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091 淮海集-宋-秦觀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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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集卷之二十一
            秦 觀 少㳺
  進論
   袁紹論
天下之禍莫大於殺士古之人欲有為扵世者雖負其
豪俊傑特之才據強大不可㧞之勢疑若殺一士不足
以為損益然而未始不亡者何耶士國之重噐社稷安
危之所繫四海治亂之所屬也是故師士者王友士者
覇臣士者彊失士者辱慢士者危殺士者亡世之論者
皆以袁紹之亡繫於官渡臣竊以謂不然紹之所以亡
者殺田豐耳使紹不殺田豐雖有官渡之敗未至亡也
何則昔楚漢相距於京索之間髙祖犇北狼狽甚於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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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者數矣而卒有天下項籍以百戰百勝之威非特曹
公比也而竟死東城其所以然者無他士之得失而已
故髙祖以為張子房韓信蕭何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
所以取天下項羽有一范増而不能用所以為我擒以
楚漢之事言之則知紹之亡果在於田豐不在於官渡
也且紹之械繫田豐也何異髙祖械繫婁敬於廣武乎
髙祖圍於平城而還以二千户封敬號建信侯紹敗而
還慚豐而殺之嗚呼人之量度相逺一至於此哉傳曰
善敗者不亡故楚昭王玲越王句踐皆濵於絶滅而復
續紹雖敗於官渡而冀州之地南據大河北阻燕代形
勢之勝尚可用也向使出豐於獄東向而事之問以計
䇿卑身折節以撫傷殘之餘親執金皷以厲奔走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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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修農戰外結英雄縱不能并吞天下豈遽至於亡哉
方紹與董卓異議横刀不應長揖而出及起兵渤海遂
有四州之地連百萬之衆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不可謂
非一時之傑也然殺一田豐遂至於此則天下之禍其
有大於殺士者乎文若曰袁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
不能用臣竊以為知言也
   魯肅論
魯肅勸呉以荆州之地借先主先主因以取蜀呉王悔
之歸咎於肅夫以肅之籌略過人而其昧有至於此乎
以臣觀之呉人雖欲不借荆州以資先主不可得也肅
䇿之善矣何則是時曹氏巳據中原挾天子以令天下
毅然有并吞諸雄之心袁紹吕布皆為擒滅其能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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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力以抗之者獨仲謀與元徳耳此所謂胡越之人未
嘗相識一旦同舟而遇風波則相應如左右手勢使然
也呉人雖欲不借荆州以資先主其可得乎且呉不借
荆州則先主必還公安不然則當殺之二者皆不可也
昔髙祖入關與秦父老約法三章秋毫無所犯秦民大
悦項羽雖徙之於漢中而髙祖還定三秦如探囊中物
耳何則秦民之心已繫於漢也方先主東下荆州之人
歸者十餘萬或勸速行以據江陵先主曰夫舉大事必
以人爲主今人歸吾何棄去是時先主若還公安呉爲
仇也夫以童卓之罪上通於天王允以順誅之而李傕
郭汜紏合黨與猶能爲之報仇何則卓雖兇逆亦一時
之望也先主以宗室之英名盖當代士之歸者如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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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海烏林之役曹公以百萬之衆泝江而下非其雄略
則周瑜水軍豈能獨勝耶呉若殺之豪傑四靣而至必
矣孫氏之亡可立待也由是言之先主借荆州之事拒
之則為仇殺之則招禍因而借之則可以合從并力而
抗曹公肅之為呉䇿者豈不善乎然則周瑜嘗欲徙先
主置呉盛為築宫多其羙女好玩其䇿何如此又大不
可也先主甞見其髀肉生慨然流涕歎功業之不建其
在許也曹公與之出則同輿坐則同席竟亦不留此其
志豈以羙女玩好老於呉者耶史稱曹公聞孫權以土
地借備方作書落筆於地彼知先主得荆州輔車之勢
成天下未可以遽取也由是言之借荆州之事豈惟劉
氏所以取蜀亦孫氏之所以保呉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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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亮論
晁錯曰五帝神聖其臣莫及三王臣主俱賢五霸不及
其臣臣竊以為不然夫覆杯水於坳堂之上置杯焉則
膠焦鵬之翮㧞而傅鳲鳩則累矣故有帝者之君則有
帝者之臣有王者之君則有王者之臣有霸者之君則
有霸者之臣諸葛亮雖天下之竒材亦霸者之臣耳何
則亮帝王之輔肯為蜀先主而委邪王通以為使亮而
無死禮樂其有興乎尤非也臣以為亮雖無死曽不足
以取天下况於興禮樂乎何則亮之所事者蜀先主而
所自比者管仲樂毅也先主雖號人傑然取天下則不
及曹孟徳保一方則不如孫仲謀其所以得蜀者以劉
璋之闇弱而已先主雖存司馬仲達陸伯言諸公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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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尚不足以取魏而死其能取天下乎管仲相齊九合
諸侯一正天下然不能先自治而後治人故孔子以為
小器樂毅為弱燕合五國之從夷萬乘之齊然曠日持
乆不能下莒與即墨至間者得行捐燕之趙管仲樂毅
雖得志於天下尚不能興禮樂亮而無死其能興禮樂
乎夫古之君子進難而退易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也則
固已曰使是君為堯舜之君使是民為堯舜之民盖求
之而不用其道則彼有不出而已孔子曰如有用我者
吾其為東周乎盖用之而不盡其藴則彼有不留而已
是故有所不出出則可以取天下有所不留留則可以
興禮樂方先主之顧亮於草廬之中所言者取荆益二
州耳至言天下有變則一軍向宛洛一軍出秦川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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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河之清人夀幾何者耶關羽之死大舉伐呉亮曽不
能強諌及兵敗乃歎曰法孝直若在能制主上令不東
就復東行必不危矣所謂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
是誰之過歟以此論之亮不足以取天下而興禮樂亦
明矣然亮與先主一言道合遂能覇有荆益成鼎峙之
勢及受寄託孤義盡於主國無間言身死之日雖遷廢
之人為之泣下有致死者雖古往社稷之臣何以加諸
陳夀以謂管蕭之亞匹盖近之矣然夀以謂應變将略
非其所長信乎此非也亮之征孟獲曰公天威也南人
不復反矣其卒扵渭上司馬仲達按行其營壘處所曰
天下之竒材也所作八陣圖後世言兵者必稽焉則亮
之應變將略不言可知矣嗚呼豈夀果挾髠其父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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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抑其所自見如此也
   臧洪論
臣聞臧洪以袁紹不救張超絶不與通至於敗死以臣
觀之洪實㳺俠之靡也豈臣子之義哉何則夫欲生而
惡死天下之真情也然古之君子或捐軀命棄親族不
為茍得者非不欲生以其所欲有甚於生而已觸鼎鑊
冐鋒鏑患有所不避者非不惡死以其所惡有甚於死
而已使其所欲未有甚於生所惡未有甚於死則君子
豈有矯世絶俗拂其所謂真情者耶詩云既明且哲以
保其身君子之常也傳曰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
求生以害仁君子之變也不得巳而為之者也世衰道
㣲士大夫講學不明於是始惑於輕重趨舎之際徒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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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身之為易殺身之為難不知妄死之與茍生其失一
也齊有崔氏之難其臣死者十有餘人晏子獨以為君
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
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以晏子之言論之洪為張超而
死者果何為也夫曹操吕布皆漢之姦臣然方是時操
挾天子其勢為順布背朝廷其勢為逆使超去逆就順
紹弗為救猶或可責矧叛操而歸布安能責其不救乎
夫張超袁紹之於洪雖交有故新遇有薄厚然受其表
用則皆主也使舊主為新主所殺洪絶之而致死猶或
近義矧滅超者曹氏焉得與紹為仇乎由是言之洪為
張超而死者果何謂也孔融嘗為管亥所困太史慈為
突重圍求救於先主先主從之遂觧都昌之急盖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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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7a]
不與之言導心銜之及敦得志問顗於導不答顗遂見
誅後見其表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然則顗之死雖假手於敦實導意也若使後世良史書
曰王導殺周顗不亦宜乎以此觀之則趙盾之事從可
知矣夫盾以驟諫不入靈公使鉏麑賊之麑不忍殺又
伏甲而攻之僅以身免故其族穿攻靈公於桃園然則
靈公之死雖假手於穿實盾志也不然則其返也曷為
其不討穿乎傳以為志同則書重信不誣矣豈非經誅
其志而傳述其事耶然則穿首惡也盾疑似者也舎首
惡而誅疑似者何也盖名實俱善者天下不疑為君子
心迹俱惡者天下不疑為小人有善之名無善之實有
惡之心無惡之迹是為姦人姦人者嘗託身於疑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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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天下莫得而誅之此春秋所以誅之也太史公以春
秋别嫌疑明是非定猶豫盖以此矣漢淮南厲王毋坐
趙氏死厲王以為辟陽侯力能釋之而不爭輒椎殺之
唐髙宗欲立武后畏大臣異議李勣曰此陛下家事無
湏問外人帝意遂定唐人以為立武后者勣也由此觀
之誅志不誅事非特春秋古今人情之所同然也春秋
能發之耳然則王導之罪與趙盾同乎曰非也導實江
左之名臣東晋之興導力為多特其殺周顗之事有似
於盾而已
   崔浩論
臣聞有有道之士有有才之士至明而持之以晦至智
而守之以愚與物並㳺而不離其域者有道之士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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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濟明以智資智頴然獨出不肯與衆為耦者有才之
士也夫有道之與有才相去逺矣不可不知也史稱崔
浩自比張良謂稽古過之以臣觀之浩曽不及荀賈何
敢望子房乎夫子房之於漢荀攸賈詡之於魏浩於元
魏運籌制勝筭無遺䇿實各一時之謀臣也髙祖以子
房與韓信蕭何為三人傑用之以取天下韓信王楚數
十城蕭何封侯第一而子房獨願封留而已及太子監
關中兵乃行少傅事晏然處於叔孫通之下了無矜伐
不平之意故司馬遷以為無智名無勇功可謂有道之
士也荀賈雖不足以與於此然攸謀謨帷幄時人子弟
莫知其言詡亦闔門自守退無交私皆以令終故陳夀
以為良平之亞雖有才之士亦頗聞君子之道者也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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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不然其設心惜意惟恐功之不著名之不顯而已李
順之死浩既有力而奏五寅元暦章尤夸誕妄詆古人
所撰圖書至鑱石道傍公彰直筆明哲之所為固如此
乎正孟子所謂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適足以殺其
身而已盆城括之流也以此論之浩曽不及荀賈明矣
何敢望子房乎夫以其精治身以緒餘治天下功成事
遂奉身而退者道家之流也觀天文察時變以輔人事
明於末而不知本隂陽家之流也子房始遊下邳受書
圯上老人終曰願棄人間從赤松子游耳則其術盖出
於道家也浩精於術數之學其言熒惑之入秦彗星之
滅晋與夫免出後宫姚興獻女之事尤異及黜莊老乃
以為矯誣之言則其術盖出於隂陽而已此其所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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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也然髙帝用子房之謀棄咸陽還定三秦滅項羽於
垓下太武用浩亦取赫連昌破蠕蠕平沮渠牧犍於凉
州惠帝得不廢者子房之本謀而太武為國副主亦自
浩發之其迹盖相似也嗚呼豈欲為子房而不知所以
為子房者歟
淮海集巻之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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