始不窮之端
皆是也顧人日用而不知爾予曰浮屠氏之説何為而
不然老僧舒然而歎曰凡為我道者好假託怪靈以張
大其術使天下愚夫愚婦駭而從之蓋亦達人之嗤也
而尚何辯余因其言推類而問之曰然則此山之屬峰
以擲缽名壇以羅漢名泉以卓錫名岩以隱身名以一
生名石以㸃頭名以飛來名以七分名其亦然歟曰固
也然則爾佛於屈伸臂頃現種種變相謂之不可思議
[020-22b]
者又不與是類乎老僧不悦而去余喜其言直而不欺
乃易亭曰榭更其名曰雲莊取李北海厯下新亭句意
以為奥景之表著焉嘗試觀岩岫之間烝氣騰縷留矚
須臾霮䨴無際彌覆乎喬嶽之上喬嶽不能有也浣沐
乎萬物之衆萬物不能知也且巻且舒悠然翛然有其
功不見其心無乃雲之出納貯費獨富於此山乎因為
之記以曉夫吾黨之溺於荒誕幻而不復致詰者曾老
僧之不如而欲名與實副雖谿谷林壑人所闊略吾猶
[020-23a]
將正之使來者無惑焉
  永州澹山巖扄記
瑰竒偉絶之觀人所同好也覆壓淪溺之害人所同畏
也役於甚好而忘其可畏人所同惑也今夫山之秀拔
孰如西方之所謂大華者乎俯仰而滿足其意孰若麓
之人飲食起居之與山接者乎熙寧中一峰剥墜六社
皆沒近山之患乃有如此者錢塘海潮盡波濤壯觀不
論四方至者自其土俗朝與夕差肩疊跡待望而不厭
[020-23b]
也壬子嵗中秋潮來且近忽聞一枝巻㟁勢如電掣濺
若雹散其所鞭激處漂落五千餘人予蓋親見之是在
平地非有㠶楫傾欹水至弱也狎而翫之則組甲練兵
起於足下甚美必有甚惡亦何往而不然淸馨凍飲或
亡於池肥甘芻豢或死於林燕姬趙女妙舞宜笑能傾
人邦家而八駿騰驤九臯飛唳亦足以召亂而喪師也
豈獨是哉富貴顯嚴之所在氣力侔天收四海之命斷
於掌握其究有願為役夫而不可得者故曰疾顛履危
[020-24a]
丹轂赤族是皆縱耳目鼻口一時之適而不知為之戒
者過也永城南二十餘里有曰淡山岩自山谷詩既行
名聞於天下凡岩之病以暗而濕淡岩獨竅北而透南
方臺夷燥嘘吸雲氣受風納月信乎其稱絶景也然卬
眡脉絡往往鱗皴而岩中大小石蓋不可勝數人不幸
或值一拳許焉則碎首斃矣况巨片哉因嘆且笑曰此
古人所謂雞肋不足以當者今乃襄羊終日而忘知命
之訓仁者樂山殆不然也乃相南缺得地不盈丈為亭
[020-24b]
命之曰岩扄却顧中虚盡攬勝致而重山大壑環乎外
者又咸在目且令穿山壑間剪竹開徑以趨於亭自今
騷人遊子去來徙倚得所好而逺所畏然後斯岩之美
全矣人世芬味蓋不必遊藩而醊醨大抵類此古人所
謂登門入奥惟恐資之不深居之不安者必無險巇危
阨之理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而君子或反望望然去之
不啻如逆旅亦獨何哉可不求其故而勉之哉作岩扄
記委零陵主簿劉汝舟視工鑱之石
[020-25a]
  東安縣重建學記辛酉/冬
永之屬邑三惟東安在西重山複嶺間境與峒獠接其
風俗鄙陋無足怪也然號名為人靈於羣動則其鄙陋
非天之降才矣是故仲尼有教無類蓋欲居乎九夷曰
忠信篤敬可以行於蠻貊而况斯邑政治所加向二百
年之久乎知縣事上官闡惠化威令既洽百里乃修崇
黌宇飭簠簋俎豆之事帥儒其衣冠者使進而舍奠瞻
想温厲恭安之容退而遊處沉酣詩書禮樂之意亦武
[020-25b]
城絃歌之遺風餘韻也來求一言記之余曰士未嘗不
論學而知要者實鮮矣彼有敏慧秀爽之資玩心於載
籍馳騖乎見聞以記誦精博為功詞華藻麗為能獨步
儒林而擅名當代者非不足賢也試舉洙泗之間聖人
與門弟子答問之㣲言以質之未有不瞠然視呿然謇
望洋向若而莫測其際者何哉英華易披而本根難見
樊籬可越而閫奥難詣也前人有詩云夜夢入小學自
謂總角時不記有白髮猶誦論語辭意若忽此書者夫
[020-26a]
童而習之白尚紛如孰比論語之難讀而可忽乎是以
欲知後世之故必觀諸史欲權史事之是非必觀六經
欲知六經道徳性命之㫖必通論語而讀論語則有法
矣得其法者亦且請事書紳黙㑹於意言之表而書可
捐也不得其法雖句為之解字為之訓浩然成篇粲然
成文君子未之許焉蓋窶人談寶不若富人之有寶畫
餅療饑不若膾炙稻粱之實吾腹也豈不然哉予非能
之而竊有志焉故樂以告吾徒乃因記斯學也而粗言
[020-26b]

  旅堂記辛酉/
㕘録零陵軍事河内向君圖南于公治西偏飾堂為遊
息之所謁名於郡守武夷胡某某以旅名之或問其義
某曰是在易上火下山之象仲尼繫之曰君子之觀乎
此而施於事也當明慎用刑而不留獄焉君以典獄為
職吾是以云火進而不止者也居高而照照有遺乎山
止而不動者也處下以靜將何失矣世有見事風生務
[020-27a]
為敏速而或失於脱略彼斷者不可復續誤而不慎後
將噬臍故聖人言慎以為决者之戒亦有謹密反復務
為審克而又失於淹滯彼繫者如覆盆之望天其思出
也以日為嵗故聖人言明以為緩者之勸兼斯二善何
留獄之有不得已而獄獄而無留歸民心合天徳之道
也夫慘酷之吏輕視人命鷹擊毛摯丹衢赤水固得罪
於仁政而惑邪説希後報者惠暴而寛惡隱姦而貰猾
使死者銜寃莫之能訴亦非君子所與故處天下之事
[020-27b]
至於適當其可則善矣可刑也雖貴如共驩親如管蔡
誅殺流放非虐也如不可刑雖匹夫匹婦㷀獨無告不
幸而麗於桎梏必欽恤哀矜之非姑息也司獄至此明
之至慎之極而旅道盡矣若不能然是以靈於萬物之
心其用之也曾不若無知之火與夫頑然之山豈不失
其性哉己則失性而曰能治人者未之有也君辨察詳
恕率職平允方將被識擢躋顯官其視斯堂猶旅也嗣
有來者亶惟一言尚有取於鄙言因書以遺之使刻諸
[020-28a]

  䝉齋記
沙津鄧君温伯作齋面山臨泉以䝉名之求記於衡麓
居士胡某某曰斯義也文王周孔示之著矣吾子玩
辭觀象吉其吉吝其吝利用其利用勿用其勿用可也
而復謂吾記之吾又為子言之不亦贅乎然吾嘗考聖人
之作易憂後世之未達也則屢致意焉發端起例厥㫖
詳複故重卦者八卦之未盡者也名卦者畫卦之未盡
[020-28b]
者也爻繇者名卦之未盡者也彖者繇之未盡者也文
言者彖之未盡者也象者文言之未盡者也繫者象之
未盡者也説者繫之未盡者也序者説之未盡者也雜
卦者序之未盡者也其所以詔後如此不啻悉矣而今
之老師宿儒編殘簡蠧尚不能窺易之藩况能超然黙
㑹於包犧未畫之前乎吾徒少也為俗學所桎梏名利
所攻擊聽窒而視霧思蔽而智困蓋不特童而䝉矣今
子晦者明塞者通得户牖於羣經發覆蔀於衆疑異端
[020-29a]
邪説之善惑人者雲霧巻而塵垢開何謂而然歟方其
䝉也達固自若及其既達䝉則無在故也雖然達有大
小逺邇深淺若仲尼則猶天之不可階學者所得亦隨
其才之所至而已其未達者不為少也言語工則短於
徳行文學優則粗於政事二之中四之下則不及充實
而光輝一於淸安於和則偏夫金聲玉振之無可無不
可也是自聖人以降皆然已達者固善矣未達者雖大
賢有不免焉或遂止而不進或愈進而不息止而不進
[020-29b]
者亦非特童而䝉也進而不止者可以入聖域故箕子
以䝉反聖而仲尼嘗曰我學不厭好古敏以求之今温
伯及其弟講習於此齋篤志勇往不為小成其造未可
量也則亦勉之又勉期於養正之至時中之亨他日卓
然為羣䝉之先覺焉不亦美哉
  義齋記
孰不趨利而避害趨其所當避避其所當趨者皆是也
是烏知其利害之所在跖以貨為利者也紂以酒為利
[020-30a]
者也周幽以艷女為利者也太康以擊熊豕雉兎為利
者也方其利之固不虞害及夫害至則思利而不可得
矣是故湯不邇色不殖貨大禹惡㫖酒而文王不敢田
抑有甚焉朱利於為我翟利於兼愛𥅆周利於虚放申
韓利於慘殺彼亦自謂道之大全也為我則害君兼愛
則害父虚放則害禮慘殺則害仁是故周公禁竒言子
夏闢小道孟子詎詖行而放淫辭抑又有甚焉使斯人
父子不相保君臣不相邇兄弟乖序而男女失配軀體
[020-30b]
弃敗而秉彛殄滅方且語之曰爾富之不充歟貴之不
足歟夀命之不長歟快樂之不廣歟憂怨之不釋歟疾
痛之不免歟凢有所願欲祈向之不遂歟汝能吾聽今
之生修其因則來之生獲其果必矣貪利之夫既吞此
餌而其㣲妙之説則又謂空為真謂有為幻謂寂滅為
樂謂夫不能脱生死者與飛走萬類轉化無端或以罪
辜受辟冥圄深悲而重閔之於是雖明智之士有不免
怛化者迭唱更和利於無生死之患謂道至是然後極
[020-31a]
率天下入於殊類而不自覺其究也乃獨成彼居處飲
食衣服之利爾彼師之術以利為道肆然居侈然食䧟
其身與人入於異類洋洋然而不慙而斯人相與聖而
神之蓋千有餘年凡堯舜禹湯文武孔孟所以修人紀
位天地育萬物者除掃荒蕪日甚一日是豈直前所謂
八害而已哉有道於此因天之高而戴因地之厚而履
因晝夜而作息因四時而播斂因萬物之材而服役制
作因人之不能不夫婦也敎之以正而順因人之不能
[020-31b]
不父子也敎之以慈而孝因人之不能不兄弟也敎之
以友而恭因人之不能不相君臣也敎之以仁而忠凡
綱紀法度刑政禮樂之用皆猶是也泛酬曲酢未嘗不
當萬變遷代而心則自如無所冀而為之如水之必濕
火之必熱止於各得其所宜焉爾夫濕之在水熱之在
火豈偽設而用其潤與熯者豈附益哉是故各得宜者
中國聖人謂之義斯義也君子小人之所以差華夏夷
狄之所以分伯術王道之所以不同聖學異端之所以
[020-32a]
殊絶自孟氏沒寥寥而無傳焉必欲治心修身扶世導
民愈久而愈無害舍是無足為者沙陽葉君超然知先覺
有大中至正之敎心篤好之收合族黨子弟使一以是
為師障異端之波庶其不溺百舍重趼求余文以記其
齋余固陋烏能廣子意子歸以六經語孟置之舍率二
三子拳拳服膺若董仲舒所云仁人有正明無謀計者
可也如其反此請事他岐或乃稽古而車馬自夸明經
而青紫是求放利而行不與義比以自投於八害之役
[020-32b]
則按孔門故典鳴鼓而攻之是亦天地之常經古今之
通義矣
  陳氏永慕亭記
仁人君子之治葬也竭誠於死者必深長思衣衾周棺
椁備土厚而水深藏之固則已矣非禮不為也是之謂
慎終自盡其心致思而不忘猶終身之喪焉是之謂追
逺此孔子之教也後世禮壊人肆其精力競務末習凡
附身而合禮以勿有悔焉大抵忽不加意顧汲汲於厚
[020-33a]
錢刀食饌㗖夫為浮屠之人使誦幻詭語夜以繼晝且
多焚楮幣繪輿馬賂鬼神拘嵗月日時擇能致富貴之
地而後葬𦵏已則侈大工徒華飾垣屋於墟墓間凡禮
所不得為者悉為之相視少不傚則子孫赧赧然歉人
亦號之曰不孝方是時惟僧與隂陽家施施然得志蓋
迷本徇俗有致之者矣噫嘻悲夫養生未足以當事惟
送死可以當大事而民彛泯亂如此莫之救也孔子之
敎其無補於後世耶師孔子則獨可茍簡闊略於斯耶
[020-33b]
今子華榮亭隧前為春秋祭祀之所名之曰永慕則其
心有所存異於世之彩楹彫桷以悦愚夫之目者矣余
因為之言曰心無理不該以言乎逺莫之禦也去而不
能推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痒痾疾痛之不知存而善
推則潛天地撫四海致千嵗之日至而知百世之損益
子華慕親而永其亦概乎聞存而推之之道乎昔者舜
起於側陋一日而妻英皇負黼扆皆不足以解憂五十
而猶慕蓋所憂甚於所可樂者故其慕勝而其樂久世
[020-34a]
人綢繆妻子之愛詭曰無後為大䟦㚄利禄之塗且以
顯父母自解心方係於物欲顧曰吾不忘親亦無日月
至焉之效矣又何永之云子華名夢逺贈諫議陳公從
孫公蓋慕君而不志於利禄厄窮以死而憂國益深者
也視其忠而思孝焉不息則久久則徴徴則逺矣子華
其勉之
  戲綵堂記
人子愛親之心無窮而能遂其無窮之心則有數存焉
[020-34b]
數在天非力所能愛在我勉之則盡其道矣謂力所不
能致遂怠其心非深愛也深愛者以其所養而養焉雖
啜菽飲水足以盡歡然而捧檄動顔君子猶且有取推其所
得為等而上之至於以天下養然後無歉則以愛親之心無
窮故也夫惟愛親既自得其心而温廬清室䡖煖甘毳視聴起
居杖履所及又咸其事而備其物豈非仁人之甚願而
天下之至樂哉零陵郡守富春羅侯偉正書扺予曰長
康不才試郡得竊分寸之隂緩帶侍旁念萊氏子既老
[020-35a]
而衣錯五色為孺子容輙新公治之後堂以戲綵名之
以寓其樂昔茅容殺雞供饋庋置半饌俟有餘之問而
蔬飯對客泰然安之此世俗所未識而郭林宗獨知其
賢又欲勤公以記其實余三復有感焉嗚呼余雖三千
鍾而弗洎矣侯之婉愉乎斯堂是誠足樂矣而聞之者
猶以為未究侯之志焉且侯年過五十致政公鶴髮兒
齒裕寧康鮮兩轓之耀五馬之貴二千石之禄承顔膝
下事類萊子而貧非茅生是誠足樂者然猶以為未究
[020-35b]
侯之志焉何哉豈不曰侯奮自四壁擢取名第入丞卿
寺而出殿藩屏方且布明天惠綏逺服之徳輕徭而薄
賦平政而理訟使合境耄耊皆得其子孫之飬保存生
業無嘆息愁恨之聲則斯民頌吾君於日月之明而歌
太守於岡陵之崇者薰蒸浹洽散為和氣介高堂期頤
之夀不待月祈而嵗祝也是乃顯親之純孝非萊氏所
能彷彿者矣古之人老㓜吾老㓜及人老㓜善推其所
為放諸四海而準此固侯之志也予鄙陋甚何敢望林
[020-36a]
宗然觀侯之書而求其志則又竊喜是以引而伸之而
忘其詞之不文也
  岳州學記
學之失有五而其難有二蓋自書契已來至於今上下
數千年紙墨之傳以萬號巻不知其㡬也則有溺於名
數者焉則有囿於訓詁者焉則有役於記誦者焉則有
耽於文詞者焉則有惑於異端者焉夫是之謂五失豪
傑之士慨然自拔於流俗曰道徳性命聖人之奥也豈
[020-36b]
是五者之謂哉索之以私志廣之以辯言言之成文而
持之有故材出其下者滔滔是也則和而從之曰是誠
得聖人之奥矣今迹其言曰天道高逺資之無深也居
之無安也雖欲不變亦末由矣終於惑異端迷義利舉
外夷雜霸偏駁之具參亂正教談高語妙係風拾瀋而
使人紀人綱淪胥於無父與君之極其勢然也故學而
得正一難也明善審是擇中庸知正當不身踐之猶無
有也是二難也自漢唐已來取士之制不本乎先王夏
[020-37a]
侯勝明經則希望靑紫之拾桓榮稽古則夸侈車馬之
賜跋於五失而㚄於二難惟利是趨俗逺益弊先聖先
師大學之道㡬於熄矣天子閔焉乃詔中外興復庠校
罷三傳出問目以尊經世之書退詩賦厭彫篆以隆六
籍之訓著為邪説者毁其板黜其人示道術之統於一
徳意美矣巴陵古郡地挾湖山之勝長材秀民多出其
間太守趙侯尚之通判董君時敏教授齊君稷奉承詔
㫖曾未閲時黌宇一新屬某經從見委為記而諸生之
[020-37b]
請抑又勤焉曾子曰為人謀而不忠乎某雖固陋敢不
竭所聞語之或問然則何以去二難而離五失耶將應
之曰孟氏所受於子思至於今不絶者子思得之曾子
曾子傳之仲尼其言在語孟中庸之中其則不逺也造之
得門進之得序游而泳之有樂積而久之有成視形名
度數之詳箋注釋文之精聞見誦習之多語言辭采之
利猶冥鴻之過矰弋巨魚之睨數罟也支離穿穴而配
合撰作者無之口筆尹旦而施設申商者無之蘧廬孔
[020-38a]
孟而歸宿老釋者無之必信趨汶之辭異乎出兕毁玉
者矣必信莫春詠歸異乎夫子哂之者矣必信可仕不
仕異乎學為干禄者矣必信潔已辭粟異乎為人聚斂
者以詩理情而養性以書監古而决今以易從道而隨
時以春秋正己而正物心日廣體日胖徳日進業日修
用則致君堯舜措俗成康舍則獨善其身不願乎外非
此族也夫亦何足道於闕里之前哉
  桂陽監學記
[020-38b]
紹興十二年五月制詔郡邑崇復庠序知桂陽監左朝
奉大夫無棣張侯修以書抵某曰修不敏守蕞爾國而
黌序一新永惟徳意所覃興廢舉墜不可無述敢請書
之某曰鋪張彌文為太平盛觀乃朝廷大典非一邦專
美後世尚論且將以其時考之豈當率爾而形容也若
夫教與學之多術志士固思其上者試為子矜誦之蓋
三代之於人才自㓜童而教養加焉皆輔成徳行之具
薰陶漸漬歴數十年徳立行修可以仕矣然後在上者
[020-39a]
舉而用之士未嘗有求也世逺道喪科舉之法設父詔
其子兄詔其弟鼓篋摳衣登門投牒而覔舉於是洙泗
之風掃地盡矣方其讀聖人書顧知編綴附㑹以待場
屋之問惟不中夫程式是慮有司問之又豈皆道徳之
意仁義之説養心修身之要治國平天下之務往往蔽
正而徇己道諛而誨謟行之浸久皆曰取士如是足矣
大學堙㣲炎火消膏利欲肆行洪波稽天間有資禀開
明厭此紛糾望道而不見則又輕忽經訓淺薄周孔溺
[020-39b]
於詖淫邪遁泯然無覺寄名淸高實有貪覬其趨愈下
所以然者忘義趨利之習也義者天理之公也華夏聖
賢之敎也利者人欲之私也小人蠻貊之所喻也學而
不本於義惟利是圖其患可勝言乎未得之惟恐不得
也既得之惟恐不多也既多矣惟恐不久也相貴以等
不尤則悲相覿以貨不積則憂必放此而行懐此以相
接是謂失其本心亦何往而不夫耶故善學者擇義而
已矣今夫慈孝忠順交際辭受語默動止出處久速各
[020-40a]
有不可易之理處之當夫理是義也不當然而然當然
而不然者有欲蔽之今而後二三子窮理期於精由義
期於熟必也不惑然後智益明必也不離然後仁益敦
以古之制自居而不為在彼者是則鄒魯之所以貽後
人天子之所以望多士名第云乎哉靑紫云乎哉
  澧州譙門記
經世安民之道除其憂而後同其樂既其實而後修其
文蓋心志不怡則鏘洋窈眇莫娛於聽聞氣血憊瘁則
[020-40b]
甘毳芳珍莫適於口體飢寒毒痛交切並至而有彼樂
之思則封疆之界不足以域山谿之險不足以固而况
於墉乎况於閈閎而扄關乎仁人君子推己及物必有
本末先後之序矣古之為城也非曰必可恃也其為門
也非曰必可犍也蓋亦立制度焉爾茍得民心雖畫地
而守植表而限效死者莫肯去冒死者莫能入不然崇
城到天嚴扉重閉金鋪而銅鐶鐵扇而石樞無以固結
民心至於内擕而外叛曾不若折柳之樊吾圃也故曰
[020-41a]
國之有城城之有門蓋亦立制度焉爾澧陽舊苦衆溪
羨溢嵗築隄防然後郊與市咸得奠厥居嵗在己酉北
盜南騖有守者闕隄召水以自保賊既引久城亦隨䧟
他日立郡於荆榛瓦礫中遺黎百一喘焉茍活蓬户且
未安而何暇議隄之復大水時至沉竈産鼃稚耊病之
逾一紀矣太守羅侯下車訪民疾苦莫先斯事即帥百
姓修壊補缺向者呻吟今者謳歌予嘗過其境呼田夫
逆旅而問焉往往他邦負耒耜願受一㕓而至者也侯
[020-41b]
之得此蓋有道矣乃作譙門徇民之欲閾内外謹閤開
置壺箭以授時棲角鼓以警軍匠則庸工役則鳩兵材
則斬浮屠氏之山泛沿以來未㡬告成而民不與焉侯
嘗為高郵曹掾不拜僭臣偽赦節義上聞即被褒擢及
守是邦恵養凋瘵去其害惜其力不惑異端斸其閒材
歸夷物於公家舉墜典於蕃宣蓋忠君者必愛其民根
諸良心必形諸仁術也春秋一門之廢興謹書於策謂
夫不當為而為之今侯作門而予乃記焉則見其識本
[020-42a]
末知先後遵制奉度非時絀而舉贏異乎屈宜臼之譏
者是可傳已侯名薦可字養䝉南劍州沙縣人云
  企踈堂記
士方為布衣思立於凡民之上應舉干澤倘幸得一官
食寸禄始願畢矣久之歆夫有達於我者稍自歉也經
營累積以為人子當務顯親爵不及親不可稱孝則又
以子孫為念曰巨室强宗之所以紹隆而不絶者有世
禄爾今不通朝籍傳來裔男子起家顧若是耶而其意
[020-42b]
氣矜强才可自奮則又慨然曰碌碌乎州縣塵勞冗散
之局曾何足適意於當年必也進直承明立侍淸廟鳴
玉趨班而黄金横帶號天子禁闥腹心之臣然後為貴
矣而凡頡頏乎此位者皆輔相大臣所由選也蹙縮居
後睥睨在前則又萌計度之心曰諫爭論思之為益孰
與調燮弼亮之為功持槖簪筆之為親孰與日奉都俞
之為信言未必盡聽計未必盡從也孰與大柄歸手高
下在心之為專哉故其未得則屈己枉道以求之其既
[020-43a]
得則持禄怙黨以守之而企心猶未已焉烏乎自匹士
之賤百僚之底而視公卿亦有間矣窮而不得進進而
不得已豈非命也命在乎天人不能移攀縁希望如升
梯級遽心促步惟恐弗逮嘗試道其情狀於高人達士
之前蓋亦莞然而笑喟然而歎爾此二疎所以振衣西
京埀芳靑史至今千有餘嵗使人詠誦愛仰而莫不興
起者也薌林居士向公伯共識達才高輔以文雅嘗總
六路大計遏僭臣偽命遮障江淮人心不揺及殿巨藩
[020-43b]
嬰東夷百勝南牧之鋒能使士民致死以降為恥年未
五十懸車而去天子思其忠優禮起之遂登華近冩誠
納策多所裨贊人咸謂必且大用而公力請歸休至於
四五竊味詔書有進而無悔退不待年之語以為非二
疎所及者於是中外之士皆光其行而惜其去公既歸
榜其堂曰企疎上以榮君命下以旌素心以所既踐者
猶有羨於廣受若未能有行焉其志廉矣夫用舍行藏
惟義是與則無富貴之累而知止不足言動靜語默惟
[020-44a]
仁是依則無出處之偏而後悔不足慮伊尹傅説太
公之流憂則違之不以退為高樂則行之不以進為泰
是故聖人之道高深逺大愈進愈益非若他岐之恐泥
世味之有窮大抵如此公雖脱屣塵垢棲遲丘園濯纓
乎淸江之流晞髮乎玉笥之風而精力未衰視聽尚强
則於先正文簡致主康時之業又安得恝然而已乎
 
 
[020-44b]
 
 
 
 
 
 
 
 斐然集巻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