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091 淮海集-宋-秦觀 (master)


[015-1a]
淮海集巻之十五
            秦 觀 少㳺
   官制上
臣聞王者用人之要術惟資望而已歳月有等功勞有
差天下莫得躐而進者謂之資行能術業卓然髙妙爲
世所推者謂之望用人以資而已則盛德尊行魁竒雋
偉之人或拘格而邅回如張釋之十年不得調楊子雲
位不過侍郎之類是也用人以望而已則狂繆之流矯
亢之士或以虛名而進㧞如晉用王衍唐用房琯之類
是也古之善用人者不然以資待天下有常之士以望
待天下非常之材使二者各有所得足以相推而不足
以相礙故自一命以至九命自受職以至作牧非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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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遷非有缺不補而天下不以爲淹或舉於耕或舉於
版築或舉於屠釣加之士民之上委以將相之權而天
下不以爲驟何者資之所當然望之所宜爾也國家以
寄禄格爲有定之制而以職事官爲不次之選於先王
用資望之術可謂得其意矣然臣愚猶以爲未者太必
於用資太不必於用望也何則夫郡守者民之師帥天
子所與共理者也衣冠而坐堂皇之上則賔客造謁於
前掾屬趨走於下政教賞罰軍旅之事一皆聽其可否
所爲是則千里䝉其賜所爲非則數十萬人受其害可
謂天下之重任矣今將相大臣自朝廷而出者不過爲
郡守而仕嘗再爲通判者苟無大惡顯過有保任人亦
必至於郡守是將相大臣與保任嘗再爲通判者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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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㡬耳夫賢者能使所居官重不肖者反之今二千石
所以不至尊重難居者非特法令使然亦其人材之所
致也豈非所謂太必於用資乎館閣者圖書之府長育
英材之地也從官於此乎次𥙷執政於此乎遷升故士
非學術藝文屹然爲一時之望者莫得而居之可謂天
下之妙選矣今中材凢吏一爲大臣之所論薦則皆得
居其位嘗有金糓之職兵刑之勞則皆得假其名嗚呼
比歳已來校書正字之職龍圖集賢之號何其紛紛也
傳曰惟名與噐不可以假人此不㡬於以名器而假諸
人乎臣所謂太不必於用望者此也昔漢制郡守入爲
三公學者以東觀爲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言其清祕
常人所不能到也願下明詔應中州已上非更臺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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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漕刑之任者不得爲郡守慎惜館閣之除以待文學
之士則用人之術庶乎其盡矣
   官制下
臣聞國家次五代一切之制百官稱號最爲雜揉名存
而器不設文具而實不應所謂臺省寺監者朝廷之官
也而其汎及於州縣筦庫之吏其濫至於浮屠黄冠之
師乖違之條爽繆之目至不可勝數先皇帝惻然憫之
始詔有司作寄禄格以易天下之官而歸之於臺省還
之於寺監然後循名可知其器而縁實亦得其文可謂
帝王之盛典矣然有所未盡者臣竊昧死而妄議焉向
之則自正議大夫以上遷進太略自中散大夫以下清
濁不分也夫遷進太略則大臣僥倖而其弊也至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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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復加而法制亂清濁不分則小臣偷惰而其弊也至
於莫為之寵而資望乖舊制侍郎至僕射凢十二遷其
兼侍從之職者八遷九遷其任執政之官猶六遷也盖
侍郎以上皆天子之臣非多其等級則勢必至易極易
極則國家慶賞將窒而不得行此制官之深意也今寄
禄格則不然自正議大夫不問人之如何四遷而至特
進故大臣為特進者遇朝廷有大慶賞則不得已而以
司空之官予之夫司空者職事官也寄禄無以復加而
予焉豈非所謂亂法制之甚歟舊制少卿之官率一秩
而有四名太常光禄衛尉司農是也郎官員外率一秩
而有八名如禮工祠屯主膳虞水之類是也京朝之官
率一秩而有三名如太常祕書殿中諸丞是也蓋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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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門有制策進士明經諸科任子雜色之異歴官之途
有臺省寺監漕刑郡縣之殊非銖銖而較之色色而别
之則牛驥同皂賢不肖混殽而天下皆將汎汎然偷取
一切不復淬勵激昂以功名為已任此亦制官之深意
也今寄禄格則不然自中散大夫以下至承務郎秩為
一名而已故嘗任臺省之職或任漕刑之司者人心有
所不厭而莫為之寵則往往假以龍圖集賢之號夫龍
圖集賢之號所以待天下文學之士也而以諸吏莫為
之寵而假焉豈非乖資望之甚歟盖爵禄者天下之砥
石聖人所以礪世磨鈍者也夫不為爵勸不為禄勉古
之人有行之者䝉糓是也齊死生同貧富等貴賤古之
人有行之者莊周是也今朝廷之臣皆得莊周䝉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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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之則爵禄之器雖不復設可矣如其不然則遷進太
略清濁不分之弊安得而不革哉晁錯曰爵者上之所
命出扵口而無窮韓愈曰聖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豈
有定制也願詔有司以寄格再加論定稍放舊制自正
議大夫以上更増四秩之號自中散大夫以下秩之號
爲三等之名如此則遷進頗詳而法制不亂清濁稍異
而資望不乖是亦先皇之志也惟陛下留神省察
   財用上
臣聞先王之理財也若持衡然天下之財不使之偏歸
扵公室亦不使之偏入於私家惟其適平而已故邦國
有以供祭祀奉養禄廪賜予之費而民有以給朝晡伏
臘冠婚喪祭之資其取民之制謂之什一什一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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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小桀大桀寡乎什一小貉大貉魯
哀公曰二吾猶不足桀之道也白圭以二十而取一貉
之道也推此言之則先王理財之意惟其適平而巳自
什一之法壞天下之財始失其平其偏歸於公室也則
有鬻鹽冶鑄以管山海之饒榷酒酤以漁井邑之利筭
舟車告緡錢以摧抑商賈造皮幣省酎金以侵牟封君
甚者至令吏坐列肆販物以來利焉其偏入於私家也
則有以農田而甲一州販脂而傾都邑賣漿而踰侈洒
削而鼎食貨脯而連騎馬醫而擊鍾甚者至累萬金而
不佐公家之急是以民常困於聚歛之吏而吏常嫉夫
兼并之民所謂事勢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恠哉本朝至
和嘉祐之間承平百餘年矣天子以慈儉為寳貢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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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之外殆無一毫取諸民田疇邸第莫為限量衣食器
皿靡有約束俯仰如意豪氣浸生貨賄充盈侈心自動
於是大農富賈或從僮騎帯刀劒以武斷於鄉曲畢弋
漁獵聲伎之奉擬於侯王而一邑之財十五六入於私
家矣熈寧元豐之間大臣用事始作法度與時變通青
苖免役市易之利相次而作有司日夜手畫口説區處
於中使者旁午冠盖相望奉行於外而言利之臣析秋
毫矣江淮則增煑海之息閩蜀則倍摘山之贏青徐則
竭冶鑄之利其他希風㫖效計數無名之取額外之求
蓋不可勝數而天下之財太半歸於公室矣陛下即位
之始深知其弊凡法度之不便於民者一切罷去吏嘗
以掊克進者相繼而黜數因赦令而弛逋負大出廪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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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振乏絶於是公私之財滋向於平然而有大弊者士
大夫矯枉過直邈然以風裁自持不復肯言財利之事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
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而洪範八
政一曰食二曰貨以此見理財先食貨者帝王之要務
所以安中國服四夷者也特不可使之偏入於公私耳
今國家北有抗衡之虜西有假息之羗中有大河之費
數萬之吏取給於水衡之錢百萬之兵仰食於太倉之
粟公私窘急可為寒心此正人臣揚㩁歛散以究虛盈
以濟用度之秋也而耻言財用之事是晉人而已矣晉
人王衍者口不言錢而指以為阿堵物臣竊笑之以為
此乃姦人故為矯亢盗虛名於暗世也何則使顔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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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害為君子盗跖呼阿堵物豈免為小人哉晉人尚
清談而廢實務大抵皆類此矣昔管仲道輕重之權范
蠡計然否之策蕭何漕闗中之粟財利之臣也東郭咸
陽之鬻鹽孔僅之冶鑄桑洪羊之均輸亦財利之臣也
士大夫言財利有如東郭咸陽孔僅桑洪羊所為也則
不可有如管仲范蠡蕭何之所為也亦惡乎而不可哉
   財用下
臣嘗以為君子理財之術莫若盡地力節浮費二者而
巳何則理財之要在乎原其所自有而為之道要其所
從無而制之法風霆雨露之發生山林川澤之滋養財
之所從出也不原其所自有不要其所從無切切焉從
事於闔闢歛散之中則是賤丈夫爭錐刀之末耳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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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所謂理財者耶是故原其所自有而為之道則莫若
盡地力要其所從無而制之法則莫若節浮費君子理
財之術盖無以易於此臣請為陛下遂言之夫理天下
之財譬如治水増繕隄防決之於鄰國非治水之善也
横賦彊市取之於百姓非治財之善也善治水者以四
海為壑善理財者以天地為資今天下之田稱沃衍者
莫如吳越閩蜀其一畆所出視他州輒數倍彼閩蜀吳
越者古揚州梁州之地也按禹貢揚州之田第九梁州
之田第七是二州之田在九州之中等最為下而乃今
以沃衍稱者何哉吳越閩蜀地狹人衆培糞灌溉之功
至也夫以第七第九之田培糞灌溉之功至猶能倍他
州之所出又况其上之數等乎以此言之今天下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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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力未盡者亦多矣李悝曰治田勤則畮益三升不勤
亦如之地方萬里増减輒為粟百八十萬石然趙過為
代田一畮歲收常過縵田一斛以上善又倍之秦漢開
鄭白渠溉田四萬四千餘頃至唐大曆初兩渠所溉纔
六千三百頃耳以代田鄭白渠事言之則治田之勤不
勤何止畮有三升之損益也今二千石雖兼勸農之事
而例為虚名莫有任其責者為今之計莫若詔天下州
置勸農一司以守將為長聽於倅介之中自擇一人為
副先籍境内定墾田與夫陂塘溝渠之數而周知其利
害歲時出行諸郊召見耆老問以疾苦及所願欲而不
得者為罷行之而罰其游惰不聽命者歲終部使者第
其殿最以聞功效尤異者寵用之如此則天下之田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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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閩蜀等而地力盡矣古者吉凶之服則一比共之祭
器則一閭共之喪器則一族共之吉凶禮樂之器則一
鄉共之凡嫁子娶妻純帛無過五兩凶荒則又殺禮而
多婚夫一鄉者五百家而五兩者五匹耳其用財可謂
約也今則不然嫁子娶妻喪葬之費其約者錢數萬其
豐者至數百萬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則賣田疇鬻
邸第舉倍稱之息猶弗能給然則今時吉凶之費絶長
補短殆二十倍扵古也財用安得而不竭乎周之太宰
王之大臣也其職曰以九式均節財用漢之許劭魏之
毛玠唐之楊綰人臣耳而能使一時士大夫心化其風
損車馬毁池觀減騶馭散音樂以此見法制者雖盛世
不可去而風化者雖衰世亦可行也今令雖有儀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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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毛舉數事不能委曲爲今計者莫若自宗室外戚以
至品官民庶之家宮室輿馬飲食衣服皆倣典禮而爲
之變數稍寛其制使可久行其冠婚喪祭之事則視歲
上下而隆殺之使諫官御史得以弹奏於中而漕刑守
令得以舉劾於外敢不承者雖貴且親必罰無赦然後
陛下崇節儉尚敦樸以爲之率棄難得之貨却無用之
噐罷不急之務以爲之先如此則天下滛侈之俗曠然
一變而浮費節矣賈生曰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
天下之大殘也滛侈之俗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
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傾嗚呼如賈生者可謂知理
財之術矣
[015-8b]


淮海集巻之十五